1
在这个大都市生活了五年,柳莉还是第一次到别人家做客。
她和皇甫佳刚在沙发上坐下,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柳莉知道,这就是皇甫佳的老公王辉了。皇甫佳向王辉介绍:“这是我的老同学,好朋友柳莉。”王辉轻轻地点下头:“你好。”把包扔在小桌上,径直进了卧室,“啪”的一声把门关上。
皇甫佳说这家伙是怎么了,她推开卧室门,两口子高一声低一声的嚷嚷起来。王辉声音很大:“拿下拿下,靠什么拿下,业务部经理这差使我干不了,辞职!”皇甫佳劝他:“工作上的事,你在家吵什么,朋友第一次来家,你就给人家个冷脸?”
走出卧室,王辉的脸色淡然了许多,他拉只木凳坐下,“不好意思,晚上喝了两杯。”
皇甫佳依旧靠在柳莉身边:“小莉,想不到咱那个穷县还要搞这么大的工程。”柳莉问什么工程,王辉说就是你们县城那个小西湖,要搞综合改造,湖底进行疏浚清淤,岸边硬化绿化,打造成旅游景点。
这个小西湖,柳莉和皇甫佳再熟悉不过了,读高中时经常从湖边经过。听老师说,这个小西湖被县志列为卫原县十景之首,曾被卫原历代文人学士反复吟诵过。这些文人笔下的小西湖,碧波荡漾,水鸟成群,沿岸花团锦簇,美不胜收。宋时砖塔,明代古刹都是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些年湖水逐渐枯竭,水少了,鱼虾没了,水鸟没了,成了一片沼泽地,芦苇野草长得茂密。没有建筑,就成了倾倒垃圾的便捷之所。夏秋季节,这里蚊蝇乱飞,臭气熏天,昔日卫原十景之首的小西湖如今成了藏污纳垢之地。
卫原县离省城近,王辉所在的正达园林工程公司投了标。在前几天公司的人事调整中,他刚当上公司业务部经理,就接住了这个扎手活。今天公司老总找他谈话,要求业务部务必拿下这个项目,他感到在卫原县没有过硬的关系,要拿到这个大项目毫无希望。
他看看皇甫佳,再看看柳莉:“你们俩都是卫原人,有可以利用的关系吗?”话没说完,就被皇甫佳截住了:“你的想象力真丰富,我们俩家都在农村,哪里认识那些当官的。”王辉说你急什么,说不定哪根藤哪支蔓连在一起,你说呢,小莉,他也跟着皇甫佳叫小莉了。
柳莉漫不经心的说:“我帮你们问问吧。”皇甫佳疑惑地盯着她:“小莉,你认识咱县的领导?”柳莉重复了刚才那句话:“我帮你们问问。”
柳莉去了卫生间,王辉把头探到皇甫佳面前,轻声说:“你这个朋友不简单。”皇甫佳问咋不简单,王辉说她那件貂绒上衣比你一年四季穿的所有衣服都值钱,那条铂金手链,抵得上咱家所有电器,莫非他是这个?王辉伸出三根手指,皇甫佳问你什么意思,王辉朝卫生间望一眼,柳莉还在里边。“一个女孩子咋有这样的经济实力,莫非她是哪个大人物的小三?”皇甫佳伸手就是一巴掌:“你凭空想象,侮辱我同学。”王辉朝皇甫佳眨眨眼:“她说帮我们问问,看样子不是随意说的,我感觉她有门路,你和她好好谈谈,说不定有戏。”皇甫佳说:“就你鬼点子多,睡你的去吧,让我们好好聊聊。”
快十一点了,柳莉才起身告辞,皇甫佳把她送下楼,被柳莉拦住:“不用送了,快回去吧。”皇甫佳站在楼道下,看着柳莉离去。走到通往大门的路口,柳莉回头,没看到站在暗处的皇甫佳,转身向小区深处走去。皇甫佳感到奇怪,柳莉说自己没有买房,住在什么女士会馆,难道是在骗人,她也住在这个小区?
没错,柳莉就住在这个小区,那栋楼和皇甫佳这里相距不到百米,那是一套120平方的豪华居室,她在这里已经住了三个年头。如果不是小区对着东西和南北大街开了两个大门,平常柳莉走西门,皇甫佳走南门,入住半年的皇甫佳绝不会在今天才碰上柳莉。
不过,了解柳莉这个秘密,是一个星期后的事了。
2
五年前,皇甫佳和柳莉都在卫原一高读书。
这天中午,一高的校园来了个跛脚的男孩,他满脸泪水,寻找姐姐柳莉,当他来到柳莉面前时,哽咽着说:“妈得了癌症,不让我告诉你,怕影响你参加高考,我是偷着跑出来找你的。”柳莉刚吃完午饭,听到弟弟小宝的话,手一抖,“砰”的一声,碗掉到了地上。
初二那年,父亲死于一场事故。在一个大桥工地上,民工睡在用钢管搭建的工棚里,深夜,一个运送水泥的卡车在倒车时把工棚撞翻,造成两死多伤的惨局。现在母亲又患了绝症,兄弟才17岁,因小儿麻痹后遗症跛了一条腿。从此,这个家庭的担子就要全部落在柳莉的肩上。她还没有过十九岁生日,是一个高中三年级的学生。
柳莉和叔父一起把母亲送进了省肿瘤医院。
和母亲住同一病房的也是一个中年妇女,她患了乳腺癌,每天都有一批又一批人来看望她。从相互的称谓中,柳莉知道他们是局长、书记、主任、部长等各种职务的领导。在他们带来的那些果篮、礼品盒中,有些夹带着文件袋或信封。它们被放置得恰到好处,仅露出一角或一个边,既不太显眼,又不至于使主人疏忽,与一般礼品随意堆放在一起。来人谈话有时会涉及工作,涉及卫原县和各个乡镇的事情。柳莉一下子明白了,怪不得那女人的老公有点眼熟,她在电视上见过,他就是县委书记李中平,卫原县的最高领导。
李中平身材较高,体态偏胖,他言行举止不急不缓,显得从容不迫的样子。静下来的时候,目光会久久的停留在一个方向,好像总是在思考问题。他也是一个脾气平和的人,听说柳莉在一高读书,饶有兴趣的问起了学校的各种情况。
例行的一系列检查后,大夫把柳莉叫到面前,说她母亲的肝癌已经到了中后期,要想延长生命,减轻痛苦就必须立即手术,要预交三万元才能确定手术时间。柳莉一下子懵住了,在家里他和弟弟用了两天时间向亲戚邻友借钱,连同家里所有的积蓄,带来了两万多元。已经花去大半,往哪里再弄三万元?柳莉请求大夫先交一万,其余两万再慢慢筹借。大夫说话很和气:“孩子,看得出你们家很困难,但这是医院规定,我们实在没有办法呀!”
柳莉走出医生办公室,走下病房楼,来到医院围墙边的一块空地,呆呆的站在那里,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怎么办,往哪里弄钱?没有钱,难道看着母亲等死。
“小莉,怎么了?”柳莉一扭脸,是那个县委书记站在背后。柳莉抹一下眼睛:“没什么。”
李中平前两天回了卫原,爱人明天手术,今天才赶回省城。在病房呆了半天,他这是散步来了。他望着柳莉:“情况我都知道了,我很同情你,父亲不在了,你妈又得了这种病,一个女孩子家,真难为你了。我在卫原工作,有责任解决群众困难,你妈动手术不是缺两万块钱吗,我帮助解决一下吧。”
柳莉转过脸,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李中平:“你帮俺解决,咋帮俺解决呀?”李中平说你等一下。
李中平连续打出两个电话,接电话者,一个被称作书记,一个被称作局长。对两个人,李中平说了意思相同的一段话。杨集镇柳湾村,有个残疾男孩柳小宝,父亲去世,母亲又患了癌症,这种情况在全县也很少见,现在急需两万元钱。这个孩子压力很大,在医院哭得死去活来,万一这个残疾孩子再出问题,对我们卫原影响太坏,对于这样特别困难的群众,我们应该给予照顾。镇政府会同民政局,拿个意见吧,特事特办,单项救济款不够,可以变通一下,你们后天把钱送省肿瘤医院交柳小宝。此事作内部处理,不要对外扩散。我们的困难户还很多,无法比照执行。
他转过脸来问柳莉:“这几天没见到你弟弟,他现在哪里?”柳莉说他回家拿东西去了,明天回来。李中平说:“你的困难会得到解决,后天,你不要露面,让弟弟在病房等他们,让一个残疾孩子接受救助,更合适些。”
柳莉茫然的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她根本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一个电话,就会有陌生人送来两万元钱?直到李中平说就这样吧,转身要走,柳莉才连忙说了句谢谢。
柳莉虽然半信半疑,还是按那个县委书记的话做了。卫原县来的那两个干部,找到并确认了瘸腿男孩柳小宝,把两万元交到他手中,小宝只是写了个歪歪扭扭的收到条,事情就完结了。
这时,李中平老婆已经搬到了另外一个病房,她刚住院时,高干病房没有床位,临时住到了普通病房。现在医院想办法给她腾出了一间高干病房。
柳莉真的一下子拿到了两万元,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这都是那个县委书记打了电话的结果。柳莉找到了那间高干病房,要向这位好心的领导表示感谢。她站在窗外,想看看屋里都有哪些人,李中平立即走了出来,向她皱眉,摇头,摆手,然后把门关上了,柳莉只得转身离去。
第二天,柳莉在走廊上看到了李中平,急忙跑过去:“你帮了这么大的忙,让俺怎么感谢你呀?”李中平说这是对你的特殊照顾,他拿出一张纸条递给柳莉:“这是我的手机号码,请你拨打一下,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联系。但不能告诉任何人,当个领导也不容易,全县人都在瞄着,本来很正常的事,也会变成大新闻。不要说什么感谢的话,别让我难堪就行了。”
看来这纸条是李中平专为柳莉准备,她看着纸条,按出一串数字,李中平手机响了。
肝癌被称为癌症之王,是最难治愈,病症发展最快的癌症之一。柳莉母亲的手术并不成功,术后的化疗使她的身体更加虚弱,饭食不进,一天天消瘦下去。这几天高烧不退,时而进入昏迷状态,院方已经下了病危通知。柳莉不想让母亲死在医院,她用三百元高价,雇了一辆面包车拉着母亲回家,她要让母亲回到那个住了几十年的老屋。一路上柳莉和小宝依偎在母亲两侧。母亲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她抓着柳莉的手,断断续续的说:“小莉,你是个女孩家,将来找个好人家嫁了,好歹帮小宝找个对象,让他成家立业。”柳莉伏在母亲身上:“妈,你放心吧,再苦再难,我也一定照顾好小宝!”
车窗外,闪过大片大片的芦苇荒草,一洼洼灰褐色的湖水,这就是小西湖。一辆黑色奥迪从车边超过,车牌号的后三位数都是9。柳莉知道,车上坐着那位县委书记。那些天,这辆车经常停在肿瘤医院,那是县委书记李中平的专车。他老婆的病发现早,手术成功,已经出院回家疗养了,这时,他正在从家中赶往卫原。
叔父和邻里帮助操办了丧事,下葬那天,姐弟俩悲天跄地的哭声使在场的人无不动容。母亲的棺木缓缓放入墓穴,姐弟俩也跳了进去,趴在棺木上哭喊:“妈呀,把我们也带走吧!”妇女们在纷纷擦泪,几个男人的眼睛也湿润了。
母亲的头七,正是高考的第一天。柳莉准备好祭品,让弟弟给母亲上坟,她急匆匆赶回学校,参加高考去了。
3
县城有个叫金家店的地方,原是城郊的一个村子,由于城区膨胀,完全和县城融合在了一起,成为县城的一个社区,不过金家店这个名称还保留着,现在叫金家店社区了。
这天傍晚,金家店的一幢三层小楼里灯火辉煌,金兴工程有限公司总经理金道功夫妇设家宴招待儿子金标的几位同学,柳莉也是其中的一位。
早就听说金道功是大老板,很有钱,几个同学进了金家还是有点吃惊。城里也有这么大的院子?有一亩左右吧,院子西墙一片翠竹,大的有胳膊粗了。东墙边的白兰、枇杷、桂花树枝叶繁茂。一溜白色大理石板上,摆放着不同品种,造型各异的盆景。屋子里不见空调,却十分凉爽,天花板上镂花的方木格里,徐徐往外送着凉风,一台大功率中央空调使这幢三层楼的室温一年四季都保持在25度左右。电视不知是多大尺寸的,和乡下电影的荧幕大小相似,柜子形状的鱼缸里,色彩斑斓的金鱼在摇头摆尾。餐厅里一个大圆桌上的各种菜肴,有很多是这些年轻人叫不来名字的。
金道功中等身材,体格健壮,眉浓眼大,显得很有精神。他首先发话:“高考辛苦了,慰劳一下你们几个,大家高高兴兴喝几杯。”
今天这个同学聚会,是金道功夫妇策划的。前几天,有人给儿子金标介绍对象,被金标一口回绝了。他给父母交了底,他喜欢上了同学柳莉,如果不能和柳莉结婚,他宁可打一辈子光棍。在金道功的意识里,不会有哪个农村姑娘不愿当他的儿媳。今天,他是想让柳莉见识一下金家的风光和排场,他们夫妇也能够见到柳莉,看看这个令儿子如此痴迷的农村姑娘什么模样。
金道功时不时瞄柳莉一眼,这女孩子长的出众,苗条的身材,个子比金标还要高一点,白皙的皮肤,俊秀的脸庞,神色带着忧伤,更令人怜爱。
柳莉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她根本不愿意参加今天这个聚会。金标和他的表姐王月玲一起去接,他们都是同班同学,连劝带拉,才把她拽上了车。
金道功看着闷闷不乐的柳莉:“小莉呀,你妈不幸离世,你也不要过于悲伤,别说咱这样的平头百姓,就是再大的官,再有钱的人得了这种病也没办法,只能认命。现在就剩下你们姐弟二人,孤苦伶仃。你和金标是同学,应该帮你一下,先让金标送过去几万,不够了再说。”金标妈拉着柳莉的手:“你叔说的都是真心话,帮帮你是应该的,以后有啥事尽管给我说,不让你这孩子家为难。”显然,金道功夫妇一见柳莉,就喜欢上了这个姑娘。
柳莉连连摇头:“这可不中,谢谢金叔,阿姨。我家不需要钱。”
两个男孩子在那里咬耳朵,一个说:“金标追不到柳莉,把老子老娘也搬出来了。”另一个说:“看来这朵校花要被金标摘到。”在卫原一高,柳莉是大家公认的校花。
宴会结束了,金标拿着车钥匙:“我送小莉回家。”金道功厉声喝道:“不行,你喝酒了,不能开车,司机在外面等着。”一行人来到大门外,车子已经发动。柳莉摆手和众人告别,这时金道功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号码,急忙跑到一边接电话去了:“啊,李书记,您好,我马上过去。”
金标跳上车,:“我也去。”
车子拐过街角,金标拍着司机肩膀:“老兄,让我自己开车,你回去吧。”司机说:“兄弟,你喝了酒,金总专门安排我送你同学的。”金标抓住司机胳膊:“你别听他瞎说,我没喝几杯。”司机看看金标,看看后面的姑娘,犹豫一下,停了车。
到了一个路口,柳莉让金标停车,村子就在路边,她要步行回家。金标跳上后座,上前握住了柳莉的手,被柳莉推开了:“金标,你要是真的喜欢我,就要尊重我。”金标问你能答应我吗?柳莉说让我想想。这简单的一句话,足以让金标兴奋异常。过去她对自己总是一副冷面孔,现在要想想了,就说明大有希望。
金标加大油门,以120码的速度向前飞驶,迎面过来一辆载满石子的大卡车,大灯的强烈光柱照得酒后的金标头目眩晕。这时卡车司机的手机响了,他瞥了一眼,那是个必接的电话号码,他抓起手机,正在识别接通键,一声巨响,两辆车已正面相撞。时速120公里的奥迪和时速90公里的20吨大卡车撞在一起,那能量太强大了。奥迪的良好防护装置也没能救了金标的命,安全气囊根本没起作用,车子的前部被挤扁,金标一声也没哼出来就断了气。
同一时刻,金道功正在县委书记李中平的住室,几天找不到一把手,现在他主动邀自己上门了。李书记递烟倒茶,异乎寻常的热情。一个念头在金道功脑海闪过,情绪顿时低落下来,他知道,那个事吹了。书记如此热情绝不会是向他通报好消息,而是要做他的思想工作。
在卫原县新城与老城之间,原是几家国营企业,后来企业纷纷倒闭改制,新建企业都迁到了产业集聚区。这里就成了一片闲置的空地。2010年前后,正是县城房地产开发的高潮时期。这里位于新老城衔接处,地理位置优越。金道功很早就看上了这个黄金地段。但是,县委县政府研究要把这块地划给宏发公司。这个公司的总经理陈俊明原藉是卫原人,原来在北京做生意,实力雄厚,李中平带人去北京招商引资,动员他回乡投资创业。他同意投资五千万在卫原办一家纺织企业,但前提是这块土地由他开发。今天,县委县政府召开联合会议,作了最后决定.宏发公司以优惠的价格,取得了这块土地的开发权。
李中平书记主动展开话题:“兄弟,咱县工业底子薄,在全市排名总是靠后,为了加快工业发展,增加经济总量,把这块地划给宏发公司,这完全是无奈之举,还请你多谅解。现在基建投资规模很大,不要急,以后商机有的是。”
李中平说这是县委县政府研究决定的,他还有什么话可说,说了也白说,但是谁都知道,这样的重大问题,一把手在其中的关键作用。李中平和陈俊明交往甚密,每次进京,陈俊明那里都是李中平的落脚点。
金道功手机忽然响起来,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金总,金标的车出事了!”金道功大声问:“在哪里,不是司机送柳莉的吗?”那人回答:“司机没有去,是金标开车送柳莉的。”李中平在一旁问:“柳莉,哪个柳莉?”金道功说:“我儿子的同学,今天他们几个同学聚会,唉。”他顾不得多说,也没有反应过来李中平为什么会问起柳莉,急急忙忙要出门,李中平把前天金道功送来那个皮包塞到他手里:“你也知道,我从不沾这个。”
金道功走了,李中平久久的坐在那里不动。柳莉母亲去世他知道,发信息说了安慰的话,柳莉参加高考他也知道,说了鼓励的话。可是高考以后,柳莉的手机停机了,一次也没有联系上。现在忽然有了柳莉的消息,却是她出车祸的消息,这个失去了双亲的姑娘,难道又遭了横祸?
他拨通金道功的电话,完全是关心的口吻;“金总,我不放心,孩子开车出了事,具体情况怎么样?”电话里的声音带着哭腔:“在送他同学回来的的路上,和大卡车相撞,孩子完了。”李中平大声说;“哎呀,太不幸了,我立即通知交警队帮助处理,你也要冷静,要冷静,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放下电话,李中平松了口气。他再次拨打那个号码,仍然是停机。
4
一个天气晴朗的傍晚,一辆红色轿车停在了柳莉家门口,车上下来两个女人,柳莉的同学王月玲和一个打扮时尚,烫着酒红色头发的女人,她自我介绍是金标的表姑。这是个开朗,健谈的女人,她说金标虽然不在了,但表哥和表嫂都很喜欢柳莉,想见她一面。儿子死了,心情悲痛,作为晚辈,应该满足他们这一小小心愿。柳莉爽快的答应了,她说现在天色已晚,改天去看望金叔和阿姨。红发女人说改天他们不一定有空,还是现在进城吧,他们还在那里等着,晚会儿我开车把你送回来。柳莉犹豫一会,跟她们上了车。
街上停下一辆白色面包车,一个二十几岁的少妇问路边的老汉,有个叫柳莉的女孩子家住在哪里。老汉向东指了指:“门口停着车,那就是她家。”这时,三个女人正在上车,这少妇没有靠近,眼睁睁看着柳莉走了。车上坐着她的老公,县委书记李中平的司机。
那个红发女人,是金道功表弟的表妹了,一个洗头房的老板。由于不认识柳莉,才临时拉上了王月玲,进城后王月玲说有事先回了家。红发女人带着柳莉去了卫原大酒店,两人吃了顿自助餐,把柳莉领到一间豪华客房。她不停的夸表哥精明能干,待人慷慨大方,这样的男人才有魅力,靠得住。
这时,金道功进来了,他刚参加过一个晚宴,面带微笑,看来已经从失子之痛的心理阴影中走了出来。他在沙发上坐下:“那个事,你和小莉谈了吗?”红发女人回答正说着呢,她看着柳莉:“表哥很喜欢你,想认你当干女儿。”
金道功抽口烟,喷出浓浓的烟雾:“标儿虽然不在了,可这日子还得过下去,干女儿,也就和亲闺女一样,往后一切我都给你安排好,再也不会让你吃苦受罪了。”
红发女人站起来:“小莉,我出去一会儿。”柳莉站起来也要走,怎能和一个男人单独呆在这样一个地方,那女人拦住住她:“你少坐一会儿,我马上就来。”金道功接着往下说:“小莉呀,现在这个社会很开放。啥叫开放?就是人人想法挣钱,尽情享乐。你也是个大姑娘了,听我的话,你,还有你家里的一切,我都包了。”说着,拿起提包,从里边抓出一把递了过来:“先给你五万用着,以后不会让你缺钱花。”
柳莉的手象被马蜂蛰了一下缩了回来:“金叔,这可不中,我不需要钱,你是我的长辈,干女儿的事,以后再说。”金道功靠着柳莉坐下,身体在向柳莉靠近,腿和胳膊都挨在一起了。柳莉站了起来:“金叔,我还有事,要走了。”金道功拉住她的手:“再坐会儿。”柳莉用力把他的手甩开,“不行。”转身就走。 金道功猛的上前抱住了她,喷着酒气的嘴凑了过来:“小莉,听我的,让你享一辈子清福。”柳莉用尽力气挣脱,可那双臂膀坚实有力,她动弹不得。金道功的头向下勾去,脸贴在姑娘那耸起的柔软部位来回磨蹭,一只手从后背挤入裤腰,向下摸索。柳莉张嘴向那个浑圆丰硕的脖子狠命咬了一口,金道功嗷的一声松了手,他用手摸了一下脖子,指头上沾着鲜红的血,柳莉已经跑出了门,身后跟过来一句恶狠狠的叫骂:“不识抬举的贱货。”
柳莉跑出了大酒店,快步向南走去,那是家的方向。她回头看一眼,后边没人,才缓下脚步,浑身松软的靠在路边的杨树上。
一辆小车开过,在前方十多米处停了下来。柳莉心里一惊,是金道功追过来了?从车里出来的是一个高大男人。这身影有点眼熟,原来是那个县委书记。李中平走到柳莉跟前:“我看着好像是你,小莉,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柳莉哇的一声哭出来,李中平再问:“别急,小莉,有我呢,到底怎么了?”汽车、电车不断从身边经过,到他们两个身边,明显减慢了速度,他们一定是在打量路边这一男一女。李中平朝柳莉摆摆手:“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他领着柳莉穿过一片苗圃,在一个大约两间房大小的空阔地带停下来,地面有一个高处地面一尺多高的水泥管子,这是眼机井。空地边缘有一块用砖头架起的水泥板,一米多长,足可容二人并肩而坐。李中平让柳莉坐下,自己站立在一旁:“小莉,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柳莉抽泣着,把被骗到宾馆,金道功想欺负她的事说了一遍。“不久前还想让我当他儿媳妇,儿子死了才几天呀,就打起我的主意,他还是人吗?”
李中平哼了一声:“是他呀,他这个人觉得有钱就有了一切。严格的说,他这已经构成了犯罪。既然他没得逞,也别再张扬了。不然,对你个姑娘家也没什么好处,以后远离他就是了。”
月亮升起来了,又大又圆。一阵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近处有桂花树吧,飘来一阵阵清香。李中平靠前一步:“小莉,你看,好久没有见面了,我们应该高兴点,不说那些烦恼事了,谈点别的吧。你高考后,我打了你几次电话,都是关机,也不知道你的情况。”
柳莉的心情在慢慢平复,她说:“我的手机欠费了,也没有去充值,同学都在交流高考情况,商量报哪个学校。我没有考好,连录取线都没沾边,丢死人了,不想和别人联系,没想到偶然遇上了你。”
李中平说:“你母亲生病,去世,肯定影响你高考成绩。这些天,我一直挂念着你。现在就撇下你们姐弟俩,日子也艰难,我给你安排个工作吧。”
柳莉感到突然:“工作,什么工作?”李中平语调轻松:“当然是正式工作,财政全供单位,按老百姓的话说,也就是铁饭碗。”柳莉问真的吗?李中平轻声笑了:“小莉,我还能骗你吗,很简单。”
柳莉立刻想到了弟弟小宝,这是她的一块心病,如果有了正式工作,他一辈子生活就有了保障,说不定就能找上对象,成家立业,母亲在天之灵也能心安了。如果换成弟弟,这个工作还能安排吗?她鼓起勇气说:“要能安排工作,就给我弟弟安排吧,他一只腿有点跛,找个对象也难,安排了他,俺姐弟俩一辈子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李中平没有回答,他在空地上来回踱步,忽然问了一个与此事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家亲戚有在县城工作的吗?”柳莉回答没有。李中平说你再想想,没直接的间接的也行。柳莉说有个表叔在民政局工作,听说是个什么股长,可是很少来往。李中平一字一板的说:“小莉,为了你,可以考虑给你弟弟安排工作。但你要记住,对任何人不要提起我,如果有人问,就说是你表叔帮助办的。我是书记,给你弟弟安排工作,传出去会有负面作用,对你我都不好。往后,你手机不要再关机了,等我消息。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柳莉哪里知道,今晚二人的相遇并非偶然。李中平一直联系不上柳莉,自己又不方便出面,就让司机悄悄打听柳莉的消息,他的很多事都交由这个精明的司机办理。柳莉跟一个女人去了宾馆的消息及时准确的反馈给了李中平。柳莉跟那个女人去宾馆干什么?李中平放心不下,吃过晚饭,他有意无意的开车在宾馆附近溜达了几圈,正好碰上了柳莉。
这一夜,柳莉失眠了。金道功那个人渣,不再想他了。这个县委书记怎么回事?他帮自己得到了两万元救济款,现在又要给弟弟安排工作。天上掉馅饼,这馅饼也太大了。他对自己有什么企图?看不出来。他连手也没有碰过自己一次,今晚在那个幽静的地方,男女独处,他言行没有任何非礼的地方,甚至刻意离自己远点。在送她回家时,他让自己坐在后排,这就避免了男女身体离得太近的尴尬。他为啥这样热心帮自己,真是象他说的那样,出于对自己的同情和怜悯,他真的能给弟弟安排一个正式工作,有这样的好事?
这样的好事真的发生了,一个星期后的下午,她收到了一个简短的信息:明天上午你带弟弟到县城,和小刘联系,他的电话:138xxxxxxxx。
第二天,姐弟俩进城,联系到小刘,是一个精干的小伙子,他很热情,把他们领的一个房间,关上门,拿出几张表让小宝填写,几分钟就填完了。隔了两天,小刘打电话给柳莉,让她带着弟弟进城,当天,小刘就带着小宝到单位报到了。
城东的一带高岗下,有一个苍松翠柏环绕的大院,这里埋葬着数十名中共地下党员和解放军战士的遗骨,这是烈士陵园,民政局的一个下属单位,也是中小学生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柳小宝到烈士陵园管理处当了一名工作人员,这个单位不在县城,平时无人光顾,也不引人关注,工作任务不重,正适合小宝。根据残疾人保障法规定,社会团体企事业单位都要有一定比例的残疾人,这样安排合理合法。
小宝到民政局上班,端上了铁饭碗的消息很快传开,不久就有人上门提亲了。
送弟弟上班那天,柳莉给李中平发信息,想带着弟弟去见他,当面表示感谢,李中平只简单回复了三个字:不客气。他连见自己的想法都没有,柳莉感到自己潜意识里那些担心全是多余的。他没有任何邪念,他所做的一切完全出于对自己的同情,他就是自己命中的大贵人。
5
柳莉到县城打工了,经人介绍他到一个高档茶楼当了一名服务员。这是个夫妻店,当柳莉来到老板娘面前时,老板娘满脸笑容:“呀,好靓丽的小妹。你没有实习期了,第一个月就拿全工资,一千五。”
按茶楼规定,新员工有半年实习期,第一个月底薪一千元,以后逐月增加,最高底薪一千五百元。现在老板娘直接让她拿了最高底薪。
可是,柳莉在茶楼干了不到三天就辞职了。
这天下午,三个走路歪歪斜斜的中年男子进了茶楼,一进门就喊起来:“铁观音,来最好的。”一个剃着光头,脖子挂一根金项链的男子斜眼看看柳莉:“啥时候来了个这么漂亮的小妹?”老板娘笑容可掬:“刚来的。”她吩咐柳莉给客人泡茶,柳莉领着三人进了房间,开始洗杯,煮水,泡茶。三人或仰或靠,坐姿不同,三双眼睛都直直的瞄着一个方向。柳莉感到被无形的芒刺袭来,浑身不舒服。光头男子盯着柳莉:“小妹好身材 ,去当模特呀,哥给你找个好点的工作,怎么样?”
另一个留着短胡子的男人接上茬:“这小妞好肤色,白里透红,像熟透的红粉佳人。”
柳莉起身倒茶,身体前倾。“小妹这模样和明星有得一拼,哥今天给你一千元小费。”那个光头说着,用手去抓柳莉翘起的臀部。
柳莉脸色涨红,把手中的茶壶使劲向光头甩了过去,光头哎呀一声,茶水浇在了胳膊上。那沸水虽经过了茶艺中的几个过程,但温度还有五六十度,光头的胳膊上立刻红了一大片。他搓着胳膊吼道:“小野鸡,你要害死老子?”柳莉已经跑出了门口。光头抓住铝壶,向茶桌砸过去,大大小小的玻璃杯子被砸碎,水顺着桌子往下流,他还不解气,双手托起茶盘狠力摔下,稀里哗啦的声音惊动了茶楼,老板娘率先跑过来:“大哥,怎么了?”光头还在吼叫:“我每年在你这消费几万元,是要来受气受害的吗?”
老板娘抓住光头的胳膊:“看把哥烧的,这姑娘刚来,不懂规矩,多包涵,我去买点药抹抹吧。”
柳莉跑到二楼的一个房间,把门反锁。拿出手机,点划几下,发出一条短信:你在哪里?我想见你。对李中平,她已经有了依赖感。此情此景,她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李中平。回复很快来了:八点在大酒店南见,上次见面那个地方。
老板娘在敲门:“小莉,开门。”柳莉在里边说:“让我歇会儿。”
柳莉闯了祸,老板娘并没有生气。她刚来,还没调教好,她想开导柳莉,让她继续在这里干下去 。有几个漂亮姑娘在店里,比花几十万把茶馆装修一番都顶用。
可是老板娘的希望落空了,晚上,一个员工告诉他,柳莉让我给你捎个信,她辞职不干了。
在酒店门前那条大道上,柳莉刚停下脚步,车就滑了过来,她自己拉开车门,直接坐在了副驾的位置。没等柳莉说话,李中平先开了口:“小莉,又受委屈了吧?我就知道你在那里干不长。你长得太惹眼了,在那样的地方容易招是非。”柳莉说:“我不觉得自己长得好看,就算长的好看点,是我的错吗,为什么都要欺负我?”
在去茶馆上班那天,她给李中平发了信息,李中平回复:那行业不适合你,既然去了,就先干几天吧,你的事,我在想办法,有什么情况及时和我联系。
李中平拿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里边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呀,李书记,您好,您安排的事办妥了,让她来上班吧。”李中平说:“我现在就过去,请你在会馆等我。”他扭过脸来对柳莉说,我在省城给你找了个工作,柳莉问什么工作,李中平说:“这个工作肯定适合你,后天我要参加市里会议,正好明天有空,我们现在就走,明天一早我送你去上班。”
柳莉点点头:“好吧。”原来,这个书记已经给自己安排了新的工作。她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自己着想,时刻在关心呵护着自己
四通八达的高速公路网,给人们出行带来了便捷。卫原离省城只有六十多公里,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市内的堵车倒是耽误了不少时间。车在一座欧式风格的小楼前停了下来,大门上一块金色匾额:明珠SPA女士会馆。匾额上面,用各色彩灯组成一个花朵连接的环形图案,一个画得维妙维肖的美女侧卧其中,敛目含笑,一脸惬意和温馨。
李中平打个电话,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从会馆走了出来。她身材不高,上衫下裙,半高跟鞋,化了淡妆,显得精干利落。她双手握住李中平的手摇着:“李书记,好久不见,可想你了,房间安排好了,咱们直接去宾馆吧,你的人呢?”李中平努努嘴:“在车上,你开了几间房呀?”
这女人说:“当然是一间房,你们两人还不住在一起?”
李中平说我还没有动过她一指头。
那女人笑了起来:“李书记,你这个人呀,太谨慎了,你应该看看有些领导是怎么潇洒的。”
李中平没有说话,走到车前,招呼柳莉下车,那女人上前拉住了柳莉:“好可爱的妹子,听李书记说,你叫小莉。”李中平向柳莉介绍:“这是黄总。”柳莉点点头:“黄总好。”
黄总指着路对面那座灯火通明的高楼:“我们去宾馆吧。”
三个人进了房间,李中平和黄总闲聊起来,柳莉心里在嘀咕,一个房间,这一男一女怎么住,在两人话语的间隙,她问黄总:“就这一间房吗?”。
黄总看着两人笑笑:“我还以为你们,你们…,好吧,我去总台再开一间。”
黄总明白李中平的心思,她不去总台开房,急忙忙回到会馆,然后给李中平发一个短信:你先到外面一会。
黄总回到房间,柳莉一个人在看电视。
黄总并 没有直接劝解柳莉,她只是对对柳莉说,李书记真是对你太好了,你认识他很荣幸,以后你就有了靠山,一定会生活得快乐幸福。
李中平回来了,黄总显得很无奈的说:“李书记,宾馆已经客满,都是自己人,计较那么多干什么,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办,这么晚了,凑合一会算了,你们两个人,一人一张床。你们休息吧,我走了。”李中平起身送她,在门外,黄总笑眯眯的凑近李中平:“看你的了,恭喜你们两个花好月圆,欢度良宵。”
回到房间,李中平望着柳莉:“要不我再去找个宾馆吧。”柳莉看看手机,时间显示已是零点三十分,让他去哪里再找宾馆。可是,万一,他可不是金道功,也不是那个光头,他是自己的恩人,她不能用那样的方法对待这个男人。
看着柳莉在犹豫,李中平好像是下了决心:“就这样吧,已经是后半夜了,随便睡会吧。”李中平和衣躺下。
房灯关了,只有地灯闪着幽微的黄光。柳莉毫无睡意,宾馆,黑夜,一男一女,时间地点都如此敏感。她轻手轻脚的去了卫生间,当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心里一惊,脸咋这么红?这时她觉得心跳在加快,有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看一眼对面那张床,男人好像是睡着了,没脱衣服,但裤带松开了,裤子向下滑了一些,蓝色内裤裸露出来,中间部位被高高顶起,呈现出一个伞状。她赶快把目光移开,可是一会又不由自主瞄向那把伞。这就是男人吗,十九岁了,她还没有认识男人。
李中平翻翻身,醒了,趿着拖鞋,进了卫生间,传出一股水流注入马桶的声响,然后是哗哗的冲水声。李中平提着裤子走出卫生间,看到柳莉斜靠在床头,他有点惊讶:“小莉,你还没睡?”
柳莉说:“没什么,只是睡不着。”“我也睡不着,咱们说说话吧。”李中平挨着柳莉坐下:“小莉,自从认识你以后,我就经常想起你,总是想着把你的一切都安排好,生怕你受委屈。”柳莉说:“你的好意我心里清楚,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李中平靠近柳莉;“咱们俩,还说什么报答的话,我会永远对你好。”他慢慢的摸索,抓住了柳莉的手,轻轻地握,轻轻地揉,再抓住姑娘另一只手,做同样的动作。然后,把手放在她大腿上,慢慢的游走。柳莉的身体没有拒绝,把脸紧紧贴上男人宽厚的胸脯。
上午九点多,按卫原人的话,是大半晌了,李中平才引着柳莉走出宾馆,穿过那条繁华大道,来到明珠SPA女士会馆。李中平看着柳莉:“小莉,什么话都说过了,以后我们就是最亲近的人了,这里一切都已安排好,你肯定满意,过几天我来看你。”柳莉两腮泛着红晕,眼里却闪着点点泪花:“都这样了,我啥也不懂,你看着办吧。”
黄总已经迎了出来:“李书记,快里边请呀。”李中平笑笑:“你这里不是男士勿入吗,我就不进去了,小莉在你这里,让你多费心了。”女人的笑容更加灿烂了:“自己人说什么客气话,以后还要多仰仗李书记呢。”说着,上前拉住柳莉的手:“把小妹交给我,你一百个放心。”
李中平点点头,脸色忽然严肃起来:“黄总,我再重复一遍,你记着,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你弟弟,你的家人,拜托了。兄弟的事,我会考虑。”他扭头看柳莉一眼,转身走了。
楼内,明珠女士会馆立即召开了一个全体员工会,也就是一群穿着白色工装的女孩子,只有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三十左右的女人,她的身份是店长。黄总作了简短讲话:“为了加强内部管理,会馆聘请了一位副经理,柳副经理,大家以后要服从管理,支持她的工作。”一群女孩子纷纷说:“柳经理好,欢迎柳经理。”
柳莉趴在桌子上,连头也不敢抬。当那群女孩子离开后,她仰脸看着黄总:“我啥也不会,我咋是副经理呀,我咋当得了这个副经理呀?”
黄总微笑着说:“没事,有我,还有店长,不让你多操心。”说着,拉开抽屉,拿出一个信封,塞到柳莉手中:“你这个月的工资,三千。”
柳莉捏着信封,手在抖动。她踏进这个门还不到二十分钟,就当上了副经理,还拿到了三千元工资。
6
柳莉打开房门,刚踏进一只脚,眼睛被人从后面捂上了。她猛然摆头,皇甫佳在后面咯咯的笑。柳莉骂道:“这个死妮子,吓死我了。”皇甫佳笑的更厉害了:“骗,骗, 我让你再骗,连住处也要对好朋友保密,太不够意思了。”
豪华的房间,配套齐全的高档电器和家俱,柳莉再也编不出什么故事掩饰,只能和盘托出。皇甫佳像听完一个有趣的故事:“原来你傍上了大官,比比你过的日子,我们就像乞丐。”
柳莉脸色黯淡下来:“想不到还有人羡慕我,你咋不把你的白马王子和我那老头子比一比?”两个人对视一眼,各自沉默。
皇甫佳的手机响了,她不耐烦的对着手机嚷:“你一天打几个电话了,烦不烦呀?我给小莉说过几次了,她正在想办法,现在我们两个在一起呢。”
俩人并肩而坐,王辉的声音柳莉听得清楚:“我知道你俩在一起,不就是在六号楼东单元吗?要不我上去一块谈谈。”皇甫佳问你在哪里,王辉说就在楼下。柳莉一把夺过手机,按了挂断键:“不好,他知道我的住处了。”
皇甫佳在小区西门口一个美发店理发,刚走出门口,看到柳莉下了出租车走向小区,联想到那个夜晚柳莉的行踪,她在想,柳莉可能真的就住在这个小区,她在后边悄悄跟了过来,没想到不远处还有个王辉在看着她们。
看到柳莉着急的样子,皇甫佳说:“小莉呀,住在一个小区,咱两个又经常联系,王辉早晚会知道,干脆给他说清楚吧,我敢保证王辉能给我们保密。再说这么大的事,靠我在中间传话也不行,你们在一起直接谈好了。”柳莉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说:“也只有这样了。”
皇甫佳打通王辉电话:“你上来吧,”王辉问在几楼,皇甫佳说你个猴精,不是知道地方吗,王辉说我只知道是东单元,皇甫佳回答三0一。
王辉走了进来,皇甫佳瞪着他:“王辉,你在跟踪我?”王辉一笑:“哪敢呢,我过来接你,看到你跟在柳莉身后进了六号楼东单元,我心里纳闷,一对好朋友怎么不一块走?”
皇甫佳指着王辉:“我告诉你,王辉,这回你算是找着正神了,小莉和卫原县委书记李中平是朋友,她能帮上你的忙,可是你要绝对保密,走露半点风声,我和你没完。”王辉调皮的眨眨眼:“我向老婆发誓,背叛你,背叛小莉,出门让我撞车。”
他用手招呼柳莉:“小莉,咱们到里间单独谈谈。”他没有忘记安抚一下老婆:“佳佳,这是商业机密,你知道了没用处的。”
柳莉和王辉在里面嘀咕了一会儿,王辉说:“不妨碍你们两个闺蜜说体己话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匆匆离开。他边走边打电话:“马总,你在哪里?我有急事见你。”电话里回答:“我在家等你。”
第二天晚上,王辉又来到六号楼301,他手里掂着一个蛇皮袋,倒提袋子两角,呼啦一声,桌子上堆满了一捆捆红色大钞。屋里只有两个人,王辉还是压低了声音:“小莉,这是五十万,等工程款结清后,公司还将再拿三十万酬谢你。”柳莉一时愣住了,好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么多钱,出事了怎么办?我不敢。”王辉说:“看把你吓得,脸都绿了。这种事对企业来说,是家常便饭。这笔款根本不走公司账户,全部单线联系。老板交给我,我交给你,绝对安全,不过话说回来,事要办成,办不成咱也不能收人家钱是吧?”
王辉走后,柳莉把钱重新装回袋子,她把袋子放在床头,鼓鼓的,不放心,又放进衣柜,还是不放心。最后把袋子放进卫生间的一个旧纸箱,上边再堆些杂物
第二天她没有上班,提着那个不显眼的蛇皮袋,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往返三趟,把钱存入三家银行,数额分别是二十万,十五万,十五万。半袋子钞票变成三张窄窄的纸条,心里才轻松了许多。
7
李中平回来了,回到了省城的家。
柳莉已经思索了两天,怎样说服李中平把这件大事办成。事办不成,别说另外三十万,已经到手的五十万肯定也要如数退还。八十万,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足以影响她一生的生活质量。
除了工资,李中平每个月都要给她几千元零用钱,她衣食无忧,银行卡上的数目也有五位数。李中平对他有恩,在最困难的时候,他帮过自己,帮过她的家,弟弟小宝已经结婚生子。他也宠爱自己,处处顺从自己。但柳莉觉得也对得起这个男人了,一心一意陪了他五年,这是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几年中,生活如一潭死水,会馆,小区,两点一线,一成不变的活动轨迹。她没有朋友,很少社会交际,因为李中平无数次的交代过,不要和外人交往,更不要让任何人踏足这个家,怕被别人发现,怕出事,一旦出事,那就是大事,关乎他们两个人的命运。一个星期,或者十多天,那个男人要回来一趟,往往是趁着夜色回家,清晨又悄悄地离去。下班后,他就一个人窝在家里,这个一百二十平方的居室,显得空旷冷落。难道就这样度过一生,她才二十四岁,还年轻,要给自己留下后路。听李中平语气,他有可能升任市人大常委副主任,那将是他仕途的最后一站。停几年,他就要退休,能指望一个退休的老人大把给她钱?这样的机会,对柳莉来说,一生中也可能只有一次,她必须牢牢抓住。
李中平钻进被窝,柳莉转过身去,给他一个脊梁。李中平扳过她的身子,用胳膊绕住她脖颈,接着就是抚摸,热吻,司空见惯的前戏动作。柳莉用力不大,但坚决的把他推开了:“你每次回来,就是只为了这个?”这种话,李中平从没听说过,他的身子又贴了过来:“看你说的,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柳莉用胳膊挡开,不让他继续靠近:“是很正常,除了这事,你就不能陪我聊聊天,说点工作和别的事情吗?”李中平停止了动作:“说什么呢?有些事给你说了也没用,你也不懂。”柳莉话音提高了:“是,我什么也不懂,是白痴,我就是你单纯的泄欲工具。”李中平说:“我平时忙,陪你的时间少,以后调到市里,清闲了,我们就能经常在一起了。”
柳莉心想,等你清闲的时候,我也不会再求你了。她问这一段卫原有什么事吗,李中平说没啥大事。柳莉说:“小西湖要综合改造,这在卫原算是个大事吧,你却瞒着我。我有个老同学,他公司投了标。几年了,我这是第一次求你,给我个面子,帮他们一下。”李中平立即警觉起来:“你老同学,叫什么?他知道咱俩的关系了?”柳莉说:“看你紧张的,我不会说自己是县委书记的的情人吧,我说托人帮他们问一下。”李中平说:“小莉,你的话我肯定听,可这事太大了,背景也复杂,弄不好就会出大事,我回去了解一下情况。”
他已经半个月没和柳莉亲近了,那个挖去了乳房,胸脯上有个窟窿的瘦小女人对他自然没有吸引力,他也不在外边沾花惹草。他猛的把柳莉揽在怀中:“小莉,让我亲亲,我真的想你了。”柳莉也紧紧地抱住了男人,吻他的胸,吻他的额,吻他的唇,把嘴贴上他耳边:“满足我这个要求,也算我没白跟你一辈子。”
上午是会馆清闲的时段,那些阔女人一般要用完午餐才会到会馆享受各种服务。柳莉正和几个女孩子聊天,王辉打来电话:“小莉,情况不妙,公司接得通知,让明天参加招标会,原定下月初的,怎么提前了?我们还不知情,看来有点危险。赶快想办法,成败在此一举,成败在今天一天呀。”柳莉说:“你和佳佳一块来接我,我们去卫原,快,快点。”
王辉驾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驶,柳莉和皇甫佳坐在后排,她紧绷着脸,两眼直直的看着前方。十一点整,到了卫原县城。王辉问去什么地方,柳莉说把车停在县委大门口。
柳莉拨通电话:“我给你说的事怎么样了?”“昨天不是给你说过了吗?又打电话,让他们按程序参加招标,我给有关方面打个招呼。”柳莉启动了扩音功能,身边的两个人能清楚的听到他们的对话。“明天就要开标了,你还在跟我打官腔,糊弄我,告诉你,事办不成,我就不走了。”“你,你在哪里?”“我就在你县衙的大门口,在这个蓝色商务车上坐着。别的女人可以和老公出双入对,我连你的门都不能进,我过的啥日子呀?”柳莉的声音哽咽了。
电话声音中断了一分钟,楼里那个人站在窗前向外眺望,大门一侧真的停着一辆蓝车。手机又传来李中平的声音:“小莉,你快回去,你这样做咱俩都毁了。”柳莉说:“我不走,我在这里等消息。”李中平说:“情况复杂,你听我说,不,不,以后我给你详细说,小莉,你要讲道理呀!”柳莉语气坚定:“我不听你说,你的理由一百条,一千条,我只信一条,你要真对我好,替我着想,这事就一定能办成。你说我不讲道理,我就不讲道理一回,明天正达不中标,我就在你这里住下,住在你的办公室,永远不回去了。我说到做到,明天招标会后联系。”柳莉挂断电话,对方打过来,她不接,当铃声再次响起,她干脆关机。
皇甫佳说:“好厉害一张嘴,这下书记大人脑子要发发热了。”王辉跟上一句:“如果一把手不说硬话,这事肯定要吹,小莉已经用了绝招,再不成,真的没有办法了。”
柳莉抽出两张纸巾擦擦眼:“我不是吓唬他,这点忙他不帮,我肯定和他闹翻。”
把柳莉安排在女士会馆,是李中平的得意之作。柳莉长得太扎眼了,在女士会馆不接触男人,就能免去不少是非,也减少了被人发现的风险。买套房子,金屋藏娇。每有闲暇,李中平就会回到美女身边。
从那些女大款、女强人、大富婆热烈的交谈中,柳莉听到过种种男女之间的离奇故事,也听到过太多对付各类男人的心得和经验。柳莉心里清楚,在这个关键点上,不把他逼到墙角不行,李中平有能力处理那些复杂棘手的问题,也能够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把那些不愿意或者不适宜办的事推得一干二净。
李中平做梦也想不到,柳莉会给他来这一手。这个女孩子平常话语不多,但性格执拗,认死理。她把热茶直接泼向那个光头,那可是县城没人敢招惹的泼皮。金道功的脖子上,至今还留着她的牙痕。她恼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李中平皱着眉头,在办公室来回走动,半个小时过去了,他终于抓起电话:“刘县长,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这个刘县长是常务副县长,还兼着县委常委,是小西湖改造项目指挥部的指挥长。要吃饭了,班长召见,肯定有重要事情,他很快赶了过来。看到书记面色凝重,他问:“李书记,有什么安排?”
李中平叹口气:“你知道,小西湖改造项目我一直没有干预,让你们放手去干。刚才接到市委主要领导电话,说是有省委领导过问此事,省里有个正达公司投标了吧,让我们给以照顾,你从中协调一下吧。正达是省城的大公司,资金技术力量雄厚,咱们这个重点项目让他们承建也合情合理。”
刘县长面露难色:“李书记,明天就要招标了,来得及吗?”李中平问:“正达不是也投标了吗,他们的资质和投标文书不合格?”刘县长沉思一会儿:“合格,都合格,李书记,我马上安排。”
刘县长一边下楼,一边拨通住建局长的电话:“你立即到我办公室。”
住建局是项目牵头单位,招标办是住建局的下属机构。
下午四点,王辉接到了公司老总的电话:“小伙子,好样的,你刚上任就为公司立了一大功,早我就看出你是块好料,让你当业务部经理,我没有走眼。卫原县住建局已经主动给我们沟通,我们已经胜券在握了。公司参加招标的人已经赶到卫原,请你和他们一起,赶快和住建局的有关人员见面。”
在工程投标中,正达老总虽然给王辉施加了压力,但他开始并没有对这个年轻人抱太大希望。他自己也在想办法,找门路,他托农业厅一个处长给卫原县长打了招呼,但看来效果不大,还是王辉找的人起到了关键作用。
王辉走进房间,两个女人正聊得火热。他双拳高高举起,大声喊道:“我们成功了!”这模样像是第一个冲到终点,拿到冠军的运动员。
柳莉抿抿嘴,淡然的笑了。她对王辉说:“你和公司的人联系,到别的宾馆住下,不要让他们见到我们两个。”她转身招呼皇甫佳:“佳佳,这里没我们的事了,离开一高这么多年了,我们去母校看看。”
她们又以当年的姿势,并肩挽手来到了一高校园。大门进行了翻新,气势宏伟,几幢新建的教学楼,巨大的玻璃窗在夕阳下闪闪发光。过往的人转身扭头,都在看这两个漂亮女人,她们一个也不认识。皇甫佳看着柳莉,相比高中时期,她的身材比以前丰腴,线条更美,看起来也更成熟了。她说:“小莉,你这朵校花,开的更饱满,更靓丽了,现在,你可是法力无边,神通广大呀。”柳莉紧紧握一下她的手:“佳佳,你那里知道我的心酸啊。”她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就要离开卫原了,柳莉才打开手机,短信提示,一长串未接电话。
金道功自泡自饮,屋子里弥漫着铁观音的清香。今天,小西湖综合改造工程招标,他只派了个副总参加,一切都说定了的,走个过程罢了。
一个小伙子推门进来,他是认识的,县政府的一个司机。小伙子把一个皮包放在茶几上:“金总好,刘县长让我给你送点东西,我还有事,就不停了。”说着转身就走。金道功起身:“急什么,喝杯茶再走。”小伙子喊着金总再见,已经出了大门。
金道功打开提包,一捆捆纸币整齐排列,他点了一下,还是原来的那个数。上边有一张纸条:金总,所托之事我已尽力,东西不能收,让司机代为转送,请谅。
金道功心里一颤,出变故了?昨天上午还做了最后的确认呀。刘县长说已经尽力了,难道他帮了忙不收礼,是只不吃腥的猫?
门外吵吵嚷嚷,几个人骂骂咧咧的进了屋。那位副总把文件摔在桌上:“砸了。”金道功瞪大眼睛:“没弄成? 被谁抢跑了?”副总说:“省里一个啥毬正达公司中标了。”金道功把手中茶杯狠狠向地上摔去:“妈的,上了菜板的鸭子飞跑了,谁捣的鬼?”副总说:“不知谁捣鬼,省城的公司,肯定有后台。”金道功扫视一下屋里的几个人:“你们想办法摸清底细,是谁坏了我的好事。不管他娘的什么后台,老子不怕。我就不信,这外来蛇压得住地头龙。”
8
工程招标后的第二天,李中平就回到了省城的家,看起来他有点疲惫,没按时焗油,两鬓的白发很显眼。他接过柳莉递过来的茶杯,拍拍沙发:“小莉,你坐下。”柳莉在他身边坐下,她知道李中平要说什么。
“你逼着我办了这个事,问题的严重性你知道吗?十八大刚开过,中央正在加大反腐败的力度。一不小心,就要出大问题。事已至此,我也不再埋怨你。但你要给我说实话,到底是谁,给了你什么好处,或者,干脆说清楚吧,你收了他们多少钱?”
柳莉早有准备:“我有个老同学叫皇甫佳,他老公在正达公司当业务部经理,好朋友互相帮忙,还会要他们钱吗?”
李中平并不急躁:“小莉,我当了六年县委书记,政界商界的这些事难道我不懂吗?正达肯定出了钱,并且这个数字不会小,你实话告诉我,也让我有个防备,不然的话,祸到临头,咱俩哭都来不及。”
这话把柳莉震住了,她知道这事瞒不过李中平,也不应该再瞒他,事情太大了,应该把实情告诉他,让他心里有数。他对所有大事都能权衡利弊,然后拿出对策。她把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李中平只是静静的听,默默的想。停了好大一会儿,李中平才说:“这几年,我给你说过有一百遍了,我俩的事不能让外人知道。既然是意外被你同学发现,你就做好他们工作,让他们绝对保密。还有,最重要的一条,马上把这五十万退给他们。”
“退,凭什么?我们帮了他们那么大的忙,这笔钱不走公司帐户,全都是单线联系,不会出问题,王辉是发过誓的。”
“这笔钱很危险,我能断定。金道功这家伙心狠手辣,这次坏了他的好事,他会善罢甘休吗,你要考虑是钱重要,还是咱俩平安无事重要。”
“是金道功那个狗杂种,坏了他的事正好。钱我是坚决不退,你早就答应给我买辆车,到现在也没兑现,我要用这钱买车。”说着,柳莉起身去了卧室。
李中平依旧坐着不动,遇到了棘手的事,着急没有用,关键是拿出办法。柳莉这姑娘变了,几年的都市生活改变了她。前两年,每月给他零花钱,给多少要多少,从不嫌少。可现在总是变着法伸手要钱,每月的零花钱在螺旋式上升,还是不满意,她对钱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了。她想要辆车,李中平没有拒绝,也一直没有给她买,不是因为可惜钱,他是觉得太张扬了,对他们这种关系来说,张扬是大忌。为了安抚柳莉,他准备给柳莉一笔钱,不是让他买车,而是让她存起来,还没来得及,就出了这事。现在,钱到了柳莉手中,她是不会再吐出来了。
推门进入卧室,柳莉在望着天花板出神。他说:“小莉,把你的银行信用卡给我。”柳莉问你要这个干什么?他说我看一下,柳莉从手包里抽出一张卡递了过来。
李中平拨通一个电话:“明天上午你往这个卡上打五十万,算我借你的,记着,不要用公司账户,也不要走你个人帐户,你想想办法。”他看着卡,读出了十九个数字,然后复读一遍进行核实后,把银行卡扔给柳莉:“我也应该给你一笔钱了,明天上午,你这卡上会增加五十万,把那五十万取出来还给他们。”。
柳莉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我是气话,你真要退,我也没意见。那五十万过来了转给王辉不就得了。”李中平摇摇头:“他们送现金,是为了不在银行留下信息,我们退回去现金,也是为了不在银行留下信息。这样就等于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第二天八点刚过,柳莉的手机嘀了一声,是条短信:您的借记卡账户汇入人民币500000元。这时她和李中平正在去银行的路上,她说这么快钱就汇过来了,李中平淡淡的的说了两个字:“正常。”
柳莉用了一上午时间把钱存入三家银行,现在又用一上午时间把钱从三家银行取出。从最后一家银行出来,李中平开车前往明珠女士会馆。黄总正在门口等候,李中平摆摆手,让她上车。李中平说:“你们两个把钱给王辉送去,记住,你们两个都记住!一定要给王辉说清,这钱是王辉送到会馆交给黄总,黄总又带着作为普通员工的你把钱送回去的。送五十万托一个女孩子办事,这不合逻辑。黄总,劳驾你开车跑一趟,我在这里等你们。”
此时,柳莉心里才清楚,李中平这样安排,就能保证五十万一分不少的送还王辉。另外,这事和她没任何关系了。她既没收钱,也没退钱。
一切办妥,李中平的脸上绽出了笑容。黄总有重要饭局先走了,李中平领着柳莉进了一家酒店,点了四个菜,一瓶红酒。李中平斟上酒:“来,小莉,咱俩碰一杯。”柳莉想他今天是怎么了?过去从来不敢和她一块上街,今天大大方方领她进酒店,还要和她喝酒,干杯。她平常不喝酒,但还是端起酒杯咂了一口。李中平问柳莉:“小莉,咱俩认识几年了?”柳莉说四年多了吧。李中平说:“是的,我们08年春天认识的,现在是13年了。你陪了我五年,给了我温情和幸福,我很满足,打心眼里感谢你。近段我感到体力精力都大不如前了,过几年就要退休,进入老年。你还年轻,我想,这样下去,会耽误你一辈子。”柳莉瞪大眼睛望着他:“什么意思,你想和我分手?”李中平摇摇头:“我只是让你好好想想以后的事。”他头靠着椅子后背,久久的沉默。这个柳莉已经不是五年前他能够玩弄于股掌的高中生了,她长大了,她对纷纭复杂的社会现象有自己的认识,也有自己的人生观和处世态度,她不会再完全依赖听命于他李中平。这段时间,一个又一个头头落马,其中不少是因为情人出了问题。现在知道他和柳莉关系的人越来越多,这是危险信号,万一有一天事情败露,那就是身败名裂。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安全着陆,平平稳稳退下来安度晚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这筵席到该散的时候。
9
小西湖综合改造如期开工,但工程一开始就卡了壳。毗邻小西湖的金家店部分群众情绪激烈,阻止施工,理由是施工区位于金家店地段,施工机械、人员都必须由金家店提供。当正达公司的机械人员进入工地时,被一条两米多宽的深沟挡住了去路,七八个年轻人手持木棍,钢管一字摆开,怒目而视,随时准备驱离试图靠近的人员。正达公司的数十名工人见此情景,忿忿不平,也在那里吵嚷叫骂,双方处于紧张的对峙中。
情况立即上报到了县委、县政府。县委书记李中平表态,不能因为个别人捣乱影响工程进度,要采取必要措施,确保正达公司正常施工。当刘县长请示是否动用警力维持秩序时,李中平说上级早有指示,不能轻易动用警力对付群众,要做好思想工作嘛。
他拨通了城关镇党委书记的电话:“金家店群众闹事,你可能已经掌握情况。一定要做好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避免矛盾激化。”这是领导干部在处理群体事件时常用的,也是通用的话,无懈可击。不过李书记又补充了两句:“但不要给群众施加太大压力,以免引起群众情绪反弹。对群众的正当要求,可以适当考虑。”
中午喝酒是金道功的老习惯了,这会儿他在跳脚大骂:“瞎了狗眼,来我的地盘抢饭碗,不为挣钱,老子丢不起这个人。”这时,镇党委书记的电话来了:“金总,你的人不要闹了,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呀!县领导表态了,对群众的合理要求,是可以考虑的。”
镇党委书记是父母官,但在金道功眼里,这个科级干部根本算不了什么领导。他对着手机喊道:“张书记,要说合理要求,小西湖就是俺金家店的地盘,工程应该由我们金家店人来干。”挂了电话,他火气更大了:“都是吃软怕硬的家伙,我们一闹,就要考虑我们的合理要求了。把我们哄走,他们开始施工,生米成了熟饭,说啥也白搭,我们的人坚决不能撤。”当他听说己方只有七八个人,而对方有几十名工人时,他喊来一个叫铁蛋的小伙子,这家伙又黑又胖,是个打架不要命的主。金道功从抽屉里拿出两条中华烟,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递给铁蛋,吩咐他再找些人赶过去,坚决把路堵死,不放一个人进去,今天到场的每个人发二百元喝酒钱。黑胖子说声好咧,笑嘻嘻的骑上电车,一溜风的跑了。
屋子里只剩下一个年轻人,他叫金昌明,是金道功的侄子。金道功的二儿子还小,这个侄子是他的左膀右臂。金道功低声问:“信都寄出去半月多了,咋不见一点动静?”小伙子很文静,慢声细语的说:“叔,别急,现在纪检委和检察院接的案子太多了。”
黑胖子铁蛋赶到现场时,一台挖掘机正伸出巨大的铁臂往沟里填土。由于指挥部两名干部向负责人传达了县委,县政府坚决保证工程顺利实施的指示,施工负责人有了底气,他喊来挖掘机手,吩咐他迅速把沟填平。挖掘机轰轰隆隆开了过来,面对这庞然大物,金兴公司的七八个年轻人束手无策。这时,铁蛋率领的增援队伍赶到了。铁蛋老远就高喊起来:“伙计们,坚决顶住呀,金总发话了,今天每个人二百元奖金。”说着,把手中的中华烟向众人撒去。
挖掘机没有停歇,眼看沟就要填平。黑胖子急了,跳上挖掘机履带,去拉驾驶室的门,哪里拉得开?里面反锁着呢。挖掘机还在不停的铲土,他伸出手中的铁棍,狠力向驾驶室戳去,那力气够大,铁棍穿透玻璃,击中了驾驶员的左眼,驾驶员疼的嗷嗷直叫,顺手从工具箱拿起一把锤子向窗外砸来,正好击中铁蛋的太阳穴,他一个倒载葱,头重重的撞在水泥路面上,蹬了几下腿,口鼻出血,不动弹了。
看到铁蛋被打倒在地,金兴公司的人围着从挖掘机上跳下的司机,棍棒齐下,正达公司的人也拥上前来,双方混战在一起,一会就有几个人被打倒在地。直到有人大叫不好了,铁蛋不行了,众人才住了手。
双方的人都在拨打120,金兴公司的人要救铁蛋,正达公司的人要救挖掘机驾驶员,他的眼睛在咕嘟咕嘟往外冒血。救护车来了,只拉走了挖掘机驾驶员和另外几个受伤的人,铁蛋已经死亡。
消息报到县委,李中平拍案而起,立即作出如下指示:一、由刘县长负责组织精干人员,做好双方工作,制止事态进一步发展。二、做好死伤人员善后工作。三、由政法委协调公检法等部门,提前介入,从重从快处理有关违法犯罪人员,特别是要依法处理那些组织策划这次恶性事件的人员。
第二天, 金道功被刑事拘留。这场恶性械斗事件,导致了一死几伤的严重后果,他是事件的直接策划者和组织者,发钱发烟、鼓动闹事就是最好的证据。
这两天,有人给李中平通风报信,金道功正在搜集他的材料。他已经动手了,这是个心腹大患,怎样铲除这个隐患,李中平在等待机会。现在金道功带头闹事,出了人命,按正常的司法程序,让他走进牢房,是最理想的结果。
李中平指示,正达公司暂停施工,因为金家店死了人,继续施工会闹出更大乱子。他不欠正达一分钱人情,以正当理由让他们退出,由柳莉闹出的那点事,就会永远湮灭。县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李中平表面上十分重视,内心却格外轻松。
这天上午,县委书记李中平正在听取那场群体事件处理情况的汇报,两个中年人走了进来,他们说的是普通话:“李书记,我们是省纪检委的,有点情况需要向你了解,请跟我们走一趟。”
10
面对办案人员,李中平非常淡定,他悔恨自己廉政意识不强,逢年过节收受过烟酒礼品,平时接受过宴请,对贪污受贿行为他一概否认。他列举了大量拒收贿赂的事例,当然也包括金道功所送的两笔巨额现金。
李中平是谨慎的,他从不轻易接受礼金,不和那些不可靠的人在经济上有交集。在卫原,还有不少人夸他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干部。是金道功告的状,这毫无疑问。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过滤,金道功不可能掌握他的实质问题,他已下定决心,坚决顶住。任办案人员轮番讯问,政策攻心,使尽软硬招数,他就是不开口。
到了第三天,办案人员终于拿出了杀手锏:“看来你是不愿意走坦白从宽的路了,那就先给你挑明一件事,2010年农历正月十七那一天,你在省里参加人大会,陈俊明本人驾车给你送去一百万现金,你应该不会忘记吧?”
李中平的头像被硬器重重击了一下,他一阵眩晕,身子晃了几下。时间、地点、情节如此精准,办案人员已经掌握了一切,
他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为了扳倒李中平,金道功已经下了几年功夫。那个黄金地段被陈俊明弄到手,大大的赚了一把。李中平以招商引资的名义把地划给了陈俊明,宏发公司虽然在产业集聚区像模像样的拉了围墙,盖了几个车间,可是到现在纺织厂也没有正式投产,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可是抓不到真凭实据,金道功不会轻易出手,县里的一把手招惹不得,不能把他告倒,反而会引火烧身。为了安抚金道功,李中平曾经说过以后商机有的是。小西湖综合改造,这又是个机会。金道功有着天时地利的优势,金家店紧靠小西湖,他就是金家店人。可这样的大事依旧绕不开李中平,还得拉下脸来见他。
一个天气阴沉的夜晚,金道功又来到李中平住室。李中平直接把话点明,小西湖工程由县政府组织实施,建议他直接找政府领导接洽,作为县委书记,他决不干预工程招标。金道功起身告别,被李中平拦住了:“老弟,情我领了,东西你带走,要不我让人给你送去,弟兄们脸上不好看了。”这是李中平第二次拒收他的礼金了。
竞标顺利,关键人物的表态和内线消息互相印证,工程中标非他金道功莫属。这个李中平退了钱,但他真的没有插手工程招标。 金道功有点后悔,以前搜集资料,要把他告倒的做法有点过分了。
最后一刻,正达公司成功逆袭中标。他很快就知道了这是李中平最后表态的结果。这下彻底激怒了金道功,他咬牙切齿:“你李中平把事做绝,要把好处占完,把卫原地皮刮干。别怪我下手狠,不把你撂翻,我誓不为人。”
他召来几个亲信,头抵在一起,嘀咕半天,也理不出头绪。正达中标,李中平肯定得了好处。但谁牵线、送多少,谁送的一概不知,这状怎么告?金道功 吩咐大家不要声张,分头搜集线索。
11
2010年正月十六,县城锣鼓喧天,舞龙舞狮扭秧歌,各种民间文艺活动齐上阵,一派吉祥热闹气象。宏发公司司机王保全正要带老婆孩子上街去玩,接到公司办公室通知,让他立即到南大街工商银行门口见陈总,王保全只好丢下老婆孩子到了南大街。陈俊明说有几笔银行业务,本来自己要亲自办理,可是忽然有了急事,请王保全开车帮老婆办一下。他向老婆伸出食指,取够这个数。
王保全和陈总老婆往返四趟 ,从银行出来,回到家中,再去另外一家银行。进银行时提包空空,出银行时提包满满。
第二天,也就是正月十七日晚上,王保全和朋友在一起吃饭,那朋友对王保全说:“你们老板今天在省城撞车了。”王保全问你怎么知道,都谁在车上?朋友说我刚从省城回来,亲眼看见,你们老板自己驾车,人没事,大灯撞碎了。第二天上午王保全来到公司,见那辆宝马停在院中,老板正吩咐人去修理厂换车灯。
如果把上述经过串联成一句简单的话,那就是:正月十六,老板娘从家庭账户里提取了一个整数的现金,第二天,老板独自己开车去了省城。
这些细节王保全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那个日期很特殊,正月十六,被称为中国的狂欢节。公司放假了,让他加班,他还一肚子意见。
有一天,王保全因为酒后驾驶,撞上了一个电动车。陈俊明治下的公司,有一套严格的规章制度,凡司机酒驾肇事一律开除。王保全因此离开了宏发公司,后经人介绍到金兴公司当了一名卡车司机。
这一天,金昌明和王宝全一起喝酒,一瓶酒喝完,两人都有点晕乎,谈起在宏发公司的事,王保全开口就骂:“这些当老板的都他妈心黑手狠,把车碰了个核桃大的窝,就把老子开除了,还扣发我两个月工资。”金昌明问,听说陈俊明这个人很正直,他从来不送礼。王保全呸了一声:“狗屁,他不送礼能干成那么大的事?那次他带那么多钱去省城,不是送礼,干什么去了?”金昌明说他带钱去省城你怎么知道,你胡乱猜想的吧?王保全说:“怎么是我猜想,我拉他老婆取的款,再清楚不过了。”他也伸出了一个指头:“这个数。”他把取款和陈俊明在省城撞车的事绘声绘色说了一遍。
金昌明酒也不喝了,草草吃完饭,匆匆忙忙找他叔父去了。
叔侄俩关起门苦思冥想起来,金道功嘴里不停在念叨:四个银行,一个整数,一个人去省城,他极力想把这几个概念连在一起,构成一个故事。在四个银行,取一个整数的钱,那就不是十万,更不会是一万,肯定是一百万了。他去省城干什么,难道李中平那时在省城?
他忽然一拍大腿:“有了,昌明,你查一下2010年省人代会召开时间,要农历的。”金昌明打开电脑,一会儿就有了结果。2010年省人大会召开时间是农历正月十七至二十一日,会期五天。金道功兴奋的站了起来,叫道:“妈的,总算被老子拽住了狐狸尾巴,陈俊明给李中平送了一百万。”
金道功的推论完全正确,李中平是省人大代表,每年春节前后,都会去省里参加一年一度的人大会。那天陈俊明来到省城,把一只皮箱交给李中平,用这笔钱,李中平给柳莉买了那套房。
陈俊明心思细密,性格内敛,行事稳妥。据说早年检察院曾经查过他的案子,折腾了两个月,都没有撬开他的嘴。他和李中平交往多年,是李中平在商界最信任的人。没想到,最终还是由于陈俊明翻了车。
于是,一式五份检举信同时发出,接收单位分别是省市纪检委、检察院,中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
在纪检和检察部门接到的检举信中,总共列举了李中平十大受贿罪状,其中九条含糊不清。谁送的,时间地点,具体数目不详。只有一条引起了注意,那就是,二0一0年正月十七日,宏发公司总经理陈俊明亲自开车去省城,给正在参加省人大会的李中平送去现金一百万。正是这关键一条,促成了对李中平的双规。
12
有好多天,柳莉没有拨打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了。李中平临走交代柳莉,以后尽量少打电话,那就不打吧,她也没心思和他通电话。这段时间,她和一个叫张博的年轻人联系频繁,他有房有车,长的帅,还有个好工作,在建设银行上班。
她和李中平共同生活了五年,她太了解这个人了,他说的每句话都经过了深思熟虑。他说让她考虑以后的事情,那意思很清楚,他要和她分手了。这次她用极端手段逼李中平办了那件事,他连一句责怪的话也没说,而是不声不响把事情摆平。他不会和柳莉闹僵,更不会把事情闹大,但他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反感。当然更重要的是深深的忧虑,他怕柳莉再给他捅漏子,怕和柳莉的关系暴露。为了保全自己,他要和柳莉作个了断,柳莉现在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了。
张博对柳莉,算得上一见钟情,他们在一个婚宴上认识。
黄总有个好朋友赵女士,她儿子结婚时,黄总正在外地,打电话让柳莉代表她送去贺礼。在宴会上,新郎新娘给客人敬酒时,身边跟着一个小伙子,身着笔挺西装,和新郎一样英俊潇洒,他是新郎的同事。给柳莉敬酒时,他的目光虽然明显收敛,故意不长时间直视柳莉,但从那眼神里,柳莉还是有异样的感觉。当新郎新娘称呼柳经理时,小伙子也很有绅士风度的说了句:“柳经理好,很高兴能够认识你。”
宴会结束,柳莉在酒店门口等的,小伙子开车从酒店出来了,他打开车窗:“柳经理,你要去哪里?”柳莉说了会馆名称,小伙子说正好,我们顺路,请上车。
酒店离会馆不远,但午后车流高峰的堵塞,给两个人的交流提供了时间。小伙子自我介绍他叫张博,在建设银行上班。他问柳莉:“你才多大呀,就当上了经理,真不简单。”柳莉说我哪里是经理,我和会馆黄总经理是亲戚,叫她表姐,在会馆帮她管理业务,他们就随便叫我经理。张博啊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这段时间,柳莉特别反感别人称呼她经理,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当经理,会给人以遐想。她还要嫁人,希望以一个清纯女孩子的形象出现在人们面前。她这个副经理,有特殊背景,和特殊人物相关联,现在成了她的一大忌讳。
临别,张博要了她的电话号码,第二天,他就收到了张博的短信。
他们已经有过几次约会,在公园,在城市的绿化带。他们已经牵过手,张博抱过他,吻过她,但这是底线,到此为止,柳莉再也不让往下发展。张博邀她去家,约她去宾馆,都被她拒绝了。李中平是否真的要和她分手,还需进一步确认,他们以何种形式分手,有哪些遗留问题需要解决,都要认真考虑。更重要的,她和张博认识的时间太短,还不到一个月,刚认识几天就投怀送抱,这样的女人太轻佻了,轻佻女人的身价在男人心目中会大打折扣。
现在她才感觉当初自己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李中平想要个孩子,她为此纠结了很长的时间。李中平比她大31岁,到李中平退休时,她还不到三十岁,她一个人拉扯抚养孩子吗,她还要不要嫁人?最终她偷偷到医院安放了节育环。因此,无论李中平在床上如何卖力也结不出果实,至今都不知道生不出孩子的原因。现在看起来没有孩子对两个人都是好事,分手后可以无牵无挂,各奔前程。
她感冒了,在家休息了几天。当她走进会馆时,黄总看她的眼光有些异样,她已经得到了李中平出事的消息。
两男一女走进明珠女士会馆,他们一眼就认出了要找的人:“你是柳莉吧,我们是纪检委的,李中平的案子牵涉到你,请你跟我们走,配合调查。”柳莉这时才知道,李中平出事了。她吓得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13
车子在郊外一个树木葱茏、环境幽雅的院子停下来,这是纪检部门机关之外的另一处办公地点,女工作人员把柳莉领到一个房间:“你先休息会儿,有事会通知你。”
这是一个布置特殊的房间,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墙壁用特殊材料进行了包装,手触上去软绵绵的,房间里没有任何硬物,哪怕是一枚铁钉或一根细小的木棍。天花板有两个闪着微光的小孔,那是摄像头,屋里人的一举一动在另外一个房间的屏幕上都看的清清楚楚。在布置相同的另一个房间,李中平已经居住了一个星期。
对柳莉的讯问不到两个小时就结束了。李中平案牵涉柳莉的只有两条:一是那套房,二是那五十万。房由李中平购买,钱来自哪里柳莉并不知情。那五十万,是谁把钱打进了她的账号,她都不知道。这只能认定李中平受贿,她只是得了李中平的钱。这两条对柳莉来说,都构不成犯罪,因为在中国的法律条文里,还没有性贿赂这个名词。发生在卫原县和市里李中平家里的一切,她一无所知。李中平和柳莉的口供共同证实了这一点。案件查到这一步,一切问题都十分清晰了。下午六点钟,办案人员宣布了对柳莉问题的处理意见,柳莉名下的房产由李中平用赃款购买,应予没收,已通知房管部门,现在柳莉只能暂住,不得出售和转租,待案件进入追赃阶段,依法办理没收手续。二、汇入柳莉账号的五十万同样属于赃款,银行已经予以冻结,其余部分仍归柳莉所有。
柳莉呜呜的哭出了声:“钱你们没收,房子可是我的产权,是我用青春换来的呀!”
那个女办案人员望着柳莉:“别难受了,法律不相信眼泪,你应该庆幸,如果不是李中平心机太深,什么事都不让你知情,你就有可能卷入犯罪活动,就不只是退房退钱的事了,你就出不了这个院子,快走吧,你自由了。”
柳莉乘坐办案人员的车回到了省城,回到了家。这个家,这套居室已经不属于她,她只能是暂住了。与其到时被撵走,何如主动离开。她决定先搬到会所去住,那栋小楼里有很多独立的房间,是供女士们在里边美容美体的。家具电器不会没收,通知小宝雇车拉回老家。她忙活半夜,把自己的衣物和日用品装进两个皮箱,把这两个皮箱带走,她就和这套居室没有关系了。
这套居室,她没有告诉张博,一个没有结婚的女孩子拥有一套120平方的豪华居室,不符合常情。以后,她就真的是女士会所的一名员工了,她将以这种身份和张博相处。
14
第二天她早早来到会馆,黄总有点意外,这么快就回来了。问及案情,柳莉只是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黄总感叹世事难料,像李书记这样优秀的干部竟然出了问题。当柳莉提出想在会馆里临时住几天时,黄总立即拒绝:“这可不行呀,咱这是高档会馆,当住室弄的乱七八糟成什么样子。”柳莉说我什么家具电器也不带,只是晚上随便在房间躺一会儿。黄总说:“那也不行,这么多员工都住在会馆,那不就乱套了。在外边租个房吧,这些女孩子不都是在外边租房吗,要不我帮你问一下。”柳莉摇摇头:“算了。”柳莉转身要走,又被黄总喊住了:“小莉,你在会馆几年了,样样活都手熟。这一段人手紧,以后别再坐办公室了,和她们一起干吧,也能起到示范作用。”
柳莉转身,眼睛直直的看着这个女人,她想说,你也太刻薄,太势利眼了。话到嘴边没说出口,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没有李中平,她就什么也不是了。几年中,黄总的弟弟从一个镇党委委员,一路升迁,现在已经当上了镇党委书记,是李中平一手提拔起来的。但时过境迁,现在,黄总已经不需要柳莉,准确的说,不需要李中平了。
四年前,她踏进这个门就是副经理,那只是黄总的一句话。现在黄总连副经理这三个字提也没有提一下,她的副经理位置已经失去了。她知道,自己不会再领到每月4000元的薪酬,她将和别人一样,按底薪加提成,每月能够挣到两千元左右。原来她的具体工作只是负责员工考勤,登记分发保管各种美容美体用品。以后,她将要和那些女孩子一样,为那些阔太太们洗面,洗脚,推背,按摩,做各种各样的美容美体。
她把自己常用的几样东西装入手袋,向店外走去。黄总正和刚来会馆的女人寒暄,她看了柳莉一眼,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在她被带走的前两天,张博不打电话,不发微信,这不正常,原来每天都要发来几十条的。后来她打过去,关机。走出会馆,她试着再次拨打张博的手机,通了,“在哪里呀?”“在家。”“出来转转吗?”“不去。”“怎么了,说话少气无力的,不舒服了?”““嗯。”“那我去看你。”
张博的住处她知道,她顺利的找到了这个地方。张博穿着大裤衩,趿着拖鞋开门,柳莉进了门,他已经回到卧室躺到床上。
张博眼泡有些肿,呼吸急促,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腹部一鼓一瘪的起伏着。柳莉抓住张博的手攥在掌心:“哪不舒服了?我给你拿点药吧。”张博不吭声,却纵身一跃上去紧紧抱住她,把她摔在床上。柳莉用手推、用脚蹬,扭动身子躲避,抓住裤腰不让他扯下,但这些动作不够坚决,都略小于张博的力量。柳莉闭上了眼,她知道,这一幕迟早会发生。
张博终于滚落了下去,面向里躺下。柳莉去扳他的肩膀:“你一句话都没有,是个哑巴?”
张博跳了起来,他一把挽住了柳莉的长发:“你这个婊子,鸡。”他顿了一下,没有找到更恶毒的字眼:“你毁了我爸,毁了我,毁了我们一家。”另一只手狠狠的甩了柳莉一个耳光,没等柳莉反应过来,又是重重的一下。柳莉鼻孔流血,她捂着脸,惊恐的看着张博:“你爸,你爸是谁?我怎么毁了你爸,毁了你们家?”
张博的眼睛是血红的,像喷着火:“你还装,你还会说你不认识李中平吧?我随我妈的姓,你管得了吗?我妈得了癌症,你乘虚而入,你逼着我爸给你捞钱,让他犯罪,有你这样卑鄙无耻的小三吗?”
天呀,他是李中平的儿子!她脑子一片空白,纯粹是条件反射,她胡乱扯上衣服,跑了出去。张博在后边恶狠狠的叫:“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柳莉披头散发,满脸是血,腮上一片红肿,上衣扣子没有扣齐,雪白的胸脯裸露出来。她像疯子一样,跑出小区,跑上大街。路人用惊异的目光看她,她没有察觉,也不在意,她不明白自己所在的方位,也不辩方向,漫无目的向前跑,直到她跑不动了,才缓下脚步。她来到一条河边,在一块石板上坐下来。
张博出生时,正值中国实行计划生育政策最严厉的年代。他有一个姐姐,为了要个儿子,母亲请了病假,偷偷生下了张博。张博在老家农村度过了幼年时代,跟着祖母长大。直到八岁时,父母才把他接到城里,他是以母亲娘家侄儿的身份出现的,自然随了母姓。在和柳莉的短暂相处中,他没有提到过家庭状况,有一次柳莉问他父母是做什么的,他只是笼统的说父母都在行政机关工作。
他和柳莉一样,配合了案件调查。他同样不知道父亲的任何情况,很快被放了出来。当他走出那个院子后,父亲的一个老同事,把案发的大致情况告诉了他。
柳莉一动不动的坐在河边,她不再哭了,这几天她流出的泪水已经够多。父亲睡了又被儿子睡,这对女人意味着什么?张博不是要给她做爱,而是要用这种特有的方式对她进行惩罚,这惩罚是精神上的,是要恶心她,作践她,是要彻底摧毁她的自尊心。
夕阳辉映着河面,泛起一片片金光,河边弯弯曲曲的彩色石子铺成的小路上,一对对情侣携手走过,老人们在悠闲的散步,儿童在草地上嬉戏,他们都是幸福的。自己年纪轻轻却陷入这样的境地,房没了,工作没了,她如何生活?此刻她才意识到,现在自己的身份就是贪官情妇,一个小三。这消息会很快传遍全城,传回卫原老家。她还怎样在这个城市呆下去,如果她不想一头扎进面前的河里一了百了,那就只有一条路,离开这里,远走他乡。
她拨打皇甫佳的电话,让她在门口等。然后掏出纸巾,擦擦脸上的血迹,理一下蓬乱的头发,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皇甫佳正在门口焦急等待,她上前拉住了柳莉:“小莉,是王辉俺俩连累了你吧?”柳莉摇摇头:“什么都别说了,这是命,我的命。你跟我来。”
到了屋内,柳莉拿出一个红皮小本,那是房产证。她对皇甫佳说:“案件牵涉我的都已经调查过,我和案件没关系了。唯一的遗留问题是这套房要没收,到时候有人和我联系,我就让他们找你,你把房产证交给他们。屋里的家具和电器,你们需要的,可以留下,其余的,我让弟弟小宝拉回老家。”她拎起昨晚已经收拾妥当的皮箱:“我要走了 。”
皇甫佳眼含泪花,上前抱住了柳莉:“没了房子,住我家,就是走,那么急干嘛,天都快黑了。”
柳莉推开她:“不,我一分钟也不想在这个城市呆。”皇甫佳泪水滚了出来:“你一个女孩子,往哪里去呀。”柳莉说:“哪里都行,越远越好。”她提起箱子,大步出门。
皇甫佳在后边追:“小莉,小莉!”
柳莉向她摆手,那不是告别,而是要制止她,让她留步。
在大门口,柳莉上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去哪里?”柳莉答:“火车站。”说完,头靠在车座的后背上,微微闭上了眼睛。这时,她要认真考虑一下了,她要往哪里去`……
(本篇原发于《小说月报•原创版》2017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