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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志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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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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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东塔西

崔大伦夫妇是今天才搬到这个叫“阳光花墅”的居民小区的。

站在窗前向外望去,一排排崭新的楼房群中,有座古塔座落其中。千百年的风雨侵蚀,塔体变成了灰褐色,各个层级的平台上长满了杂草,这一切使得古塔与周围的建筑格格不入。

三十年前,他工作过的向阳电机厂就在塔的附近。一波又一波的城市拆迁改造把城市搞的面目全非,只有这座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古塔,还保留着原样。三十年过去了,他又住到了塔的附近。不同的是,那时在塔的东侧,现在的小区是在塔的西侧。唉,几十年,一晃就这么过去了。

老伴付萍从外边匆匆走进来,凭感觉,崔大伦知道她有什么事要和他说。

付萍有点气喘,“老崔,你猜我看到谁了。”

“看到谁了,那么大惊小怪。”

“秋云,我在下面看到秋云了。”

“哪个秋云?”

“就是原来电机厂那个李秋云呀!”

“她怎么在这里?”

付萍坐下来说:“电机厂改制,她下岗后,老伴也去世了。那么好的两口子,养了个儿子却是个混世魔王,因为打架出了人命被判处无期徒刑,媳妇撇下孙女改嫁了,祖孙俩日子过的艰难,她在这个小区的物业管理上当了个清洁工。”说到这里,长长的叹口气“可怜的人呀!”

崔大伦蓦的想起,自己刚才上楼时,走在前面,进了对门房子的那个人,体型、走路姿势怎么有点熟悉?

门铃响了,付萍拉开门,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走了进来,他一身深蓝色西服,还打着领带,头发有点稀疏,或者说已经谢顶,很浓的眉毛下面,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人的目光犀利而又专注。

二人同时看着面前这个男子,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男子先开口了,“还认识吗?我是刘准,三十年过去,我们又见面了,还成了邻居,我就住在对门。”

崔大伦嘴里“啊,啊”着,不知说什么好。付萍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老天爷,捉弄人呀,又把我们四个弄到一起了。”

那是一九七六年冬,闹腾了十年的文革刚结束。四个青年人同时到向阳电机厂上班。他们是按照当时国家规定,在父母退休后接班的。两男两女,男的刘准、崔大伦,女的李秋云、付萍。

四个人同时办理接班手续,同一天进厂上班,他们被安排在相邻的两间宿舍里,四个人很快就熟了。

一墙之隔,两个姑娘的动静依稀可辩,偶尔会传来她们的笑声。

在一个飘着雪花的夜晚,刘准和崔大伦漫无边际的聊着。刘准津津有味的谈起儿时农村那些往事,诸如,和其他男孩子一道偷生产队的瓜,在村边抓住村里跑出来的鸡子,拔了毛用泥糊了烤着吃。其中刘准说的一件事让崔大伦笑得前仰后合,多年了还清楚的记着。

一个炎热的中午,几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在村外一个僻静的池塘洗澡,被刘准和其它几个男孩子撞到,他们把女孩子的衣服藏到附近的草丛中,女孩子们上岸后找不到衣服,只好又回到水里泡着。最后还是一个女孩的母亲路过帮助找到了衣服,她骂女儿“死妮子,衣服放到哪,一会就忘了”,女孩子气的想哭,藏在附近小树林里的男孩子们却笑得合不拢嘴。

现在,隔壁也有两个漂亮姑娘,他们在干什么,想什么呢?

刘准忽然说,“咱们来个换位好不好?”

“怎么换位?”

“咱们中的一个到他们屋去住,她们俩来一个到咱屋里住。”

崔大伦笑起来,“想的真美呀,你敢吗?”

“怎么不敢,说不定她俩也巴不得呢。”

“有胆量,你去叫一个来。”

“去就去,”刘准真的下床,敲起了隔壁的门。一会儿把人领过来了,不是一个,是两个。刘准拿出一副扑克,“太无聊了,咱们打百分吧,我们俩个瘦的,对你们两个胖的。”

刘准身高一米七五,略嫌清瘦,崔大伦稍低,但身材粗壮。李秋云苗条清秀,付萍看起来丰满厚实。

他们规定,输一局脸上要贴一张纸条,赢了就可以撕下一张。如果是刘准秋云组合输了,刘准不让秋云贴。他说:“男子汉就要多担当。”刘准争强好胜,不赢就不肯罢休,两个姑娘提出要休息,刘准总是兴致未尽:“再来几盘。”

刘准和崔大伦同在一个车间。刘准的文才口才都好,车间的政治学习要求每个人发言,他虽进厂不久,讲起话来却无拘无束、头头是道。车间要办一个黑板报,车间主任让刘准兼任这项工作,他除了编写规定内容外,还在上面登一些生活小常识、小幽默,把个黑板报搞的有声有色。

崔大伦不象刘准那样健谈,他话语不多,见人往往是憨憨一笑,但学技术认真,干活吃苦。车间领导在会上表扬:新来的两个年青人,一个精明能干,一个踏实能干,都是好料子。

秋云和付萍都是外表腼腆、性格沉静的姑娘,她们形影不离,走起路来挽着胳膊,一起上下班,一起去食堂就餐。她们不和陌生人搭讪说话,只有回到那两间宿舍,和刘准、崔大伦在一起,才会变得活跃起来。

和他们三个相比,刘准最舍得花钱,他可以用月工资的三分之一,买一件的确良上衣,这对上班多年的老职工来说,也算是高消费了。上班几个月后,他居然花二十元钱买了一台收音机。文革刚结束,听台湾节目是被严格禁止的,被称作听敌台。但刘准胆子大,他把收音机调到一个频道,正在播放邓丽君的歌曲,那时全社会都充斥着慷慨激昂的革命歌曲。邓丽君的歌声听起来是那样轻柔婉转,好象是另一个世界传过来的。

星期天,他们一起去看电影、逛公园。看电影时,座位是刘准刻意安排好的,总是两个男的居中,秋云坐在刘准的外侧,付萍也就自然的坐到了崔大伦的外侧。在电影院昏暗的灯光下,崔大伦总是觉得刘准的手在向外摸索。

逛公园是收费的,一角钱,也就是一根冰棍的价格。公园的后面,有一座假山,准确的说只能叫一带土丘,那是公园挖人工湖时的副产品,土山上栽满了各种树木。形成一片片茂密的丛林,在这里很容易找到幽静的角落。四个人经常在树荫下席地而坐,聊天或打扑克。有一次,三转两转不见了刘准和秋云。崔大伦、付萍二人随意走到一片雪松前,透过树的缝隙,看到刘准正要上前搂抱秋云,秋云极力要推开他,却推不开,还是被刘准抱住了,两张嘴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刘准来隔壁找秋云,付萍就知趣的离开,如果遇上雨天,付萍没地方去,只好坐到崔大伦的屋里等着。

一个星期天,刘准说要请客。两碟小菜,每人一碗饺子。在这个小宴会上,刘准大大方方的说:“我要和秋云定婚了。”随后看着崔大伦和付萍说:“厂里人不都说我们四个是天生的两对吗,你们也快定下吧。”

说得两个人面红耳赤,他们中间还什么也没发生过。

秋天来了,一个消息轰动了全国,国家要恢复高考,千千万万的青年投入了应考的洪流。四个人中,付萍是初中毕业,自知无望,没有参加,崔大伦和李秋云则名落孙山,只有刘准考上了北方的一所大学。

在报到的前一天,三个人为刘准饯行。几杯酒下肚,刘准激动起来了,郑重的宣布了两条诺言;一、苟富贵,毋相忘,将来出息了,决不忘同甘共苦的兄弟姐妹;二、决不当现代陈世美,一定和秋云相爱终生,白头到老。秋云只是坐在那里,默默地流泪。

刘准走了,这一走却再也没有回来。

自此,刘准隔三差五来对门崔家聊天,他能够看出两口子对他的态度虽然礼貌周到,但很大程度上是出于表面的敷衍。三个人闲谈中,谁也没有触及过李秋云这个话题。

有一次付萍对崔大伦抱怨:“怎么住到这个地方,和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对门,抬头不见低头见,烦死人了。”

崔大伦说:“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计较什么呀,毕竟是几十年前的老熟人了,他又那么主动热情,面子上总要过得去吧。”

有一天,刘准拎着两瓶酒过来,“大伦,这是纯正的茅台,你尝尝。”

崔大伦对付萍说:“搞点小菜,我们喝两盅。”

一瓶酒喝完,刘准的脸红了,话也多了起来。他感叹光阴易逝,当年的小伙子、大姑娘现在成了老头、老太太。他越说越激动,忽然话题一转:“我知道,你们都认为我无情无义,可有谁知道,几十年来,我心里有多痛苦,和秋云的事我一天也没有忘记过。”

崔大伦解劝:“过去的事,别提这些了。”

刘准的眼睛湿润了,他把头靠在沙发后背上,微微闭上了双眼,几十年的往事一窝峰似的涌上心头。

大学期间,他遇上了他的第一任妻子。这个才貌双全的名门闺秀,某市副市长的女儿,拒绝了那么多的青年的追求,偏偏喜欢上了他这个农村来的孩子,她苦苦的追他,是为她的真情感动,还是经不住她的美貌和优越的家庭条件的诱惑,最终刘准和她结合了。毕业后,他称心如意的被分配到省直机关,仕途顺利,四十多岁就当上了副厅长。妻子却是红颜薄命,四十九岁那年身患绝症撒手而去。

短暂的单身生活后,他认识了刚中专毕业的瞿风,两人年龄相差整整二十九岁,却两情相悦,很快同居结婚,婚后,他把瞿风安排到一个下属事业单位。

有个突发事件,一下子改变了他的命运。检察院查处的一个案件,牵连到他。由于数额较小,免除了牢狱之灾,却受到双开处分。而安排瞿风工作占用的是科技人员指标,属于违纪,瞿风也被清退。从一个高级干部一下子变成平民百姓、犯过错误的人。为了区区几万元钱,丢掉帽子、毁了名声,真不值呀!悔恨、耻辱和失落感使他不想在省城呆下去了,以侄儿的名义在老家城市买了一套房,带着瞿风回来了。

现在,他不是副厅长了,不是高级干部了,他什么也不是,只是小区里一个普通的住户。他和崔大伦门对门,也就是一步之遥,下面,还有个清洁工李秋云,四个人又回到这么一个小小的生活圈子里,这一切都是那么巧合。

两行泪水顺着他的双颊向下流淌。

付萍抽出两张纸巾递了过来,崔大伦抓住刘准的手:“兄弟,酒不喝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刘准摇摇头:“不,让我坐这歇会儿。”他不想带着泪痕回去,那里还有个年轻漂亮的瞿风。

从那天起,刘准感到崔大伦夫妇对他的态度变了,和他说话不是原来那种礼节性的应付了,让人体会到老熟人、老朋友的感觉。刘准想,是自己的悲情取得了二人的谅解吗?他本意可没有打算这样做,也没有必要这样做。那天,完全是自己的酒后失态,或者是内心情感的自然流露。

站在窗前,经常看到崔大伦夫妇到外边散步,他们的活动很有规律,上午九点左右,下午五点左右。他们走路不是并肩而行,总是崔大伦在前,付萍在左侧靠后一点,他们以同样的节奏、同样的步辐、不紧不慢地走着,间距永远是那么几十厘米。儿子儿媳都在银行上班,星期天,小俩口带着小孙子过来,夫妇俩就会格外高兴,祖孙三代其乐融融的样子,让刘准羡慕。这时他会想起远在异域的儿子,当初为什么要千方百计让他移民到加拿大呢?

瞿风很少和他一起出去,她除了在家上网、看电视,就是去美容院、健身房,或者干脆开着车出去兜风。

刘准有过多个女人,他把这些女人在心里作过比较。单从相貌而言,谁也无法和瞿风相比,那身材是修长匀称的,那皮肤是白晰细腻的,那线条是凸凹有致的,连每处的毛发都是那么浓淡相宜,巧到好处。后半生有这样的美女相伴,他感到满足了。

他喜欢瞿风,宠爱瞿风,千方百计让她高兴,为此,他分担了家中的大部分家务。在物质上,尽量满足她的欲望,他有充裕的条件供她消费。瞿风要回娘家,他会买回一大堆高档礼品,可瞿风却一次也没有和他一起回过娘家。刘准清楚,在这方面,他有心理障碍,带一个比自己父母年龄还要大的女婿走娘家,就是再有钱,也感到别扭。

自从刘准在副厅长这个位置上跌下来以来,瞿风也成了无业人员,她没有过多地埋怨,只是神情变的忧郁沉闷。有时,她呆呆地、长久地坐在那里沉思。

他是个精力旺盛的人,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感觉到体力和精力都在衰退,走上三楼四楼,就气喘吁吁,在生理方面,虽然十分迷恋瞿风的身体,但床上那些事,早已显得力不从心了。

他是想要个孩子的,一是自己的儿子远在他国;二是有个儿子也能稳住瞿风的心。他五十岁那年和瞿风结婚,应该是有生育能力的,可是几年中,瞿风竞没有怀孕。

每天上午,清洁工都会到各个楼房清运垃圾,刘准每次都巧妙的避开秋云,却抑制不住想看看她的欲望。在楼上,他能清楚的看到楼下劳作的秋云。五十多岁的女人,胖了就显得臃肿,瘦了又免不了有些佝偻。可这个秋云不太胖也不太瘦,腰板还是那么挺直,干起活来,手脚利索,有时还和工友们说笑几句。他已经知道了她家里的情况。岁月的长期磨难,人生的诸多不幸,竟没有压垮她。

刘准给崔大伦夫妇提出,让他们牵线和秋云见次面,他两口都觉得不合适,怕弄出不愉快,可刘准还是几十年前的老脾气,认准的事不达目的不罢休,软磨硬缠,最后两口子只得同意了。

这天上午,付萍把秋云邀到家里,一会儿,刘准进来了。崔大伦说:“秋云,对不起,没事先告诉你,刘准说过几次了,想见你一面,他也是刚搬来不久。”

刘准上前两步,喊了声:“秋云!”

刘准和崔大伦两口,三双眼注视着秋云,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呀,脸陡然红了,一会儿,好象又变白了。嘴唇上下抖动着,却没有说出话来。

崔大伦说:“几十年不见了,你们谈谈吧,我们下去买点菜”,随之向付萍使了个眼色。

秋云站起来:“我还有事,也走吧。”

付萍拉住秋云的手:“再坐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回来!”把秋云重又按到沙发上。

刘准用近乎乞求的口气“秋云,坐一小会吧,我想给你说几句话,只几句。”

崔大伦夫妇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俩个,面前的李秋云,一身灰色工装,倒也整洁,头上隐约有丝丝白发,眼角布满了细密的皱纹,端正的五官和那双眼睛却是他熟悉的。

刘准打破了沉默:“秋云,我想给你说几句话,不是想让你宽恕,几十年过去了,我再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处,没意义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咱俩的事,几十年一直在折磨着我。”

秋云没有说话。

刘准接着往下说:“当时考虑不知被分配到什么地方,两地分居生活不方便,还有其它一些说不清的原因。”

秋云把头扭向一边,眼睛死死地盯着房间的某一个角落。

刘准继续往下说,几十年来,一直在惦记着你,几次托人打听消息,可又没有勇气联系,想帮你一下,又不知从何做起。

十几分钟过去了,秋云仍是一言不发,刘准望着秋云,声音有些颤抖了:“秋云,几十年了,我们见面了,你真的不想理我,一句话也不想给我说?”

秋云终于开腔了,“都老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你一直在恨我吧?我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也是应该的。”

秋云扭过来头来,看着刘准。她的目光与刘准遭遇了,对秋云的直视,刘准却把眼光移开了。

秋云望着刘准,“当时你上大学走后,我做流产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吧?”

“怎么?当时我们……你怀孕了?怎么不告诉我?”

“我当时怕影响你学习,偷偷到医院做了手术,后来你来信让我在当地找对象,语气那么坚定,我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连老实厚道的大伦和付萍都撺掇我到学校给你闹,让你身败名裂。可是这样做又有什么用,毁了你,我心里就会好受些吗?多少次走过河边,我想一头扎下去,走在街上,我想买包鼠药吞下去。也许是我太懦弱了,最后没有走这条绝路,苟且着活了下来,对咱俩的那点秘密,我想把它藏在心底,直至死去。”

“说心里话,你是有才华、有能力,出类拔萃的人。我是一个平庸的女人,确实配不上你。我觉得你早已把我忘记,想不到你当了那么大的官,最后又回来了,还想起了我,找到了我。”

现在是刘准不说话了,他怔怔地坐在那里,身体和表情都好像凝固了一样。

善良的女人!独自吞下这苦果,如果不是今天相见,这件事他永远不得而知。对伤害过自己的人,没有切齿痛恨,还在称道他的什么才华和能力。

刘准猛的站了起来,上前几步,抓住秋云的双手,双腿曲膝,把脸贴在了秋云的双腿上。

秋云要把手挣脱,他的手抓的更结实,要把膝盖从他的脸下移开,他的脸贴的更紧。他的身体在抽搐,秋云感到双腿被什么浸湿了一大片。

隔天,刘准到崔大伦家,把两迭钱递给付萍:“你把这两万元钱交给秋云,她太难了,接济她一下。”

付萍说:“秋云的脾气你知道,她不会要的。”

刘准大声嚷道:“我不管,反正你想办法让她收下,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如果一百次她都不收,你就一百零一次送给她,拜托了,你必须把这事办成。”

说罢,转身离去。

刘准平时无所事事,唯一的爱好是下象棋。小区附近有一个老干部活动中心,那里汇集着一批象棋爱好者。他棋艺很高,其中的少数几个顶尖棋手才能和他一较高下。这天下午,他要去活动中心参加象棋比赛,临行前,给瞿风打招呼,瞿风只是“哦”了一声,继续上网。

刚走出小区不久,他感到头晕,忽然想起忘记了吃降压药。这一段血压居高不下,谁都知道高血压对这个年龄段的人,时刻存在着风险,药是一天也不能停的。他急忙折身回去,从他离家到返回,还不到半个小时。

当他打开房门时,展现在他眼前的,竟是如此一幕,一双男女正在客厅的沙发上激烈地博斗,在下边的正是他熟悉的胴体。门开了,瞿风“嗷”的一声,把身上的男子推了下来。

那一刻,刘准的热血在往上涌,顺手抓起一个茶杯砸了过去,那里边有刚倒上不久的热水,温度至少有六十多度。瞿风唉呀一声,雪白的大腿上顿时红了一大片。

青年男子慌乱地提起衣服,刘准站在门边破口大骂,当那青年要往外跑时,刘准抓起拖把打了过来,青年男子闪身躲过,当拖把第二次打来时,男子抓住拖把顺势一推,用力很猛,刘准一个趔趄,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青年男子顾不了许多,闪到门口,飞快地溜走了。

叫喊声、撕打声惊动了对门。当崔大伦夫妇赶到时,瞿风用毛巾捂着脸在呜呜的哭,刘准躺在地上,两眼紧闭,呼哧呼哧的喘气,喊他也不应声。崔大伦急了,拿起电话,拨通了120。报了地址和房号,只十来分钟,楼下就响起了救护车的呜叫声。一会,几名医护人员走了进来,一位年轻的医生摸了摸脉博,又用听诊器听了听心脏,平静的说:“危险不大,到医院检查一下吧。”崔大伦夫妇帮助医护人员把刘准抬上担架,送到救护车上。

瞿风回到房间,没有出来。

在医院做了心电图、脑CT一系列检查后,一切都基本正常。几个大夫简单的交换意见后,给出的诊断结果是:一时情绪激动所致,平静的休息一段就会好的。

做检查时,刘准已经恢复了正常,他望着身边的崔大伦说:“我这是自作自受呀。”

刘准的电话响了,崔大伦接通了电话:“我是崔大伦,你找刘准吗?”

是瞿风的声音“他怎么样?”

崔大伦如实回答:“医生说问题不大。”

刘准夺过电话吼道:“你别高兴,我死不了,”对方已挂断。刘准气呼呼的再拨,手机里传来另一个女声:“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刘准啪的把手机摔在了床上。

这时,刘准才想起,那个青年男子是小区的一个电工,他刚搬来时,帮助安装过电器。

刘准又开始在心里咒骂瞿风,这么快就勾搭上了。他不知道,两个人已经在宾馆开过几次房了。瞿风很喜欢以这种方式和小伙子欢会。那里隐密、安全又方便。今天的事完全是两个人的即兴发挥。当时,小伙子刚在楼上干完活,他用手机QQ和正在上网的瞿风取得联系,知道她一个人呆在家里。瞿风正在电脑上阅读性爱小说,她知道刘准参加象棋比赛,没有两三个钟头是回不来的,她家也不来客人。两个人情不自禁,就在客厅沙发上疯狂一次吧。那料道,老头子返身回来拿药,被撞了个正着。

刘准并没有住院,傍晚时,他和崔大伦一起打的回到了小区。现在又要回到那个家,那个只有他和瞿风两个人的家。一路上,他在想回家后怎样面对这个女人,是打她、骂她,还是坐下来训斥她忘恩负义,不知廉耻。

不管考虑多少对付瞿风的方案,都是多余的了。他回到家时,已经不见瞿风的人影。箱子、衣柜被翻得乱七八糟,瞿风的衣物和日常用品都不见了,茶几上压着两张纸条。刘准抓起来,是瞿风的笔迹。

事情发生了,我无话可说。显然,我们不可能生活在一起了。我承认,这些年你对我很好,是我辜负了你。但你是有智慧的人,你真的指望一个比你小三十岁的女人能陪你到老,并且对你忠贞不贰。我走了,永远不回来了,我只带走了你存在我名下的那笔款,别的什么都没动。我跟了你整整五年,这是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的青春价值够低了吧。你年纪大了,多保重身体。

下面连署名也没有。

第二张纸条,纸有些发黄,字迹模糊,刘准凑在灯下仔细辨认,那是五年前省城一家医院的收费条,姓名:瞿风,收费项目:放置节育环。

啊,五年中没有孩子,原来是瞿风在捣鬼。她根本就不想和他生孩子,或者说从结婚那天起,她就没打算和他做真正的夫妻。

纸条从刘准手中滑落下去,无声的掉在地板上。

刘准感到身心疲惫,身体象散了架,无力的靠在床上。他的火在慢慢的消,气在渐渐的散,剩下的只有茫然和空虚。现在是真正的孑然一身了,他在想,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本篇首发于河南开封《东京文学》2013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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