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照

一

为赴今晚的约会，亚雯在梳妆台前忙活了半个多小时。

手机响了一下，是条短信：我已到武汉，就在你的美容店附近，马上过去。

她怔了一下，还是前几天发短信的那个人，这条短信还没有删除，现在她重新看了一遍：亚雯，我是你县一中的老同学刘洪伟，近日去武汉出差，希望一见。

当时，她仔细回想在原籍县一中的那些男同学，好像有一个叫刘洪伟的男孩子，模样记不清了。既然他说是老同学，出于礼貌。就随意回复了一句话：“老同学好，欢迎来武汉时过来玩。”

现在，这个人竟然真的来武汉了，还要过来见面。

亚雯曾经在原籍河南读过几年中学 既然是老同学来了，应该应酬招待一下，可是她今晚偏偏有如此重要的事情。

门口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不接待男士。””我不做美容，是来找你们老板陈亚雯的”

“哦，我去喊老板”

亚雯从里间走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门口。亚雯迎上前去，“你就是老同学刘洪伟吧，多年不见，都认不出来了，快坐。

男子在沙发上坐下来，“不，我还是能认出你的”。

亚雯也在沙发上坐下，不经意的看了下手表。

接着就是通常的寒暄，几点到的，来武汉办什么事。武汉是四大火炉之一，虽然快入秋了，还是很热。

刘洪伟环视一下美容店：“布置的不错，生意还好吧？”

|“马马虎虎，”亚雯说着，手机响了，她对着手机说：“好，我知道，不用接我，我自己开车去。”

通完电话，亚雯第二次看了看手表。

刘洪伟也看了一眼手表：“你正忙着吧，本来想请你吃饭，你如果有事，就不打扰了。”

“说哪里话，你来武汉，我应该请你的。不过，我今晚真的有事，实在抽不出时间。”

刘洪伟只好起身告辞，陈亚雯一边送他出门， 一边解释：“真的不好意思。”

“没什么，后会有期。”

刘洪伟离店上车，她看了一眼轿车后面的标号，那是辆奔驰300。

二

现在，她开车去一个叫楚天阁的饭店，对今晚与这个男人的会面，她充满期待。当她赶到楚天阁时，一男一女已经在房间等候。亚雯进屋，俩人同时站起，张姐站在俩人中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她指着那个男人：“亚雯，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我表哥。”然后转向男人：“她叫亚雯，大学生，有名的美人。”男人满脸堆笑：“你好，你好？”

三个人都坐下来，亚雯朝对面的男人扫了一眼，说是四十出头，看来五十有余了，粗短身材，大而圆的脑袋，头顶光了一片，他的发型很有创意，一缕长发巧妙的遮住了头顶。可当那圆圆的脑袋晃动时，那片秃顶就原形毕露了。坐下时，圆圆的肚子鼓胀起来，蓝色领带搭在肚子上，他是饭店老板，大概享用了过多的美味佳肴，他的脸非常饱满，黑里透红，泛着亮光。也许是太胖，他呼吸很重，当他面对亚雯时，一股难闻的气味就扑面而来，那是胃肠反流出来的气味和烟草味的混合物。他不停的注视亚雯，从上到下，好像要把面前这个美女透视一遍。亚雯把头转向一边，对着张姐的方向。

那个张姐一边张罗着倒茶，一边对亚雯说：“我们吃饭吧，边吃边谈。”

男人大声吆喝：“服务员，快过来，点菜。”

亚雯摇摇头：“张姐，对不起，我过来就是要告诉你，老家来人了，我必须赶回去。”说着，拎起包就走。

张姐赶忙劝阻：“简单吃点饭，要不你先打个电话回去，安置一下。”亚雯语气很坚定：“不行，我有急事，改日再谈”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从进门到离开，只有几分钟时间。

回到家里，她一头栽到床上，心里一阵酸楚：自己掉价到如此地步了吗？一个秃顶老头也在打自己的主意，想娶自己当老婆。、

大学毕业后，她干过推销，开过服装店，现在又干起了女士美容。开服装店亏损，欠的债还没还清，又借贷十几万投资美容店。为了生意，更是为了面子，她买了一辆现代，但那是分期付款，每月的还本付息，使她疲于应付。现在店里生意并不好。每次电话响起，她都一阵紧张，又是讨债的吗？长此下去自己将如何收场？

多年的奔波，耗掉了她的青春时光，事业婚姻无一成功，使她心灰意冷。她感到太累了，她渴望有一个稳定轻松的职业，有一个温馨的家。这是一个并不高的人生目标，但以自己目前的处境，又如何能够轻易得做到。她后悔了，当初为什么不老老实实的当教师，早早成家。

她想起刘洪伟，那个多少年后忽然冒出来的老同学。今天他特意登门，可是自己不到十分钟就把他打发走了。

他坐奔驰，有专职司机和随从人员，看来是有实力的人物。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电话的？并且连美容院的地址都了如指掌，径自登门。

他拿起手机，拨通堂兄的电话。他也是做服装生意的，常来武汉，是亚雯父女俩在原籍联系最多的一个人。

电话打通，客套两句，她就直奔主题：“大哥，你认识咱县那个叫刘洪伟的人吗？

手机里声音很清晰：“刘洪伟呀，他可是个全县有影响的人物，正兴集团老总，市政府表彰过的十大青年企业家之一，奇怪的是前几天他突然到家来找我，说是随便坐坐，但我看主要是想打听你的情况，他不知在哪里听说你还是单身。还详细询问了你至今未婚的原因。怎么，他和你联系了？”

“是的，他来武汉了，只是没说上几句话。”

“为什么？既然专门找你，没好好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多年不见，也没联系过，和陌生人差不多。”

堂兄好像有点激动，电话里声音也高了：“亚雯，不是我多想，我看他好像对你很感兴趣，他现在正物色对象呢。”

“怎么可能，难道他现在也没有结婚？”

“他儿子都七八岁了，不过老婆去年出车祸去世了，她开的小车与一个拉石子的大卡车迎头相撞，好惨呀.......”

堂兄说话絮叨，亚雯打断她的话：“哦，知道了”

亚雯望着天花板出神，多年不通音信，说他对自己有意，这在情理上说 不通,。可为什么打听自己的消息，今天又找上门来。下午见面时，那表情、眼神有异样，似乎蕴藏着什么。

脑海浮现出刘洪伟的身影，高大壮硕的身材，从容不迫的举止，透露着事业成功的中年人的自信。如果跟了她，自己就能立刻摆脱目前困境，再也不用去苦苦打拼。但这可能吗？这样的男人，屁股后面肯定是美女成群。而自己却已三十出头，是一个青春不再的老姑娘。

无论如何，今天冷落了人家，明天应该主动和他联系。

三

在这条街另一端的一家普通宾馆，刘洪伟同样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次业务洽谈，本来可以派一个副总，可是刘洪伟亲自过来了。就是想见见这个老同学，可人家不冷不热，吃饭请不到，连话也没说上几句。

初三那年，班上转来个叫陈亚雯的女生，也许是城里孩子发育早，她比同班女生高出许多。靓丽的外表，落落大方的举止，使她在女生中格外显眼。她就坐在刘洪伟的前排，那身影每天在他面前晃动，有时，她黑亮的长发就随意的飘散在他课桌上.,十六岁，一个情窦初开的大男孩，他开始心神不宁。男孩子第一次喜欢上异性的心，是如此炽热、躁动。几次写了纸条，却没勇气送给她，又悄悄的撕掉.。

转眼初中毕业了，由于家里困难，父亲坚决不让他读高中，而是让他报考中专，尽早上班挣钱。当他中专毕业回到县城工作时，亚雯已经回到了武汉。

四

天刚蒙蒙亮，大武汉就喧嚣起来。

刘洪伟昨天睡的晚，但还是早早起床，用过早餐，正准备出发，来电话了：“洪伟吗，我是亚雯，昨晚有特殊事，没好好招待你，今天中午请你吃饭。”

刘洪伟怔了一下，直呼自己的名字，使他感到亲切，还要请自己吃饭。可是上午的业务洽谈却不得不参加，只好说：“谢谢，上午有活动，改个时间吧。”

“那就下午见面吧，你住哪里？我去找你。”

“我住望江宾馆，不劳你大驾，我去店里找你吧。”

“不，我这里营业时间很嘈杂，你定个时间，我过去。”

“下午两点吧，我住三零六”

“好，就这样定。”

业务谈判很顺利，两点刚过，刘洪伟一行已经回到宾馆。刚一进门，坐在大厅的亚雯就迎了过来。随行的两个人去了另一个房间，亚雯跟着刘洪伟进了三零六。

面前的亚雯，身材高挑，与少女时的苗条清秀相比，略显丰满了。皮肤还是那么的白皙，那裙子不是长裙，也不是有些女孩子穿的那种超短裙。可当她在椅子上坐下时，膝盖上面那女人最敏感的部位还是裸露了出来。白花花的视觉使刘洪伟心里着实震动了一下。

俩人相对，中间只隔一个小小的圆形玻璃茶几。几句家常话后，刘洪伟就提起了亚雯的个人问题，这是他已经思考了很多天的。“亚雯，我想不出，你这个如此漂亮的大学生，会有多少优秀的男人追你呀，为什么现在还独身？”

亚雯沉默了一会：“爱情、婚姻，这是个永远也说不清道不明的问题。我不觉得自己漂亮。即便真的漂亮，就一定会幸福吗？你现在不也单身吗？”

“你怎么知道的？”

“我的情况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信息时代，我要想知道你的情况，肯定能做到。”

“同理，我也有办法打听到你的消息，不过，你和我不一样，你早已结婚，不过妻子不幸去世了。”

刘洪伟点点头。

“你应该再找一个，建立一个新家庭。”刘洪伟摇摇头，“我不想学有些男人，四十、五十了，还要找那些一二十岁的小姑娘。

亚雯转移话题：“你这次来武汉，业务办的怎么样了，还有其它事吗？”

刘洪伟看着亚雯，俩人目光直接遭遇，对峙片刻，亚雯的眼光移开了。刘洪伟的眼神还是那样专注：“你是想听实话，还是想听瞎话。”

“当然是实话”

“那我就告诉你，我这次来武汉主要是为了见你。”

“怎么？来武汉是为了见我，难道你还一直记得我。”

“不是记得，我经常想起你。当时，我们都还小。但我真的是喜欢你，按现在的话，也就是暗恋着你。。”

你是个男孩子，还没勇气表白，我一个女孩家哪里有那样厚的量，再说，那个年代中学生谈恋爱可是个稀奇事，哪儿像现在的中学生。”

刘洪伟从椅子上站起来：“亚雯，你说的是真心话？”

“真的，当时你如果够大胆的话，我肯定不会拒绝，也不至于成为剩女，三十多了，还孤苦一人。”

俩人目光再次相遇，这次，亚雯的目光没有躲闪，两个人对视着。

刘洪伟上前一步，把亚雯从椅子上拉起来，紧紧的揽在怀中。亚雯似乎想挣脱，但那双臂膀壮实有力，她动弹不得，无奈的把头靠在了那厚实的胸脯上。刘洪伟低头把脸凑过来：“亚雯，我们都不是少男少女了，别再躲躲闪闪，扭扭捏捏，我们大胆的好，大胆的爱吧。”

两张唇，两条舌，紧紧的交缠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五分钟，还是十分钟？

突然，刘洪伟抱起亚雯就地转了一圈，把她摔在床上。

32岁了，但她还是名义上未出嫁的姑娘，她羞怯，勉强，动作也显得被动、生疏。刘洪伟却是如此急切，动作猛烈。

当俩人相拥着躺下时，刘洪伟才得以从容仔细的欣赏怀抱中的胴体，她太美了，匀称的身段，曲线优美，皮肤雪白光滑，粉雕玉琢一般。他更加紧紧的抱住她。亚雯用手指点了一下刘洪伟的额头：“看你那疯狂劲，真会折磨人”刘洪伟嘿嘿一笑：“我要把耽误了十几年的好事补回来。”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射进来，把椅子的影子投向东边，太阳西斜了。俩人的衣服从床上滚下来，散乱的落在床周围的地毯上。

俩人穿衣起床。亚雯说：“我们去吃饭吧，只怕隔壁你那俩同事早就等急了。”

刘洪伟却是一本正经：“你坐下来，亚雯，我给你商量点事。”

“什么事，你我都这样了，有什么话还不直接说。”

“我们结婚吧。”

亚雯没立即回答，她在想，这个男人是喜欢自己的。但是真的要和自己结婚成家，他的话靠得住吗？她望着刘洪伟，表情很认真：“洪伟，你要想好，我这年龄，经不起折腾了。你是事业有成，腰缠万贯的大老板，而我两手空空，还欠一屁股债。另外，我可是个三十多的老姑娘了，配得上你吗？”

“不要这样说，你只要不嫌弃我是二婚，我就心满意足了。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绝不变心。我不喜欢赌咒发誓，但如果你需要我作什么承诺或保证，我答应你。”

亚雯摆摆手：“那就什么也别说了。”这次是亚雯主动上前抱住了男人，把头伏在他肩膀上：“洪伟，我终于找到如意的心上人，我会全身心的爱你，和你白头到老，我真幸福。要知道，这一天，我等了十几年。”

刘洪伟抚摸着她的脸：“刚见到你，我就暗下决心要娶你为妻，这叫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们就算是正式订婚了。我先打过来三十万，你把欠债和车贷还清,年底前把婚事办了。”亚雯点了点头。

刘洪伟拿起提包，朝亚雯笑笑“我让你看一样东西，我珍藏了十几年。亚雯的笑容灿烂：“就你有心，毕业照我也放着呢，今天来见你，我特意从影集中找了出来。”

俩人都从包中拿出照片，当两张照片几乎同时放到茶几上时，俩个人都目瞪口呆。

那是完全不同的两张照片，尺寸不一样，一张彩色照，一张黑白照。

彩照上方一行字：县一中高三一班毕业留念。

黑白照上方一行字：县一中初三一班毕业留念。

当时的县一中是个完中，分初中部和高中部，那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刘洪伟应该是亚雯的高中同学，他是认识的，现在是市商务局的一个科长。至于初中时那个男同学刘洪伟，可能亚雯早就记不起来了。他和亚雯同学毕竟还不到一年的时间。文革那个时代出生的人，叫洪伟的人特别多，这真是个奇特的现象。在刘洪伟的熟人朋友圈中，张王李赵各种姓氏的洪伟就有五六个之多。

刘洪伟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停了一会，他平静的说：“亚雯，我不是你那个高中同学刘洪伟，也就是说，我不是你曾经喜欢过的那个刘洪伟。我对你倒是真心的，至于婚姻问题，还请你认真考虑，再做决定。”

亚雯没有说话，她背过脸去，两行泪水顺着双颊流了下来。

本篇首发于《大观•东京文学》2014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