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岁钱之惊魂

人物：

刘建超 某镇党委书记 44岁

王广平 某局退二线副局长 59岁

崔玉德 某局退二线股长 58岁

李秋霞 刘建超爱人 42岁

王俊伟 王广平二儿子 镇干部

马惠娟 王广平大儿媳 32岁

吴洪亮 镇组织委员 35岁

王妻 王广平爱人 57岁

崔妻 崔玉德爱人 57岁

小明 刘建超儿子 13岁

一

时间：正月初九

地点：县城花乡酒店

酒店环境优雅整洁，腊梅厅里坐着两男两女，王广平夫妇 ， 崔玉德夫妇。

王广平体型微胖，头发半白，红光满面。崔玉德稍瘦，两人的老伴都是五十多岁，她们身材体态适中，普通的城市中老年妇女打扮。

王广平给崔玉德递支烟：“老弟，今天请你们两口过来，是想请你帮个忙呀！”

崔玉德：“王局长，你说和建超夫妇在一起吃顿饭，叙叙旧，你我都是退下来吃闲饭的人了，能帮得了你什么忙？”

王广平：“玉德，说实话吧，我家老二在镇里干好几个年头了，这次县委给他们镇升一个副科级考核名额，建超在那里当党委书记，我想请弟妹你们两个帮忙说一下，让建超考虑一下俊伟的问题。”

崔玉德笑了笑，“俊伟这孩子精明能干，听说工作干的不错，是该提拔了。你和建超又不是不熟，你直接给他谈就行了，何必要我们从中插这一杠子？”

王广平：“建超大学毕业就分配到你那个股里跟着你干，你还是他的入党介绍人，你和弟妹出面说，我想作用会更大一些。”

崔玉德：“建超确实很优秀，他的进步，除了个人努力外，和你这个主管副局长关心培养也有很大关系，现在你张口求他，建超肯定不会让你这个老领导丢面子，你要是觉得我说话还能起点作用，等一会见了面，我肯定要说几句的。”

王广平；“那就多谢老弟了。不过干部任用也不是一个人说了算，建超还要找县里领导，拿条烟，带件酒都是很正常的，总不能让建超自己掏腰包吧。

崔玉德笑笑：“这事你让我咋说，你心里清楚，该咋办就咋办呗。”王广平表情严肃起来：“这个事我琢磨好几天了，如果给建超送点钱，以他的脾气，他肯定不收。今天初九，元宵节没到，年还没过完，一会儿他三口过来了，我们每人给他孩子发个压岁钱，这个理由他也不好拒绝。我这里准备好了。”说着，他拿出三个红包，首先递给崔玉德一个。

崔玉德连连摆手：“这可不中，我怎能拿你的钱做空头人情。”

王广平抓住崔玉德的手，把红包塞在他手中：“怎么是让你做空头人情，这是给我办事，当然是我掏钱。”

他近前两步，把另外两个红包，一个递给老伴，一个递给崔玉德老伴。

崔妻说：“你们两口子给他不就得了。”

王广平：“如果是俺两个单独给他儿子，给的少了不够意思，给的多了又怕他不收。现在，把钱分开，给孩子发压岁钱，他总不能把咱四个的面子都驳回吧？”

‘崔玉德：”老领导还是像当年一样，不管办公事私事，脑子活，办法多。社会上都知道建超性情耿直，从不收礼，现在你想这个点子，建超他还真是不好拒绝。”

王广平：“为了孩子的事，没法子呀！说着拿起茶壶，一边给几个人倒水，一边说：“十一点多，他们也该来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她就是刘建超的爱人李秋霞。她一身深蓝色制服，身后跟着十二三岁的孩子小明。

几个人同时站起来。

王广平：“秋霞，小明快坐！”

崔妻：“呀，小明长高了！”

王妻：“小明，长成小帅哥了！”

李秋霞拉着小明：“这是你王大伯、崔大伯，还有你张阿姨、陈阿姨。

小明：“我都认识，大伯，阿姨们好。”

几个人纷纷说：“好孩子，真乖。”“小明真懂事。”

王广平望着李秋霞：“建超呢，不是说好他也来的吗？”

李秋霞：“原定我们一块过来，他也早想给两位老领导和嫂子们好好聊聊。可是县里会议结束以后，镇里有点紧急事需要处理，就急急忙忙赶回去了。他让我给你们解释一下，说改天再专门请你们几位吃饭。”

王广平愣了片刻，喃喃地说道：“ 唉，镇上麻烦事也确实多。”说着拿出红包递给小明：“小明，过年了，又长一岁，大伯给你发个压岁钱。”

其他三人也接着拿出红包往小明上衣口袋里塞。

小明身子往后退着“爸爸说了，不许要别人的压岁钱。”

李秋霞：“春节前，建超就交代过，除了自己亲戚，不准孩子收任何人的压岁钱。”

王广平：“照你说，我们几个是外人了？大过年的，给孩子发个压岁钱都不收，你让俺几个的老脸往哪搁呀。”说着，他拉着小明的手：“小明，俺几个可不是你爸说的别人呀，咱们是自家人。”

几个人把红包装进小明上衣口袋。

小明仰脸用疑惑的目光望着妈妈，李秋霞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轻轻摇摇头，叹了口气：“唉。”

二

正月十一下午，镇党委会议室。

党委书记刘建超正在主持党委会议，他的周围分别坐着另外六个党委委员。

刘建超：“刚才决定的几项工作，希望大家根据分工，抓好落实。现在我们研究最后一个议题。县委让我们镇推荐一个副科级干部，近日就要考核，今天上午我们开了镇机关全体干部民主测评会，现在请组织委员洪亮同志把测评结果给大家介绍一下。”

吴洪亮：“今天民主测评的结果是这样，张文亮得了25票，王俊伟得了22票，其他有2票，3票的，都没超过5票。”

这时，刘建超的手机响了，他拿起看了一眼来电号码，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挂断电话，手机铃音停止。

刘建超：“看来这个副科级推荐人选，要在张文亮和王俊伟中间产生，请大家结合二人平时表现和工作成绩，发表一下意见。”

吴洪亮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看了一下号码，然后对着刘建超：“刘书记，我出去接个电话。”

吴洪亮走出会议室，边走边说：“呵，是嫂子呀！刘书记正主持会议，没法接电话，你请讲，请讲。”

打电话的是李秋霞，她说了几句后，吴洪亮说：“对，对，我知道。”

对方讲着话，吴洪亮随声附和：“是，是这样。”对方又讲了几句，吴洪亮说：“请嫂子放心，我一定说话，一定。那好，再见！”

吴洪亮回到会议室：“刘书记，有点急事需要给你汇报一下。”

刘建超：“请大家稍等。”

刘建超领着吴洪亮走进隔壁办公室。吴洪亮说：“嫂子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就要了我的电话。她知道近两天党委要研究副科级推荐人选的事。她说俊伟他爸是你的老领导，关系很好，请你无论如何照顾一下俊伟。俊伟和他家里人抱了很大希望，原来和你同事的几个人也在帮助说。如果这事办不成，好多老熟人都没法见面了。依我看，俊伟也确实不错，论票数嘛，也只是比文亮少了三票，民主集中制，有民主还要有集中嘛。有些话你如果不好直接说，我可以提出来。”

刘建超表情严肃，口气严厉：“这两天她给我打了三四个电话了，镇里工作，她瞎搅和什么，不要理她，按党委议事规则，继续开会。”

吴洪亮跟着刘建超回到会议室。

刘建超：“民主测评，张文亮王俊伟两位同志得票最高。看来这个人选就应该在他们二人中间产生，请大家结合这两个同志平时表现，发表一下意见吧。”

会议室静了片刻，吴洪亮开始发言：“我谈一下个人看法，两个年青人都很出色，票数也基本持平，俊伟比较精明，组织协调能力也强一些，我看俊伟比较合适。”

会场上又静了一会。

委员甲：“两个年青人干得都不错，张文亮工作踏实，处理面上实际问题的能力也比较强。”

委员乙：“是的，文亮确实比较优秀。前段时间李庄修公路拆迁工作阻力很大，文亮逐户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顺利完成了拆迁任务，镇领导和村干部都很满意。”

委员丙；“是的，，张文亮各方面表现都很出色。”

委员丁：“文亮票数最高，这说明他群众基础也比较好，俊伟各方面也都不错，可惜县委只给了我们一个指标。”

刘建超：“看来大多数同志都倾向于推荐张文亮，那就这样定吧。吴委员，以镇党委名义，正式向县委组织部打报告，建议张文亮同志作为副科级考核对象，同志们还有什么问题？”说着他环顾一下几个委员，没有人发言，吴洪亮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刘建超；“如果没有什么，散会。”委员们逐个走出会议室，在会议室门口，刘建超喊住吴洪亮：“吴委员，你联系一下王俊伟，让他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刘建超坐在办公桌前，拿起了一张人民日报。

王俊伟推门进来，喊声：“刘书记，你找我了？”

刘建超起身：“俊伟，你坐。”

王俊伟在沙发上坐下，表情忧郁，一脸愁容。

刘建超：“俊伟，我想给你好好谈谈，你各方面表现都比较好，党委对你的工作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你爸，你崔叔，还有秋霞都给我打电话谈了你的问题。你爸和你崔叔都是我的老领导，过去对我帮助很大。但由于各种因素和名额限制，这次没能确定你为副科级干部考核对象，你要正确对待，工作上要更加积极努力，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不要有思想包袱。”

王俊伟低着头没有说话。

刘建超：“俊伟，你有什么想法，谈一下吧。”

王俊伟摇了摇头，还是没有吭声。

刘建超：“俊伟，看来你思想压力还不小，对党委决定有意见吧？”

王俊伟缓缓抬起头：“刘书记，你误会我了，对组织决定我没意见，我今天情绪不好，是家里出了点事。”

刘建超：“家里出了事，什么事？”

王俊伟：“今天上午，我哥被纪检委的人带走了。”

刘建超：“怎么？俊德出问题了，因为什么？”

王俊伟：“不知道。”

刘建超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

彩信铃声响起，王俊伟拿出手机，接通电话：“妈，你说。”电话里传来一个妇女的声音，王俊伟听了几句，大声问：“什么时间？现在情况咋样儿？去哪个医院了？……好，好，我马上赶回去。”

王俊伟从沙发上站起：“刘书记，我爸得了急病，住院了，我必须赶回去，改天再给你汇报思想吧。”

刘建超说：“哎呀，你爸住院了，那我们一块进城，去看看他。”

一辆黑色现代在公路上疾驶，路边的园林，一片片的花木一闪而过。车子进了城，走到一个烟酒店门前，刘建超吩咐司机：“停下车！”

刘建超走进烟酒店，提起一箱牛奶，一个水果篮，司机正要掏钱，被刘建超拦住：“小李，这是私事，我自己算账。”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车子驶进了医院。

三

病房里，王广平正躺在病床上输液，药液顺着塑料管，有节奏的向下滴落。

刘建超、王俊伟走进病房，司机把礼品放下，退出房间。王广平双眼微闭，听到脚步声，睁开眼，脸上现出有点惊讶的表情：“建超，你怎么来了？”

刘建超走到床前：“听俊伟说你身体不适，过来看看你。”

王广平：“没什么大病，不知怎么忽然晕倒了，来医院做了脑CT，说是脑血管有点轻微堵塞，输了两瓶水，感觉好多了，只是头还有点晕。”

在一旁的王广平老伴说话了：“他血压本来就高，上午听说俊德的事，心里一急，就……”

王广平大儿媳马惠娟走了进来，她进门后先给刘建超打招呼：“刘书记，我给俊伟打电话，他说你们俩来在医院，我就赶快跑过来了。

你看，俊德出了事，这可怎么办？”

王广平：“建超呀，尽是给你添麻烦了。听说你和县纪委书记是大学同学，关系很好，你快去找他说说，可不能让俊德出了大问题呀！”

刘建超望着王广平：“老领导，你安排的事我没有办成，真是无颜面对你，现在你躺在病床上，我真不好意思再说这样的话，这个事我也是无能为力，拉关系托人情，这是党的纪律不允许的。再说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找人说情，也不会起什么作用的。”

王广平：“那可怎么办呀，难道俊德真的要出大事？”

马惠娟：“实际上，俊德他是冤枉的。”

刘建超用惊疑的目光看着马惠娟：“俊德是冤枉的？你如果相信我，可以把详细经过给我谈一下。”

马惠娟：“俊德是学校抓基建的副校长，腊月二十八那天晚上，承建教学楼那个建筑公司的老板来家里了，带了两件饮料，两箱水果，俊德俺俩送他出门后，他才说：‘过年了，给孩子发个压岁钱，放在水果箱里了。’说完上车走了。回到屋里，打开水果箱一看，里面有两万块钱。俊德说这绝对不行，让我给他送回去。第二天上午，我就带着钱去了建筑公司，老板不在，打电话他又不接，没办法我就回来了。初二那天，我爸说俊伟要提副科了，需要点钱活动一下，让俊德想办法给他凑点，他有五万元定期存款快到期了，元宵节前就能取出来，到时再还给我们，我就把这两万块给了俺爸，我和俊德商量好了，等爸把这钱拿过来，就给他退回去。没想到，还没来得及，俊德就出事了。听说咱县出了个腐败案，牵涉了这个老板，估计是这个他把这两万块钱的事给供出来了。”

刘建超：“你去退款，还有其他人知道没有？”

马惠娟：“他办公室那个小伙子知道，我找不到老板，就把钱放到他办公桌上，让他转交老板，可他坚决不收。这小子说话很难听，他说：‘老板送出去的钱，我可不敢再收回来，你想让我挨训呀！’中间，我还给老板打过一次电话，要把钱送给他，你猜这个老板咋说？芝麻大个事，以后再说吧！我说不管事大事小，元宵节前一定把钱送还给你。”

王广平：“是我害了俊德，不是我瞎张罗，去俊德那里拿钱跑俊伟副科的事，哪里会出这种大祸。”

刘建超站了起来，他显得有点兴奋：“看来问题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俊德本人并没有受贿的意向，事发后又有退款的具体行动，退款这事至少有四个人可以证明，俊德、惠娟、老板和他办公室那个年青人，只是由于各种原因，钱没能及时退掉。”

王广平：“建超，你把这事给领导汇报一下吧，这都是实际情况啊。”

马惠娟：“刘书记，俊德突然被带走，家里就像塌了天，你帮俺想想办法吧。”

刘建超：“这样吧，明天我和你一起去纪检委，把情况如实详细的向领导汇报，我相信纪检部门会客观公正的处理俊德的问题。”

王广平：“建超，那就麻烦你了，你可要多费心呀！”

刘建超：“没什么，党的纪律不允许庇护那些违法乱纪的人，但向上级有关部门如实反映自己发现的问题，也是一个党员干部应尽的义务。”

刘建超说完，上前双手握住王广平那只没有输液的手：“老领导，安心养病，多保重，我告辞了。”

三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王广平的眼里涌出了泪水。

刘建超出门，王俊伟、马惠娟送到门外，马惠娟说：“刘书记慢走，不送你了。”

刘建超没有离开，他向二人招招手，二人来到他面前，他说：“这个事件对我们每个人都是个教训，咱们要记住一句话：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要勤勤恳恳工作，老老实实做人。他顿了一下：“小明十三岁，上了初中，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给他发压岁钱，我估计你崔叔夫妇发的钱也是你爸出的。他们四人总共给小明八千块的压岁钱，你们把这钱转交给你爸，他在住院，正急用钱。”

刘建超把钱塞到王俊伟手中，王俊伟脸上现出为难的表情：“这……”

刘建超：“你们快回去吧，照顾好你爸，过两天我再来看他。”说完大踏步的离去。

王俊伟、马惠娟愣愣的看着刘建超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长长走廊的尽头。

（本篇首发于《莽原》2016年第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