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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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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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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儿

/郭振山

英儿是我老家的东南邻居,按岁数他应该属于长辈,但按村里乡亲辈儿论我却管他叫哥哥,因此英儿哥就成了我见到他后最常用的称呼。

据他自己说,儿时他曾患过天花或者什么大病,反正具体到是什么病他自己也说不清了。奄奄一息时一个路过的游方郎中把他救过来,小命儿虽然保住了却由此落下头上一毛不生,常年四季光光亮亮的一颗秃头。因此秃子老英就成了村里那些老少媳妇们与他开玩笑时的谑称。虽然名字之前冠上“秃子”二字不耐听,但由于是妇女们和他插科打诨时叫的,英儿不但不生气反而有些飘的感觉。但男人们是万万不可当面叫他秃子老英的,甚者连和尚、电灯泡什么的也不能说。若不慎说漏了嘴带出个与光呀亮呀有关的字眼,他都会以为你在嘲笑他,便当面骂你八辈祖宗甚至直接动老拳。看他五大三粗的,体格壮的能搬倒犍牛,发起横来一般人谁也挡不住。因此只要他在场,村里的男人们说话都十分谨慎,唯恐触着他的禁忌招来不必要的打骂或麻烦。

但老辈子有句话说得好,叫一物降一物,白菜帮子降豆腐。说的是世间万物都有它的死穴与天敌,降服老鼠需要猫或蛇,而降服猫需要狗。农村儿童常玩的老虎、杠子、虫儿、鸡儿游戏就是这种套路。而英儿全村人都知道能降住他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借住在他东邻他叔叔家的一位河间讨饭过来的寡妇。

这寡妇倒有几分姿色,年龄比英儿小8岁,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那年讨饭路过我们村,由于一天未讨到吃的5岁不到的儿子饿的哇哇大哭,正在寡妇无计可施时,英儿他婶子收工回家见到这一幕。老太太动了恻隐之心,把娘儿仨接到家了拿出家存不多的红薯片熬了一锅红薯片菜白粥,让娘儿仨吃了顿饱饭。看看天已黑了,老太太就劝寡妇带着孩子住下来。一因无处可去,二来也了解到老太太老公俩无儿无女,寡妇便动了认干爹干娘的心思。傍晚,英儿当大队公安员的叔叔回来后,老太太忙叫寡妇喊叔叔。这寡妇倒也机灵,扶着二老在八仙桌两边坐下后扑通跪下就喊干爹干娘。这突然的一幕让老太太虽觉意外但从心里高兴,因为自己因无后不单在村人眼里是个绝户,平时村民们看自己时眼光中都含着不屑,这些自己可以不放心里去。但随着年龄渐大一天天变老,待自己不能动了时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这才是让自己发愁的事儿。谢天谢地老天突然把这么一个看似知书达理的女子送到自己身边,自己要真收了她做干女儿,也算了却了自己的一番心愿。看着老头子疑惑不定的眼神,老太太连声答应后一把拉起寡妇要她再向干爹使礼,老头儿搁不住老伴儿和的央求只好答应。当即商定第二天晚上举行个简短的仪式,把侄子英儿叫过来让他们兄妹相识,英儿就这样认识了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堂妹妹。

交往多了英儿对这个堂妹的身世有了了解,心里便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英儿爹娘在他最小的妹妹玲儿5岁时就走了,剩下他们兄妹四人。英儿是老大,爹娘去世时刚16岁,老二妹妹巧儿13岁,老三弟弟秋儿9岁。下地挣工分全靠英儿,家里的一摊子就压在巧儿肩上。英儿有的是力气加上吃苦耐劳,小小年纪就耕种锄割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在生产队是个劳动好手。巧儿心灵手巧,小小年纪剪裁缝纫、做鞋絮棉样样都会,把哥哥弟弟妹妹的生活打理的周周到到,农忙时节也和社员们一起下地。秋儿天性勤奋好学,哥哥姐姐也没亏待他,父母去世后继续供他上学,从初学到高中一直都是优等生,高中毕业后考入河北农业大学,成了我村建国后走出去的第一名大学生。弟弟上大学走了,两个妹妹先后出嫁,家里只剩下他孤苦伶仃一人。妹妹弟弟的拖累加上自身残疾,英儿错过了结婚成家的年龄。一晃到了40多了,白天和社员们一起下地劳动还不觉得什么,只是晚上收工回来面对凉锅冷灶,英儿才感到清冷与无奈,尤其是熄灯后更觉得孤单与郁闷。正在这时叔叔收了这个干闺女,英儿好像觉得有一种曙光从自己心里亮起来,因此他有事没事总往一墙之隔的叔叔家里跑。这一切叔叔婶婶看在眼里,心里自然明白侄子已对这个干堂妹动了心思,也愿意促成此事亲上做亲。只是才认下这个干闺女不久,不便过早地和她提亲免得让她认为干爹干娘不是真心实意收她做闺女而是为侄子找媳妇。总希望过段时间找个机会向干闺女挑明这件事,成与不成就看二人的缘分了。

日子过得飞快,还没等的老人们开口正式提这事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村里一个因偷窃邻居粮食被英儿他叔叔处理过的人拉起几个村民成立了造反队,批斗的第一个走资派就是处理过自己的村公安员。几次批斗后还不解恨,亲自把英儿他叔叔五花大绑着送到公社专政队关起来,两天后老头儿莫名其妙的死在专政队。老太太接到让她到公社收尸的通知后一口气儿没喘上来栽倒在大门口吐了几口血便随老伴儿而去。操办完两位老人后事,干闺女在英儿及本族其他人的见证下继承了老人的几间土坯房,开始挑起家来过日子。而英儿到堂妹家来的也越来越勤了,无论中午收工后还是晚上无事时,英儿都会找借口到这边来转转,一来蹭口现成的饭吃,二来逗逗两个还不懂事的孩子。一次趁着孩子和自己亲热时,英儿故意问孩子想不想爹,俩孩子异口同声的说想,英儿乘势让孩子管自己叫爹。排行老大的女孩子提出自己叫一声爹得给一块糖,英儿可能是有备而来,当即从上衣口袋里摸出几块糖张开手心给孩子们看,并答应只要大声叫爹就给糖吃并且叫的声音越高给糖越多。这边俩孩子在他的引逗下接二连三的叫着爹,那边正在收拾晚饭的母亲也不傻,她当然知道这个干堂哥的用意,心里也泛起一阵阵涟漪。想想两个孩子,自己一个外乡女人要想在本村长期住下去,眼前这个干堂哥也的确是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一会儿英儿手里的糖打发完了自己的目的也达到了,便故作样子欲起身告别,堂妹当然也知道他是作样子给自己看的,便挽留他吃饭。英儿也不客气拽过一个小床儿坐在饭桌前就吃起来。

从那天开始两人的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不久就偷偷地同居了。但那个年代未婚同居是被世人所不齿的,为掩人耳目两人只得暗度陈仓。晚上英儿多过来吃饭,饭后和孩子们玩一会儿就回去。英儿一走母亲就哄孩子们睡觉,待孩子睡着了后英儿再过来。为报答干堂妹对自己的一番情意,英儿将自家院子里一棵树龄有30多年的大杨树刨了卖给县里的木器厂得了600元。身上有了钱对娘儿三出手也就大方了。过去是为哄两个孩子叫声爹给一块糖,现在是叫一声爹给5块钱。英儿知道,小孩子家有多少钱也是当娘的帮他们收着,既然娘收着也就能随便花。就这样,不出半年这六百块钱就易主了。钱花完了可以再卖棵树,好在英儿家院子大,院里院外光两抱粗的大杨树就有10多棵,还有些槐树、榆树、臭椿树,都是半抱粗、合抱粗,这些树都是他爷爷在世时栽下的。当年他爷见宅基地西、南、东三面是丈余深的大坑,只有背面和东北角与村里相通,整块宅基就像一个半岛。为怕遇上涝年坑里积水浸泡房基,便在院里院外密植树木以固宅基。五六十年过去了这些树木都已成材,从他爹到他这两代都把这些树看得比命还重要,不管多紧多难从没打过这些树的注意。唯有一次是最小的妹妹玲儿出嫁,婆家是个穷的叮当响的漏斗户,为让妹妹风风光光的嫁过去,英儿含泪刨了一棵槐树给妹妹做了一对儿陪嫁的衣箱和炕琴、梳妆匣等。但刨了老树后就着坑便载上新树。这次英儿为留住干堂妹的芳心,不惜毁掉祖、父两代留下来,自己也视若命根子的老树。正因为英儿的慷慨与大方给这女人留下了好的印象,这女人也甘心当英儿的秘密媳妇,俩人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一直维持了好几年。对于二人的秘密,村里人谁也知道但谁也不说,唯有遇上英儿对别人耍横动粗时劝不住时,人们便马上便想到这个女人。你也别说任凭英儿怎么发飙使气,只要这女人一到场,英儿马上由狮子变成绵羊,不用她说一句话英儿就乖乖地跟她回家。因此村里人们虽然从内心瞧不起这女人,下地劳动时也不愿意和她多说话,但还是愿意接纳她希望她长期住下来。一是为心疼她那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二来也是希望全村人人惹不起的英儿有个人能长期降着他。

直到有一天,两个外地人来村里打听英儿,新任村公安员把他们领到寡妇家,俩人持续了几年的地下夫妻生活才告结束。

记得那是四人帮被逮捕后的第三年开春,村里来的这两个人一个是寡妇的丈夫,一个是她弟弟。原来,当年她丈夫在部队执行任务时失踪,部队寻找几天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判断他是叛变潜逃了。因为当年发生过几次福建一带的驻军叛逃台湾的事件,而他丈夫当年服役的部队就驻在东海的一个岛上,有叛逃台湾的地利,由此判断其可能已叛逃台湾。那个年代叛逃台湾可是连累家族的大罪,村里在接到部队的通知后当即断绝了包括公婆在内的一家五人的口粮供应。虽说日常还是照常和社员们一同下地,一同劳动,但秋后分粮食却没有她家的,要想吃饭只得掏钱向生产队购买粮食。但买粮需要钱,他一家三个劳力一年下来挣的工分也折合不了几个钱,眼看着两个孩子受父亲的连累吃不饱饭该长个子时却张不起来,她连死的心都有了。虽然她死也不会相信丈夫会叛逃台湾,也曾经为此找过有关部门申辩,但由于丈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的申辩在强大的国家机器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几番碰壁后她不再申辩,咬牙带着孩子离开家四处讨饭。也许和英儿有缘,危难间被英儿叔婶收留,并与英儿有了几年若即若离、不正常的关系。对此她心里虽不愿意,但为了两个孩子,她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因为他需要英儿的帮助。本计划孩子长到能够自理时她就结束这段不光彩的生活,回老家去为丈夫继续申辩。想不到自己以为早不在世的丈夫今日突然找来,面对这个让她生生不舍的男人,她悔恨的没了勇气与他相认。只是在弟弟的一再催促下,夫妻二人才相拥而泣。

原来,当年部队到一个荒岛上拉练时遇到一条河,望着湍急的河水连长命令身为一排长的她丈夫架桥。当时既无器材又无材料,他只得带领一个班的战士上山伐树。由于山陡路滑,当他放倒一棵树时大树顺着山坡滑向河中,急切间他死死拽住树枝试图阻止大树下滑,结果被挟裹着落入河中被大水冲走。一块执行任务的战士各干各的活儿谁也没发现他遇险。命不该绝的他两天后在海上被渔民救起,又在渔船上昏迷两天后才醒过来。当他向渔民要求送他回到荒岛,拉练的部队已离开。回不了部队他只好和渔民们一起打渔度日,就这样他阴错阳差的成了叛国者。直到渔汛结束才和渔民一起回到岸上,上岸后他四处打听所在部队的消息但终无所获。不久文革爆发社会大乱,部队作为救火队调动频繁,他重回部队的愿望一直没有实现。后来他听说附近一国有造船厂来了支左的军队后,他随即找上门去希望通过此途找到自己的部队。但当他报上姓名和部队番号后,立即被拘留并被判刑20年。在军法处的判决书中他才知道自己早被以叛国罪开除军籍,父母妻子也被连累。虽经多次申诉也无济于事。直到国家平反冤假错案开始,才有领导听取了的申诉,因无直接证据证明他叛国,但也无证据证明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故先解除监禁以无军籍人员身份回家等候结论。回家后他从妻子几年前写给弟弟的一封信里了解到妻子现在的存身之地,便叫上妻弟一起寻来了。

正在地里劳动的英儿从村民们嘴里听消息后飞速赶回家中,一开始他不敢过去,只是站在两院相隔的东墙边上试图偷听那边的说话,但由于隔得太远听也听不清。直急的他顺梯子爬上房顶去观看但又怕被人发现,贴着房檐偷窥几次后未达目的不得不放弃。就在他像热锅上的蚂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时,女人和她丈夫、弟弟一块儿过来了。第二天晚上,女人做了一桌丰盛的晚宴,拿出保存了几年的酒票从村供销社代购点买了两瓶老白干,把英儿叫过去让他陪着丈夫和弟弟喝酒。酒桌上把自己决定随丈夫回河间,托付他帮助照顾房子。并说自己这一回去可能这辈子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若愿意就把这几间房的房契留给他随他处置。说完拿起酒瓶给他倒满酒后也给丈夫、弟弟倒满。她丈夫端起碗来感谢他这几年对她母子的照顾,并希望他若不嫌弃以后就做亲戚走动。至于两个孩子叫舅舅叫干爹随他们的便,说完一饮而尽。此时的英儿一脑子浆糊,糊里糊涂的也不知他们夫妻俩说了啥,见人家一口喝干自己也一㨄到底。那一顿饭他几乎没什么吃只是被动喝酒,直喝的酩酊大醉不知东西南北才被女人的丈夫和弟弟送回来。

第二天早饭后,女人收拾好东西过来辞行,发现他屋门紧锁,知道他是故意躲着自己,因此也没和他见着面就随丈夫走了。其实英儿并没离开家,只是躲到房顶上偷偷地看着这边的一举一动,直到女人和她丈夫、弟弟带着两个孩子锁门离开,他才从房上下来。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什么时候两行清泪从脸上淌下来。

女人走后,英儿的脾气变得更加暴躁,经常无缘无故的踢桌子砸凳子的。村人们知道他这样便想方设法的躲着他,因为他们知道从此后英儿再发脾气对谁使横撒泼,已经再也没人可以降他了。后来有人曾给他介绍了邻村一位离异的女人,英儿死活不去见面,最后媒人领着那个女人来家里见了一面就再也没了下文。听媒人说那女人倒是挺满意就是英儿没意思。这样说来,英儿虽然粗鲁暴躁,但对女人用情还是专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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