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临睡前,妻子提醒道:再过一个多月就是爸爸70周岁生日了,要早点定回湖南的车票。
——岳父竟然快70岁了?!
妻子的一句话,竟让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未能入眠。
我和妻子结婚快20年了。很惭愧地讲,我这个女婿非常不称职。满打满算,我回妻子湖南老家总共不超过5次,岳父来我家也只不过3次,总共见面次数不超过2个手指头。
因为相见的机会不多、团聚的时间甚少,我只是在和妻子日常的闲聊中才对岳父有所了解。
岳父当过兵,曾在驻珠海陆军某部服役。80年代末,适逢军队第一次大裁军,担任正连职干部的岳父转业回了湖南老家,安置在当地镇政府担任武装部长。90年代末,岳母因病早逝,岳父一个人带两个娃。
不止一次听妻子讲,岳父脾气火爆,对子女家教甚严。譬如就餐时大人如果不上桌,小孩就不能动筷子;吃饭时,嘴里不能发出响声;饭后要主动帮妈妈收拾碗筷,打扫卫生;睡觉时,从头到脚被子要扎牢扎实,防止冻着,云云。
一次,她哥哥爬上邻居家的桃树摘桃子,被邻居投诉后,岳父手拿鞋板追着打,吓得她哥哥楞是一个晚上不敢回家,在门口蹲了一宿。
即便长大成人,妻子对岳父仍是敬畏有加。在长沙上大学,岳父丢下一句:好好学习,上学期间不准谈恋爱,否则不要回来见我。妻子老老实实地遵循岳父的教诲,拒绝了几个男生的追求,直至毕业时单纯得仍是一张白纸。
和妻子相识、相恋。听闻我也是一名海军军官,快30岁了还孑然单身,无房无车无钱。尽管未曾谋面,只是在照片上见过一身戎装的我。可能是源于军人的情结吧,岳父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同意我们交往。
后来,一切水到渠成。没有婚礼,没有仪式,没有彩礼,部队的一间房、一张床,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便变成了我的妻子。
第一次见岳父是女儿满周岁时。因为工作原因,我们没能请假赶回老家摆酒,岳父便千里迢迢从湖南到广州来看望外甥女。
见到岳父的第一眼,和照片里的差不多:理着板寸的平头,满脸络腮胡,说话客客气气,走在路上健步如飞,年轻人都很难追上。唯一让我感到不可信的,就是岳父的脾气,并不像妻子说的那样性格暴躁,却是一个性格挺随和的老头。
因为白天我要上班,只有晚上才有机会和岳父在一起详谈。岳父和我谈的最多的是关于部队的往事。谈他在珠海服役期间和战友们朝夕相处的难忘岁月,谈他靠自学成才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时的满脸自豪,谈他只身一人乘坐公交车跑遍大半个广州城的“壮举”,谈他后来从珠海部队转业回老家工作的艰辛。
只有这时,岳父才流露出一丝的遗憾和不甘:当时他要是听从部队首长的劝告,是有机会留在珠海的。如果能够在珠海安置,可能又是一个结局。这个结局当然肯定比现在要好。
我难以用言语来劝慰老人,只能用缘分未到等理由来宽慰他失落的心。
那时我还住在部队一套一房一厅的公寓房。由于没有地方住,只能就近找了间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临时房。或许是居住的不习惯,或许是我工作太忙,岳父在广州呆了不到三天,就称镇上有急事,需马上赶回去处理。
即便妻子哭的稀里哗啦,再三挽留,岳父还是坚定不移提出要走。临行前的那晚,我们彻夜长谈。岳父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华的妈妈去世早,把她托付给你,我放心。
说完,硬是往我和妻子怀里塞上8888元钱。8888元,是我那时一年的工资。我知道,既是岳父的一片心意,也蕴含着他深深的祝福。
妻子“愤愤不平”道:按湖南老家的习俗,娶媳妇夫家是要给彩礼钱的。你不断没有给彩礼钱,还倒贴,算是便宜你了。
第二次见到岳父,是在两年后的春节。
女儿被爷爷奶奶带回湖北老家。我和妻子冒雪踏上回家的路。
这也是我第一次到妻子老家。看到穿着一身海军军装的我,岳父分外的高兴,用最高的“礼仪”来欢迎新上门的女婿。窝子鞭、礼花炮(妻子老家是鞭炮之乡)齐上阵,震耳欲聋的炮仗声持续“轰炸”了近半个小时。
在和岳父的谈话中得知,岳父已办理了提前退休手续。退休后考上了律师资格证,闲暇时就帮镇上的乡亲写写诉状,打打官司,偶尔也会收取一点劳务费。每月的退休金,加上帮人打官司收取的劳务费,已能确保一家人衣食无忧。
饭后,岳父拿出那把已跟随他20多年的二胡。二胡已经快老掉牙了,琴把熏得发黑,琴筒开裂,用麻线扎着;马尾弓又细又软,好像一用力就会断掉。悠长的二胡声,伴着微风在寂静的夜空画出了一条空灵的弧线。
岳父拿出珍藏的相册,看着一张张岳母的照片,眼眶不禁湿润了。嘴里喃喃自语道:看她年轻的时候多漂亮,多像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的女主持人……要是现在还健在,也快60岁了……都该叫奶奶、姥姥了。
怕我不习惯湖南冬天寒冷的天气,岳父专门找来烧木柴的炉子,手脚笨拙地不停加柴禾,把整个屋子熏得烟雾缭绕。看我眼睛都无法睁开,又不好意思地连声自责,那种小心又无奈的神情,让我感到岳父的真诚和朴实。
可能我是海军军官,加上又会舞文弄墨,让岳父在众乡亲面前脸上有光,我们的之间的对话都是客客气气,我丝毫感觉不到妻子所说的岳父的脾气暴躁。
春节7天假期,我们和岳父朝夕相处。这也是妻子大学毕业后和岳父呆的最久的一次,也是我和岳父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次,加深了我和岳父彼此之间脾气秉性、性格特点的了解。
时间过得飞快,相聚是短暂的。当妻子泪眼婆娑地挥手告别时,依依难舍的岳父依旧送给我一句话:保重好身体,把工作干好。
回广州后,多是妻子通过手机和岳父沟通。每次通话时间不长,岳父说得最多的,就是要注重身体,干好工作。尽管有时觉得有些客套,但我时时刻刻感受到老人对子孙后辈的关心、关怀和爱护,是发自肺腑的真情实感。
从妻子的谈话中得知,岳父退休后,由于上班习惯了,呆在家里反而极不自然,雷打不动地每天坚持回镇政府司法所“上班”。如果镇上有居民要求打官司,还要经常到处出差,全国各地到处跑。
某日,收到岳父发来的一则短信:下班没有?我就在你家楼下。我飞奔回去,看到岳父肩上挎着个笨重的黑色旅行包,一手拎着大包的点心水果。我知道,岳父是怕打搅我工作,才发短信给我;怕给我添麻烦,自己乘坐公交车到小区楼下的。
原来,这次岳父是专程到佛山南海,帮镇上一名在外打工、因车祸需赔偿的乡亲打官司,顺道到广州看望女儿女婿和外甥。
岳父看起来比以前老了一些,皱纹慢慢爬上眼角,黑眼圈也更明显了些,但精神矍铄,声如洪钟,走起路来依旧风风火火、不减当前,我跟在后面都有些吃力。
只在家里住了一宿,第二天岳父以官司还没有打完为由,提出马上要赶回湖南,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尽管我们夫妻再三挽留,岳父依旧语气坚定。我心里清楚,因为我和妻子白天都要上班,岳父怕影响我们的工作,怕给我们添麻烦,才提出要走的。
岳父始终就是这样一个人,怕给别人添麻烦,不愿给别人添麻烦,即便自己的子女,也生怕自己给他们的工作、生活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或许是子女少,又多不在身边,或许是传统的多子多福观念的影响,岳父亲身体会到子孙不在身边的不便,极力怂恿我们再要一个孩子。
天随人愿。妻子在40岁高龄时,终于怀上了二宝。
高龄产妇,加之住的楼层又高,每天需爬上爬下,给怀孕的妻子带来诸多不便。特别是在怀孕后的第7个月,大腹便便的妻子连上下楼都很困难。父母远在湖北老家,已是80岁高龄,我白天又要上班,根本无法照顾。由于担心怀孕妻子的安全,我只能向在湖南老家的岳父求助。岳父二话没说,第二天就乘坐高铁赶到广州。
照顾妻子的重任就压在岳父身上:每天岳父搀扶着妻子上下楼梯,乘坐公交车送妻子上下班;白天再花 2块钱乘坐公交车在广州满城跑;中午随便在饭店或路边吃个盒饭。
听岳父讲,短短1个多月,已经跑遍了广州全城,尽管都是走马观花,但广州城市现代化发展进程,让长期工作、生活在内地小镇的岳父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因为妻子行动不便,我得以有时间多陪陪岳父。爬白云山、登小蛮腰、逛花城广场……老人充分领略到了广州大都市的繁华与喧闹。
妻子临盆那天深夜,我和岳父彻夜守在手术室外。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夜空。得知母子平安,我和岳父不由得深情相拥、喜极而泣。
岳父每天坚持到月子中心,陪妻子说话,逗小宝玩耍,开心得像个孩子似的,鲜花每天都开在脸上。妻子说,在她的记忆中,爸爸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充实过、开心过、幸福过。
日子过得飞快。
转眼儿子满月,岳父又要说离开了。说实话,经过短短2、3个月的相处,让我对岳父有了更深的了解和认识。我从内心深处非常感激岳父,在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在妻子即将临盆最艰难的时候,不顾自己年事已高,及时伸出援手,帮助我们度过难关。此恩此情,当永生相报。
再过不久,岳父将满70岁了。衷心祝愿我的岳父大人,身体安康,岁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