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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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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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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老屋(散文)

离家久了,时常会想念老屋。

老屋其实算不上老,约建于上世纪80年代初期。我在老屋生活的时间也不长:上高中后离家住校,军校毕业后一直留在部队,便离开了老屋。

然而,老屋的样子,在记忆中不曾褪色。对老屋的感情,一直深埋在心底,对老屋的思念,随着年龄的增长与日俱增。即便流逝的往昔老去,也无法搁浅我对老屋的怀旧和追念。

老屋,犹如一本积了厚厚灰尘的书,让我忍不住时时翻阅。

儿时的记忆中,老屋的建成是异常艰难的。随着家中人口的增长,原有住房难以满足居住需要,扩建房子迫在眉睫。父母亲每月不到100元的工资,维持一家正常的生活已捉襟见肘。

父亲不得不拉下脸面,向亲友们借钱。你家一百,他家几十,加上母亲养猪积攒的一点积蓄,好容易凑足4000多元,在当时已算是一笔“巨款”。

父亲精打细算,得知当地镇卫生院要拆除废旧仓库的信息后,立马找到卫生院负责人,好说歹说,最终以1000元人民币承包了所有的旧砖旧瓦旧木材,解决了燃眉之急。

建老屋的场面是异常热闹的。亲友们和周围邻居都自发过来帮忙,年轻力壮的后生忙着搬砖、担水、抬木梁,父辈们在师傅的指导下负责泡石灰、拌沙,妇女们则忙前忙后烧火做饭……建筑工地一派忙碌景象,笑容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仿佛是一幅凝固的油画。

众人拾柴火焰高。几天之后,一座典型的江南砖瓦房拔地而起:屋顶灰瓦,砖木结构,朴实而厚重。居中为堂屋,堂屋两侧各是两居室。主屋的西侧单独建有一间配房,配房的前屋用作厨房,后屋则用作鸡舍,兼堆放柴禾及杂物。

由于资金紧张,老屋是在仓促中建起来的。地面没有铺水泥,外墙尽是红砖裸露,也没有添置任何的家具,但也掩饰不了一家人内心的喜悦。是啊,还有什么比拥有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家更重要的呢?

母亲带着我们兄弟几个,忙里偷闲,在屋后的一块空地上,硬是垒起了一座猪圈,并在房前屋后,种上水杉、杨树、柳树、柚树等不同的树种。

老屋如同一个时光宝盒,里面装满我所有的美好。童年走过的快乐懵懂,成长路上的欢颜笑语,飞扬青春的磕磕碰碰,以及不惑之年的追忆。

老屋盛满着儿时的回忆。童年时光,与老屋结交成一道无法斩断的情怀。相连的碎片,都是儿时的活泼弄影。记得每天下午放学后,来不及放下书包,小伙伴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到老屋前的那块开阔地上,跳房子、打陀螺、堆泥人、推铁圈……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声荡漾在老屋的上空,合着屋檐下麻雀叽叽喳喳的音符,奏鸣着一曲和谐而温暖的乐章。

老屋装载着温馨的记忆。忘不了,哥哥每天放学后,到几里外的湖泊里担水,单薄的身体被水桶压得直不起腰;忘不了,端午前后,兄弟几个围坐在母亲身边,看着母亲巧手生花地将一个个小巧精致、棱角分明的粽子呈现在眼前;忘不了,炎炎夏日,皎洁的月光下,母亲一边摇着蒲扇驱赶蚊虫,一边讲仙女下凡的故事;忘不了,春节除夕,父亲用毛笔写春联,我们兴高采烈地忙着贴春联、贴年画,喜庆的鞭炮声过后,小伙伴们在氤氲的硝烟中抢拾未爆的鞭炮,老屋的身影在烟雾缭绕中若隐若现。

老屋记录着成长的辛酸。由于家中兄弟多,父母亲微薄的薪水难以供我们同时上学,哥哥不得不应征入伍。临行前的几个晚上,母亲缝制了一个又一个鞋垫,每一针每一线,无不嵌刻着母亲长长的牵挂和难以割舍的离情。特别是那年高考失利,心情郁闷的我一连多日闭门不出、茶饭不思,急坏了父母亲。最后,在当兵和复读的艰难抉择中,我无奈中选择了前者。在即将告别老屋的日子里,母亲抓紧为我编织毛衣。当冬日的阳光照进老屋,母亲带着那副老花镜,一针一线地细致编织时,我分明看见母亲发髻中的丝丝白发,在阳光下格外刺眼。那一刻,我泪流满面。

上世纪90年代中,市场经济的大潮风起云涌。刚刚办理退休手续的父母亲受一个在外做生意的远房亲戚邀约,告别老屋帮助其打理财务。老屋就暂交由乡下的表姐代为照看。

一次清明节前,由于要祭拜逝去的先辈,我也短暂回过一次老屋。由于行色匆匆,加之父母在外地,我也只是停留了一会。几年时间不见,老屋也逐渐变老。坐在老屋的房檐下,我感受着老屋被光阴蹉跎的肃穆和静谧。在光影斑驳中,被时光洗礼的红砖瓦片渐次暗淡;门框窗棱上一层层褪去的油漆,看上去显得如此疲乏;脱落的墙皮,承受了岁月的无情和洗礼,老屋竟如此安详地睡着……

由于年事已高,扛不住思乡之苦的父母最后还是提出辞呈,回归故里。哥哥极力劝父母把老屋卖了,就近在县城买套商品房,一来县城医疗、交通都很方便,便于哥嫂照顾;二来父母操劳的大半辈子,可以享享清福了。

但执拗的母亲坚决不同意。毕竟,老屋是父母亲花费毕生的积蓄修建起来的。最重要的,是父母亲难以割舍的乡情,舍不得离开故乡那熟悉的大街小巷、熟悉的乡里乡亲、熟悉的一草一木。

在父亲70大寿时,我带着妻女从部队赶回老家。

坐在行走的车上,我能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加快。小镇依然还是那个小镇,街还是那条老街,但已全然不是记忆中的那般模样。尽管街道两旁新盖了一些房子,却早已没有了儿时的热闹,倒象一名迟暮的老人。镇上的原住民或搬迁到县城,或上一辈已过世,现有的居民大多是周边农村移居过来,大多不认识。触景生情,心头不禁涌上一股酸楚的味道。

再见到老屋,可以看出老屋经过了多次修葺:地面早已铺上水泥,外墙墙面重新涂刷了白色乳胶漆,屋顶的灰瓦因时间久远导致房屋漏水,也重新更换过一次,但我也感受到老屋的暮气沉沉。老屋的家具没有更换,还是刚搬进来时用过的,衣柜、木床、木桌上的油漆部分脱落、表面磨得铮亮。墙上镜框里的黑白照片,由于时间久远、气候潮湿,部分照片印上一层淡黄的水印,但记录着父母亲曾经年轻时的美好回忆。多年前依旧贴在墙上的刘晓庆、潘虹等电影明星的张贴画,让人仿佛感到时光倒流,定格在过去的难忘岁月。

老屋的后面,当初栽种的水杉树竟长得脸盆粗了,棕黑色的树皮皱巴得像饱经风霜的老人的皮肤。虽然叶子落了,但细弱而倔强的手臂伸向灰蓝的天空,像站岗放哨的卫兵无声地守卫着老屋。移栽过来的柚子树树干既高大又粗壮,深灰色的树干顶着巨大的树冠,像一把撑起的绿色大伞。听母亲说,柚子树每年都会结几十个又大又圆的柚子,父母亲吃不了,就把柚子送给左邻右舍品尝。

母亲是一个闲不住的人。老屋旁边有块邻居闲置多年的空地,她硬是把它整理成肥沃的菜地。菜地就是母亲的精神家园。只有永不停歇的忙碌,才能让母亲感到精力充沛、生活充实,才能让老屋一年四季菜蔬不断:春天种的是四季豆、韭菜、茄子、扁豆、豇豆;夏天是辣椒、西红柿、菠菜、黄瓜、南瓜、丝瓜、生菜;秋天是小白菜、油菜、油麦菜、豇豆、四季豆,冬天是萝卜、胡萝卜、茼蒿、大白菜。除了种菜,母亲还在老屋放养了30多只土鸡,每天可收20多枚土鸡蛋。于是,老屋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后方仓库”,新鲜蔬菜、土鸡蛋和母亲自己腌制的萝卜、腌菜等源源不断地送往县城。真羡慕哥嫂们,能够经常品尝到老屋生产的天然无污染的绿色食品,感受到父母亲那深沉的爱。

我行走在老屋前的那条小路上,儿时曾经的喧闹不再,调皮捣蛋的小孩不知踪影,早已失去了联系。偶遇曾经熟悉的父辈,现在也是儿孙满堂,让人感到世事的变化。老屋周围的建筑要么因屋主的搬迁夷为平地,要么只留下残恒断壁。一棵棵野生的枫树,在瑟瑟风中无声的倾述。隔壁的周姓邻居,老屋几乎同时修建,后来随儿子搬迁到县城生活,老屋也低价卖给周边乡下的村民。路过小学万姓同学的老屋,破败不堪的房子矗立在齐人高的杂草丛中,显得格外的荒凉。听闻其父母亲已因病先后离世,兄弟几个也作鸟兽散、各奔东西。如今时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令人唏嘘不已。

我和哥哥约定,每年的春节都会回老屋,陪父母亲一起过春节。在我看来,老屋就是父母,父母就是老屋。老屋在,父母就在;父母在,老屋就在。哪一天父母亲不在了,老屋也将在孤独中消亡。

在老屋短暂团聚的时光里,难得老少三代同堂。大人小孩围坐在火炉边,或陪父母唠唠家常,或打打麻将,吃父母做的家乡菜,品自家腌制的食品,是最幸福、最惬意的事。真希望老屋常在,父母亲永远健康长寿。

尽管父母早已白发苍苍,皱纹满额,但基本的生活还可自理。我也极力建议父母亲到广州来和我们一起生活,但都无果而终。前年二宝满月,80高龄的父母还专程赶到广州来庆贺。但待了不到一周时间,母亲便提出要走。我知道,尽管老人非常想和最小的孙子多呆一段日子,但她还是放心不下老屋,放心不下老屋养的鸡、菜园里种的菜。

我要说,老屋就是家的标志,老屋就是灵魂的归宿,老屋就是记忆的色彩,老屋就是珍藏的陈酒,浓香的酒味,必将沉醉古朴的老去,觉醒青春的年华。老屋永远活在我的心底。

怀念我的老屋。

想念我的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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