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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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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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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长张叔

楼长,顾名思义,就是一楼之长。虽然带了个“长”字,但的的确确不是个官职。

在我所居住城市的部分老旧小区,由于楼房老旧,人口众多,且大都没有物业,为了便于管理,街道社区便在每栋楼设立了一个楼长。楼长主要负责楼道消防、卫生监督,协助水电费收缴、出租屋管理,协调处理邻里纠纷等诸多疑难杂事。楼长不仅需要有时间、有精力,还需要有责任心、有工作方法,因而大多数楼长都是由退休老党员、老同志担任。

张叔就是我所居住那栋楼的楼长。

几年前,为了让女儿能够上一所优质学校,我和妻子一合计,决定在老城区买一套学位房。经过夫妻俩几个月的辗转反复、多方权衡,最后选定了老城区的这套二手房。房子坐落在城市的中心城区,区位优势非常明显,有省级重点小学学位,毗邻公园,地铁、公交发达,周边菜市场、超市、餐馆林立,生活非常方便。美中不足的是楼房约建于上世纪90年代初,属楼梯楼,结构不太合理,基础设施不够完善,且所住居民大多为回迁户、出租户,人员素质参差不齐。

俗话说:白璧微瑕,瑕不掩瑜。尽管房子有利有弊,为了能让孩子就读省级重点小学,不输在起跑线上,我们最终还是痛下决心,按揭买下了这套价格昂贵的学位房。

初次结识张叔,是在房子装修期间。

一天,装修师傅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有住户投诉,居委会要求停工进行整改。我一听有些急了:若是停工耽误工期,就不能按期交房入住,影响女儿按时上学就麻烦了。

于是,我火急火燎地赶到施工现场。只见一位约莫70多岁年纪、满头白发的大叔站在房门口,正和装修师傅在交谈着什么。

“你就是业主吧?居委会收到投诉,说你家房子装修没有报备,而且周末装修噪音太大,影响住户休息……”老者听了装修师傅的介绍,开门见山对我说道。

“是这样,这是我新买的二手房,不是小学马上要开学了嘛,所以一着急,忘了报备。我也会交代施工师傅合理安排施工时间,尽量不影响居民正常休息。”我连声向老者解释并道歉道。

老者见我态度比较诚恳,语气也缓和了不少。“赶工期可以理解,孩子上学是大事,这个绝不能耽误……但房子装修要向居委会报备,也是为了所有住户的安全。另外,周末装修要依照有关规定执行,绝对不能扰民,影响居民休息。这样吧,我和居委会王主任解释一下,争取早日开工。”

“谢谢,谢谢。请问您怎么称呼?”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姓张,是这栋楼的楼长,就住在你家楼上。以后搬过来,我们就是邻居了。有事再联系,我下楼买菜去了。”白发老者说罢慢慢移步下楼,从背影看脚步蹒跚,腿脚似乎不太灵便。

第二天,我再打电话询问装修师傅时,告知居委会答复可以照常开工了,心里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自乔迁新居后,我们一家便充分享受到学位房带来的种种“好处”:家离学校较近,步行只需5分钟,早上孩子可以多睡会觉,保证睡眠充足,而且周边交通、生活便利,较之以前居住在市郊,真是天壤之别。唯一令人不爽的就是,整栋楼年久失修、无人管理,每个楼层的楼道墙壁污迹斑斑,回南天留下的霉印清晰可见,墙角堆积着蜘蛛网,仿佛随时从天而将。更有住户在楼梯天井窗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破坛残罐,不知名的绿色植物从坛罐里顽强地攀爬出来,肆意地向四周扩张。每次下班回来,拖着疲惫的身躯攀爬楼梯,再看到昏黑的楼道,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我向妻子提议:“楼道口太脏太乱了,要不要把墙壁粉刷翻新一下,改善改善居住环境吧?”

“是该翻新一下了。但怎么改?谁牵头?谁出钱?”妻子连声问道。

“墙壁粉刷其实很简单,只需买点乳胶漆,再请个装修师傅,几天就可以完工。我之前也咨询了工程队,包括材料费、人工费,整个预算约2、3000元。……要不,我们自己出资算了。”我小心翼翼地说道。

“这怎么能行,楼道属于公共设施,凭什么让我们一家出资粉刷?你傻呀,是不是脑袋进水了啊?”妻子连珠炮似地怼向我。我见妻子十分激动,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也许是楼道环境过于恶劣,久而久之容易影响心情,特别是对孩子的健康成长也十分不利。后来,当我再次试向妻子提出这个建议时,她反对的声音不再那么强烈了,只能嘴里嘟嚷着说,你看着办吧。

次日,我便在楼下的装修门店找来师傅,专门上门勘察。粉刷1至9层楼道墙壁,按面积算约需7、8桶乳胶漆;清理卫生、粉刷墙壁,总工程量需3-4天工期,人工费、材料费加一起共3000元。当师傅听说我是自费义务粉刷,满脸的错愕。见我不象是开玩笑的样子,最后确定以3000元成交。

工程进展非常顺利,才2天时间,1至4楼的楼道便粉刷一新。由于我没有对外声张,整栋楼的街坊邻居还以为是街道社区出资进行改造翻新呢,更没有人想到是我这个热心人主动自愿出资的。

一天傍晚,我下班回家,刚走到3楼,变听到楼上传来一阵嘈杂声,声音格外刺耳。我赶紧上楼,原来是六楼一名50多岁中年妇女正对着工程队师傅大声嚷嚷道:“这是我种的绿箩,怎么了?已经养了7、8年了,谁也不能动,谁动我找谁拼命。”由于过于激动,中年妇女脸涨的通红,双颊的肉一阵阵抖动。

师傅一看我来了,马上扔过来一句:“老板,你看怎么处理?这个住户不让移动花盆。”

这个情况我自然十分清楚。六楼的这位住户在天井阳台上摆满了坛坛罐罐,全部种满绿箩,绿箩滕撒了欢似地疯长,缠绕着爬满了铁架。特别是每逢遇到下雨天气,雨水混着坛罐的泥土,顺着墙壁直流下来,把窗台下面的墙面搞得污七八黑,不少邻居早颇有微词,但碍于情面没有直说。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

“这位大姐,你种养植物,我们本无权干涉,但这是公共场所,种养的植物把墙壁全部弄脏染了,你看这墙面……”

还未等我把话说完,中年妇女马上暴跳起来:“你说什么?这是公共场所,我在这住了十多年,也养了十多年,从未有人说过。我爱怎么养,就怎么养,关你屁事。你才搬来几天,瞎嚷嚷什么呀!衰仔。”

也许是中年妇女最后一句话惹怒了我,我感觉血直往上涌,马上厉声对她说道:“请你说话注意点,这本来就是公共场所,占用公共场所是违法行动,请你马上把这些坛坛罐罐移开。”

“你是谁呀?你算老几?你说移就移呀,我偏不移。谁敢移动花盆,我和他没完。”中年妇女眼角一挑,嘴角一扬,双手插腰,恶狠狠地向我挑衅道。

争吵过于激烈,陆续有街坊邻居过来围观,还有人透过窗户向这边张望。

“你……你……你真是无可理喻。”我气的有点语无伦次。“我好心自己出资粉刷墙壁,怎么好心得不到好报呢?!”

“哟,你看看,你看看,还自己出资?谁让你出钱了?谁允许你自作主张?你才是损害公共财物,我还要到居委会投诉你呢。”中年妇女向我吼叫道。

“阿英,你们这是在干啥呢?”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一个白发老者从人群中插身进来。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楼长张叔。

听了我的简要陈述后,张叔不偏不倚,简单说道:“大致情况我都知道了。这样吧,你们也消消气,别再争吵了,我会把情况调查清楚后再进行处理。大家都散了吧。”

晚上,刚吃过晚饭,妻子在厨房收拾卫生。这时传来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原来是楼长张叔。张叔脸上挂着笑,和声细语地对我们说道:“还在生气啦”。

“能不生气嘛。我们自己出资粉刷墙壁,为大家改善生活环境,居然还被人咒骂被人骂,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您是楼长,您给评评理。”妻子气呼呼地走到客厅,一股脑地向张叔倾诉道。

“你们主动出资粉刷墙壁,为大家改善生活环境,我代表街坊邻居感谢你们。楼下的阿英呢,打小没怎么上过学,没有什么文化,脑子一根筋。你们是文化人,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听到张叔娓娓道来,我和妻子这才冷静下来。

“阿英在阳台种养植物,这个情况我也清楚,作为楼长我也有责任,没有让她及时进行整改。这个我会做她的思想工作,相信她会给我这张老脸一个面子。

“不过,建议你们也要及时向居委会报备,得到居委会的认可同意后,再动工就顺理成章了。

“另外,请你们能够登门向阿英道歉,作个解释说明……”最后,张叔压低了声音对我们说道。

“什么?让我们向她道歉,不可能。最该道歉的应该是她。”我和妻子几乎齐声说道。

“阿英不是在气头上嘛,人在气头时就不能硬碰硬,需要另一种方式软着陆。简单点说,就是给她个台阶下。你们想想,要是她硬是咬牙不配合,这个工程还不得停工呀!你们说是不是?”

张叔说的确是有道理,也是肺腑之言。尽管我和妻子内心有万分的不乐意,但为了顾全大局,能够早日完工,我只得“委曲求全”。在张叔的陪同下,专门登门向阿英道歉,检讨不应该强制要求她搬移坛罐、没有征得街坊邻居的同意就擅自开工,云云。

在张叔的调解下,我和阿英化干戈为玉帛,最后握手言和。阿英忍痛将养殖了多年的绿箩搬移到自家阳台,楼道阳台上的坛坛罐罐也被环卫工人全部清理干净。

从这次谈话我才得知,张叔以前当过兵,转业复员后安置在市硫酸厂工作,曾担任过车间主任、党支部书记,10年前退休后,一直居住在此。由于工作经历丰富,德高望重,在群众中有较高威信,理所当然被居委会任命为楼长,至今担任楼长已8、9年了。

几天后,工程终于顺利完工。原本布满灰尘、破旧不堪的墙面白净亮洁,焕然一新的楼道环境让所有居民赞不绝口。在欣喜之余,我想,要不是楼长张叔及时从中调解,说不定就成了半拉子工程呢。

一天,我下班回家,见几个穿制服的警察在三楼一住户门口勘察现场,拍照取证、观察足痕、提取指模,忙得不亦乐乎。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发生了治安案件了吗?

果不其然。从街坊邻居的议论中得知,三楼住户发生了入室盗窃案件。盗贼乘住户上班、家人无人之际,光天化日之下潜入房中,将金银首饰、电脑、手机等贵重物品及几万元现金洗劫一空,住户一家损失惨重。更令人恐慌的是,现场没有发现任何撬锁的痕迹,盗贼是通过先进的开锁技术将门打开,神不知鬼不觉、堂而皇之地进门大肆行窃的。

其实,罪魁祸首应该是楼下的防盗门。记得刚搬家时,我就注意到一楼的防盗门已锈迹斑斑,而且门锁也坏了,带来安全隐患,我也曾向楼长张叔反映过此问题。

张叔告知,整栋楼没有业主委员会,住在这栋居民楼的大多是拆迁户、出租户,大多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张叔多次逐户上门收钱,计划集资修理防盗门,由于超过三分之一的住户不愿意掏钱,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在时间的风蚀下,防盗门愈发锈迹斑斑,后来索性连防盗门也不知被哪个无业游民搬走,最后终于导致盗窃案件的发生。

在居委会组织召开的业主代表会议上,张叔面色沉重地说道:“作为楼长,这里我向大家作深刻检讨,由于本人工作中存有畏难情绪,工作不细致、不认真,导致发生入室盗窃案件,给住户带来较大的经济损失,心情十分沉痛,在此我表示深深的歉意。

“为了杜绝类似问题再次发生,我会发动大家积极支持配合,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争取早日把防盗门装上,确保社区居民生命财产安全。”

也许是此次入室盗窃案件深深触动了大家,张叔拖着不太方便的老寒腿,一瘸一拐地逐门逐户上门收钱,这次街坊邻居们都非常配合,不到两个晚上,就全部收齐。

经修理公司核算,材料费、安装费、电子门禁费,总共8000多元,平均每户需分摊200元。各住户积极响应,不到一天时间,就有37户交足钱款。另有3户低保户一时拿不出钱。为了不影响工期,街道办事处主任马上拍板:“4户不就600多块钱吗,这点钱,由办事处拿。”

不到半月,一扇崭新的不锈钢防盗门重新安装好。整栋楼的居民个个喜形于色:“这下好了,我们再也不怕家中被盗,更有安全感了。”

经历这次修门风波,我对楼长的工作有了更深的体会和认识,也深感楼长工作的不易,所以以后但凡张叔有需求,我都会积极配合、予以协助。

我们这栋楼由于建设时间久远,许多配套设施不够齐全。特别是周边的楼房都已安装了天然气管道,用上了清洁安全的天然气,我们这栋楼却还在使用瓶装煤气,不仅价格比管道天然气贵,也非常不方便,居民安装天然气管道的愿望非常强烈。

其实,整栋楼安装天然气管道程序并不复杂。首先,要做好前期准备,了解楼房的建筑结构、住户数量和用气情况,征求住户意见,经大多数业主同意方才可进行到下一步。其次,向当地燃气公司递交申请,申请开通天然气管道。最后,待申请同意后,燃气公司会制定设计方案,做好施工准备,进行管道铺设、设备安装。如果工程顺利的话,十天半月便可完工。

久未安装安装天然气管道的原因,归根结底关键还是钱的问题。张叔曾经找过燃气公司的工作人员上门对建筑结构进行过勘察,答复没有任何问题,周边的楼房都有煤气管道,只需开通管道即可。但反对声也有,有的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有的则是业主因为房子出租了,认为装不装无所谓,不愿意多掏额外的管道铺设费用。

为了能够让绝大多数居民同意安装天然气管道,楼长张叔可没少下功夫。尽管腿脚不太灵便,但他还是挨家挨户地上门,不厌其烦地进行宣传,让每户家庭都尽可能了解安装天然气管道的意义、工作程序、施工流程,甚至连后续维护也做了详尽的解释,得到了不少居民的认可。大家纷纷鼓励张叔发挥带头作用,力争安装天然气管道工程早日动工。

眼看曙光初现,但不可预料的事还是发生了,是关于张叔的一些风言风语:“这个老张头,这么积极要安装天然气管道,是不是想图表现评选先进?”“听说他找的工程队是他的亲戚,如果这样不是损公肥私吗?质量会有保证吗……”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传言象一阵风风一样,很快吹到张叔老伴的耳里,老伴少不了一阵唠叨:“你看你,就你爱多管闲事,退休后养老金也足够我们花的,你享享几天清福有啥不好,非要当这个破楼长,成天忙得像个领导似的,不仅得不到什么好处,还要被人非议……你再要当这个楼长的话,我非和你急不可。”

老张的老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嘴上骂骂咧咧,语气硬得象石头一样,但只要老张决定要做的事,老伴最后还是会依着他。而且,老张一心为大家服务,没有任何私心杂念,这点老伴还是充分相信他的。只是,她心疼老张全心全意为大家服务,还被人非议,内心还是多有不甘。

收款的过程一波三折、非常不易。不少住户白天外出上班,只有晚上家里才有人,还有的房子因为出租给租客,找到房东本人也需几经周折。我看张叔非常辛苦,主动向他出注意,请他向居委会求助,要来房东的手机号,及时和房东取得联系。同时,还专门建立了一个微信群,把所有的宣传资料在群里发布,并请住户在微信群转账,这样既减少了老张的工作量,也方便大家在群里交流,极大地提高了工作实效。

最后,除了有一户业主因为移居国外,暂时无法联系上;还有一户是低保户,家庭经济条件不好,无法一次全部缴清,其他住户全部交齐。在居委会的帮助下,由居委会暂时垫交这两笔费用,确保安装天然气管道工程能够如期开工。

记得我把微信群收到的款项如数交给张叔时,我这才发现由于过度操心、长期劳累,原本花白的头发几乎全白,额头上的皱纹如刀刻一般,深深地镌刻着时光的足迹。一个70多岁的老人,为了当好这个义务“楼长”,付出了无数的心血和汗水,的确非常不易。

1个月后,安装天然气管道工程顺利竣工。没有任何的庆祝仪式,全体居民终于用上了梦寐以求的天然气,整栋楼都洋溢着街坊邻居们欢快的笑容。我却唯独没有见到张叔的身影,后来从张叔的女儿那得知,张叔几年前就罹患肺癌,由于每天上下楼极不方便,现在已经搬去郊区女儿家居住了。我的心里突然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一股酸楚的味道涌上心头。

此后,我便再也没有见到过张叔。只是偶尔从邻居口中得知,张叔曾在白天上班时间回来几次,但每次都是安静地来,悄悄地走,见到街坊邻居笑嘻嘻地打声招呼,每当他看到大家用上新安装的天然气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后来,女儿考上高中,我们便搬离了原来的住所。时至今日,我还会想起张叔,想起那满头白发和脸上深深的皱纹,从内心深处衷心祝福他身体健康,永远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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