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生活
林盛青
秦悦鸣一个激灵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眨巴了几下朦胧的睡眼,费力地朝床外侧挪动着笨重僵硬的身体,微微颤抖的右手急切地朝床沿下伸去。内急使得他苍白的脸被涨得通红。那只伸到床沿下的手,左一下右一下慌乱地摸着,可怎么也摸不到他急需的便盆。自脑梗瘫痪在床后,他妻子素芬每次出门都会极不耐烦地把便盆摆在床前,冷冰冰地甩出一句,不要又拉到床上哈。他知道素芬那样做不是因为心细,而是厌烦自己。瘫痪在床两年,素芬就没给他个好脸色,给他翻身,给他擦身,给他换衣,给他拿便盆,全都是十二万分的不情愿。以往,他都是一伸手就能拿到便盆的。
可是此刻,他却怎么也摸不到那个白瓷已经变得有些发黄的便盆。便盆!便盆!我要便盆!他强忍着就要喷射而出的粪便,急得额头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他不想给素芬添麻烦,更不想听素芬唠唠叨叨的恶语责难。
摸不到便盆,就是爬也要爬到卫生间去,决不将屎尿拉在床上。
作出这个决定后,他不管不顾地一个翻身,滚落到了床前。怀着最后一线希望,他伸出靠床边的左手,撩起床单,朝床下探望,那个他极其熟悉的便盆连影子也没有。他彻底绝望了。三天前,他才遭到素芬又一次喋喋不休的叱骂。一想到素芬横眉冷对的眼神,恶煞煞的话语,他脸上立刻显出了恐惧的神色。
那天,素芬去一个亲戚家吃酒,被几个姐妹强拉硬拽拖上了麻将桌。开始,她心里还记着家里床上躺着个人。玩着玩着,她就把那个人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眼里只有条子、筒子、万字的组合。原本,她是打算送了人情就回的,出门时也就没把卫生间里的便盆拿出来放在秦悦鸣床下。麻将散场,她突然回过神,才疾风火燎地往家赶。推门进屋,一股扑鼻而来的难闻臭气差点没把她熏倒。呆愣了那么一下,她紧捂着鼻子,急冲冲几步走到秦悦鸣床前,骂骂咧咧地说,又拉到床上了。
你咋不死啊!
秦悦鸣像个做错事的娃儿,躲开眼里凶光毕露的素芬,诺诺地说,我——我——我也不——不——不想拉——拉在在——床——床上。
素芬气恼地说,嫁给你真是倒霉透了。
秦悦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被素芬突然高起来的嗓音给堵回去了,你折磨得还嫌不够是不是?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便盆就在床下,伸下手要累死你啊!
秦悦鸣含着委屈的泪,蚊子嗡嗡似地说,我没有摸到便盆。
素芬火气冲天地说,便盆我不是帮你放到床下的吗?
说着就低头去拿便盆,以证实过错全在秦悦鸣。可是,床下并没有那个令她生厌的便盆。她这恍然才想起,出门前是去了一趟卫生间,也拿了一下便盆。就在那会,手机响了,来了一个电话。她放下便盆,一边接电话,一边走出了卫生间。
显然,过错是自己。但她绝不会在秦悦鸣面前表露出来,仍怒气难消地说,有便盆不用,你是成心想累死我啊!
秦悦鸣一声不吭地任她把火气往自己身上撒。
素芬站起身,走进卫生间,拿出便盆,返回到床前,强词夺理地说,便盆明明就在床下,你偏要拉在床上,还嫌我一天不累是不是?
秦悦鸣满肚子委屈没处说,只得把悲凉的眼泪往肚子里咽。素芬见状,越发生气,恶声恶气地说,搞得满屋臭熏熏的,还说不得你了。
秦悦鸣悲伤地抽动着双肩,嘤嘤嗡嗡地说,你去买包老鼠药来,我吃了你就轻松了。
素芬凶神恶煞地说,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到时买来你要不吃,我就把它灌进你嘴巴。
那话,秦悦鸣本是赌气说出来的,听素芬那么一说,就不吭声了。
素芬气恼地搬过秦悦鸣的身子,胡乱几下扒拉下他那满裤裆都是粪便的裤子,厌恶嫌弃地吐出两字,废物!
秦悦鸣畏畏缩缩地伸手欲拉被子遮住沾满黄色粪便的双腿,被素芬一把推开了。秦悦鸣看着自己赤裸双腿上星星点点的粪便,低声下气地说,请你拿张帕子来,我各人擦。
素芬将手中臭气冲天的裤子狠狠地掷在地上,用冒火的眼睛盯着秦悦鸣说,你以为你是谁啊?老娘早就不想伺候了!
事情虽然过去了,但只要一想起那日的情景,秦悦鸣就胆战心惊。也因此,他才决心爬到卫生间去。
卫生间距秦悦鸣的床不过三米多一点,然而对于瘫痪在床两年多的他来说,却是一段极其艰难的路程。六十三岁,满脸沟壑的秦悦鸣,憋着劲,像只硕大的毛毛虫一样,蠕动着笨重的身躯,艰难地一寸一寸地向卫生间爬去。
爬行还不到一米,他就喘息起来。内急像催死鬼一样,步步紧逼。为了不被素芬念叨、责难,他竭力地控制着不让粪便喷射出来。喘息着又向前爬行一米多后,他再爬不动了。离他一米多远的卫生间,此刻在他眼里是那么遥不可及。
喘过一口气,他拼尽全力继续朝卫生间爬去。就在他瘦骨嶙峋的手触到卫生间门框边沿的一霎,他没能控制住急着往外奔涌的内急,粪便像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立刻,他裤裆里便兜满了黏黏糊糊的污物。一股比死耗子更难闻的气味在房间里四处飘散。
秦悦鸣看着润湿的裤管,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
在秦悦鸣伤心哭着的时候,素芬正急切地往家里赶。她是早上出的门,去社区参加“三八”活动。性格开朗的她,原本是一说一个笑的。自从男人瘫痪在床后,她脸上的笑容就没了,笑声更是稀有之物。昨天社区主任特意上门通知她,说社区明天举办“三八”活动,其中有一项内容是养身经验交流。心烦意乱的素芬本是不想去的,一听有养身内容,就动心了。
最近两年,尤其是秦悦鸣瘫痪在床后,她开始关注起养身来了。以前,养身在她脑子里就是骗人的把戏。人活多少岁数,跟养身有屁关系,一切全是老天爷说了算。真正让她对养身上心的,是医生说的那一席话。秦悦鸣住院期间,管床医生一天在查完房后叹息地说,秦先生如果注意养身,脑梗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很多退休的老同志就是不注意,总以为自己身体还可以。等到病发了才后悔。那是素芬第一次听到养身这个词。之后,在家里拿着电视遥控器翻看节目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台的养身节目,医生的话就在她耳边响了起来。打那之后,她就注意起那个频道来。
活动中与社区大妈们进行养身经验交流的,是一个满头银发的七十多岁老太。老太姓王,社区主任叫他王妈。王妈说话声音响亮,不用话筒,一里开外也能听到她的大嗓门。王妈在介绍养身经验的过程中,特别提到了喝水的重要性。别的素芬没怎么记住,却牢牢记住了如何喝水这一点。
王妈的经验介绍结束后,四十八岁的素芬同七八个六十多岁的大妈走上前去把她围在了中间,叽里呱啦说了起来,个个表示要好好养身,争取活到一百岁。说到活到一百岁时,大家都笑了。那笑,是发自内心的。虽然都知道活不到那个岁数,但那种期盼是很诱人,也很令人开心的。
安静下来后,一个穿着蓝色金丝绒旗袍的老太叹息道,我要不是被家里那口子拖累,也像王姐那样好好地养养身。被她称着王姐的人,就是介绍经验的王妈。
王妈打量了一下穿金丝绒旗袍的女人,说,你家那口子是怎么回事?
穿金丝绒旗袍的女人情绪低落地说,中风瘫痪在床上,屎尿失禁,累得我一天腰酸背痛。旁边的素芬听了,马上联想到了自己,就深有感触地说,遇到那样的事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王妈侧脸转向素芬,莫非你家那口子也中风了?
素芬哀怨地说,没中风,是脑梗。也是屎尿失禁。烦死人了!
王妈没有安慰素芬,也没有安慰穿金丝绒旗袍的女人,而是指着她们二人突然发问,你、你家里的那口子是不是退休干部?
两人都说是。
王妈说,那你们得细心把自己的那口子照料好。就是屎尿都拉在床上,也要满脸笑容地去收拾。
穿金丝绒旗袍的女人甩出一句,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王妈看了穿金丝绒旗袍女人一眼,继而把目光转向素芬。素芬略显慌乱地说,王姐,你是没有遇到那种事。遇到了就——王妈接过素芬的话头说,你是不是想说,要是遇到了就不会那么说了?
素芬默认了王妈的话。
王妈说,我有几句话不晓得姐妹想不想听?
围着王妈的几个人,没说要听,也没说不听,一起将目光齐刷刷地对准了她。
王妈从那些眼神里知道了她们是怎么想的,就抖抖精神,说了起来。
王妈的话说完后,穿金丝绒旗袍的女人默默地点了点头。认真听王妈说话的素芬,更是有种大彻大悟的感觉。那种特别的感觉,使她心里莫名地有了一种隐隐的不安。那不安,让她两腮发热,羞愧难当。就在这当口,她好像听到了秦悦鸣要便盆的喊声,就一愣,然后猛地一个转身,急匆匆朝家里赶去。
在赶路的过程中,那个外表白瓷已经变得发黄的便盆,老是在素芬眼前晃来晃去。她记得出门前是把便盆放在了男人床前的。可忽然间,她不能确定了。要是便盆没放到男人床前的话,那就坏事了,说不定——如此一想,她心更慌了,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被恐惧笼罩的秦悦鸣,在伤伤心心哭了一阵后,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他虽然患了脑梗,但意识还算清晰,只不过不能行走罢了。为了不遭素芬责骂,得在她回家之前,把裤子洗干净,把地板擦干净。
说做就做。秦悦鸣将卫生间的门推开,喘息着爬了进去。
一进卫生间,他就看到了放在角落里的便盆。在电灯照射下,便盆反射出一股刺眼的光。初始,他以为是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后再看,那发光刺眼的东西确实是便盆,一种说不尽的心酸顿然爬上心间。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心情复杂地把便盆拿在手上。刚才在床前要是拿到了便盆,就不会拉得满裤裆都是屎尿了。他不知道素芬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有一点他敢肯定,那就是素芬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这是他瘫痪在床后的最深感受。如若素芬把自己还当个人,就不会成天骂骂咧咧,大发脾气。
以前,素芬不是这样的。素芬对他的好,三天三夜说不完。
秦悦鸣与素芬是别人介绍认识的。那时,他妻子因病去世已两年多。见面那天,素芬穿一件兰花花裙子,嘴唇抹得像刚喝了猪血,眉毛画得又粗又浓,像一条趴着的虫子。
秦悦鸣对素芬的打扮很是反感,但碍于面子,没有马上离开。
通过交谈,秦悦鸣知道了素芬在一家餐馆打工,家在百多里外的乡下。男人挖煤时被埋在了洞子里,尸体被挖出来时,已经没有人形了。素芬识字不多,但人勤快。她之所以愿意来与秦悦鸣见面,是因为从介绍人口中她知道秦悦鸣有房子,有稳定的一份收入。
几次见面后,素芬听了秦悦鸣的劝说,再不抹口红,不画眉毛。这样她反倒显得清新脱俗。
秦悦鸣便接受了她,两人就住在了一起。
由于素芬比秦悦鸣小十来岁,单位退休的老同事便开他玩笑说,老秦,你是老牛吃嫩草啊,感觉怎么样?
秦悦鸣乐呵呵地说,还不错。
两人同吃同住半年后,他们彼此有了种谁也离不开谁的感觉,就去民政局办了结婚证。拿到结婚证后,素芬认为自己真正是秦悦鸣的人了,便对秦悦鸣更是照顾有加,早上把煮好的早餐送到他手上,晚上把泡脚的热水端到他脚前,夜里把折叠好的被子铺开——素芬的好处真是说也说不完。尤其让秦悦鸣感动的是,每次泡完脚,素芬会拿起洗得干干净净的毛巾,细心地一点一点地替他擦去脚杆、脚背上的水珠,还扯开毛巾,像拉锯一样,来来回回,一个脚丫一个脚丫地擦。末了,用双手将他擦干的的脚捧起来,俯下身子去亲吻。
回想起曾经那些甜甜蜜蜜,卿卿我我的日子,秦悦鸣脸上现出了一丝难得的微笑。然而现在,所有的美好与甜蜜,一去不复返了。秦悦鸣深深地叹息了一声,然后把忧伤的目光落到手里的便盆上,看着看着,就凄楚地掉起了眼泪。
突然,他把便盆高高举起正欲砸出去,内急又来凑热闹了。他赶紧收回举便盆的手,然后像抱娃儿似的,把便盆紧紧抱在怀里。他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裤裆里已经满是粪便了,就没有用手中的便盆去接,任其拉在了裤裆里。拉完屎尿,他脱下散发着难闻气味的裤子,将其扔在塑料桶里,拧开自来水龙头清洗起来。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他知道是素芬回来了,身子便筛糠似的抖起来。
推开门的前一秒,素芬脑子里都还在想王妈说的那一席话。之前,她从来没有那样去想,更不会算那样一笔账。王妈的话就像黑夜里的一盏灯,把她心照亮了。也因此,她才觉得有愧,才急急忙忙往家里赶。
门打开后,那种令她恶心的气味直往鼻子里钻。张嘴正想数落,王妈的话又在她耳边响了起来。她赶紧把嘴闭住,将就要出口的脏话咽回了肚子。反手关上门,她急切地朝秦悦鸣房间走去。可是,床上并没有人。怪了,一个不能行走的人怎就没影子了呢?难闻的气味提醒了她,人就在屋里。房间就那么十来平米,既然不在床上,那就肯定在卫生间里。
这样想着,素芬便把目光转向了卫生间。她男人赤裸着的双腿以及还没来得及擦洗的粪便,便触目惊心地出现在了她眼前。略犹豫了那么一下,她毅然决然地走进卫生间,将手伸了出去——
秦悦鸣听到素芬的脚步进了卫生间,便神经质地抖了一下。他不敢回头,更不敢开腔,双手胡乱地在塑料桶里搓洗着他那沾满粪便的脏裤子。
素芬见状,呆愣住了。
你——她慢慢俯下身去,温柔地搬过秦悦鸣肩头,两眼盯着胆战心惊的男人。
秦悦鸣避开素芬的眼睛,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没没——没有找找——找到便便——便盆——又拉拉——拉到裤——裤——裤裆里了——
说完,秦悦鸣转身埋头又洗起他的脏裤子来。
素芬猛然一把抓住秦悦鸣的手,有些哽咽地说,裤子过一会我帮你洗。来,先把身上洗干净。
秦悦鸣原本是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的,完全没有料到素芬会那样说。
正当他疑惑不解时,一股热水便喷洒在了他沾满粪便的双腿上。往日凶神恶煞的素芬脸上显出了平日少有的温柔。她左手举起热水器喷头,右手拿着一张毛巾,从头到脚,细心地给秦悦鸣擦洗起身子来。这个一百八十度的弯,素芬转得实在是太急了,使一点没有心里准备的秦悦鸣深感意外。
冲洗完毕,素芬蹲下身子,轻言细语地说,趴到我背上。
听素芬那么说,秦悦鸣更加不解,今天的太阳没从西边出啊!
素芬见秦悦鸣呆愣着不动,便拉了下他的手,还不快点。
秦悦鸣像个听话的孩子,乖乖地趴在了素芬背上。
素芬把秦悦鸣背到床前,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到床上,然后嘘寒问暖地问他,想吃点啥?
秦悦鸣心里一阵涌动,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了下来。
素芬伸手替他揩了下眼睛,说,辣子鸡行不?
秦悦鸣使劲点了点头。
素芬拉过被子将赤裸的秦悦鸣盖上,转身去卫生间拿来便盆,俯下身,贴着秦悦鸣耳朵细声细气说,便盆我放到床前了,万一憋不住,就拉在床上。我帮你洗。
秦悦鸣不认识似的看着素芬,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素芬亲热地拍了拍秦悦鸣脸说,一切都过去了。你好生休息,我这就去买鸡。
望着在门口消失的素芬背影,秦悦鸣如坠五里雾中。
素芬买了鸡往回走的时候,她又想起了王妈那席话。王妈那席让她茅塞顿开的话是这样说的:
我给姐妹们说个故事。有个县里表彰孝顺媳妇,名列第一的,是一位照料瘫痪在床公爹二十年的儿媳。现如今,她公爹都90岁了,行走自如,脸色红润,声音响亮,活得很是快乐,逢人就夸他儿媳好。
省报记者听说有这样一位好儿媳,赶去采访,想写篇爱老敬老的大文章。记者兴致勃勃地去到那户人家,做了自我介绍后,就与那位孝顺儿媳妇交谈起来。
记者问她,二十年来你那么细心周到,无怨无悔地孝敬公爹是怎么做到的?
那儿媳妇先是按捺不住地一笑,接着非常激动地说,记者同志,我算一笔账给你听。我是农村人,养猪是主要经济来源。现而今,养一头猪费力不少,顶多也就收入千把块钱。我公爹是退休干部,每月的养老金有一万多。他一个月的收入,比得上养十头猪。伺候我公爹,不光比养猪轻松,收入也多得多。所以,我必须要好好孝顺公爹,让他多活百岁,活千岁。
记者瞠目结舌地望着那儿媳妇,追问了一句,那你的意思是孝敬公爹,等于养头猪是不是?那儿媳妇哈哈哈一笑,爽声说,记者同志,这话可是你说的哦!
王妈说完,以为围着她的几个姐妹会笑得弯腰。然而,意外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笑。那会,她们各自都想到了自己家里的那头“猪”,都暗暗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把“猪”养好。开悟的素芬更是如此。
躺在床上等候素芬回家做辣子鸡吃的秦悦鸣,回想着这天发生的一切,感觉就像做梦一样。
素芬做的辣子鸡又麻又辣,吃得秦悦鸣一身是汗。素芬拿来洗脸的毛巾,一边给他擦脸,一边温柔地说,收拾完碗筷,我再帮你擦身上。秦悦鸣心里一阵涌动,眼睛不由得湿润起来。
给秦悦鸣擦完身,盖好被子,素芬回到她住的房间。之前,他们是睡在一张床上的,打秦悦鸣瘫痪后就分开床而居了。躺在床上的素芬,怎么也不能入睡。她与秦悦鸣相处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浮现在了眼前。她觉得秦悦鸣对自己是真心的。自己对秦悦鸣也是真心的。秦悦鸣要是不瘫痪在床,她绝不会厌恶和嫌弃。在伺候秦悦鸣的烦心日子里,她想得最多的是家里多了个拖累,添了麻烦。唯独没有去想秦悦鸣的不易,秦悦鸣的痛苦,秦悦鸣的孤独。如此一想,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立即,她翻爬起来,蹑手蹑脚走到秦悦鸣床边,见被子掉落在了地上,便弯腰拿起来,轻轻给鼾声如雷的秦悦鸣盖上。
在返回房间的过程中,素芬几次停步回头看熟睡中的秦悦鸣,最后那次,看着看着,一种温情便从她冷漠的心底升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