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盛青
她从国贸大厦出来,抬眼看了看那抹从楼顶斜射下来的夕阳,然后,将目光转向了等候在街道边的那些载人电动摩托车。好几个车夫满脸堆笑地向她招手,一个比一个卖劲地欢叫着,小姐,去哪?她一个没理。眼睛在众多车夫中巡视一遍后,她看重了他。于是,她向他招了招手,矜持地叫道,你——车夫——过来。
他把电动摩托车推到她面前,本想解释一下,自己是有名有姓的。但最终没吐一字,默认了她对自己的称呼。
被她叫做车夫的,是个二十八、九出头的小伙,上身套一件蓝色T恤,下穿一条膝盖油亮的牛仔裤,大眼,方脸,板寸头,个儿不怎么高,但长得结实有力。
去哪?他微笑着打量她道。
她黑色职业装裹着的苗条身材,白衬衣衬托出的绯红瓜子脸,恰到好处的紫色唇膏,微微隆起的鼻梁,丰满的胸脯,修长的玉腿,着实让他眼睛亮了一下。
桂花小区。她冷傲地说。
四十。他报出价来。
三十。走不走?
看你人爽,三十就三十。上车。他绅士地摆了个请的姿势。
她觉得车夫很有趣,莞尔一笑,长腿一抬,骑在了电动摩托车后座上。
坐稳。他叮嘱了一声,启动了电源开关。
电动摩托车行驶不到一百米,遇到了红灯。他陡然捏紧刹车。坐在后座的她,身子先朝后一仰,接着又朝前一倾,高高的胸脯就顶在了他后背上。那一霎,他和她的心同时紧缩了一下,随即,又都怦跳起来。
怎么开的车?靠边。我不坐了。她觉得那是他故意所为,想借机揩油,便一脸不高兴地说。
他嘿嘿一笑,急刹车的事,你坐奔驰宝马也难免,是不?
再说一遍,我不坐了。钱照付。她有意把“钱照付”三个字说得很重。
嘿嘿。他又是一笑,继而慢悠悠地说,小姐,你这叫上船容易下船难。
难不成你想绑架我?她壮起胆子说。
绑架一词刚出口,电影电视中那些匪徒绑架美女的镜头,便波涛汹涌般朝她扑来。啊——她突然惶恐地叫了一声。
不舒服是不是?要不要先去医院?话我可说在前头,车费得另付。他关切的话,让她心里有了一点点感动。而后提到的车费,把她那点感动给碾压了个粉碎。
电动摩托车时而快时而慢地在车流中行驶着。街边林立高楼上 亮起的霓虹灯,把城市暗下来的天空编织得如梦如幻。少男少女们手拉手说着笑着,无忧无虑地行走在斑驳的行道树下。买水果、买小吃的摊主,推着小胶轮,来来回回地在街上大声吆喝着。
然而,大街上的热闹与繁华,却赶不走她心头的恐怖。她越是想赶走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那念头越是往她心底深处钻。甚至,她都亲眼看到自己被他绑架到了一个废弃的仓库里。他手里拿着一把闪亮的尖刀,凶神恶煞地胁迫她把衣服解开,把裤子脱掉。她像一只受惊吓的小兔,蜷缩在黑暗仓库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地向他求饶。他压根不理,狞笑着一步一步地向她逼近。
不要。不要。她惊恐地叫了起来。
什么不要?她的惊叫让他多少有点意外,你莫不是在乱想,担心我打你坏主意吧?放心,犯法的事我不干。每天我胆战心惊地送人,接人,就为了找几个糊口的小钱。
他安慰的话并没有打消她心头的恐惧。
靠边停车。
她喊叫的声音,吸引住了街边过往行人的目光。那些眼神,有好奇,有担忧,有见怪不怪,有恶毒诅咒。
大喊大叫啥?你是想所有人以为我对你图谋不轨是不?他带点恐吓的意味地对她说。
他的话使她骤然安静了下来。她觉得他的话在理。原本啥事没有,自己一喊叫,不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然而,安静不到两分钟,她额头上就冒起了密密麻麻的细小汗珠,跟着前襟、后背、腋下,也冒起了虚汗。促使她浑身冒汗的原因,不是别的,仍是那个她想赶,但是没能赶走的恐怖念头。
停车。她突然大叫了一声。
他把车速慢了下来,往边上靠了靠,侧脸不解地看了看她。
看到他马上就要停车了,她紧绷的心松弛了下来。
靠边行驶的电动摩托车在就要停下的当口,忽然一拐,又驶入了快车道,汇入到了滚滚的车流中。不等她发话,他略显惊慌地说,不是我不停,是交警来了。说完,狡黠地暗笑了一下。
她不知道,他把电动摩托往边上靠,只不过是做做样子,压根就没打算停。就要到手的三十块人民币,他怎么会轻易放弃呢。当电动摩托车重新返回快车道,跟在冒着尾气的轿车后面疯跑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愤怒顿时把她胸腔都快撑破了。
停车!她愤然嚎叫起来。
他不理,握着加速器的右手猛一旋,电动摩托车像酒鬼一样东摇西摆地朝前窜去。
不停是不是?我打110了。她抓紧他衣服,将嘴凑近他耳朵,厉声警告道。
他不相信她会拨打110,闷声继续朝前开。
她真的拨打了110,声称自己遭到了绑架。
他在听到她说出“遭到绑架”四字时,初始一霎,直想笑,但没能笑出声来。因为随即,他意识到了不对。她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她确确实实打电话报了警。报警的内容他听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很快警察就会根据她电话号码的信息,用大数据找到混行在车流中的电动摩托车。他不想无端被警察请进派出所,便向她央求道,请你取消报警好吗?
不可能。她回答得十分坚决。
要是我真绑架你怎么办?他话锋一转,冰冷着说道。
他的话不由得使她想起了前几天在晚报上看到的那则消息:
一天傍晚,读高中的某女生正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从小巷里突然窜出的两男子用袜子将嘴堵住,夹持到一间破旧的民房里实施轮奸。家长报案后,警察经过十多小时才在民房里找到那女生。其时,那女生气息奄奄,上身裸露,下身满是血污······
当时,她只觉得那女生可怜,并没感觉到恐怖。毕竟,身在事外。而此刻,女学生的悲惨极有可能发生在自己上身。如此一想,她脸色顿时惨白。
我都报警了。你敢。她壮起胆子说。
我随便把拉到一个黑灯瞎火的地方,警察能找到吗?他的话,既像玩笑,又有点儿当真。
我再报一次警。她边说边拨打110。
别别别。我就跟你开个玩笑。他赶紧缓和着说道。
她不相信他,坚定地拨通了110。
哎,麻烦来了。他叹息道。
赶紧打消你那罪恶的念头吧。刚才警察在电话里告诉她马上赶过来,因而,她心里的恐惧削弱了,说话也有底气了。
迎着灌来的风,他张了几次才把嘴张开,你可得想好,不然,后悔的是你。
我怎么想的,你不都听到了吗?她毫不示弱地说。
你安安稳稳地坐在我后面,一没伤着皮,二没伤着肉,三没见着血,说我绑架,警察会信吗?他有意说出皮、肉、血,是希望她能接受建议,取消报警。
她愣了愣,确实,他说的不错。但取消报警,又心有不甘。绑架,在警察眼里是恶性事件。既然是恶性事件,就不可能不伤及皮肉。如此一想,她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后怕。从电影电视上的镜头里她知道,报警后,警察是要进行仔细盘问的。那么,到时说什么呢?指责他非礼,强奸未遂?想到不堪入耳的“强奸”两字,她仿佛吞下了一只苍蝇。取消报警吧。一个声音说。干嘛要取消?就是要让讨厌的他受点罪。另一个声音说。她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纠缠着,始终下不了决心。几次,她都把手机拿在手上了,但到底还是犹豫了。她担心取消报警后,警察不光会指控扰警,还会不依不饶地追究法律责任。这样的结果,与她的初衷就大相径庭了。
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吗?他侧了下脸,把话送进了她耳朵。
那——有用吗?
他听出了她的犹豫,感受到了她的紧张。要让她取消报警,得再加把力,推一推。
你想好进派出所后怎么说了吗?
就说——就说——你非礼我。她的话说得有点结巴。
他又嘿嘿地笑了,可你报警不是这样说的啊。
她很讨厌他那带点玩世不恭意味的笑,正搜肠刮肚地找词反击,鸣叫着的警车把她和他骑着的电动摩托车拦住了。
警车上走下来一高一矮两个警察。高个子警察先看了眼坐在后面的她,继而把目光移到他身上,神情严肃地说,请跟我们走一趟。
我们怎么啦?他明知故问地反问警察。
这位小姐报警,说遭到了绑架。矮个子警察横眉绿眼地说。
我——我——她脸色发青,说话语无伦次。
是不是你报的警?高个子警察威严地直视着她。
是——不是——是——她神色慌乱、紧张,身子发抖。
你们两个到警车上去。矮个子警察说。
我摩托车怎么办?他摊开双手说。
我帮你骑到派出所去。高个子警察不等他应答,一把将他拉开,骑到电动摩托车上,转身对矮个子警察说,你带他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他和她在矮个子警察威严的目光中,一前一后上了警车。
警车门关闭的时候,她有种坠入黑暗深渊的感觉。她努力地想要抓住什么,以使自己不要坠落。她汗津津的手胡乱在在空中划着,什么也没有抓住。
坐在她左边的他,见她双手在空中抓狂,便有意刺激她道,害怕了吧?
她乞求地望着他,希图从他那里寻求到解脱。
叫你取消报警,你不听。现在好了,你我的名字不一会就将写进派出所犯罪档案记录里。
我没有犯罪。她有点声嘶力竭。
我也没有犯罪。他说。
之后,两人都沉默了。
到了派出所,他被矮个子警察交给了一楼警务办公室。随后,矮个子警察带着她上了二楼的副所长办公室。
矮个子警察在办公桌前坐下后,指着旁边的木椅子命令道,坐下。
她的矜持一扫而光,像个小学生一样,乖乖地坐在了木椅子上。
矮个子警察拉开抽屉,拿出一个记事本,翻开摊放在办公桌上,埋头在上面写了起来,之后,抬头逼视着她,说说吧。
她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不知所措地看着矮个子警察。
他为什么绑架你?矮个子警察问。
绑架?没没没——他没有绑架我。她紧张得声音发颤。
没绑架?那你报什么警。矮个子警察黑着脸说。
是——是——她不知该怎么表述。
是不是你们没有谈成?
矮个子警察的话让她莫名其妙。
装。你们这样的我见得多了。矮个子警察鄙视地望着她说。
我们怎么了?他愿拉,我愿坐,公平交易。她努力地向矮个子解释着他与她的关系。
恐怕不是这样吧。矮个子警察不阴不阳地说。
实情就是如此。他送我到桂花小区,我给他三十元报酬。她据理力争。
没别的交易?
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她不明白矮个子警察为什么问那些毫无边际的问题,他想干什么?
你先说了,是主动。要是他先说,你就被动了。矮个子矮警察劝她道。
先说后说,都那么回事,就三十块的交易。她情绪烦躁地说。
三十块?矮个子警察冷笑了一下,真的就三十块?不是三百?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再重复一次,他送我到桂花小区,我给他三十元报酬。
没别的交易?矮个子警察突然站起,凶狠地望着她,再次搬出了他要探问的话题。
没有。她回答得异常坚定。
矮个子警察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绕着她转了一圈,俯下身,凑近她耳朵说,是不是你不同意跟他上床,交易没做成,他才绑架你?
她突然明白过来,矮个子警察绕了那么一大圈,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警察同志,她竭力控制着心中的愤怒,请不要妄自猜度。如果,你一意孤行,我就告你污蔑诽谤。
呵呵呵,矮个子警察咧嘴一笑,我什么样的九流三教没见过?老实给你说,今天你不把卖淫的事交待清楚,就休想从这里走出去。
她不想把矮个子警察看成是无赖。然而,在她心里,矮个子警察又确确实实是个无赖。既然是无赖,何必脏了自己的口。于是,她决定以沉默来应对。
矮个子警察见她不开腔,又连着催促了几次,而她始终缄口不语。
你等着。矮个子警察见问不出什么,凶狠地甩下这句话后,气冲冲朝楼下走去。
一楼警务办公室的他,也遭到了与她类似的询问。他始终坚持只是送她回家,没别的什么交易。高个子警察用劝说的口吻提醒他,如果女方供认他嫖娼,那就不光是五千元的罚款,还要处以十五日的拘留。对高个子警察的善意提醒,他表示感谢。但,他矢口否认自己嫖娼。高个子警察看他态度那么坚决,就换了个角度问,那她有没有引诱你性交易?他暴突着眼睛起誓说,没有。绝对没有。
高个子警察陡然脸色一变,用一双看穿五脏六腑的眼睛盯着他。按以往的经验,心中有鬼的人大多会在那双眼睛的逼视下,抖抖索索地说出实情。高个子警察深信,这次也一样。可结果,事情并没朝着预设的方向发展。他坦然地迎接着高个子警察的目光,沉默着,不言语。高个子警察没想到自己的绝招会失灵,很是有些不甘心。即便没有性交易的事,也不能就这么轻易过关。高个子警察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便出其不意地问道,那你带那女的是实事吧?他爽快地说,这个我承认。高个子警察紧追着问,你们的交易是三十块,没错吧?他又点了下头。高个子警察瞪大眼睛厉声说道,摩托车带人属于非法营运你不知道吗?他哑口了。高个子警察暗中一喜,却表情严肃地说,按照有关规定,对利用摩托车从事非法营运的行为,其处罚,一是扣押车辆,吊销驾驶证;二是没收违法所得,处以三千元罚款。高个子警察的话,像一块巨石沉重地压在他心上,让他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因为这样的处罚,于他就简直就是家破人亡。他诺诺地抗争道,你——你——又不是——交警——凭——凭啥罚——罚我的款?高个子警察哈哈一笑,说,哟,还有点维权意识啊。但遗憾的是,你只知道其一,不知道其二。告诉你,依据关规定,派出所的兼职交警对交通违法行为可以开具交通罚单。我呢,既是派出所的警察,也是派出所的兼职交警,因此有权对交通违法行为进行处罚。听高个子警察那么一说,他心头刚刚升起来的希望之火,便瞬间熄灭了。高个子警察突然好心肠地说,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那样做的。他以为高个子警察心软了,心里又升起了一线希望。高个子警察话锋一转,但是,规矩还得要。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个道理你应该懂的。他张口想说点什么,被高个子警察制止了。高个子警察干咳了一声后说,今天,摩托车就不扣你的了,钱呢也不罚你三千,但三百你得认。
摩托车非法运营,要被罚款,他是清楚的。但是,扣车、罚款三千,却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原本,他以为要被罚得倾家荡产的,一听只罚三百元,心头顿时轻松了。虽然那笔钱差不多是他一个星期的生活费,但比起扣车和三千元,那就不算回事。高个子警察见他呆愣着不动,以为他不想缴罚款,就严厉地说,不想缴是吗?那我就照——不等高个子警察把话说完,他赶紧说,我缴。我缴。说完,他极不情愿地从身上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钞票,从中挑出一张百元的,两张五十元的,三张二十元的,四张十元的钞票,颤巍巍地递给了高个子警察。高个子警察收了钱,拉开抽屉,拿出罚单收据,埋头填写起来。桌面上那张红色的百元钞票,仿佛一把利剑深刺在他流血的心上。
以后不要再摩托车非法营运了。高个子警察把罚款收据递给他时,用教训的口吻说道。
他接过罚单,神情落魄地推着摩托车走出了派出所。
他刚走,矮个子警察推门走了进去。
怎么放了?矮个子警察探寻地望着高个子警察。
事情完了就放了呗。高个子警察打着哈欠说。
你就是容易轻信。矮个子警察很不满地说。
你也把她放了吧。他们没那事。高个子警察劝说道。
不行。绝对不行。矮个子警察口吻十分坚定。
都这个点了。高个子警察抬腕看了下手表,我得去我妈那接二宝。
矮个子警察不甘心,说,你去忙,我继续去问那女的。
高个子警察脸色不开了,将笔录本递给矮个子警察说,我和他名已经签了。你看着办吧。
矮个子警察没接高个子警察递过的笔录本。
高个子警察将笔录本往矮个子警察手里一塞,踏着咚咚响的脚步,离开了警务办公室。显然,高个子警察对矮个子警察的不信任很不高兴。
他灰溜溜地推着电动摩托车走出派出所时,夕阳收尽了最后一抹余晖,天空正一点一点地暗淡下来。他抬眼看了看黑下来的天,正欲启动摩托车离开。忽然,他想起了二楼的她,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顿然袭上心来。我今天运气背,倒贴了钱,但不能全怪她。她不也一样运气不好吗?既然我遭到了警察那样的盘问,那她一定也逃脱不了。我是堂堂男子汉,心里都感到憋屈,更何况一个女孩子了。那个词,太脏,太龌龊,他实在是说不出口。他简直不敢去深想,当那个词从矮个子警察口中蹦出来的时候,她会是种怎样的感受?说不准连死的心都有了。于是,他心里便升起了一种莫名的痛。那种痛,有点像怜香惜玉,也有点像心心相惜。他决定不走了,一直等到她脱身。
为了等那女的,更为了躲避警察的目光,他把电动摩托车推到派出所旁边的一个墙角转弯处藏了起来。停好摩托后,他转过身探头探脑地朝派出所门口张望。一次,二次,三次,当第四次他的头从墙角处探出去时,便看到了那女的正从派出所院子里出来。同时听到矮个子警察在她背后说,下次我一定逮你个正着。矮个子警察的话,使他如鱼刺卡喉。
那女的面色晦暗地走出院门,望着黑下来的天空,一时不知往哪儿去。他嗨了一声,伸长手臂朝她挥着。那女的没有听到他的那声“嗨”,更没有看到他挥舞的手臂。他急了,便从墙角处走出来,又朝那女的大声“嗨”了一下。这次,那女的听到了。但是,她并不知道那是他在跟她打招呼。她是带着好奇寻声望去,才看到昏黄灯影里站立在墙角处的他。原本,她以为他早就抛下自己,逃之夭夭了。没想到他竟然在等候着自己。明白他的用心后,她眼一热,心一跳,差点就奔跑着投向他怀抱了。然而,她克制住了浪漫,镇定地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去。
怎么没走?到了他身边,她不冷不热地问。
他嘿嘿一笑,打趣道,三十块的活还没干完呢,咋能半途而废。
你还在想着那三十块钱?她惊讶地问。
是啊。三十块不是个小数目。不知为什么,他隐瞒了自己被罚款的事,故着轻松地说。
她不解地望着他。难道转眼间就忘记了刚刚在派出所里遭遇的人格侮辱?她不是妄自臆想,而是从自身的遭遇,推断出他也同样遭到了侮辱。遇到这样一个只要金钱,不要廉耻的人,真是倒霉透顶。她恨铁不成钢地哼了一声,甩下他,径直朝灯火辉煌的大街走去。
小——小姐姐——他大声喊道,跟你开玩笑呢,我免费送你去桂花小区。
她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继续朝前走去。
他飞快地转身推出电动摩托车,拧开电门,鸣着喇叭,追到了她身边。
今天的事都怪我。是我这个丧门星让你受辱了。你就给个我赎罪的机会,让我免费送你到桂花小区吧。
听他如此一说,她心里突然不好受了。今天的遭遇,完全是自己任性惹出来的。如果,不打那个110电话;如果,听了他的建议,一切就不会发生了。还有,他被放出来后,完全可以一走了之的。可是,他没有,一心一意地等候自己出来。这样一想,她才意识到,原来不是他歉自己,而是自己歉他。为了这份沉重的歉意,更为了他的那份诚意,她跨上了电动摩托,坐在了他后面。
坐稳。走起。
他打了个响指,愉快地开着电动摩托车,在灯火辉煌的大街上奔跑起来。
此时,月亮正穿过一片乌云,将它皎洁的光芒倾泻了下来。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笼罩着一片白茫茫的浪漫。两颗明亮的星星从棉絮般的云朵里钻出来,眨巴着眼睛,你望我,我望你,之后欢跳着向对方靠了上去。
坐在后座的她,与驾车的他,中间隔着点距离。那距离,说近也近,说远也远。她努力地保持着身体的稳定,不让自己的前胸像先前那样,与他的后背发生摩擦、碰撞。
要不要去吃点什么?
她明白,这话是他对自己说的。尽管,她已经很饿了,但却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我请你。怎么样?
他的诚意是不容置疑的。对此,她深信不疑。至于要不要回答,她还没有想好。
你要不想占便宜,我们就AA。
这句显示她与他平等的话,莫名其妙地直往她心里钻。从而使得她原本平静的心,泛起了微波。
他见她不搭话,就知趣地闭了嘴。
电动摩托车继续朝前行驶,不知怎么地,她突然感到一种不知来之何处的温暖气息,将她整个地包围了起来,以致使她两腮发热,心儿晃荡。她闭着眼睛,竭力地想要搞清楚那温暖的来处。想着想着,他木桩似站在灯影里的身影,以及刚刚邀请她吃饭的诚恳态度,便一一呈现了出来。于是,她暗自一惊,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可是,怎么会呢!
被温暖包围着的她,感到有点惊喜,有点不可思议。迷迷糊糊中,她将身体一点一点地朝他后背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