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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盛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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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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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芽飞长

1

佝偻着背,站在一片建筑废土堆起的土坷垃上的潘大华,在一缕晚霞中转身望着他刚挖出的新土埂,心情显得格外舒展。那些新土埂一行一行地排着,看上去井然有序。这时,他直了下腰,抬手揩了揩额上豆粒般大的汗珠,眼睛像首长检阅部队似的看着那一行行土埂,爬满汗水的脸上露出了平日里少见的笑容。望了一阵后,他缓慢地蹲下身去,伸手捧起一把泥土,然后将鼻子贴在泥土上贪婪地嗅着。一股清新的带着丝丝甜咸味儿的泥土气息,从他鼻孔直往心底深处钻去。久违了的泥土气息,使他的精神顿时吭奋起来。他把手中的泥土抛向天空,拖着长长的嘶哑的声音吼道:哟——呵——呵——这吼声,是他乡下老家在山上劳作的人们遇到高兴事时表达心情的一种方式。喊过之后,他才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两个十来岁,扎着羊角小辫的小女孩。

吓到你们了么?他歉意地对那两个小女孩说。

没有。其中圆脸的那个答。

老爷爷,你挖土做什么?答话的圆脸小女孩问。

跟你们一样下种栽苗啊!他略显兴奋地对两个小女孩说。

你会种地?高一点的那个小女孩个终于说话了,眼睛里充满了新奇。

会啊!他很高兴地说。

水稻会种不?

会。

麦子会种不?

会。

豆芽会种不?

两个小女孩忙不迭声地轮流问道。

他刚想说“会”,但立即打住了,随即哈哈地笑了起来。

两个小女孩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说错了什么。

笑过之后,他弯腰对两个小女孩亲切地说,孩子,豆芽不是种在土里的,是放在木桶里用谷草捂着发出来的。

那你会发豆芽吗?高一点的那个小女孩急切问。

会。当然会。他乐呵呵地说。

老爷爷,你教我们发豆芽吧。两个小女孩异口同声地说。

他面有难色地双手一摊,这个——这个——可不大好弄哟。

你骗我们的吧。圆脸小女孩不高兴了。

他的马脸一下子拉得更长了。

高一点的那个小女孩见他生气了,害怕地拉起圆脸小女孩就走。

站到起!他猛地大声吆喝道。

两个小女孩身子一抖,背朝着他,呆立着。

他走上前去,微笑着面对两个小女孩,亲切认真地说,我答应你们。

圆脸小女孩听他那么一说,立马抬起头来,用充满期盼的眼睛望着他,是发豆芽吗?

发豆芽。他态度坚定地说。

真的啊?两个小女孩脸上显出了抑制不住的兴奋。

爷爷从来不说假话。他一脸认真地说。

Yis.两个小女孩高兴得蹦跳起来。

你们说的啥?他没有听懂两个小女孩说的是什么。

我们说的是英语。

你们还说得起英语啊?有出息,了不得。他伸出右手,高高举起大拇指,大声夸奖道。

老爷爷,你什么时候教我们发豆芽啊?两个小女孩显然已经迫不及待了。

明天就教。到时你们到这里来,跟我一起去我家。

Yis.两个小女孩相互击了一下手掌。

Yis.他跟着也来了一句。

哈哈哈哈——一串清脆的笑声从两个小女孩嘴里蹦了出来。

他也乐呵呵地笑了。

2

约定的时间早过了,那两个小女孩没有来。潘大华想,兴许是学校放学晚了,要不她们一准早就来了。又等了一阵,还是不见那两个小女孩的身影。潘大华的心稳不起了。莫非出啥事了?这样一想,他心头竟有了一种揪痛的感觉。

昨天回家后,他不顾老伴桂桂的反对,硬是把装米的小木桶换出来,将桂桂买来做菜的黄豆放了进去。在浇了一些水后,他找不到谷草,就拿来打湿的毛巾将发着水光的黄豆给捂上了。早上起来,他急迫地走进厨房,从洗碗池下抱出小木桶,揭开盖子,又给黄豆浇了一次水。他像一个孩子似的,巴不得豆芽明天就能发出芽来。想象着两个小女孩看豆芽高兴的样子,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出了少有的开心的笑容。

潘大华是在一天的黄昏意外发现那两个扎着羊角小辫的小女孩的。那会太阳淡红淡红的已经快要沉到山的那一面去了。那两个小女孩在夕阳红光中用小手在堆放建筑废材的泥地上扒拉着,将一些不知道从何处弄来的葱苗栽在了泥土中。她们玩得很开心,仿佛看到葱苗长高了似的。打那路过的潘大华见了,摇头笑了笑,觉得城里的娃娃实在是好耍。那样的死泥巴坨坨葱苗也能成活?他很想上前对那两个小女孩说一声,你们的葱苗活不成。就在他要开口的当儿,那两个小女孩乐呵呵地手拉着手走了。

回家后的潘大华不知怎么地,心里老惦记着那两个小女孩和她们栽在土坷垃上的葱苗。他神色无主地在屋里转来转去。他满头白发的老伴桂桂问他,你今天撞到鬼了是不是,转得我头昏眼花的。他正想发火,眼睛忽然从窗户处看到了对面山脚下两个小女孩栽葱苗的土坷垃,火气顿时就消了。他急迫地几步走到窗前,将眼光专注地投向了那块土坷垃。他眯缝着眼睛,努力想看清楚土坷垃上的葱苗,可是眼睛里除了土坷垃还是土坷垃,怎么也看不到上面的葱苗。

之后连着的几天下午,他都在遇到那两个小女孩的时段,站在窗前朝那块土坷垃看。他发现那两个小女孩天天都跑到土坷垃上去侍弄她们栽下的葱苗。有一个星期,一滴雨也没有下。一天下午,再次站到窗前的潘大华想,那块死泥巴疙瘩上的葱苗该活不成了。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那两个小女孩摇摇晃晃地抬着装有水的红色塑料桶在他视线里出现了。她们快乐地把桶里的水一瓢一瓢地舀出来浇在葱苗上。那一瞬间,潘大华仿佛听到了焦干的泥土哧哧的吸水声。浇完水后,两个小女孩蹦跳着离去了。

次日一早,潘大华心血来潮地朝那块土坷垃走去。到了山脚,他惊讶地发现,那两个小女孩侍弄的葱苗绿油油的,长得很挺拔。那一刻,他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就像是突然遭了什么东西撞击一样。看着土坷垃上绿油油的葱苗,潘大华烦闷心中模模糊糊的残断想法逐渐清晰起来。

天黑下来了。潘大华没有等来那两个小女孩,只得无望地向家里走去。他的脚步略显有些沉重,背也比去时弯了一些。他不晓得那两个小女孩究竟为啥子没有来,照说是一定要来的。他从她们求他教发豆芽时的神情里就能够肯定。然而,事实是那两个渴望学发豆芽的小女孩失约了。

3

潘大华闷声不响地回到家中,抱出木桶,揭开毛巾,见一粒粒黄豆鼓胀了起来,抑郁的脸上便显出了一丝喜悦。忽然,他很想唱两句,但没有唱出声来,只在鼻腔里哼了几声《九九艳阳天》,欢喜地给黄豆浇起水来。

与两个小女孩的相识,是他成为这座城市居民以来最愉快的一件事情。早他在读初中时起,就一心巴望自己能够成为城市居民。这个愿望在他的心里埋藏了有差不多六十年了。在他看来,拥有一个能从供销社的商店里买到定量供应的白糖、肥皂等紧俏物资的户口簿,一个不用下田就可以从粮站的仓库里买来白花花大米的粮食供应证,那是人一生最大的幸福。他曾经无数次地在大脑里想象着自己成了城市居民后幸福而美好的生活,手拿粮食供应本,提着油瓶,背着米袋,哼着小曲,悠哉游哉地向粮站走去。大凡这样的时候,他特别希望碰着的熟人问他,老潘,到哪去?他会显得极其谦逊地说,屋里头没得米吃了,去粮站打点米噢。他的想象有时是在大白天,有时是在梦里。要是白天,他在想象过后,必定是一声痛苦而无奈的叹息;如是梦里,他那厚而宽大的嘴里便会流出粘稠稠的丝来。

前年,他儿子在省城里买了套商品房,不但是他,连他屋头的老伴,儿媳也一转眼就成为城市居民了。成为城市居民后的潘大华,却找不到多年前渴望成为城市居民的那种优越感。白糖、肥皂早已不再是紧俏货,粮食满街满巷都是。曾经令人羡慕的供销社、粮管所,如今连招牌挂到哪里去了都没有人知道。

坐在13层的高楼里,初来城市的潘大华,虽说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却像孩子似的用一双新奇而兴奋的眼睛望着楼下穿梭的汽车,爬行的行人以及远远近近一栋栋高高矮矮的楼房。随着日子的流逝,他对汽车、行人、高楼渐渐失去了兴趣,整天无所事事的他,想串门没个走处,想拉家常找不着贴心的人。日子过得实在是寡味。心头整天空落落的。有天他在电梯里主动跟一个男人打招呼。那人就像没听到一样,把一颗高昂的头扭向一边。他搞不懂城里人楼上楼下坐着,天天在电梯里相遇,咋就好死不相往来呢?心头的憋闷,常常使他动不动就发脾气,摔碗筷。他老伴桂桂小心翼翼地问他,是不是身子骨不舒服?他闷声闷气地说,没哪点不舒服。边说边用手指着胸堂,就是这点闷得慌。桂桂说,叫你出门去走动走动,你硬是不听。他乜着眼睛说,你不要给老子说那些啊。你要跳要唱要骚各人去就是了。桂桂听得此话就不再吭声了。直到那天,他发现了两个小女孩和她们种下的葱苗,才猛然找到了生活的乐趣。

桂桂见潘大华一人在捣鼓木桶里的豆芽,便问,你不是说有两个小女娃娃要来家里跟你学发豆芽的么,咋的没有来?

潘大华没有搭理。

你也学会逗娃娃那一套了啊。桂桂讥诮地说。

潘大华几大步走到桂桂身边,瞪着铜铃似的眼睛说,你不说话嘴巴要臭啊。你去扭秧歌,跳广场舞,我说过你半句了么?

桂桂就把张开的嘴闭上了。

夜里,心里生着气的潘大华没跟桂桂睡在一张床上,独自进了儿子的那间书房兼客房,衣服也不脱,倒床便睡。开始,他怎么也睡不着,眼里老是那两个小女孩和木桶里的豆芽在晃。后来迷迷糊糊睡着了。迷糊中的潘大华做了个梦。梦里他发的豆芽全部长在山坡上去了,密密匝匝的好大一片,就跟老家的松树林一样。他和那两个小女孩在豆芽密林里躲猫猫。那些高摇摇的豆芽,随着风起伏着,躲在豆芽丛林里的潘大华,不觉间自己也变成了一根瘦长的豆芽,随着风与所有豆芽一起一伏地摇晃着。与豆芽融为一体的潘大华,见两个小女孩找不到他,便变回头型,把一张笑脸从豆芽密林里的探出来东张西望。就在那一瞬,两个小女孩发现了他,高兴地拍着手说,找到了!找到了!他笑呵呵地从豆芽密林里走出来,说,该你们藏了。两个小女孩一阵耳语后,钻进了豆芽密林。稍后,一前一后传来他们的声音,老爷爷,你可以找了。潘大华乐滋滋地笑着,钻进了豆芽密林……

4

第二天早晨,桂桂起床后不见潘大华身影,连喊了几声,也不见有话回,便以为他又在厨房里摆弄他的豆芽,就转到厨房里去找。厨房里发豆芽的木桶正滴着水,却不见潘大华的影子,她心头便发起毛来。于是连忙把儿子、儿媳妇叫起来,慌慌张张地说,你爹不见了。

儿子揉着惺忪的睡眼说,妈,你急个哪样,爹又不是不识路的娃娃,丢不了的。

儿媳妇拧了男人一下说,你咋说这话呢?妈不是急吗。

儿子赶紧认错,妈,你莫要担心,我这就出门去找。

爹是不是回乡下老家去了?儿媳妇问。

桂桂听儿媳妇这样一说,心也慌了,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个……死……死老头子……乡下啥……啥都没有了回……回去做么子嘛……

儿子安慰了做娘的几句,准备出门去找爹时,响起了他媳妇的一声惊叫。

又咋的啦?儿子烦闷地问。

我看到爹了!儿媳妇的声音很激动。

在哪点?桂桂急切地问。

那——那——儿媳妇用一根手指头指着窗外山脚对丈夫和老妈说。

桂桂跟儿子朝着儿媳妇指的方向望去,真的就望到了对面山脚下那块土坷垃上脸朝泥土,挥舞着锄头的潘大华,悬着的心终如一块重石砸在了地上。

这爹也是,农贸市场上那样买不到,他却硬要去缏弄那点泥巴,不晓得他要做啥子。儿子埋怨道。

做儿子的哪里晓得潘大华的心思啊!

在来城里居住之前,潘大华把祖上留下来的老屋给卖掉了。当时桂桂眼泪汪汪地说,老屋卖了啥时想回来住的话就没得落脚处了。他冷笑着说她头发长,见识短。就要成为城市居民了,就要住进高到云里去的楼房了,哪个还稀罕黑不溜秋、矮塌塌的木房子。现在,当他私下里想回乡下去过日子的时候,才觉得老伴比自己想得长远。百无聊奈中,他发现了那两个小女孩和她们栽下的葱苗,心头便萌发了自己种菜的念头。这念头,使他一下子就找到了新的生活目标。不过表面上仍然是一幅郁闷的样子。

儿子、儿媳妇忙着手头的生意,总是天亮出门,夜黑才归。他们虽然发现老头子近来情绪不对,也没怎么去细想。

儿媳妇在一天夜里说,爹怕是有啥想不开的事情呢。

儿子说,不会吧。

儿媳妇说,他怕是过不惯城里的生活。

儿子噗的一声笑了。

儿媳妇说,笑啥子?

儿子说,你不晓得我爹,他做梦都想成为城里人。从就九岁起,他就经常对我说,娃崽,你要好好读书,学点本事,一定要成为城里人。我说,城里人有啥子好的?他眼睛放光地说,娃啊,成了城里人,就不用下田栽秧打谷了,就可以拿着粮食供应证本本到粮站去打大米了。我向往成为城市人,过城市生活的种子,就是我爹给播下的。

儿媳妇说,那你说爹是为啥不开心呢?

儿子想了想说,兴许是不高兴妈去社区跳广场舞,扭秧歌。

儿媳妇哦了一声,仿佛一下子明白了。

5

潘大华在做出栽葱种菜决定后的次日早上,早餐也没有吃,就急匆匆地出门了。桂桂见他神情清爽,脸放红光,就说,看你一脸的喜色,是不是想通了,也跟着我去扭秧歌?

潘大华嘿嘿笑了笑,我一个捏锄头把把的,去扭啥子秧歌?扭秧歌啊,是娘儿们的事。

桂桂不解地问,那你今天这是?

潘大华说,在屋子里坐久了,想到外面走走。

正在卫生间刷牙洗脸的儿子,张着满嘴的泡沫说,爹,你早该出去走走了。这城市你还有好些地方没去过,有好多好玩的东西没见过呢。

潘大华看了儿子一眼,转身出了门。

行走在车辆穿梭大街上的潘大华,很有些无所适从。音响店飘出的摇滚音乐,在他看来远不及老牛哞哞的叫声动听。那些穿着吊带裙,露出半个胸脯的女人,在他眼里,实在是有碍观瞻。他曾经所向往的城市居民生活,是那种不需下田,不需栽秧,不需日晒雨淋,坐在屋里,摇着蒲扇,张口就有吃,伸手就有穿的悠闲日子。完完全全不是像现在这样关在鸟笼子一般的生活。

在转了好几条街,打听了好些人后,潘大华终于找到了卖农具的小门市部。门市部确实很小,店口宽不过两米,里面的三个货架挤挤挨挨地排在一起。货架上摆满了各种小农具。当潘大华的目光触碰到货架上的农具时,血液顿时加速流动起来。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潘大华掏出仅有的五十块钱,花了四十五元八角,买了一把锄头,一把镰刀,一担废旧塑料翻新的黑色塑料桶。接过店主递来的锄头,潘大华眯着眼睛瞄了瞄弯拱的粗糙锄把,躬身做了个挖土的动作,然后直起腰来,略显遗憾地说,糙是糙了点,不过,还算用得上力。

潘大华用锄头把当扁担,挑着两只黑色塑料桶,精神抖擞地走在人来熙攘的大街上。很多人把他看成是个疯子,老远老远的就躲开了。也有驻足观望的,他们觉得潘大华简直就是现代都市版的堂吉诃德。对于人们的眼光,潘大华根本就不当回事,仿佛是从脸上扫过去的风。走了一站多路后,潘大华的兴奋慢慢地减了下来。当兴奋完全消失后,他才发觉挪不动步了。终于到了公交车的站台,潘大华决定搭车回家。等了不大一会,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开过来了。他正要上车,却被司机拒绝了。他火气冲冲地对司机说,凭啥不准上车?司机指着他提的塑料桶、锄头说,大爷,不是我不让你上车,你手中的那东西咋放?潘大华一想,也是,就退回到站台上去了。坐不了公交车,又没钱打的,只得走路了。

一脸疲倦的潘大华中午回到家时,家里人都愣住了。他们不明白他发的是啥子疯,买来这么些无用的破玩意。

你脑壳是不是有毛病哦。桂桂半笑半讥地说。

你脑壳没毛病去街上跳么子舞?潘大华恶狠狠的乜了桂桂一眼。

爹,莫非你还想回老家去种地?儿子这样问。

种地咋的啦?比天天呆在鸟笼子里强。潘大华的无名火猛地窜了上来。现在的潘大华越来越觉得,住在高摇摇的三居室里,就跟困在笼子里没啥区别。心里实在是憋闷得慌。

土地租给别个了,老屋也买了。我们都回不去了。儿子说。

儿子无意中说出的话,着实戳到了潘大华的痛处。

嗨——潘大华长叹一声,然后就用手使劲拍打自己的脑壳。

桂桂和儿子一时慌得没了主意。儿媳妇见状,急忙上前去死死抓住潘大华的手说,爹,你有哪样想不开的好生说就是了,何必拿各人来出气。

就是。爹,你不是一辈子都盼望成为城市居民吗?现在你已经是这座城市的居民了,何必又去摆弄锄头、镰刀呢?儿子说这番话时,很带有点语重心长的意味。

我的事你们哪个都莫要问。潘大华闷声闷气地说。

儿媳妇尽管不高兴,还是将潘大华买回家的锄头、镰刀、塑料桶一样一样地拿去放在了阳台上。

半夜里趁着上卫生间的机会,潘大华摸到阳台上,将农具一件一件地拿在手上捏摸。捏摸那些农具的时候,他的心里有一种奇妙的快感。那种快感令他兴奋、激动,郁闷的胸口也豁然清爽了。

次日一大早,潘大华兴冲冲地拿起锄头,朝那两个小女孩扒拉的土坷垃走去。到了那儿,他先大吼了一声,接着便在土坷垃上挖起来。一阵汗滴禾下土的忙碌后,堂屋大小的一块地被他翻挖了出来。他揩了揩额上晶亮的汗珠,慢慢蹲下身去,抓起一把泥土送到鼻子底下闻着。久违的泥土芳香令他陶醉。他想象着这块开挖出来的地种上白菜、萝卜、香葱等的景象时,脸上露出了自豪和得意的笑容。

6

这天潘大华又起了个大早。他先是给豆芽浇水,然后挑着塑料桶去他的菜地。在通往菜地的途中,有一个小水沟,潘大华在那用瓢将水一瓢一瓢地舀进桶里。等桶装到大满的时候,他蹒跚地挑着有些压肩的水桶向菜地走去。在乡下老家干活时,莫要说挑半桶水了,就是满满当当的一大挑压在肩上,他行走起来足下也跟生了风似的,年轻的后生还跟不上呢。到了菜地,潘大华的气已喘得很厉害了。他坐在扁担上,小憩了一会,等气不怎么喘了,就开始给白菜、萝卜浇水。在浇水的过程中,他不时地直起腰来,向着那两个小女孩来的方向张望。像这样怅然失落的日子,晃悠晃悠地就过去四五天了。在这四五天里,木桶里的豆芽已经长出三、四寸高了。比以往在老家任何一次发豆芽都长得快。可是,在潘大华眼里豆芽实在是长得太慢了。他巴不得豆芽眨眼之间就疯长得像筷子那么长。如此,他在那两个小女孩面前就可夸海口了。

潘大华浇完水回到家后,又进厨房去看了看长得越来越壮的豆芽。他相信那两个小女孩一定会来看他发的豆芽的。看过豆芽,他走到窗边,把目光投向了那片刚刚浇过水的绿地。望着山脚的那片新绿,他眼前出现了老家乡下大坝子上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田里的麦苗,随着风一浪一浪嘻嘻哈哈地起伏着。他喜好蹲在田埂上,看麦苗宽长的叶片和抽出的麦穗。现在,他又有了那种感觉,甚至还闻到了麦穗的香味。就在他要收回视线的时候,他一直期盼的那两个小女孩在山脚下的绿地上出现了。他顿时激动起来,拼命地向她们挥手。可是,那两个小女孩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忽然,他摇了摇头,自个儿笑了。那两个小女孩怎么晓得我住哪?又怎么晓得我在向她们挥手?明白自己是独自在乐后,他急速转进厨房,抱着发豆芽的木桶兴冲冲地出了门。

他的脚像生了风似的,步伐极其轻盈。他一边哼着《南泥湾》的曲调,一边不时把眼光移到木桶里的豆芽上。他想,那两个小女孩见到他给她们发的豆芽,一定会高兴的。这样想着的时候,一丝白亮的涎水从他发笑的嘴角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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