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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荣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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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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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轮廓

记得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也就是1988年,爸爸所在的小学组织了一次“教师节北海一周游”活动。那时,六岁的我苦苦哀求着爸爸一定要带上,竟然第一次大胆的在家教森严下连续数日做起撒泼、绝食等“攻击”,以求得到随行目的。妈妈细声诱劝了我几日,也同时替我向爸爸说了一些好话,而从未出过远门的妈妈的眼神分明也多么渴望着能够同行啊。可是关于海的一切认知,我与半辈子都呆在大山深处的妈妈竟然连懵懂都谈不上,不知却因何如此渴望能够向往。难道妈妈的心中,也在高小教育的熏陶下早早藏着一个关于海的梦想吗?要说是恋父,那也是不尽然的,因为爸爸的家教抓得很严,可以借用曾国藩的八德:勤、俭、刚、明、忠、恕、谦、浑来形容了——所以不要说我,就连妈妈有时候也只能转过身对着他远去背影跺跺脚,以表反抗。

最终爸爸还是没有带上我们,他于教师节当天凌晨五点悄悄出门,踏着泥石山路向镇中心小学教务处集合去了。我曾因为这件事而暗恨了他一阵子,以放学晚归、不写作业、戏弄同学等手段来反抗他的苛刻,而妈妈则是默默的埋头劳作,早上担不离肩,下午镰不离手,很少对他再做声。然而我们所有的反抗都在他久不久递过来的、从海边带回来的奇形怪状的贝壳给征服诏安了。

后来,从一个比较年轻的老师那里得知,这一趟出游爸爸硬是啥都没有买,只一个劲的捡了好多贝壳,说孩子喜欢,捡回去让他长长见识。而他就连吃的东西也舍不得跟队伍一样次次都带着腥味的。长大后,我终于能够体谅了平时省吃俭用供我们读书的爸爸那唯一的一次远行没有带上我和妈妈的原因,对于当时他那月不足百的工资,家中各种各样的开支不少,我的前面还有哥哥姐姐在读书,他哪里还能挤出多余的钱来带我们看海呢?

慢慢从知识中了解了大海,从曹操的“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到陆游的“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大海对于我来说开始变成一个美丽的梦想。也许是生长在这喀斯特地貌山区,从未离开过这个大山的缘故,我在学习之余常想着眼前突然变成一片海,我带着爸妈正踏着那细软的沙滩狂奔,在温暖的海水中愉悦的戏耍,在柔软的海滩上收集那些斑斓的、形状怪异的贝壳,在浪花和海风中尽情的呐喊吼笑......

每每翻到有海的图文,我都会拿给妈妈看,妈妈总是一贯的默默地不做声,可是她的眼神是嘹亮的,那种不言却被触动的情感展露在她微微的笑里,使我的内心也随之阵阵翻涌。我多想带她去图画里那座湛蓝如玉的大海看看。可是这个湛蓝的梦,一直伴随着我度过了我的童年、少年时光,直到离开校园走上工作岗位。

在一个模糊得记不清年月记不清季节的日子,家兄闲来无事,我也因为休假在家,我们不甘心放任大把的时光从难得的假期中溜走,兄弟两一阵合计便决定往海边走走。那时候爸爸已经退休赋闲在家,因为不需再担负我们的学杂开支,家中经济进的虽不多,但出的也相对少了许多。因此爸爸得以每日清闲的拉起了二胡,弹起了钢琴,吹起了笛子来。而一辈子操劳在田地里的妈妈实在闲不下来,也看不得爸爸整日以休闲娱乐的姿态度日,常要求他回老家种些玉米杂粮“安享”晚年。爸爸自然是不肯的,他把大半生的热情都贡献给了教育事业,每日里起早贪黑的赶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去学校教书,只为对他的学生锦囊享受,上不负国家下不负人民。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了退休,赶上了这样的好时光——他是对的,他应该就此开始好好地去享受享受生活了。

在妈妈看来,这种无趣的敲打玩唱不外乎是一场噪音,因此她往日的沉默如同被打翻了的酱醋瓶,积压多年的牢骚开始四溅开来,冷不丁的就能跟爸爸斗起气。还好,生活变得越来越好了,子女也都成家立业,爸爸的家教也随之松懈了下来,在一些磕磕碰碰面前他没有再像当初那样横眉塑脸,对于妈妈近些年来的唠叨也就随之任之了。

这样的矛盾长久了,我一度以为这祸根是从爸爸的那次独自远行埋下的,也许妈妈也和许多女人一样,也只是简单地渴求这一生能有一次浪漫的旅行罢了。

为了调和这种矛盾,我决定带上他们一同出发,希望心中那片神圣的、辽阔的大海能够拉近他们老来越发明显的隔阂。

匆匆跟邻居借了一部面包车,我们就这样踏上了远行看海的旅程。车子在高速路上飞驰了四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可是眼前这座大海的颜色跟我梦寐中的颜色竟然是不一样的,眼前的大海竟是一目了然的月牙形海岸线,并非如同我心中那座海一般辽大,海水也不是那种秋日无云的苍穹般的湛蓝,在微咸的海风的推助下呈现出一种灰褐的浑浊色,无风时更像雨后的右江河。

家兄告诉我,这里是浅海湾,又因为刚下过大雨,所以海水才会如此不堪入目,要想看到湛蓝的海,要么等到夏日,要么去到更远的深海去。

世界上最远的深海在哪里呢?那里的海真的就一定湛蓝吗?我不敢想,挣扎了十几年才实现了六岁那年种下的梦,可见时光之匆匆,可见人事之繁琐,可见岁月并非可以任人随心所欲的分配的。妈妈的头发已然全白,糖尿病综合征让她走路已经吃力,那种“光阴不过一瞬,已是人间百年”的彷徨感使我不想再去浇筑一个更遥远的梦,因为那时候,爱我的父母是否依然还在呢?

站在海边,妈妈看着爸爸灿烂的笑了。我忽然确定,原来我所认为的妈妈的梦想,竟然是真的,她的愿望不外乎希望这一生,跟她爱的人能有一次走在这白如细银的沙滩上看潮起潮落,感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爱慕之情,感受“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唯美浪漫。如果那年爸爸带上她去到她心中勾勒的那片海,实现她虽不懂表达可是这种情愫又强烈的在她内心激荡着的愿望,那也许这些年她就不会如此幽怨如此彷徨了吧。

他们光着脚丫在细软的白沙中闲庭信步,不语,他们的内心却已联通在一起;他们迎着暗血色的落霞遥望海的尽头,依然不语,心却也然已联通在一起。尽管这海的颜色与我脑海里勾勒的海的颜色对不上号,使我一度失望,可是看到他们彷如回到青春年少时的那种爱慕和谐,那种纯真,那种圆梦了的满足感,我眼前这座浅海和心中的碧蓝大海已然同类相从。

我们在这人淡踪稀的海滩上疯玩了整整两天,我和家兄快乐得像对成熟的父母,而父母快乐得像对天真的孩子。我们在海岸上迎浪而卧,我们在微细的海风中展翅翱翔,我们在沙滩上筑起家的轮廓,我们在黑色的乱石中找寻儿时梦想得到的七彩贝壳......

第一次的大海之行虽不是梦想中勾勒的那样子,谈不上完美,谈不上梦幻,也谈不上如同梦想中的那样会因那辽阔因那碧蓝而毕生不忘,可是却真是因为这海,结束了父母长达几年来时不时因细微小事就能引发的各种“暗战”,他们的心胸至此如同大海般能容纳百川,也博大雄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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