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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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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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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鹰在召唤

没事的时候,我总喜欢爬到美如养路队后面的山上,静静观赏雅鲁藏布江鲁的美景。山下,弯曲的河流静静的流淌,水面碧波如镜,此时正值枯水季节,大面积的湿地夹带着丰美的水草裸露出来,有两排不知名的树木屹立在江畔,像卫兵一样成年累月地坚守,在河道中形成了一道独特的自然风光。我更喜欢躺在草地上,看湛蓝的天空,西藏的天空仿佛用珠穆朗玛峰的雪蘸着唐古拉山脉的水擦洗过无数遍似的,晶莹透明,清澈无痕,美轮美奂。不远的山头上,五彩经幡猎猎招展,好像在诉说着遥远的动人神话。马路上,一个形容枯槁,须发蓬乱,双目紧闭,嘴里不停地念着经言的佛教信徒,带着全身跪拜的行头,向着后山的寺庙不停息地重复着同样的全身跪拜动作,他沉浸在自己的佛教灵魂圣地里。

我很羡慕这个佛教信徒,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我却不能。远方的山峦亘古地纵横在遥远的天际,天空中有几个小黑点,那是一群雄鹰在振翅高飞,在湛蓝的苍穹和神域雪山的映衬下散发出神圣而圣洁的光芒。鹰在当地被视为神的儿子,他们说纯洁的人死后便会归往那里,那里月光不再寒冷,风雪不再肆虐,那是每个藏家人心中的美好家园。我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在那里,幻想着有朝一日像那群雄鹰一样自由飞翔。

我是主动要求到藏东联网工程包5标段工作的,施工地点就在雅鲁藏布江畔的波芝县美如镇。这是我在藏区工作的第二个年头,我们江南送变电有限公司是一家专门从事各种电压等级的输变电工程施工,设备安装、调试的大型国有建筑企业,下辖十二个分公司,一个实业公司,技术力量雄厚,装备先进,信誉卓著,在送变电领域享有盛誉,公司的业务遍及全国各地。我是三分公司四队的一个勤杂人员,我的工作就是买菜、送饭,搞好后勤,完成队长交办的一些杂七杂八的工作。

“滕师傅,饭熟了!” 迷糊中,我听到唐婶的声音。

唐婶的父亲以前在江南送变电有限公司看门,她丈夫因病去世,欠下一屁股债,他父亲希望女儿能到哪个分公司做个临时工。刚好段鹏队长叫我物色个厨师,我问唐婶是否会做菜,她说会做,我又问她愿不愿去西藏,她咬咬牙,答应了。去年我们队里请了个藏族大姐曲珍帮我们做饭,藏餐的口味讲究清淡、平和,很多菜,除了盐巴和葱蒜,一般不放辛辣的调料 ,而我们江南人特喜欢吃辣椒,吃不惯她做的菜。而且藏人一般只吃牛羊肉,不吃马、驴、骡,尤忌吃狗肉,有时我们弄到一条狗,她坚决不做,我们只好自己动手。唐婶的到来让我们品尝到家乡的味道,曲珍只好失业了。曲珍央求我,能否叫她丈夫旺宗到工地做民技工?我知道她舍不得每个月1800元的工资,她说在这儿做完两年后,可以为女儿拉姆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毕竟在这偏僻的地方不是谁都有机会碰上高压线路从他们村前经过。她低声下气的看着我,那乞求的眼神让我一下子心软了,我看不得别人求我。吃晚饭的时候,我特地倒了一杯酒敬段鹏队长,小心翼翼说了曲珍丈夫旺宗想到队里做民技工的事。我知道那时民技工已经招满,没想到段鹏队长爽快地答应了,为此我对他非常感激,他让我在拉珍眼里有了尊严。

三分公司五个队全部在波芝县的辖区内施工,我们四队负责美如镇内的项目施工。美如虽是一个镇,但南北跨度有100多公里,为此队里将队部扎在省道303旁边的美如养路队,这个地方较为中心。美如镇只有4000余人,平均海拔却有3509米,由于施工场地多在山顶或半山腰,平均海拔超过3800米,因此施工难度非常大,进度也很慢,据说三分公司经理冯柏如受到总公司经理袁江的严厉批评。春节后,各个施工队都请了本地的民工,经岗前培训后迅即上岗,我们称之为民技工。有了民技工的参与,几个桩号同时开挖,施工进度明显加快。

从养路队到施工地段先要走30多分钟的车程,下了车还要走20几分钟的陡峭山路才能到达。每次我将饭菜分装在两个保温箱内,这样就能让大家吃到热乎乎的饭菜。开始我是送盒饭,一盒一盒装好,一人一份,后来我发现有的人没吃饱,有的人有剩饭菜,于是我将菜分好,饭紧添,这样大家都能吃饱吃好。其实我的工作量一点也不比工地上的技工少,但我没技术,我只能搞后勤。我每天一早要去美如镇上买菜,每周两次去县城卧龙镇采购食材,来回要走三个多小时,中午送饭去工地要耗时两个多小时,好在早晚饭在驻地吃,否则我一个人根本做不下来。

唐婶将装好饭菜的保温箱搬上车,我便扭动钥匙,脚踩油门,江铃宝典迅速驶出美如养路队的院子。手握方向盘,我立马有了雄鹰在蓝天展翅高飞的感觉。我喜欢开车,毕竟我开了十几年车,司机这一职业早已融入我的血液中。这款皮卡车动感十足,格调清新典雅,手感柔爽舒适,但与我以前为龚总开的普拉多相差甚远,龚总最喜欢动力性能好且配以高度坚固车架的普拉多,即使是最崎岖的旅途也会变得舒适顺畅。

远处屹立的雪山在太阳的不断炙烤中,冰雪融水沿着崎岖的山脉汇聚成的小溪,沿着省道303蜿蜒着向前流淌。叮咚流淌的小溪,像拉姆哼着婉转美妙的歌儿,一路欢快地汇入松巴措。松巴措四面环山,湖水如镶嵌在高山峡谷中的一块碧玉,绿幽幽的泛着如绸缎般的光泽。湖边有个纳白村,顿巴是村庄的传奇英雄,据说他是深受群众爱戴的机智人物,他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惩治残暴的领主、贪婪的奸商、伪善的喇嘛,教训那些自私自利、贪图虚荣的人,帮助穷苦人渡过难关,寻找幸福,成为当地人智慧的化身。在藏语中,“纳”是指水草丰美的地方,这里水草丰美,野花散落在山坳里,点缀着三五成群的藏式民居,一群群悠闲的牛羊在草地上觅食。我每天驾车送饭都要经过纳白村,顿时我的心情也如松巴措一样纯净,我忘了一切,仿佛回到了几年前,我在外出车归来,心里涌起了马上要见到文霞的愉悦心情。

每每想到文霞,我便痛不欲生。我和文霞结婚十年,如果我有本事,文霞就不会弃我而去。

我从部队转业后,分配在江南送变电有限公司工作,见我在部队是汽车连的驾驶员,人事处便将我分配到公司办公室开车。我在部队汽训队的训练是十分严格的,身体和心理、技术不合格的,不到毕业时间就淘汰掉了。部队的考试科目主要是三个方面,一是实际操作,二是理论测试,三是车辆保养,不像地方驾校从不学车辆保养。我开的是一辆有七八年车龄的普桑,只要有时间,我便换上工作服,换机油紧螺丝,擦洗车辆,将小车弄得干干净净整整洁洁。正好龚总要物色一个司机,办公室主任见我技术过硬,爱岗敬业,便推荐我做他的专职司机。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成为公司一把手的专职司机,第一次接龚总上班,我很紧张,满头大汗,但我屏气凝神,小心谨慎,一路上没用刹车,平稳地把龚总送到单位上,生怕龚总不要我。有一次龚总去二分公司省内的工地现场调度,我们要走400多公里高速公路,长时间高速行车会使驾驶人精神紧张,心跳加快,大脑协调和反应适应能力都会相应降低,见空中飘有一层薄雾,我将安全距离调高到150米左右,尽量避开车队,按自己的行车节奏行驶,掌握行车的主动权。进入拐弯地段,一小车超越前车导致追尾,前后有8辆车发生追尾交通事故,唯有我开的普拉多没有追上去。龚总看后心有余悸,他表扬了我,说我的技术在关键时期发挥了作用,从那时起我便坐稳了龚总专职司机的位置。

文霞在公司附近的一所小学当老师,我们是在别人的介绍下认识的。我们公司效益好,在当地很有声誉,附近的姑娘都想嫁到公司里来。或许我是龚总专职司机的光环吸引了她,那时我在公司很红,给我介绍对象的人排着队找我,不少人认为我在龚总身边呆上一两年很快就可以下到哪个分公司任副经理甚至是经理。文霞很文静,不多说话,她是那种越看越好看的女孩,我们俩很快就打结婚证了。

第一次见证文霞的主见是装修我们的新房,她跑遍了省城所有的新华书店,买了十几本房屋装修的书籍,参照图案自己搞设计。为了省钱,装修用的沙和砖,都是我们两人用手推车推上15楼的,能用电动车装的材料,她都是自己骑着电动车跑几十里地从市场拉回来,打墙后的砖块垃圾,她也要跟着工人一起装袋运下楼。最苦的是有一次,装修时少了几块瓷砖,只能到离家30多里远的建材市场去补货。那时正是冬天,天空飘着小雨,她骑着电动车来回两个多小时,最后冻得手和脚连知觉都没有了。

那几年面临市场冲击,公司效益大幅度下降。为了找米下锅,龚总经常往外跑,出差的时间占全年的三分之一以上。龚总出差,我就要跟着出差,看到文霞这么辛苦,我特别内疚。更让我内疚的是文霞怀孕期间我照顾得太少,那年她怀孕6个半月,拖地时摔了一跤,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早产下来。第二个孩子怀孕三个半月突然检查到胎儿没有了心跳,这一次情况更危险,必须住院清宫。文霞按医生的要求服用了药流的药,一开始肚子痛,随后大量出血,我心里很害怕,以为她会死去,幸好她惊险地度过了难关。此后她怀孕便十分困难了,为了能怀上小孩,她请了长假,只要有谁告诉她哪里有好医生,她就往哪里跑,那些年她吃的中药、西药都可以堆成一座小山了。

文霞求子之际,我的境遇发生了巨大改变。由于公司效益不好,龚总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然调省公司去了,他握着我的手满是歉意。新来的总经理袁江锐意改革,加大了在全国各地竟标的力度,同时将冗余的非生产性人员下放到子公司,我的名单在下放之列。我找袁江求情,说我妻子还没怀上,能否安排到工会做点事,待我妻子生下小孩后再去子公司。袁江厉声道,改革就要一视同仁,不要因为你曾是龚总的专职司机便标新立异,否则谁愿意去分公司?于是我被一脚踢到了三分公司。

三分公司经理叫冯柏如,瘦小个子,架着副眼镜,以前见到我清癯的脸上总是露出笑意,在向龚总汇报前先扔两包香烟给我,因为只有我才能知道龚总准确位置,找到我就能找到龚总。这次去三分公司报到,冯柏如似乎不认识我似的,冷冷地问:“你有什么特长?”我说:“我只会开车。”冯柏如眯着眼看了我一会,面无表情道:“我们这不缺司机,只缺技工。”他扔给我一张表,说:“你先去电力技校学习两年,毕业以后再来公司上班。在学习期间只拿基本工资,没有奖金。”我说:“冯总,我有点恐高,有没有不爬电杆的工种?”冯柏如强硬道:“我们公司不养闲人,做不了技工那只能做勤杂工,但工资奖金和技工相差很远,你要有这个思想准备。”后来我才知道冯柏如为什么不待见我,因为许多公司不要我,是袁江将我硬塞给三分公司的。

我不是个不愿吃苦的人,关键是我恐高。我站在楼顶上都有点晕乎乎的感觉,旅游坐上缆车便紧张起来了,抓住扶手就不肯撒手,甚至不敢张开眼睛看风景,似乎一睁开眼睛缆车就会掉下去似的。我很羡慕公司的技工,他们在高高的电线上身轻如燕,操作自如;爬上高高的铁塔如履平地,好像西藏的雄鹰,在高空中自在的飞翔。眨眼间,我由一个高高在上的总公司一把手身边的红人变成了一个谁都不待见的勤杂工,这种落差让我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但我必须适应,因为不上班便没有收入,我们家的房贷还没还清,我还没有坐在家里的资本。一开始冯柏如要我去四川西川的工地,我说了想生小孩的事,他便将安排我在省内的工地,毕竟在省内周末可以回家,从这点上来看,冯柏如还算通情达理。

我下放到三分公司对文霞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所有人见到她都是怜悯的目光,都表现出一副同情的姿态。但她在外面表现得很坚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有在家对我唠叨个没完,说我只知道做事,不晓得看路,早点向龚总提要求,就算不当副经理,留在机关也行。每每说起这事,我便暴跳如雷,我狂怒道,我就是个怂人,你嫁给我那是瞎了眼睛!我们动不动就吵架,我像个火药筒一样,一点就着,用歇斯底里的暴怒来掩饰自己的无能。

我和文霞吵了两年多,直到她第三次怀孕,我们终又回归和谐。对文霞来说,生小孩是第一位的,其重要性超过了我在事业上的进步。这次我把我妈叫到家里来了,不让文霞做丁点家务活,像保护大熊猫一样保护她,以求孩子能平安着地。我在工地上每周只能回家一次,我妈毕竟代替不了我,文霞心烦了没人说话,散步时一个人孑孓独行,每次好友聚会都是一个人挂单,她经常感到孤单无助,苦闷焦躁。有一次文霞做噩梦,梦见我从高塔上掉了下来,我的脑浆迸了一地,她一声尖叫,从床上滚到床下。我妈听到文霞的尖叫声赶紧推开房门,发现她抚着肚子躺在地上,身下一滩鲜血。

从医院出来的第二天,文霞很认真地对我说,我们离婚吧。文霞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她做的决定三头牛也拉不回头。我动用了所有关系来劝她,包括她父母、同学、闺密,然而文霞不为所动,坚决要离婚。我知道,文霞对我彻底失望了,如果我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该上小学了;另外,我在事业上的失败让她活在众人的怜悯和同情中,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和文霞离婚后,我找到冯柏如,要求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工作。刚好三分公司承接了藏东联网工程包5标段项目,我便来到了雅鲁藏布江边的美如镇。初到西藏,我的高原反应非常严重,头晕目眩,四肢无力,食欲不振,十几天后,我逐步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这里的景色原始天然,蓝天白云、高山流水、雪山草地、苍鹰骏马、牦牛羊群组成一幅幅流动的画面,让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我喜欢上这儿的粗犷恢宏,人在茫茫广袤的大自然之中是渺小微乎的,它洗涤了我精神的创伤,让我浮躁的心灵逐步沉淀下来。我们三分公司四队的技工大多不知道我的过去,只知道我是个勤杂工,个个对我吆五喝六的,今天要我买香烟,明天要我买特产,后天要我寄包裹,我坦然面对,人家没必要对你一个勤杂工另眼相看。只有队长段鹏对我十分尊重,从不对我大声说话,当初他父亲带着他找龚总希望到公司来工作,就是我引的路。

江铃宝典既可以坐人,也可以放些工具,越野性能也强,是藏区工作的首选。小车穿过纳白村即拐入一条崎岖不平的小路,小路旁边是悬崖峭壁,开车必须十分谨慎。这条小路是四队为运送材料方便,临时开出来的,向上走十几分就看不到树了,在怪石嶙峋的隙缝里长满了垫状植物,空阔地带便是高寒草甸,绿油油的一片。我将车停在这空阔地带,接下来便是近六十度的陡坡,我只能挑着装有饭菜的保温箱到38号桩工地。远远望去,队友们仿佛在云中作业,我为他们感到自豪。我们电力工人工作的场所与繁华的闹市无缘,不论烈日下、风雨中,还是在严寒里,我们的身影挺立在天地之间,在高原深山里与银线为伴,在乡间田野中与烈日对峙,在铁塔上与风雪搏斗,哪里有村庄,哪里有住户,哪里就有我们电力工人的足迹。我们让无数人在黑夜里见到了光明,为经济建设插上了腾飞的翅膀,为社会进步提供坚强的动力支持。和队里几十号人摸爬滚打在一起,他们黝黑的脸庞、满是老茧的双手、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时时震撼着我。我知道,不是他们不懂得享受人生,而是职责所在。渐渐地,我不再为自己的命运叫屈了,都想到机关工作,谁来架设高压线?

“开饭啦,今天有黄花鱼,有虾,有小青菜。”我高声招呼着,将饭菜分给每一个人,包括请来的民技工。

“滕强师傅,辛苦了!”段鹏接过我递过的饭菜盒,对我举起了大拇指。

在藏区,糌粑、酥油、牛肉等是主要食物,我们几乎天天吃牛羊肉,青菜都很少吃。为了改善大家的生活,我凌晨五点就往县城卧龙镇赶。县城有一家海鲜店,老板姓张,是四川人,他店里的海鲜从广州空运到成都,又从成都连夜运过来。由于藏族有水葬的习俗,藏族人认为祖先的肉身被鱼吃掉了,吃鱼肉就等于吃祖先的肉,因此他们不吃鱼肉,张老板的海鲜店主要客源是外地的汉人。我留了张老板的电话,经常叫他帮带些海鲜,去晚了别人会买走。

“滕师傅,没给我们弄牛羊肉?”旺宗从39号桩工地过来吃饭,我只知道低头分饭菜,不知道他就是旺宗。旺宗戴着顶氆氇帽,他身材高大,五官棱角不像其他藏人一样分明,如果不是他的装饰以及脸上独有的酱红色,你不以为他是藏族人。

“我这里也拿错了。” 一个头上戴着红色佩巾,脖子上挂满了红红绿绿饰品的藏族大姐将手上的菜盒还给我。她是央金,她丈夫叫桑杰,他们两夫妻都是工地上的民技工。38、39、40桩号有十几个民技工,旺宗和央金夫妇都在39号桩号工作。

“对不起!啊佳拉,我赶紧帮你们换。” 啊佳拉是藏语大姐的意思。

“旺宗,这是黄花鱼,是海里面长大的渔,有丰富的优质蛋白。这个渔是不吃人肉的,味道很好,你尝尝?” 吃饭的时候,旺宗和我坐在一起,我夹了块鱼肉给他。由于旺宗是我介绍做民技工的,每次见到我都鞠九十度躬,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弄得我都不好意思。

旺宗小心地嚼着黄花鱼,一会儿连饭菜一起喷出来了。大概是他不适应鱼的腥味,或许是他真的怕这是吃了祖先的肉。我拍了拍他的背,心想以后不要再和他开这个玩笑了。

回去的时候,我在纳白村后面的山上见到拉姆,她在山上放羊。拉姆是旺宗和曲珍的女儿,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漂亮、害羞、腼腆,她和很多内陆的女孩子不同,纯朴、坦诚、善良,她妈妈帮我们做饭的时候,她会拉着我去后面的草地上游玩,玩累了就席地而坐,和我一起看远方的雪山和白云。她给我唱歌,她的歌声高亢嘹亮,宛如天籁,仿佛从云中飞来;她拉我跳舞,她的舞姿欢快柔美,轻盈律动,好似草原上的精灵。她心灵纯净,胸怀宽广,她的笑容感染着我,让我觉得这个世界的美好。我拍下了她在山上摘采野花的照片,她脸上流露出的笑容是我看到的最纯真最美丽的笑容。

“阿古,我阿爸好吗?” 拉姆挥动着羊鞭和我打着招呼。阿古是藏语叔叔的意思。

“你阿爸很好,亲爱的西姆,你等着你阿爸阿妈给你准备最好的嫁妆吧!” 西姆在藏语中是女儿或女孩的意思,她才十三岁,我在心里早已把她看着是我的女儿。

“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我阿爸阿妈平安快乐。愿佛祖保佑我的家人!”拉姆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对着远方的雪山祈祷。

“可爱的孩子,佛祖一定会保佑你全家的。” 我很喜欢西姆,她让我的心也纯净透明起来。

下午三点钟,我是段鹏的电话惊醒的。那时我正在酣睡中,梦中我和文霞在草原上席地而坐,高远澄澈的碧空下,藏绵羊和耗牛在辽阔草地上悠闲地吃草或安闲地散步,牧民们悠远绵长的歌声飘扬在青空之下,回荡在高山草地之间。草地上,彩蝶飞舞,一束阳光斜铺在山腰上,我们的女儿小霞追随着绚丽的彩蝶在山上奔跑。小霞像极了拉姆,她如那飞舞的彩蝶,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突然间一阵狂风袭来,山间顿时云雾蒸腾,抬头一看,小霞倏地不见了。我和文霞赶紧追过去,蓝天依然美丽,天空依然辽阔,蝴蝶依然翻飞……。“小霞!小霞!” 我们歇斯底里地呼喊,就在这时,我的电话铃声响了。

“滕强,39桩号塌方了,有三名民技工被埋在基坑里,你多背几个氧气瓶立即赶到现场。”这是段鹏第一次用命令式语言对我说话。

我翻身下床,赶紧发动江铃宝典,将队里所有库存氧气瓶全部扔到后尾箱,使劲踩一脚油门,小车像离弦的箭往前飞奔。

“阿古!”拉姆认得我的车,远远和我打着招呼。我没时间和她搭讪,我必须第一时间将氧气瓶送到出事地点。我瞥了一眼后视镜,看到她一脸惊诧的神情。

将车停下,我背着氧气瓶几乎跑着赶到39桩号基坑塌方现场,比以往送饭菜快了十几分钟。

“怎么样?”我气喘吁吁地问段鹏。

“目前还不知道被埋人员的情况。” 段鹏摸摸头,一筹莫展的样子。

“赶紧下基坑救人啊!” 我急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指挥官最重要。

“刚才组织了两拨人下去,可是基坑塌方还在继续,有可能造成二次伤害,就连当地的民技工都没人敢下去了。” 段鹏指指旁边的民技工,有几个藏族人回避着他的手势,生怕被段鹏盯上叫他们下基坑。

“要不我下去看看?”

段鹏吃惊地看着我,他没想到我会挺身而出。

“放心,我身体底子不错。而且我一人吃饱全家吃饱,没有任何负担。” 我是这样说也是这样想的,死亡对我没多大威胁,能轰轰烈烈去死,那是对我生命意义最好的交代。

段鹏用绳子拉着我 ,我小心翼翼下到基坑底部,只见大大小小的石块土块,混杂着施工用的各种模板木料,交错堆在一起,根本看不见被埋人员的身影。不时有土石块砸下,好在我戴了安全帽,不至于砸破头。

“救救我们呐!救救我们呐!”听到有人下来,三名被埋人员不停地喊叫,有男有女,情绪非常激动。从声音辨别出是两男一女,我听到里面有旺宗的声音

“是旺宗吗?我是滕强。”

“滕师傅,你一定要救救我!拉姆还等着我为她赚嫁妆呢。” 旺宗听见是我,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滕师傅,你是个好人啊!一定要救救我和桑杰,我们两个孩子不能没了阿爸阿妈。” 这是央金的声音。

“你们不要急,我一定会救你们出去的。”我一边安慰他们,一边通知地面上吊氧气瓶下来,将呼吸管往石头缝里插,避免他们因缺氧而窒息。

我知道被埋的三人是旺宗、桑杰和央金,他们的位置基本在一起,且状态暂时良好,这为接下来的营救奠定了基础。等他们情绪稳定,我开始检查基坑底部环境,整个塌方处呈斜角,经过目测,被埋人员位置最低点超过10米,塌方斜坡最高点7米左右,被埋人员处在洞里11米左右的位置,也就是斜角的最下面,不清理掉坍塌的石块,根本没办法将他们救出来。这时,塌方处浮石已经全部松动,护壁也大面积开裂突出,随时有可能塌下来。我叮嘱旺宗注意保护自己,然后胆战心惊地回到地面上。

段鹏问了我基坑里的情况,我坦率地告诉他,如果没有专业救援,很容易再次出事,最好向当地政府、消防、公安、医疗等方面请求援助。

“滕师傅,救救我!曲珍和拉姆还等我回家呢!”等待专业救援力量的时候,旺宗又大声叫喊起来。

桑杰和央金也叫不停地叫唤着。

我顶着危险再一次下到基坑。我告诉他们,我们已经报警了,消防官兵马上就会来救你们。如果现在施救,没有专业工具,救援人员有危险,搞得不好还会危及你们的生命。

夕阳在远方的雪山后缓慢的下沉,晚霞由紫红色逐渐转为铅灰色,不一会儿,整个天空像被一块巨大的帷幔遮住似的,灰蒙蒙一片。山头的气温越来越低,山脚下雅鲁藏布江的水汽慢慢升腾上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阵阵寒意,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时,从县城卧龙镇赶来的消防大队官兵和当地美如镇派出所的人员也赶到了事发现场,他们问有谁熟悉情况,段鹏把我推到他们跟前。我找了张纸,将基坑内的结构画给他们看,把险情详细告诉了他们。消防官兵在商议救援措施的时候,段鹏将夜间照明灯架了起来,顿时基坑周围灯火通明。

“救命啊!救命啊!” 这时旺宗他们三名人员埋在基坑已超过5个小时,他们又在基坑内不停地叫唤起来。央金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我担心她身体出什么状况。

“肖大队长,请你安排一个有经验的消防战士和我一起下去吧!” 为尽快救人,我忍不住找到消防大队肖大队长。

说实话,下过基坑之后,我已经非常清楚基坑内是什么情况,这次下去,是否会塌方,一切难以预料,我心里多少有些恐惧。但我想起对旺宗他们的承诺,我必须催促他们尽快实施施救。我想打个电话给文霞,但想想算了,人家和我离婚了,你打电话是什么意思?但我还是给她发了个信息:“文霞,有时间替我去我爸妈坟前烧多几张纸。”

我下到基坑底部,把下面松动的碎石、土块搬起,递给消防战士,由他放进提料筒,通过与地面上工作人员协作,把石头吊上去。我们在基坑内清理了一个半小时,终于看到了一顶白色安全帽和半个背,这是旺宗,几块大石头压在他身上,动弹不得。这种情况下,我们徒手根本不可能救他出来。这时天上开始下起小雨,基坑内碎石又开始轻轻滚落。为防止发生意外,我和消防战士赶紧从基坑内爬了上来。

这个时候下雨非常危险,因为下雨塌方的几率就更大,救援工作就会中断。我内心一直在祈祷:雨啊,快点停吧,千万不要再下了!所幸的是,雨下了二十几分钟,真的就停了。

“我们俩一起下吧,多个人多份力量。”我再次做好下基坑的准备,这时段鹏主动站了出来。按说救人是专业队伍的事,大概段鹏见我一个勤杂人员都主动请缨,他一个队长站在旁边袖手旁观似乎说不过去。

段鹏显然比我更有经验,他见基坑随时都有可能塌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几根支撑圆木把突出来的护壁撑住。因为只有这片突出来的护壁不崩塌,我们才能安全地在基坑内继续进行营救。在我们搬开一块大石的一刹那,我和段鹏惊呆了,眼前是一个人的头,没有脸、没有额头,看到的只有头顶上混杂着泥块和碎石的长发,这是央金。此时央金已经非常虚弱了,急需补充体能,但她的头被卡得死死的,由于当时无法正确判断她的脸在哪一边,很怕误伤到她,我将氧气管夹在手中,小心翼翼地挪开了央金头部周边的石头,对她说:“要是我的手触碰到了你的嘴巴,你就用力咬住,那样你就能喝到水了。”经过来回几次的摸索,央金终于成功咬住了我的手指,喝到了水。这个时候,段鹏也赶紧给旺宗喝水并再次吸氧。可是,桑杰哪里,我们一直不知道,通过他的声音,我们判断他应该还能坚持。

我和段鹏、消防战士互相配合,手能搬掉的石块都已清空,剩下的只有两块五六百斤的大石头,靠手根本搬不动,消防战士也没办法。我和段鹏只好再次回到地面上,与消防官兵商量下一步救援行动。

此时已是晚上9点多钟,波芝县领导和被埋人员的家属也赶到了现场。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工地上照明灯发出刺眼的光芒。透过余光,我见曲珍、拉姆和其他家属全部跪在安全线外祈祷,以保佑他们的亲人平安无事。

“阿古,您一定要救救我阿爸!” 拉姆见我爬上地面,哭着扑到我的怀中。

“滕师傅,救救他们吧!”

曲珍和几个家属一起围着我,对我磕头下跪,好像我是救世主似的。我搀扶一个起来,另一个又跪下,他们就是不肯起来。

“你放心,我一定尽力将他们救上来。” 我只好表态,因为段鹏招手要我去讨论救援方案。

经过反复权衡,大家一致同意我提出的采用先直接起吊巨石、再清理碎石模板的救援方案。这个方案有塌方的风险,但慢慢清理下去被埋人员身体可能坚持不了,而且同样有风险,这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我和段鹏再次下基坑,小心翼翼将绳索捆在石块上。所有可能会塌的地方,都用圆木支撑着。我们对被埋人员头部进了防护,再将基坑内各种保护措施加固一下、检查一遍。做完这些,耗费两个多小时,我们俩才费尽所有的力气从基坑内爬上来。

时间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一点了,我没有吃东西,体力透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打开手机一看,有十一个未接电话,都是文霞打来的。那一刻,我特别开心,这说明文霞还是关心我的。这个时段我不敢回她电话,怕吵了她的休息。

十月的深秋,西藏的深夜,高原上的风一阵阵猛烈地刮,现场的气温已经降至零下了。我虽然穿上了厚厚的雨衣,仍感觉刺骨的寒冷。

起吊开始了。我不敢站在基坑洞口,这个方案是我提出的,如果被埋人员受到二次伤害,我难辞其咎。幸运的是,两块石头都成功吊起来了,虽然伴有小规模塌方,但因为前期保护措施做得好, 被埋人员依然能清楚地回话。

凌晨2点多钟,我和段鹏再次下到基坑、清理碎石,被埋人员也开始往上用力进行自救,但一点效果都没有。我们借助矿工帽头灯一看,原来下面还有两块一百来斤的石头,堵住了救援之路。最要命的是,这两块石头在角落里,用绳子打不到吊点,但一定要取出来,否则被埋人员无法脱身。

由于救援空间太小,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我们一度只能采用倒挂身体、头和手朝下的姿势进入救援作业面。进去后,段鹏试了一把,搬起了一块石头,调整成正常姿势后,用力往我这边托着递过来。“滕强,快点,接一下,我没力气了。” 段鹏很吃力,我看见他的手抖得很厉害。其实,这时候我也筋疲力尽了。“千万不要松手,我来接。”我用双手来抱石头,还没有完全抱住。这时段鹏己完全没力气了,突然松了手,石头蹭地往下掉。出于本能,情急之下我无意识地伸出了左腿,那块石头就重重地压在了我的左腿上。幸好,旁边有根圆木,分担了部分重量。我双手抱着石头,左腿顶着,木头撑着,我一动都不敢动,真的怕石头掉下去砸到被埋人员。此时,我的左腿已经麻木,反而不觉得痛了。在消防战士的帮助下,这块石头被艰难搬走,当我们搬第二块石头的时候,塌方发生了,基坑上部的石头开始哗哗往下坠落,声音特别响,地面上所有的人都胆战心惊。

“救命啊!救命啊!”一阵石头雨,急速砸到基坑底部,旺宗和央金被几块石头砸中了,他们鬼哭狼嚎地叫着。我也被滚落下来的石块砸到了左腿,痛得冷汗直流,我担心上面护壁会整体坍塌下来,那我们四个救援人员加上三个被埋人员就真要埋在这里了。

不知过了多久,滚石终于停了。地面上再次将我们四个救援人员拉了上来。见我们都活着,基坑周围发出一阵欢呼声。两个消防战士被石头砸伤,段鹏的大腿鲜血淋漓,被救护车送去县医院了。我左腿砸伤了,护士赶紧过来给我包扎,包扎完也后要送我上救护车。

此时现场指挥的波芝县领导六神无主,救援人员一下伤了四个,万一将救援人员埋了,他可负不起这个责任。这时连救援经验丰富的肖大队长也犹豫不决,不敢贸然派人下去,因为基坑内会发生什么情况谁也无法预见。基坑下,伤者叫得撕心裂肺;地面上,亲人哭得死去活来;救援队,鸦雀无声静得令人害怕。

难道救援就此放弃? 看着眼前的情景,我心里很难过,

“ 阿古,你救救我阿爸啊!” 拉姆拉着我的手边哭边喊,“你走了,我爸会没命的!”

“亲爱的西姆,我不走,我一定要救出你爸。”我擦干拉姆眼中的眼泪,重新回到了救援队伍当中。

“肖大队长,我想下基坑再看一下,看被埋人员是否安然无恙。”此时,我异常坚定。

“你的腿没事?”肖大队长喜出往外地握着我的手。

“没关系,都是皮外伤,没伤到骨头。”

“滕师傅,你们当官的都这么拼命,我陪你一起下去。”说话的是一个藏族汉子,他叫仁杰,是桑杰的弟弟。我一个勤杂工在仁杰心目中已成为领导了,看来我的救援行动感动了他。

当我和仁杰下到基坑的时候,旺宗还在哭喊,不时能听到桑杰和央金的声音。见他们三人都活着,我特别开心。

“你们三个不要叫,尽量保持体力,我和仁杰来了,我们一定会救你们出去的。”我高声叫着,给他们信心。桑杰夫妇听到弟弟仁杰的声音,情绪也稳定了许多。

刚刚的塌方滚下许多石块,我和仁杰花了一个多小时清理这些碎石。旺宗在最上面,我们一起搬开压在他身上的一块大石头,已经可以看到他大半个身子。但他腿部以下还是被石块卡住了,人还是出不来。这个时候,我们俩连说话的劲都没了。凌晨四点左右,地面上把我和仁杰拉了上来。

凌晨六时,我和仁杰再次下到基坑,清理旺宗脚下的石块。一个小时后,石块清理得差不多了,我将安全绳套在旺宗身上,叫地面上缓缓往上拉,第一名被埋人员终于被拉出了乱石堆。我紧紧握着旺宗满是泥土的手,浑身颤抖着,我非常的激动,近十五个小时的努力没有白费。我小心地将旺宗扶进提料筒,旺宗被慢慢地吊了上去。

当我从基坑出来的时候,地面上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我看见队里所有技工对我投来钦佩的目光,看见当地民技工对我顶礼膜拜的神情,看见消防官兵个个行军礼对我致敬,波芝县的领导和肖大队长更是抱着我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滕师傅,您好好休息,接下来的救援工作由我们消防大队负责。”肖大队长见我一夜没休息,高原缺氧耗体力,怕我身体吃不消。

“不行,我还不能休息,还有两个人没救上来。”我知道,这个时候没人比我更清楚基坑内的情况,包括哪个石头踩不得,哪根木头可以踩,能踩多大的劲,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肖大队长听了我的话不做声了,的确,救援队现在离不开我。

早晨高原洁净的空气异常清新,沁人心脾。看着眼前这浑壮与静美的景色,让人犹如置身于梦中的天堂。昨晚从地狱门前走过的我,才知世间的美好,才知生命的宝贵。的确,我们生活在一个天堂般的世界里,只不过纷扰杂乱的世俗阻挡了我们的双眼,让不少人迷失了方向。

我和仁杰,还有两个消防战士继续下到基坑底部。旺宗被救出后,他留下的空隙为营救央金创造了条件。我们开始清理央金身边的泥土和石块,由于人多,速度比以前快了许多。我一直看不到桑杰在哪里,他自己说被埋在央金下面,看来只有救出央金以后才能救他了。我套了一根安全绳在央金身上,通知地面上准备把她先拉出来。央金昏迷着,我叫醒她,要她配合我们。可能是被埋时间太久,央金用微弱的声音跟我说:我没力气了。我和仁杰一人拽着央金一条胳膊往上拉,同时通知地面上也用力拉,这样几个来回,人就是出不来。

“滕师傅,央金的脚被钢模卡住了,我又被她卡住了。”桑杰很着急,但他的声音很洪亮,看起来身体状态还不错。

“没事,我们有办法。”我安慰着桑杰,让他不要急。

我们继续清理央金身边的杂物,这时一块钢模横亘在我们眼前。我们几个人倾尽全力去抬这块钢模,桑杰也在下面推,可钢模纹丝不动。

地面上再次将我们几个救援人员拉了上来,我们必须积蓄力量,迎接最后的决战。

“肖大队长,现在最大的问题就在那块模板上,必须尽快找台切割机过来。”一上来我便找到肖大队长,要他帮准备救援工具。

在等待切割机的时候,我吃了点东西,蜷缩在地下不知不觉睡着了,不知谁拿了一床被子帮我盖上。我鼾声如雷,睡得又香又甜,嘴角挂着弯弯的笑容。

一阵嘈杂声将我吵醒,原来山下将切割机送来了。我带着切割师傅先下到基坑,那个师傅见到处是木桩,不时掉下些石块土渣,吓得瑟瑟发抖。我给他壮胆,说我在基坑内十几个小机时了,这里很安全。这时上面将切割机吊下来了,切割钢模的时候,基坑内火花四射,声音震耳欲聋。切割师傅切了足足二十分钟,可切着切着手发抖了,他不敢望下切,说太靠近央金的身体了。我在部队学修车的时候曾学过切割,我说我来试试看。我挨着央金的身体切了十几分钟,这时我特别镇定,我知道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不能出半点差池。切割完毕后,我感觉到人几乎虚脱了。我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将两根带钩子的绳子钩住模板的两端,叫地面上的人员分成两组,两根绳子同时往上拉,我双手往上托。模板吊开后,我们将央金从石头里拉出来了,就这样第二位被埋人员成功获救。

桑杰没被石头压住,那块钢模为他顶出了空间,但他胸前还有一块钢模。我和切割师傅还是用同样的方法小心切割,将最后一位被埋人员桑杰也被拉出来了。

我重新回到地面上,我看到全场都在拼命鼓掌,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激动的笑容。此时距离基坑塌方已超过20个小时,我很高兴,三条鲜活的生命并没有因此而离去。我眼前一黑,双脚一软,瘫倒在地上,被救护车呼啸着送去医院。

我梦见自己成为一只雄鹰,在蓝天下高高的飞翔。我飞过一条河流,那是雅鲁藏布江,她雄浑湍急,奔流不息,像一条洁白的绸带镶嵌在绿色的大地上;我飞过一座雪山,那是南迦巴瓦峰,她气势磅礴,银光灿烂,犹如一条银色天龙横亘天际。 我飞啊飞,我飞到一所小学,落在一棵广玉兰上,我透过窗户看到文霞穿着一套白色套裙,在讲台上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醒了!醒了!”

我挣扎着睁开眼睛,我看到了文霞,她一脸泪水,趴在我身上号啕大哭。我看到了段鹏、唐婶、曲珍、拉姆、仁杰,他们个个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我看到了袁江总经理,冯柏如经理,他们握着我的手嘘寒问暖。我看到了波芝县的领导,肖大队长,他们买了一大堆东西放在我床头,代表全县人民和消防官兵对我表示感谢。我的病房插满了草原的野花,这都是纳白村人采的,他们在病房外为我祈祷,说我是个英雄,是活着的顿巴。

此后,中央、省市及电力系统的新闻媒体连篇累牍地报道到了我在青藏高原救人的消息,报道说我十次身赴险境,一度与死神仅半步之遥,历时20小时生死营救,成功救援出三名被埋民技工,奏响了一曲感天动地的生命赞歌。不少媒体称赞我是一朵比格桑花更娇艳的鲜花,我由一个默默无闻的勤杂工,摇身一变成为一个见义勇为英雄。

我出院后,总公司和波芝县委、县政府联合为我召开了表彰会,袁江总经理、冯柏如经理在会前接见了我。袁江总经理称赞我是电力系统的英雄,说做完这个项目后,调我到总公司工会工作。

我谢绝了袁江总经理的美意,我要求到电力技校培训两年,我想成为一名真正在高塔上翱翔、在高压线上驰骋的电力工人。

圣洁的雪山,古老的圣庙,奔腾的河流,缤纷的晚霞,这就是神秘的西藏。只有在西藏,才能感受到人之渺小,天地之广阔;只有在西藏,才能明白生命之伟大,生活之美好。 再次驱车行驶在送饭菜的路上,我不再寂寞彷徨,因为我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滕师傅,什么时候和文老师复婚啊?”接过饭菜,段鹏调侃道。

“这个工程一结束,我就和文霞结婚,到时请我们四队全体兄弟姐妹去喝酒。”

“不请我们,怕我们送不起礼?”旺宗不高兴了。桑杰和央金也跟着起哄。

“没说不请你们,你们也是四队的一员。”我作揖道。

“滕师傅,要不你和文老师到我们波芝来办一个藏式婚礼?”旺宗建议道,“文老师的服装,以及巴珠、嘎乌、手镯等装饰品由我准备好,你救了我,也让我表示点心意。”

“迎亲的马由我家出,按我们藏人的习俗,必须是怀孕的母马,而且这匹马的颜色一定要与文老师属相吻合。”央金也非常热心。

“滕师傅,这个办法好,就这么定了。”段鹏命令道,“赶紧给文老师打电话,趁热打铁,这是我们四队的头等大事。”

塌方事故后,技工与民技工关系更融洽了,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工程进度明显加快,预计这个项目可提前一个月完工。

“滕师傅,你不是有恐高症吗,怎么敢下基坑呢?” 今天施工的时候,段鹏突然想起我有恐高症,他怎么也想不通我一个恐高的人敢十次下基坑去救人。

这事把我问住了,当时我一心只想救人,把恐高扔一边去了。看来,精神可以战胜恐惧,只要你集中思想做某件事,所有困难都阻挡不了你的脚步。

“那是雄鹰在召唤。”

我仰往天空,一只雄鹰展翅凌云,搏击长空,啸声响彻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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