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家就在

翠玲和炳生结婚的时候，亲戚朋友都说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翠玲是方圆几十里的出了名美女，身材窈窕，模样俊俏，尤其是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好像一汪湖水，让人看上一眼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上门说亲的人把她家的门槛都踩烂了，然而她不为所动，她对爸妈说，她要自己找婆家。

翠玲和闺蜜月蓉在省人民医院门口的小街上开了个水果店，由于位置不好，生意一般，但仍比在外面打工强了不少。月蓉的父亲在附近一个建筑工地打工，有一天不小心从脚手架上掉了下来，钢筋刺进了臀部，鲜血淋漓。月蓉急忙拦了辆出租车往工地上赶，可她将父亲送到省人民医院时犯难了，父亲150多斤重的体重，她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抬不上担架。这时出租车司机弓身将她父亲背在肩上，然后小心翼翼放在担架上，并与她一起将病人送进了急诊室。

月蓉父亲出院后，和翠玲谈起此事，突然记起她没付出租车费。她很懊恼，人家好心帮忙，粘了一身血，自己连声谢谢都没来得及说，还忘了付钱，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翠玲没想到月蓉能碰上这样的好人，她对月蓉说，这个出租车司机估计就在省人民医院一带拉客，下次碰到他，多给他一些钱就行了。过了几天，那个出租车司机果然在水果店前等客人，月蓉赶紧追上去，塞给他200块钱。

不一会儿，一个又黑又瘦且眼珠有些暴凸的小伙子出现在水果店门口，他将一张发票和111元现金递给月蓉，说：“你的钱付多了，这是找你的钱。” 月蓉推却道：“那天的事真要谢谢你，弄你一身血，还忘了付钱，这多余的钱只当我的歉意。” 那人摇手道：“举手之劳，何须挂齿。” 说完疾步上车，载着客人一溜烟跑了。

这个小伙子便是炳生。一来二往，翠玲、月蓉和炳生混熟了，炳生有时到水果店来讨水喝，炳生也经常拉客人到水果店来做生意。炳生什么都好，就是那双暴凸的眼珠有些瘆人，月蓉说，要是炳生没那双眼睛，我肯定嫁给他。翠玲说，找对象相貌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心地善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后来，翠玲和炳生好上了。

翠玲带炳生见爸妈的时候，她爸妈也被炳生的暴凸眼珠吓了一大跳，原以为女儿找了个金龟婿，没想到是个出租车司机，而且长得这么瘆人。她爸妈坚决不同意，说上门说亲的随便拎出一个都比炳生强，你不害臊，我们都替你害臊。翠玲坚持道，炳生是个好人，我非他不嫁。

炳生做梦都没想到能娶到如此貌美的娇妻，新婚之夜，他抱着妻子的香肩兴奋道：“我到现在都不相信你会嫁给我。” 翠玲用手指刮了一下丈夫的鼻子，自信道：“你对待别人都那么好，怎会亏待自己的妻子？” 炳生将妻子抱得更紧，他说：“我一定努力工作，争取让你过上好日子！”

炳生是这样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他每天出车十二小时以上，赚来的钱一分不少交给妻子。结婚后，他们在郊区租了间房子，翠玲依然和月蓉依旧在省人民医院门口开水果店。两夫妻日夜苦干，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在省城有套自己的房子，让妻儿过上和城里人一样的生活。一年后，翠玲生下长子小刚，三年后，又生下次子小强，一家人其乐融融，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十年前，炳生的出租车与一辆货车相撞，当即不省人事。医生告诉翠玲，抢救有两种可能，一是丢了性命；二是保住性命，但可能成为植物人。当时抢救费用要30多万元，就连炳生的父母都建议不要抢救，留下钱来将一双儿子抚养大。但翠玲坚持要抢救，她说：“植物人也是人，孩子还有父亲。他在，家就在。”

经过抢救，炳生虽保住了性命，但却成了失去知觉的植物人。车祸事故赔偿费只有20几万元，翠玲将炳生抬回家时还欠下一屁股债。当时，翠玲刚满29岁，小刚8岁，小强才5岁。

许多人劝翠玲趁年轻改嫁，说这个家永远也活不出头，你待在这里将受一辈子的罪。翠玲拒绝了，她说：“我走了，这个家就散了。谁说我活不出头？孩子大了，我就活出头了。”

照顾植物人很麻烦，翠玲每天早上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丈夫洗脸、擦身、换衣服，对他说话。吃饭时，她抱着丈夫，一口一口地喂，一顿饭往往要喂上一个小时。只要丈夫张口多吃一点，她心里都会高兴好一阵。炳生经常抽筋，每次都全身抽搐，双手紧抓不松开。医生告诉翠玲，炳生抽筋时如果不及时按摩舒缓神经，他很可能会丧命。于是，翠玲抽空去县城的盲人医院求师学按摩。为了省钱，她常常一天不吃东西，忍饥挨饿地等晚上学完回家后才吃饭。靠着勤奋，她很快就学有所成。好几次，炳生抽筋发作，情况严重，她就赶紧拿东西塞进丈夫嘴里，让他紧紧咬着，随后，她再为其全身按摩舒缓神经。让人欣慰的是，她每次都能奇迹般地把丈夫从鬼门关拉回来。

长期的过度劳累使翠玲变得体弱多病。有一次，她病得很厉害，身上还长了一个瘤，看病时，医生告诉她是良性瘤，但需住院接受治疗。可想到卧床在家的丈夫，她没有住院。后来病情越来越严重，她只得去医院动了手术。手术完的第二天，原本要住院恢复的她，却坚决要回家，医生很不解，告诉她这样伤口容易感染，并且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坚决不同意她出院回家。可当翠玲说出丈夫的不幸遭遇时，医生也被她的一片真情感动了，最终同意她出院，但嘱咐她每天一定到医院换一次药。手术完的伤口很疼，翠玲却咬着牙忍着疼痛继续料理着丈夫的起居生活，每天早上忙完后还要匆匆忙忙赶去医院换药，然后匆忙回家，所幸伤口恢复良好没有复发。

两年来，翠玲瘦了一大圈，三十出头的她竟有了白头发。每次她爸妈来看望她都忍不住落泪，四处托付亲朋好友为翠玲找婆家，希望将女儿从苦海中拉出来。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丧偶的建筑业余老板听了翠玲的故事，被她的美德所感动，他偷偷去翠玲家探望，又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决意娶她为妻。余老板身价数千万，有豪车有独门别墅，许多未婚女子都趋之若鹜，但仍被翠玲狠心拒绝了。她妈被都她气哭了，甚至下跪求她放弃炳生，说你已经照顾他两年多了，对得起他了。月蓉上门做她工作：“余老板这么好的条件，你打着灯笼都难找，你嫁给他一辈子衣食无忧，将来还可以帮小刚小强。” 翠玲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只要我不管，炳生马上会死掉，小刚小强将永远失去他们的爸爸。” 月蓉劝道：“这炳生活着与死去有什么区别？” 翠玲坚持道：“他在，家就在。我们还是一个完整的家。”

炳生成为植物人后，当地政府、村委会以及乡亲们对翠玲伸出了援手，政府将她一家4口纳入低保，儿子免费上学。经常会有热心人送钱送物，帮助她渡过难关。但这些还远远不够，她既要还债，又要帮丈夫治病，还要养大两个儿子，必须有一个赚钱的生计才行。这天她帮丈夫理发，突然一个激灵，我何不开个理发店，这样可以做到照顾丈夫和打理生意两不误。为此她抽空去街上的理发店学理发，然后在家里开了个简易的理发店，靠着微薄的收入维持着全家人的生计。

炳生没有自主意识，不会说话，生活不能自理，尤其是排泄没有规律，有时刚帮他擦洗完又拉了大便，气得她常抹眼泪。但抹完眼泪，她还得继续干，因为没有人帮她。有段时间，村里人不来理发了，翠玲感觉有些纳闷，后来听人说是炳生身上有股难闻的味道。翠玲不是不想帮丈夫洗澡，因为对她来说帮丈夫洗澡是件“大工程”，洗一次澡要花上2个小时，每次洗完她都感觉浑身像散了架一样。为了丈夫的身体卫生，也为了理发店的生意，她每周至少要帮丈夫洗两个澡。

十年了，3600多个日日夜夜，翠玲不离不弃守在炳生身边，用最朴素的方式，维持着这个家的完整。欣慰的是她的两个儿子小刚和小强都很懂事，很听话，课余之外都抢着帮母亲干活。

在小刚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翠玲－边帮炳生按摩，一边对他说：“炳生啊，小刚考上了大学，小强也考上了重点高中，你高兴不？”

炳生似乎听懂了翠玲的话，他一边点头一边流眼泪。

“小刚还有四年就可参加工作了。还有七年，小强也将走上社会。我就希望你好好的，看到孩子们健康成长。”

“啊！啊！啊！” 炳生嗷嗷地叫着，目光呆滞地盯着她，似乎在向她表示感谢。

“你快醒来吧！将来生了孙子，我们还要送他们去幼儿园呢！”

翠玲按摩着丈夫的身体，脸上挂着浅浅的笑，那双原本清澈的大眼睛似乎更亮了，只是她一头青丝变成了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