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厂团委举办的 “舞动春天”联谊舞会上,任姗一眼就看中了高大俊朗的蔡建文。
任姗是厂长任秋思的千金,厂办子弟学校团支部书记,身材高桃,体态轻盈,肌肤如玉,美目流盼,号称凇州汽车制造厂第一美女,是厂里许多男青年追求的目标。蔡建文是焊装车间工人,他在上晚班,是车间团支部书记临时抓来凑数的,身上还穿着一套洗得发白的工作服。
伴随着一首优美的《山茶花》慢三舞曲,任姗和技术部的副部长卢骏为大家演绎了精彩的开场舞。在这个灯光漫步、绚烂多彩的夜色中,一首首优雅的舞曲带动了在场所有的年轻人,大家纷纷走进舞池,展现自己的风姿。任姗自然是舞会的焦点,各单位的男青年争先恐后请她跳舞,她跳了十几支曲子,香汗淋漓,但她乐此不疲。
此刻蔡建文坐在舞厅一角发呆,这儿是全厂优秀青年的交友之地,不是他一个普通工人的欢跃场所。蔡建文身高体壮,相貌堂堂,焊接技术在车间数一数二,但接二连三遭女孩拒绝让他自信全无。惠师傅很喜欢为人忠厚、技术一流的蔡建文,欲把女儿惠敏介绍给蔡建文,经常叫他到家里吃饭,创造蔡建文与女儿接触的机会。惠敏与任姗是厂办子弟学校的同事,机灵可爱,长相甜美,但身材矮小,虽然她是顶替上岗的,可她积极上进,在电大拿到中专文凭,她的目标是找一个有大专文凭以上的干部或者工程师,技校毕业的蔡建文自然不在她视线范围内。蔡建文很勤快,每逢周末都到惠师傅家帮着干活,挑煤炭,劈柴,种菜等。惠敏直言道,蔡建文,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不喜欢你。惠师傅无奈,只好把车间女工小舒介绍给蔡建文。小舒长得高大粗笨,谁知她也看不上蔡建文,她说蔡建文家在小镇上,有一个弟弟三个妹妹,嫁给他要受一辈子苦。后来,车间的奉大姐把她表妹晓凤介绍给蔡建文。晓凤在一家大集体企业工作,父亲常年卧病在床,家里生活很困难,她一眼就被高大帅气的蔡建文迷上了,两人谈了一年多。在谈婚论嫁时,晓凤的父母坚决反对,因为蔡建文家兄弟姐妹多不说,弟弟还是残疾,女儿嫁给他永远活不出头。与晓凤的分手对蔡建文打击最大,他与晓凤感情很好,或许是共同的生活经历让他们有抱团取暖的感觉,他们都从对方身上汲取到温暖向上的力量。蔡建文很沮丧,像晓凤这样的人家都瞧他不上,难道自己只能打一辈子光棍?
一曲响起,一个身着粉红色连衣裙的姑娘像个仙女般飘到蔡建文跟前。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扫向蔡建文,蔡建文这才如梦方醒,原来这姑娘请他跳舞。蔡建文牵着姑娘的手进了舞池,面对全场灼热的目光,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颊上流了下来。
“你是哪个单位的?” 任姗看着蔡建文问。
“我是焊装车间的,我叫蔡建文。” 蔡建文不敢正视任姗的目光。
“你坐在哪使我想起了世界著名雕塑家罗丹的代表作《思想者》:右手托着下颌,深沉的目光以及嘴唇咬着拳头姿态,塑造了一个强有力的劳动男子的形象。” 任姗很健谈,“按说你参加舞会应该有一个轻松的心态,可怎么表现出类似《思想者》中一种全神贯注地思考,而且好像沉浸在苦恼之中?”
蔡建文并不知道罗丹是谁,他不好向一个陌生姑娘坦露自己的心迹,只好说:“我们车间一技术员病了,我是临时顶他的。我今天的工作任务还没完成,一会儿舞会结束后还得加班。”
“未来的,积极面对;眼前的,好好珍惜。” 任姗笑了,她很喜欢蔡建文的实诚。“在这里,重要的是开心。”
受任姗的情绪感染,接下来蔡建文的舞步很轻盈,两人合作得很完美,赢来众人阵阵掌声。
“我是厂办子弟学校的任姗,有时间多联系。” 舞毕,任姗发出了邀请。
谁都没想到任姗会请蔡建文跳舞,这是她今晚第一次请人跳舞,这让蔡建文成为全厂瞩目的焦点,难道凇州汽车制造厂也会有公主爱上穷小子故事的发生?事后,蔡建文才知道任姗是厂长任秋思的千金。在蔡建文眼里,他和任姗是两个平行世界的人,任姗从小锦衣玉食,不知道人间疾苦,十指不沾洋葱水。而他为养活自己和家人在拼命工作,家里穷的叮当响,就连在大集体企业工作的晓凤父母都看他不上,更可况中师毕业的人民教师任姗的父亲还是厂里一把手。他不是不想吃天鹅肉,而是没那口福。
任姗到焊接车间找过蔡建文两次,一次是请他看电影,一次是邀他出去玩,蔡建文都没去。蔡建文还没从与晓凤分手的痛苦中走出来,他不想陷入无边的烦恼中。
-个月后的全省焊接技术比武大赛在凇州汽车制造厂举行。全省三十多家单位均选派精兵良将上场比武,蔡建文作为凇州汽车制造厂的唯一代表参加了这次比武。焊接比赛现场,焊花飞舞,弧光闪烁,选手们穿戴阻燃工作服整齐划一,聚精会神地焊接试件,一丝不苟的完成所有的规定步骤。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激烈角逐,裁判组按照比赛时间、焊缝咬边、宽度、夹渣、美观程度等标准,对选手的最终成品进行综合考量逐项打分和评定,蔡建文获得第一名,为凇州汽车制造厂争了光。
当天晚上,任姗拦住蔡建文,直截了当说:“蔡建文,我喜欢你!” 她还在蔡建文脸上盖上了公章,弄得蔡建文激动得一晚都没睡着。
冷静下来后,蔡建文写了封信给任姗,告诉了自家的情况,说他们俩不是一路人,劝她不要头脑发热。接到信后,任姗更喜欢蔡建文,实实在在,不藏着掖着,这样的人值得信赖。
此后,任姗和蔡建文公然出入于酒店、歌厅、运动场所、厂区的大街小巷等,任姗和蔡建文相恋的消息成为凇州汽车制造厂的头号新闻。
最痛苦的莫过于卢骏。卢骏和任姗青梅竹马,他们的父亲一个是凇州汽车制造厂的厂长,一个是总工程师,两人私下以亲家自居,在卢骏心目中,任姗早就是他媳妇,只不过未过门而已。为此,卢骏大学毕业后放弃了在首都工作的机会,来到凇州汽车制造厂技术部工作。然而,他和任姗的关系却未迈进一步,反而越来越疏远了。这次任姗公然追求蔡建文让他颜面尽失,你找个比他强的他无话可说,找个工人,这不寒碜他吗?
凇州汽车制造厂是省内国有企业的龙头老大,是全省纳税大户,市委有意提拔厂长任秋思担任副市长,但被他拒绝了,他想留在凇州汽车制造厂,使之成为全省第一家产值过百亿企业。任秋思很喜欢卢骏,他是学汽车制造的,有知识有水平。任秋思把卢骏看着准女婿,小小年纪就把他放在技术部锤炼,希望他成为自己实现凇州汽车制造厂百亿企业梦想的左膀右臂,将来让他来接班。得知任姗恋上了一个工人,任秋思暴跳如雷,这打乱了他的全部计划。
“卢骏这么个好孩子,你为什么看不上他?”任秋思把任姗找到书房,厉声道。
“我对他没感觉。” 任姗嗫嚅道。
“什么叫感觉?一辈子吃喝不愁,有身份有地位那才是实实在在的感觉。卢骏大学本科毕业,厂里的重点培养对象,现在就是中层骨干,要人品有人品,要文化有文化,难道比不上一个工人?”
“我是跟人生活一辈子,又不跟文凭生活一辈子。我有双手,我不需要人养活。”
“知识就是力量。没文化的人肯定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将来你会后悔的。”
“这是我的事,就是要饭我也认了。”
“你到底看上他什么?”
“高大俊朗,实实在在。”
“愚不可及!愚不可及!高大俊朗能当饭吃?” 任秋思气得浑身发抖,“如果你执迷不悟,从今以后我和你断绝父女关系。”
任姗真的搬到集体宿舍去住了,父女俩闹得很僵。
惠敏和任姗是闺密,她以为任姗不过是耍耍大小姐脾气,过两天就回家了,谁知任姗吃了秤砣铁了心了。任姗母亲叫她回去,任姗说,要回去就带蔡建文一块回去,要不就不回去。任姗的弟弟任卓在厂进出口公司工作,妹妹任婕在大学念书,两人轮番做姐姐的工作,然而任姗一条道走到黑,认准了蔡建文坚决不回头。
惠敏劝道:“任姗,任厂长阅人无数,他看人肯定比你看得准。”
任姗道:“他看人是把工作摆第一位的,我看人是把生活摆第一位的,这两者有本质的区别。”
惠敏问:“你确定蔡建文比卢骏强?”
任姗道:“卢骏和我一起长大,我承认他是个优秀的男孩,但蔡建文更适合我,他带给我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让我义无反顾要跟他在一起。”
惠敏摇摇头,心想,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任姗就是典型代表。任姗心中的爱被蔡建文塞得满满的,眼中只有对方的存在,难免会耳目失灵,对事情缺乏准确的判断,放弃了自尊,放弃了常理,放弃了一切。这蔡建文和卢骏无论家庭条件还是个人条件,两人都存在着天渊之别,是个明事理的人都会毫不犹豫选择卢骏,只有任姗这个傻女人看中了蔡建文。蔡建文除了生得一副好皮囊,简直一无是处!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任姗和蔡建文结婚了。没有婚礼,没穿婚纱,没有亲友的祝福,他们是旅行结婚的。任姗的母亲悄悄塞给她两千块钱和一个金镯子,在火车上,任姗趴在丈夫身上哭了。
二
生活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不管谈恋爱时多么的轰轰烈烈,不论花前月下多么的浪漫与激情,一旦过着日子,褪去了那些耀眼的光芒,剩下的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旅行结婚回来,任姗让弟弟任卓从公司叫了辆蓝鸟把她和蔡建文接到明都镇。
明都镇是个偏远的山区小镇,距凇州市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除了十几公里的柏油路面外,大多是沙石路面。一路颠簸,曲折盘旋,尘土飞扬,到明都镇时任姗都呕了两次,黄胆水都呕出来了。任姗本不想来明都镇,叫蔡建文的家人来凇州市吃顿饭就算了,但蔡建文坚持要回老家摆几桌酒席,任姗只好作罢。
蔡建文的父亲是明都粮管所的职工,母亲是粮管所的临时工,他们家在沙港边盖了一栋四列三间的砖瓦房。这天,蔡家张灯结彩,高朋满座,蔡家的亲戚、蔡建文父母单位的领导和同事们都到蔡家贺喜来了,大家都没想到蔡家能与省内知名企业家任思远家结亲。见到任姗,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原以为任家女儿下嫁乡下小子,肯定是其貌不扬或是身体有残缺,没想到蔡家娶回的是个仙女。
虽然任姗对蔡建文家的穷有心理准备,但蔡家的现状仍超出了她的想象。家徒四壁,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一台黑白电视机图像都看不清楚;没有洗澡间,厕所与猪圈连在一起,整个院子里臭气烘烘的,上厕所要拿根竹竿拦着。蔡建文一家人吃东西都嚼得很响,他母亲洗碗前习惯用舌头将盘子舔得干干净净,这让任姗感觉很恶心。
任姗在蔡家住了一晚就闹着要回凇州。昨晚上厕所她被蔡建文的残疾弟弟蔡建武给吓着了,她忘了在厕所前放竹竿,听着“笃、笃、笃”的拐杖击地声由远及近,她发出一声尖叫。
蔡建文知道妻子住家里不习惯,第二天一大早就与家人告别启程返回凇州城。蔡建文的母亲拉着任姗的手泪眼汪汪的,叮嘱她常回家看看。她将自己耳朵上戴着的一对金耳环摘下来用红布包好,放在任姗手上道:“姗儿啊,妈没什么东西给你,你嫁给我家建文受委屈了,这对金耳环留着个纪念。” 任姗不肯接,说这是您老的心爱之物,留着自个儿戴。蔡建文一旁劝道:“妈给的,就收下。这是妈的一片心意。” 三个妹妹建芹、建芬、建芳嫂子长嫂子短的,对任姗很是亲热,生怕自己给嫂子留下不好的印象。
虽说如此,任姗仍对蔡家的环境心有余悸。她与蔡建文约法三章,今后每年最多过年到蔡家去-次,端午、中秋就不去了。蔡建文对任姗百依百顺,说你想去就去,不想去我就代表你去。
任姗和蔡建文是双职工,厂里并未因为他们是厂长的女儿女婿就给予特殊照顾,而是在宿舍区分给他们一套两居室。因为要补贴家用,蔡建文的存款不多,将房间简单装饰了一下,买了套家具,买了台电视机就没了,买洗衣机、冰箱和旅行结婚的钱还是任姗出的。
两个人由情侣走到婚姻殿堂,携手走完后半生,这需要足够的勇气。任姗相信自己的眼光,她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期待。蔡建文是带着感恩的心态来对待这段婚姻的,他从没想到如花似玉的骄傲公主会看上他一个穷小子,为了他甚至与父亲决裂。他何德何能能承受如此之厚爱?他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尽快了解任姗的喜好和生活习惯,一切围着她转,让她高兴,让她满意,不让她因为选择自己而后悔。蔡建文工作之余包揽了家里所有家务,不让任姗沾丁点脏活,任姗的话就是他的圣旨,她说向说东他绝不说朝西。蔡建文很爱钻研,他弄菜也像学焊接技术一样认真,照着菜谱翻花样弄好东西给任姗吃,久而久之他的厨艺甚至超过了一些酒店的专业厨师。
蔡建文视任姗为稀世珍宝,百般呵护,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唯独让他不适应的是任姗的消费理念。任姗从小过着富足的生活,没有存钱的概念,不管价格高低,只要想买就会毫不犹豫地出手。任姗上街没有目的性,每次上街都要买一大堆东西,有的衣服买了穿了一次便扔在一边,第二天上街又买类似的衣服,然后又扔在一边。蔡建文过惯了苦日子,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儿花,看着任姗乱买东西心疼,他努力克制着不去干预,尽量满足妻子的购物愿望。
有一次,任姗看中了一套藏青色的西服,要帮蔡建文买下来。蔡建文一看价格一千多块,吓了一跳,赶忙说,我一个工人买西装干啥?任姗说,外出的时候穿套西装精神。蔡建文只好说,我不喜欢这个颜色。任姗并不知道蔡建文的心思,对蔡建文说,你要相信我的眼光,然后叫服务员将西服包起来。蔡建文将西服扔还给服务员,拉着任姗像逃跑似的离开了西服柜台。这是蔡建文第一次驳任姗的面子,因为他知道,买了这套西服,这个月他们小两口就要喝西北风了。
回到家,任姗仍耿耿于怀,对蔡建文说,你穿上那套西服肯定帅气。蔡建文只好实话实说,亲爱的,咱们身上钱不多了,还得过日子。
任姗突然觉得有些难受,她没想到自己会在金钱上打尴尬。但仔细一想,蔡建文讲的是对的,首先得把日子过下去,既然嫁给了蔡建文,他们就是一个整体,得学会经营自己的家庭,齐心协力去面对生活中的困难,做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从此,任姗尽量少上街,但只要一进商场,她大手大脚的消费习惯仍然难以改变。
当爱情从整日的缠绵变成了生活中的柴米油盐,很少有人能够继续以前的温婉。任姗和蔡建文也难逃离这一窠臼,他们第一次吵架就是从金钱开始的。
那天下班回到家,见蔡建文在厨房洗菜,任姗扔下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气冲冲道:“蔡建文,你过来!”
“怎么了?”见任姗神色不对,蔡建文赶忙扔下菜,擦干手,搬个椅子坐在任姗对面。
“最近瞒着我干了什么事?” 任姗脸色很难看。
“没瞒你什么事啊。” 蔡建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瞒我?” 任姗盯着蔡建文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那你向惠敏的爸爸借三千块钱干什么?”
“哦,是这样的,我大妹建芹在凇州大市场卖衣服,最近有一个店面租期到了,她想将这个店面盘下来单干,但房东要一次性交清一年的房租,她手上钱不够,找我借三千块钱。” 蔡建文解释道,“我手头上也没钱啊,只好向惠师傅开口了。”
“那你借钱为什么不告诉我?” 任姗质问道。
“我不想让你着急,我知道你手头上钱也不多了。” 蔡建文道。
“不管我手头上有没有钱,这事你都应该告诉我。” 任姗不高兴道,“我是你妻子,你向惠敏爸爸借钱,我不知道你借了,更不知你借钱干什么,惠敏会怎么看我?会怎么看待我们的夫妻关系?你这样做让我很没面子。”
“亲爱的,我错了!我只是不想让你操心,没想这么远。” 蔡建文揉着妻子肩头表态道,“下次我一定改。”
一直到睡觉,任姗都没给蔡建文好脸色。睡在床上,任姗还在嘟囔道:“你妹知道你没钱,怎么还找你借钱?”
蔡建文道:“我是她哥,她不找我找谁?”
晚上,蔡建文想和妻子亲热,任姗转过身没理他。
凇州汽车制造厂西边有个玉湖,玉湖边有个紫薇酒吧,这是个社会精英人士优雅的娱乐场所。酒吧里,陌生的人们三两两地坐着,彼此倾诉着,歌手富有感染力的歌声,缓缓地在空气里弥漫。任姗结婚后,卢骏一度很消沉,有事没事跑到紫薇酒吧来喝酒。惠敏关注卢骏已经很久了,这天她大胆地出现在卢骏对面,陪着卢骏喝了一杯又一杯。她向卢骏袒露自己的心扉,说自己可以代替任姗。卢骏拒绝了她,说任姗是他心目中的女神,谁也代替不了她。惠敏并不气馁,照例每天陪卢骏到紫薇酒吧喝酒。渐渐地,卢骏不再反感她了,终于有一天,她将醉醺醺的卢骏拉上了自己的床。第二天一早,惠敏问卢骏这事怎办?卢骏说,我会对你负责的。
卢骏和惠敏的婚礼是在凇州城最高档的酒店滨江宾馆举行的,这是本市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婚礼入口的圆形拱门上扎了一个大大的囍字,然后用一组整齐排列而成的鲜花柱引出一条出路口,引导客人有序的进入婚礼现场。婚庆舞台布置得富丽堂皇,背景是卢骏和惠敏的婚纱照,挂上暖色调的纱幔,再加上一些小饰品作为点缀,体现出婚礼现场的温馨浪漫。当惠师傅把惠敏的手郑重地交到卢骏手上时,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烈的掌声。
惠敏脱去婚纱换上中式礼服逐桌敬酒,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任姗这一桌都是惠敏厂办子弟学校的同事,她高声邀请道:“吃完饭大家一起去看看我的新房,晚上不醉不归。”
任姗没去看惠敏的新房,她娘家与惠敏婆家住隔壁,她结婚后父亲仍没原谅她,她怕碰到家人尴尬。看到惠敏豪华气派的婚礼现场,她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第二天上班,厂办子弟学校谈论得最多的惠敏的婚礼是多么的气派,新房是多么的奢华,言语间透露出来的多是艳羡。看到任姗在场,大家突然缄口不语,生怕刺激任姗的神经。
私下里人们老是拿任姗和惠敏相比较,大家都说任姗有眼无珠。
三
老话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回家,是为了过年,过年是为了团圆。团圆,是中国人生活和生命中最重要的命题之一。对于许多在外工作的人而言,如果过年都不能回家,不能与家人团圆,那就会感觉一年到头都没个盼头。因此,过年是中国人文化基因中呈现出来的生活方式,大家都希望回家过个平安年,讨个好彩头,来年顺顺利利,美梦成真。
蔡建文家庭观念很浓,早早地就准备了回家过年的礼物。厂里发的一箱苹果舍不得吃,买了弟弟妹妹喜欢吃的云片糕、大麻枣,买了母亲喜欢吃的桃酥饼,为父母买了个电热毯,为建芹、建芬一人买了一条围巾,为弟弟建武买了件开司米,为还在上学的小妹建芳买了本英文字典。
去明都镇的公交车每天只有一班,车上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来,东西塞得脚都没处放。任姗一上车就头晕,她埋怨道:“叫你不要买这么多东西,到明都街买些东西不一样吗?”
“这不一样,凇州城买的东西要正宗一些。”蔡建文认真道。
“回家搞得像做客一样,有这个必要吗?”任姗不高兴道。
“我回家少,本来就是做客嘛。”蔡建文嘿嘿笑道。
蔡建文回家三天几乎没有停歇,第一天将猪圈翻修了一下,第二天将家里废弃的木头做了两个椅子,第三天走亲访友。蔡建文心细手巧,做泥工有模有样,做木工像模像样。
任姗饶有兴致地看着丈夫干活,她只知道丈夫焊接技术一流,但没想到他还能做泥工、木工的活。
任姗最不喜欢与蔡家人交流,他们谈论得最多的是哪家小子做生意发了,哪家姑娘找了个有钱人,哪家商店的东西便宜,哪家商店掺杂使假,等等,市侩气特浓。蔡建文母亲引以为豪的是她找到了省钱的秘诀,她说临近中午买蔬菜最便宜,菜农的菜卖得差不多了,急着赶回去吃饭。另外,鸡蛋买破壳的最好,省一半钱。任姗听他们说话就烦,这家人就想着如何省钱,没有一点生活情趣。
任姗有个习惯,睡觉前必看书,看累了将书扔在床头,便迅速进入梦乡。回蔡家过年她特地带了一本屠格涅夫的《猎人日记》,每每读着这本书,她心里都会涌起一股温暖亲切的感动。任姗喜欢这部小说是因为作者钟情于对森林、沼泽和天气的描写,在美丽原始无求的大自然中,仿佛站在广袤的田野,清澈湛蓝的天空下,你的心中油然而生的是一种亲切透明的爱恋。听着丈夫细微的鼾声,这天任姗久久不能入睡,如果不是父亲与她断绝父女关系,这个家她一天也待不下去。
几个月后的一个周末,蔡建文叫任姗出去吃饭,说是他妹建芹找了个男朋友,请他们参考参考。建芹与蔡建文长得很相像,是个美人胚子,长相上与他嫂子任姗有得一拼,但气质上逊色不少。建芹的男友是个五短三粗的农村小伙,小学没毕业,比建芹足足矮了半个头,长相很凶悍。他父亲是个小包工头,据说在凇州城买了一套房子一个店面。
任姗觉得那小伙子配不上建芹,说话粗鲁,没有素质。蔡建文也觉得建芹男友个人条件太差了,论相貌没相貌,论文化没文化,但家庭条件不错,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家在凇州城有个店面,起码衣饭不愁,建芹嫁那小伙子并不亏。
任姗讥讽道:“难道婚姻仅仅为了衣饭不愁?”
蔡建文笑道:“建芹没有工作,解决衣饭问题是第一位的。”
任姗不敢苟同,她认为精神生活比物质生活更为重要。
日子一天天过,转眼任姗和蔡建文结婚快一年了。在许多人看来,任姗嫁给蔡建文不般配,但任姗乐在其中,至少在这场婚姻里,她可以随心所欲,任性而为。
任姗很粗心,并不知道自己怀孕了。那天她带领三个同学参加全市“我和我的祖国”演讲比赛,不小心摔了一跤,身体出了血,到医院检查才知道自己怀孕了。医生说任姗身体底子差,有流产的先兆,要住院保胎。
任姗母亲到医院看女儿流了一通眼泪,她将蔡建文数落了一番,说我把女儿交给你,你要关心她、爱护她。蔡建文一个劲的道歉,说是自己粗心大意,下次一定改正。任姗为丈夫解围,说是自己不小心。
任姗母亲回家与丈夫吵了一架,说女儿在外面吃那么多苦,你不心疼我心疼,要是她流产了,我跟你没完。任秋思知道女儿住院也心软了,亲自到医院接女儿回家,父女俩抱头痛哭。
任家住厂长楼,连排别墅,高大宽敞,环境优美。住进任家后,蔡建文主动包揽了一大家子的家务,渐渐地,蔡建文成了任家的超级保姆。大家也心安理得地支使他做各种家务,那态度很明显——你一个没本事的穷小子娶了我家公主,那就应该做好后勤工作。蔡建文的厨艺得到任秋思的肯定和表扬,每次回家都多吃了半碗饭,脸色红润了不少。任卓在外应酬多,经常醉醺醺的回家,蔡建文总是划一杯蜂蜜水或是榨一杯西红柿汁让他醒酒。任婕更是将生日派对放在家里举行,让同学们品尝姐夫的手艺。到后来,任家离不开蔡建文了,似乎离开蔡建文就不像个家了。
任姗很高兴丈夫融入任家的生活中,虽然融入的方式让她有点不自在,但毕竟接纳了他。
怀孕是个漫长的过程,痛苦并快乐着,这是一个女人最美的时刻。任姗的肚子日渐拱了起来,她每天都要放音乐给肚子里的孩子听,每月都有不同的音乐,如怀孕五月的胎教音乐主要有《童话》《舒悦开心的笑》《天使爱宝贝》《罗密欧与朱丽叶》《柔和的风》等。
这天,任姗听着音乐,蔡建文笑嘻嘻地说:“亲爱的,有个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借钱就不要开口。”任姗有点烦,蔡建文开口就是借钱,前不久他二妹建芬在一家台资企业打工,要交两千元保证金,也是向他们借的。
“这回不是借钱,是我弟建武的事。他没考上大学,身体又有残疾,我寻思着让他学门手艺。”
“你想让他学什么手艺?”
“我们厂门口有一家‘王朝私人诊所’,那王朝大夫是省中医院的名医。昨天我跟王大夫讲了,想让建武跟他学医,他答应了。”
“这事好事啊!”
“可‘王朝私人诊所’没有住的地方,我想让他到我们家住。”
任姗有点不高兴,有个外人住在家里扰乱了他们正常的生活,她不可能一辈子住娘家。更何况小叔子是个残疾,长期在家里出入影响她的形象。于是板着脸说:“不行!你要他到外租房子住。”
“亲爱的,我们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在外租房子花钱不说,建武住在厂里我还好有个照应,再说到食堂吃饭也方便。”
“我说了不行就不行!”
“要不先让建武住一段时间,让他先适应一下这里的环境。”蔡建文可怜巴巴道,“如果我们搬回去,我立刻让他走人。”
任姗理解丈夫,既想尽大哥的责任,又想着帮家里省钱。看着丈夫一副可怜的样子,她想想还是点了头。
五个月后,任姗生了个儿子,取名叫蔡冠群。儿子满百日后任姗想搬回自己的家,但一想小叔子住在家里也就算了。后来,任卓结婚了,他不愿与父母住一起;任婕留校当老师,找了个在省委办公厅工作的男友,已经进入谈婚论嫁的阶段了,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父母都希望任姗留在家里与他们做伴,否则家里也太冷清了。就这样,任姗一家三口一直住在娘家。
蔡建武在哥哥家里一住就是三年,直到他出师后回到明都街开了家“建武诊所”才离开。
这年过年,任姗参观了小叔子的“建武诊所”,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请了个卫校毕业的当地女孩做帮手,据说生意不错。
婆婆逢人就夸任姗,说蔡家找了个好媳妇,不是她出主意,老二到现在还窝在家里。
原来蔡建文将弟弟学医的主意算在任姗头上,说她亲自找王朝大夫,腾出新房,让小叔子安心学习。
晚上睡觉,任姗茫然问,什么时间变成我让建武学医了?
蔡建文诡异笑道,我媳妇又漂亮又贤惠,这不好吗?
任姗一下子扑在丈夫身上,捶着丈夫的胸口,两人笑着一团。
四
进入上世纪九十年代,凇州汽车制造厂突飞猛进。
任秋思真正成名,是其在资本市场的长袖善舞。1992年,任秋思从日本考察回来,邂逅证监会的高官,两人畅谈甚欢,他决意率凇州汽车制造厂涉足资本市场。第二年春,凇州汽车制造厂开始进行股份化改组,凇州汽车股份有限公司宣告成立。不久,“凇汽A”在深交所上市交易,成为全省第一家国有上市公司。随后,任秋思通过兼并、投资、控股、参股等方式,用6000万元的资本,对省内十几个企业进行了资产重组,盘活了总计3.8亿元的资产。在任秋思的一手操作下,凇汽引入了战略投资者———凇铃汽车公司,被证券界大加赞赏。凇铃公司持有凇汽约30%的股权,成为凇汽第二大股东。通过发行A、B股,凇汽总共募集了近10亿元资金。五年时间,凇汽集团公司销售收入超百亿元,成为国内汽车行业的领头雁。
五年的变化很大,厂办子弟学校划归地方政府了,任姗出任凇汽小学副校长,她弟弟任卓任进出口公司总经理。只有蔡建文原地踏步,他所在的焊装车间划归凇铃控股公司管辖,蔡建文仍是一个工人,但他已是个技师了。卢骏进步最大,先是在一个分厂当厂长,尔后升任股份公司副总经理;惠敏不愿当孩子王,调公司总工会工作了。
日子过得很快,但任姗的烦心事也不少少,当然这大多是蔡家的烦心事。
这天吃完晚饭,蔡建文对任姗说,今晚我加班,你和孩子先睡,不要等我。任姗好生奇怪,蔡建文是师傅,加班的活大多交给徒弟干,难道公司最近接了大单?任姗是第二天凌晨被蔡建芹的电话吵醒的,她说蔡建文被关在公园派出所。
蔡建芹结婚后生了一双儿女,她没精力继续经营服装店,专心致志在家带小孩。近来她丈夫经常彻夜不归,身上常有女人的香水味,她怀疑丈夫与别的女人有染。这天她跟踪丈夫来到“天上人间”夜总会,发现丈夫与一个打扮艳妖的女人在唱歌,大约十二点钟左右带着这个女人去宾馆开房,被她当场逮住了。她丈夫不但没有愧疚之心,反而当场打了她。蔡建芹忍气吞声,劝丈夫走正道,然而她丈夫却变本加厉,后来干脆明目张胆地嫖娼。
这事蔡建芹不好意思跟家人讲,但最近家里揭不开锅了,店面租金全被丈夫嫖光了,她才哭着将丈夫嫖娼的事告诉了大哥。
蔡建文在“天上人间”夜总会包房堵住妹夫,问这事怎么解决?他妹夫嗡声道,建芹愿过就过,不愿过就离。蔡建文质问道,她帮你生了一双儿女,你说离就离?他妹夫理直气壮道,既然不想离就不要管我。蔡建文道,不管你也行,但店面租金必须交给建芹。他妹夫强硬道,这是我家的租金,凭什么交给她?凭她是你孩子的母亲!蔡建文火冒三丈,抡起巴掌狠狠扇了妹夫两个耳光。他妹夫喝了点酒,不太理智,挥手还了蔡建文一拳。蔡建文本就想教训妹夫一顿,他如猛虎下山,将妹夫压在身下,左一巴又一掌,直打得这小子哭爹叫娘。那小姐见状赶紧溜出去,惊恐万状叫道,打架了!打架了!后来涌进一伙保安,将蔡建文和他妹夫扭送至公园派出所。
任姗交了一千块钱,说是赔偿“天上人间”夜总会的财物,将蔡建文领出了公园派出所。任姗听说建芹丈夫嫖娼,对丈夫吼道:“这人老婆儿女不管,还到外面嫖娼,简直是人渣!你打他脏了你的手,直接到派出所报案把他关起来不就得了!”
蔡建文道:“他关起来了,建芹和孩子们怎办呢?”
任姗道:“两个字--离婚。”
蔡建文赔着笑脸道:“教训一下就算了,能不离还是不离。”
任姗眼里容不得沙子,她瞪眼道:“你的意思让建芹委曲求全?”
蔡建文道:“都有两个孩子了,能凑合着过就凑合着过。”
“你这人一点原则都没有!下次你家的事最好不要将我卷进来!”任姗生气道,“还有,如果今后你有这样的事,想要我凑合着过,没门!”
“怎么说到我身上来了?”蔡建文哭丧着脸道。
任姗是个内心纯净的人,没有一点杂质,是非分明,因此做事干净利索,从容自如。而蔡建文生活在社会底层,心里有许多顾虑,他认为人生是一场旅程,磕磕碰碰在所难免,要坦然面对,淡然沉静,妥善处置。
后来,蔡建文找了建芹的公爹,希望他管管建芹的丈夫。建芹的公爹将儿子揍了一顿,直接将店面转至建芹的名下,断了儿子的财路。再后来,建芹的丈夫向建芹赔礼道歉,一心一意去父亲工地上班,一家人团团圆圆。
蔡建文的小妹蔡建芳考上了凇州高等专科学院,是蔡家唯一肚子里有点墨水的人。凇州高等专科学院离蔡建文单位并不远,蔡建文叫小妹有时间多到家里来吃饭,蔡建芳一次都没来过,因为哥哥住在嫂子家里多有不便。蔡建文知道妹妹的意思,经常做些好菜,送到凇州高等专科学院去,并悄悄塞给妹妹一些零花钱。蔡建芳的同学都知道她有个好大哥,脸上多是艳羡。
蔡建芳的身高比她嫂子任姗要矮一些,蔡建文就把任姗一些平常不穿的衣服拿到裁缝店改给妹妹穿。这几年,蔡建芳穿的都是大嫂的旧衣服,但在高专依然显得很时髦。
蔡建芳长得俊俏,成为不少男同学心仪的对象。大二时,蔡建芳谈恋爱了,男友是体育系的,一个身材高大的小伙子,学校足球队守门员。蔡建文见过那小伙子,印象不错,遗憾的是这小伙子是学体育的,在他心目中学体育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有一个周末蔡建文去学院看小妹,发现她躺在床上,脸色惨白。蔡建文问怎么回事,蔡建芳说感冒了。她同寝室的女生悄悄告诉蔡建文,说,蔡建芳都躺两天了,身上一身的血,饭菜都是她帮打的。蔡建文觉得事态很严重,问小妹到底怎么回事?蔡建芳咬牙不说,只是一个劲的哭。蔡建文叫了辆出租车,把小妹接到自己家里休养。在车上,他才知道小妹做人工流产手术了。
回到任姗娘家,蔡建文对任姗说,我要去照顾小妹几天。任姗嚷道,你走了,我们一大家子怎办?蔡建文只好告诉她小妹人工流产的消息,叫她照顾好岳父岳母的生活。任姗不高兴道,你小妹也真是,不知道珍惜自己。蔡建文苦笑道,年轻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任姗叮嘱蔡建文,流产要加强营养,让小妹多吃些富有营养的食物,比如鸡汤、鱼汤,多喝红枣、红糖水等补益气血,促进身体尽快恢复。
转眼蔡建芳大学就要毕业了,这天蔡建芳哭着找到蔡建文,说她和男友可能要分手了。原来蔡建芳的男友是凇州市人,按照哪来哪去的分配原则,她男友能留在市内,而她只能分配回乡下。蔡建文叫她不要着急,他来想办法。
蔡建文问任姗,有没有办法让小妹留在市内。任姗说这太难了,想留市内的人太多了,市计委有个刚性原则,谁都不好破坏。蔡建文央求道,要不你找下你妹夫乔斌,他前不久不是空降到郊区当区长吗,如果不能留在市内,分配到郊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任姗瞪眼道,就你家事多!
任姗不愿求人,但为了丈夫的家人只好去找乔斌。乔斌刚从省直机关下来,原则性很强,他说市计委有哪来哪去的规定,蔡建芳户口不在郊区,分配在郊区就是以权谋私。任姗气晕了,说你一个大区长分配个人也算以权谋私,不会说引进个人才吗?乔斌认真道,问题是你小姑子是个人才吗?
任姗个性很强,想办成的事必须办成。她找到父亲,说,蔡建芳分配的事你一定要管,否则我在蔡家做不起人。任秋思也不愿求人,他推辞道,我与市里分管教育的副市长不熟悉。任姗赖皮道,你是本市知名企业家,认识的人多,肯定有办法。任秋思被逼无奈,只好说,真拿你没办法,我只有向市长开口了。
分配个老师对市长来说是小菜一碟。市长交代市教育局长后,市教育局长亲自安排,市内中学任由蔡建芳挑选。后来,蔡建芳挑了凇州市最好的中学--凇州二中。
凇州二中是省重点中学,平常只要本科生,蔡建芳一个大专生分到凇州二中在凇州高等专科学院引起轰动。蔡建芳留在凇州市工作给蔡家长了脸,她父亲逢人就讲,我女儿分配惊动了市长,全市的中学任由她挑选。有人问,你闺女咋这么大能耐?她父亲举起大拇指道,我亲家是知名企业家,省长办公室都进进出出,市长能不给面子?看到别人啧啧称羡,她父亲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任姗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为蔡建芳的事,她没给妹夫乔斌好脸色,从此两人关系一直不冷不热。
小妹留在市内工作让蔡建文对任家感恩戴德,人家将那么漂亮的闺女给你,还帮你家这么大的忙,他惟有更多的付出才能对得起这份恩德。蔡建文用感恩的心来做好任家的超级保姆,永远将妻子摆在第一位,事事迁就,让任姗觉得自己像个公主一样。
蔡建文的任劳任怨让任姗有巨大的幸福感,儿子蔡冠群从小到大,除了喂奶是她亲力亲为,其他一切事务都是由蔡建文料理的。唯独让任姗不满的是蔡建文对他那个家的牵挂,那个家似乎有无穷无尽的事情让他操心。
五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不是所有的缘分都能长久,不是所有的风光都能相伴一生。很多事无法预料,今天好,不代表永远都好;现在差,不代表永远都差。
任秋思做梦都没想到,一夜之间他突然跌落神坛——那天下午,市长亲临凇汽集团,主持宣布了市委对凇汽集团新的人事任命:任秋思同志任凇州市人民政府经济顾问;卢骏担任凇州汽车集团公司党委书记、董事长。
任秋思突然下课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发展思路与省政府的战略目标不一致。省政府希望尽快做大做强汽车产业,要求凇汽集团迅速进入轿车市场。此时,任秋思正在庆祝凇汽集团正式全面进军中国SUV市场,他在接受采访时明确表示:“至少在2~3年内我们没有进入轿车生产领域的打算,因为轿车市场竞争太激烈,尤其是10万元左右的家庭轿车领域。然而,投资越野车型的风险却要小得多,因为竞争品牌少,还没有非常强大的对手。”据说,省长专门约任秋思进行长谈,然而任秋思始终抱着SUV车型不放,两种不同发展思路的碰撞最后以任秋思的下课而告终。
受此刺激,任秋思突然中风偏瘫了。任秋思的症状为痉挛型偏瘫,上肢表现为屈曲,下肢伸直,手指呈屈曲状态,生活不能自理。偏瘫患者主要用药物治疗、物理治疗及传统康复治疗等相结合,使患者逐步适应个人生活、家庭生活、社会生活,身边不能离不开人。蔡建文请长假专门照料岳父,主动担起了照顾岳父的重任。交费、喂饭、喂药、洗澡……他艰难背着近200斤重的岳父做着各项检查,没有一句怨言。刚发病的时候,岳父全身不能动弹,大小便不能自理,大热天要用工具帮助排泄。有时看见岳父痛苦,蔡建文甚至用手扣出粪便以减轻岳父的痛苦。为了岳父更好的康复,蔡建文积极学习理疗知识,每天帮着做按摩,帮助岳父行走。得知中风容易复发,蔡建文还学习使用听诊器、血压测量器等,每天按时给岳父量血压。一年后,任秋思的情况比以前大有好转,有时拄着拐杖能走几步路。
所有人都说,任秋思找了个好女婿。蔡建文笑道,照顾老人这是我们晚辈应尽的责任。
与此同时,卢骏风光无限。有省政府的大力支持,他减少了对SUV车型的投入,迅速与美国孚特公司洽谈,投资15亿元,生产凇特牌轿车系列。他决定向社会招募代理商,不管什么性质的企业和个人,只要拿出一定的资金买断经营,保证专营凇州汽车,就可以成为凇汽的区域(一级)代理商。同时,一系列扶持经销商的政策和举措出台,在全国首先采取了“限区域,限价格”的销售策略,使得凇汽集团完成销售收入150亿元,上缴税收达7﹒2亿元,凇特牌轿车成为国内轿车市场不可小觑的品牌。
为表彰卢骏的突出贡献,市政府一次性奖励他500万元。卢骏很高调,将专车由奔驰S320换成迈巴赫6.0T,在凇州市独树一帜。
任秋思看不惯卢骏的张扬,每每看见停在门口的迈巴赫6.0T,他都骂卢骏是败家子,说凇汽集团早晚得败在他手上。后来,远远看见卢骏的迈巴赫6.0T驶过来,蔡建文就将岳父推进房间,免得他生气,加重病情。再后来,卢骏搬进了为公司高层新盖的别墅,任秋思眼不见为净,病情逐渐好转。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任秋思刚拄拐杖能走几步路,他夫人在街上被摩托车撞断了腰,脊柱骨折历害。通过医院治疗,走路时一拐一拐的,多走几步就开始腿疼,后来检查说是腰椎间盘突出,不能做重活。
一家出现两个病人,打乱了全家人的生活。任家原本请了个保姆,有蔡建文和任秋思夫人的协助,照顾任秋思不成问题;任秋思夫人出车祸后,保姆要照顾两个病人就勉为其难了。后来保姆不堪重负辞职了,任姗提出加工资,保姆也不干。原来任秋思体重太大了,保姆想给他翻身得有人协助。
保姆一走,任家全乱了。任姗不会照顾人,蔡建文只得经常请假照顾岳父岳母。期间请了几个保姆都不理想,有的嫌活重,没干几天就跑了;请男保姆不善做家务,请女保姆又照顾不了任秋思。就这样,蔡建文一直被拖在任家,经常挨车间领导的批评,几年没拿过全勤奖。
任姗召开家庭会议,她想着尽快把蔡建文从任家繁杂的家务中解脱出来。
凇汽集团进出口公司在美洲、非洲的业务不断拓展,为集团公司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这几年总经理任卓很少着家,足迹遍及世界各地。他开门见山道:“姐,我没时间照顾爸妈,需要多少钱,你吱声就是。”
任婕的丈夫乔斌去年升任郊区区委书记,她一边教学一边攻读博士学位,还要照顾在上幼儿园的女儿,根本抽不出时间照顾父母。她附和道:“我赞同哥的观点,现在只有请人,钱由我们兄妹仨分摊。”
“不是我们不请人,是请不到合适的人。”任姗着急道,“现在爸妈把你们姐夫拖在家里,他在单位没法正常上班。再这样下去,他要下岗的。”
“不如这样,我们请姐夫来照顾爸妈,钱由我和任婕出。”任卓灵机一动,说,“姐夫脾气好,做事又细心,还做得一手好菜,爸妈肯定喜欢。”
“不行!”任姗反对道,“你姐夫照顾爸妈怎能赚你们的钱呢?”
“哥说得对,没有比姐夫照顾爸妈更合适的人选了。”任婕赞同道,“我和哥有照顾爸妈义务,等于我们俩请姐夫帮我们照顾爸妈,我们俩出钱理所应当。”
“我可以帮姐夫去股份公司办个内退手续,这样姐夫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任卓道。
任姗一想,蔡建文照顾他爸妈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这样做太委屈他了。
晚上,任姗将弟弟妹妹的想法说给蔡建文听。蔡建文听后暴跳如雷道:“我是个技师,我应该将自己的才华贡献给凇汽集团。难道你想让你老公一辈子做个保姆吗?”这是蔡建文第一次对任姗发脾气,他才四十出头,他不想就这样窝在家里。
任姗理解蔡建文,只是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丈夫反应如此强烈。她眼泪汪汪道:“你不同意就算了,何必发脾气呢?”
两人一晚冷战,互不理睬。
第二天一早,蔡建文将任姗扳转身道:“亲爱的,我错了,我不该冲你发脾气!任卓和任婕说得对,他们都是做大事的人,只有我照顾爸妈最合适。”
就这样,蔡建文内退当起了任家的全职保姆。
任姗是个工作狂,她抓教学很认真,凇汽小学的教学质量在全市名列前茅,市内不少达官贵人都托关系将小孩送到凇汽小学就读。老校长退休后,任姗升任凇汽小学校长。
女人大多喜欢家长里短的,职业女性也不例外。有一次,任姗参加全市中、小学校长培训班,班上有十六个女校长,闲暇时分,她们谈论得最多的是丈夫和小孩。有一个女校长的丈夫是市委副书记,她立刻成为女校长们的核心,众人眼中有止不住的羡慕之情。听说任姗的丈夫是个工人,而且内退在家,大家看她的眼神充满了不屑,她立刻成为孤家寡人。
夫贵妻荣,这种传统观念已经成为一种文化,潜移默化地根植在人民的灵魂里,丈夫的地位直接决定妻子受尊重的程度。任姗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这种不屑让她浑身不自在。后来,任姗尽量不去参加这类群体活动,她不想被人轻视。
然而事与愿违,任姗越不想被人轻视,越有人在她自尊的伤口上撒盐。以前任姗是惠敏面前的一座山,自从她嫁给卢骏以后,这座山依然存在,因为任姗是卢骏心中的女神。随着任姗父亲的陨落和她丈夫的崛起,尤其是任姗父母双双倒在病榻上,她丈夫内退成为任家的保姆,惠敏觉得她翻过了任姗这座大山,甚至可以俯视任姗了。以前,惠敏不太愿和任姗打交道,随着心里优势的加大,她面对任姗有更多的自信。她经常约任姗去购物、美容、吃饭或是去旅游,经常展示卢骏在国外带给她的钻戒、手表、包包等,表示老公多么爱自己,显耀自己的幸福,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惠敏还当作任姗的面疯狂购物,不管是否合身,专挑贵的买,以显示自己的富有。
任姗故意躲惠敏,但惠敏却特意开着车到凇汽小学去接她。这天惠敏在学校门口接上任姗,两人驱车来到一家伊人美容店。这家美容店贵得惊人,包一张卡要两万元。惠敏要经理帮她和任姗一人办一张卡,任姗知道价钱后生死不肯办。惠敏交代道,帮任校长办一张,记在我账上。任姗不想欠惠敏这份人情,她咬牙从银行取钱还了惠敏。任姗心里在滴血,两万元可是她近一年的工资,随着父母双双病倒和丈夫内退在家,现在的经济条件已经不允许她大手大脚了。她知道,惠敏就想让她难堪,彻底把她踩在脚下。
当好保姆可不容易,蔡建文把照顾病人如同做焊接工一样精细。岳父块头大,帮他翻身、穿衣都要出一身的汗。老人觉短,久病的老人尤其如此,蔡建文每天早上五六点钟起床,给老人翻身、擦洗身子、换衣服。接着做适合老人吃的早饭,给老人洗脸,帮老人刷牙,给老人喂饭。过几个小时就给老人翻一次身,老人如果把床上弄脏了,他会不厌其烦地给老人换洗。晚上睡觉前他再为老人换洗一次衣服,让老人保持干净整洁的面貌。在蔡建文的精心照顾下,岳父脸色红润,几年后体重仍有180多斤,房间干净无味道。
每次任姗回家,蔡建文总是乐呵呵地告诉她,两位老人今天如何开心、如何快乐。看着丈夫一脸疲态,眼睛里写满了沧桑,任姗真的很心疼。这个家如果没有蔡建文,她一天也撑不下去。
六
近一年来,惠敏发现卢骏不对头。卢骏经常出差,以前出差回来,总是猴急猴急的交完公粮然后酣然入睡,可现在总是拖欠公粮不交。当惠敏想和他亲热时,他总是说太累了,改天吧。两人很少说话,当惠敏唠唠叨叨时,他觉得烦躁甚至沉默不语。趁卢骏熟睡之机,惠敏偷偷查看他手机里的信息,发现里边全是空的。惠敏知道卢骏肯定有问题,删掉信息就说明他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想瞒着她。
卢骏是名人,惠敏对自己没多大自信。但惠敏并不害怕,她是卢骏的合法妻子,越是名人越将得到社会广泛关注,卢骏总不至于做出太过出格的事来。
女人的第六感觉向来很准,卢骏真的出了问题。卢骏本来就对惠敏不太满意,她是趁卢骏感情空虚时闯入他的生活的。再加上惠敏为他生了个女儿,他家三代单传,总想生个儿子为卢家续上香火。卢骏是凇汽集团的掌门人,想围猎他的大有人在。广源空调是一家专门生产汽车空调的小厂,厂长彭坚想在凇汽集团中分一杯羹,特派攻关小姐韩菲进行攻关。卢骏被韩菲的美貌迷住了,给了广源空调百分之二十的市场份额,广源空调赚得盆满钵满。彭坚并不满足,想占有凇汽集团更大的市场份额,于是交代韩菲缠住卢骏不放。韩菲有自己的小算盘,她要为卢骏生个孩子,从而取代惠敏成为卢太太,从此过上富足的生活。
不久,韩菲怀孕了,经检查是个儿子。卢骏大喜,决定让韩菲去美国将儿子生下来。卢骏叫彭坚为他在美国洛杉矶买了套公寓,把韩菲送去待产。彭坚乐此不疲,从此广源空调完全占有了凇汽集团的市场份额。
韩菲不是个善茬,仅从广源空调领几个死工资不是她的目标。生下儿子后,她每天打电话给卢骏,抱怨道,你要把我们娘俩给饿死啊?卢骏无奈,只要好叫彭坚一次性给韩菲汇去20万美金。
韩菲不愿独守空房,儿子才六个月,她便抱着儿子返回了凇州。卢骏吓了一跳,他吼道,你想害死我啊?这事闹出去市纪委肯定要找我麻烦的。韩菲道,你放心,我害你等于害我自己,你有时间就回来陪陪我们母子,我回国只是想来寻找点商机而已。
卢骏夹在两个女人中间苦不堪言。惠敏心眼很小,要是让她知道自己在外面包养情妇并生下儿子肯定要闹翻天;韩菲欲壑难填,不知她哪天捅出什么窟窿来。惠敏有董事长夫人的名头,好在她手上攥着他500万元的奖金,万一出了什么纰漏他还有办法处置。他最担心的是韩菲,她们母子就像一颗炸弹,随时都有可能将他炸得粉身碎骨。
这天卢骏正在接待客商,公司计划与昌安公司合作,生产凇安牌系列轿车,韩菲突然闯进了他的办公室。原来,韩菲想办一家菲尔汽车内饰系统有限公司,主要生产汽车座椅及内饰件,需要投资3000万元人民币,要卢骏为她筹资。卢骏说,凇汽集团可以投资菲尔汽车内饰系统有限公司啊。韩菲说,我不想与凇汽集团合资,我只需要你为我融资。卢骏道,你们菲尔汽车内饰系统有限公司一无土地,二无厂房,拿什么融资?韩菲噘嘴道,我不管,反正你要帮我弄到这3000万。卢骏不高兴道,我变都变不出3000万来,你想叫我违法啊?韩菲抱着卢骏撒娇道,亲爱的,我是为你儿子的未来着想,同时也为你自己留一条后路。你想想,凇汽集团赚得再多都是国家的,菲尔公司才是我们自己的。凇汽集团家大业大,你从哪个角落里都能扫出3000万来。我是融资,又不要你违法。
凇汽集团与昌安公司的合作在公司内部引起很大争议,因为公司的主打品牌凇特牌轿车属中低档轿车,而凇安牌系列仍属中低档轿车,不少人希望公司差异化发展,最好能有一款中高档轿车与中低档轿车形成互补。卢骏力排众议,他说,中低档轿车消费人群广,生产中低档轿车大有作为。
凇汽集团与昌安公司签订协议的消息一传出,立刻成为省内十几家工业园区追逐的目标,因为这一项目投资20亿元,既能给当地带来财富,又能给领导带来政绩。出人意料的是,卢骏并没有将项目放在国家级开发园区,而是放在一家省级工业园区,前提是这家工业园区零地价。卢骏人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一优惠政策占为己有,要求园区将凇汽集团上交的3000万元土地返还款转到菲尔汽车内饰系统有限公司的账户上。
有卢骏在后面的支持,韩菲的菲尔汽车内饰系统有限公司办得红红火火。公司拥有现代化的海绵发泡生产线、自动裁剪线、缝纫线和座椅装配线,主要为凇汽集团提供配套,同时还供应其他车型。韩菲管理企业很有一套,菲尔公司的年利润超400万元。卢骏大喜过望,这菲尔公司相当于一台印炒机,为儿子铺就了一条金光大道。而且有了菲尔公司,韩菲不再缠着他不放,儿子有保姆带,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随着中国进入关贸总协定,大量外国品牌汽车涌入中国市场。凇汽集团受冲击最大,凇特和凇安牌轿车大量滞销,被迫缩减生产量,大批工人失业。不少工人围堵市政府,他们拉着“我们要吃饭”的横幅在市政府门口静坐。
此时,卢骏无力回天。他早已砍掉了过去赢利的SUV车型,这款车现在已经淘汰,重新生产SUV车不太现实;凇特和凇安轿车生产越多亏本越多,他不知道凇汽集团的未来在哪?凇汽集团靠省、市政府的支持和银行贷款维持了三年。第四年,省、市派工作组进驻凇汽集团,以寻求最佳解决方案。
工作组找卢骏谈话,问及工业园区土地返还款问题。卢骏知道他侵占凇汽集团3000万元土地返还款已经瞒不住了,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省政府拨给公司发工资的8000万元转到菲尔公司在美国的账户,以出差的名义突然外逃了。
直到市检察院找上门,惠敏才知道卢骏卷巨款外逃了。得知丈夫包养情妇,还有私生子,惠敏崩溃了,当晚她在家里上吊自杀,还是她父亲惠师傅从房梁上解下来的。
任姗和蔡建文去惠师傅家看望惠敏。几天不见,惠敏瘦得不成人形,她面色苍白,神情迷茫,走路歪歪倒倒,说话呆呆傻傻,好像疯了一样,全然没有过去董事长夫人趾高气扬的那种神态。
任姗尽管很讨厌惠敏得意时的轻狂,但此刻看到她的模样,忍不住泪眼婆娑。她拉着惠敏的手劝道:“惠敏啊,凡事要看开些。卢骏是卢骏,你是你,他违法是他的事。你还有女儿呢,你难道想让你女儿失去妈妈吗?”
惠敏突然甩开任姗的手道:“这下你该称心如意了吧!你就不想看我笑话吗?”
任姗愕然:“我们是好姐妹,我为什么要看你笑话?”
惠敏道:“因为我抢走了卢骏啊?”
任姗不解,道:“我从来没有选择过卢骏,何来抢走之说?”
“你可能一直盼望卢骏出事吧,以此证明你的选择是正确的。”惠敏道疾言厉色道:“滚!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惠敏,卢骏出事你怎能怪任姗呢?”蔡建文将任姗护在后面,厉声道,“路是你自己选的,你想自杀只能证明你是个泯灭了良心的人。惠师傅就你一个女儿,你难道想让惠师傅白头发送黑头发吗?你有勇气自杀,却没有勇气活下来,说明你是个十足的蠢货!从今以后你要自杀我们不会劝你,大不了我为惠师傅养老送终。” 蔡建文说完,拉着任姗就往外跑。
房内,惠敏抱着父亲号啕大哭。她边哭边说:“爸,都怪我当时鬼迷心窍攀高枝。其实这些年我一直过得不踏实,没想到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孩子,现在醒悟也不迟。”惠师傅拍着女儿的背哽咽道,“你好,爸就好。过日子,踏踏实实最重要。”
任姗没想到向来温和的蔡建文突然间变得暴躁起来。她指责道:“惠敏因卢骏卷巨款外逃本来就心里不好受,甚至不想活了,你怎么那样说人家呢?”
蔡建文板着脸道:“她骂你,我肯定要骂她。”
任姗道:“你跟一个不想活的人赌什么气!她心里失衡,骂我两句有什么关系呢?”
“她骂我可以,但绝对不能骂你。” 蔡建文嘻嘻笑道,“惠敏这个人虚荣心很强,我就是想把她骂醒。”
见丈夫如此呵护自己,任姗心里很开心。她刮了一下丈夫的鼻子笑道:“是不是当初她瞧不上你,你借机报复人家啊?”
“我需要报复她吗?我感激她都来不及呢。” 蔡建文挺胸凸肚道,“我老婆可是凇汽第一美女,在我眼里所有女人都是丑八怪。”
任姗在蔡建文脸上亲了一口,蔡建文脸上笑开了花。
回到家里,惠敏呆傻的样子在任姗心头挥之不去。任姗想想都后怕,如果当初她选择了卢骏,她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现在的局面。
七
卢骏外逃后,市委委派任婕的丈夫乔斌兼任凇汽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此时他已是凇州市副市长了。乔斌上任后,将凇汽集团的股份转全部让给昌安公司。
周末,乔斌去看望岳父任秋思。饭桌上,任秋思问起凇汽集团未来的发展方向。乔斌说,我们和昌安公司达成了协议,由昌安公司收购凇汽集团。任秋思问,你这不是卖凇汽集团的家当吗?乔斌道,市政府的意见是不求所有,但求所在,重要的是工人能就业,税收在当地。
任秋思视凇汽集团为自己的生命,毕竟这个企业是他一手创办起来的。听说卢骏携款外逃,任秋思气得一天都没吃饭,后来家里人再也不敢在他面前谈论公司的事了。任姗用眼神制止乔斌,此时已经晚了。任秋思指着乔斌的鼻子怒斥道:“败家子啊!败家子啊!”说完,他使劲拍打着轮椅,整个人浑身瘫软,往椅子底下滑。
送到医院不久,任秋思便因脑溢血而不治身亡。
后来,任姗一直不肯原谅乔斌,说是他害死了父亲。
任秋思去世后,他夫人的身体每况愈下,片刻离不开人。蔡建文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患病的岳母,除了做饭、洗衣、打扫卫生外,每天他都把腿脚不便的岳母小心翼翼的搀扶到轮椅上,一边沿着小路漫步,一边唠着家常。他岳母患有小脑萎缩,有时候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斥责蔡建文,他总是面带笑容,想尽一切办法把老人哄开心,把岳母当孩子一样照顾。
期间,蔡建文父亲摔断了腿,任姗打电话叫任卓回来照顾母亲。任卓仅仅坚持了一天,当晚打了十几个电话叫姐夫赶快回来,第二天一早就叫司机把姐姐姐夫从明都镇接了回来。
蔡建文无怨无悔地照顾生病的岳父十二年,照顾病榻上的岳母六年,十八年来没有一句怨言。岳母弥留之际,拉着任姗、任卓、任婕的手交代道:“我们家亏欠建文太多了,你们仨对他要好些。”
岳母去世前立了遗嘱,将他们家住的厂长楼给了蔡建文,说这是他们夫妇共同的心愿。
得知这一消息,任卓无比震惊。厂长楼起码值100万元,他是父母唯一的儿子,本想父母去世后他搬回厂长楼,没想到父母直接将楼给了姐夫。他嚷道:“凭什么?他当保姆我可是给了钱的。”
任婕也不高兴,父母将遗产给姐夫证明了她做女儿的失败。她冷嘲热讽道:“像蔡建文这种没能耐的人,吃苦耐劳不是他的美德,而是他的谋生手段。既赚了工资,又赢得厂长楼,全世界都难找这么好的差事?”
蔡建文忙表态道:“厂长楼我不要,你们姐弟拿回去。”
“厂长楼给姐夫是爸妈的心愿,这不是我们要不要的问题。”任姗并不想独吞厂长楼,但听弟弟妹妹这样说丈夫,她不高兴了,“爸生病十二年,你们照顾了几天?妈在病榻上待了六年,你们看了几回?上次姐夫回老家了,任卓照顾妈一天都叫苦连天。十八年了,容易吗?你姐夫替我们尽了儿女的责任,想想爸妈为什么立下这个遗嘱,你们不觉得惭愧吗?”
见任姗生气了,任卓、任婕不再言语,确实他们没尽到做儿女的责任。再说,他们都不缺钱,只是心里有点失衡。
此后,任家姐弟间的来往少了许多。不过,每逢一年三节,蔡建文总要打电话给任卓和任婕,请他们两家一起到厂长楼来聚聚。任卓和任婕依然像使唤佣人一样,交代姐夫买他们或他们的孩子们喜欢吃的菜品。每次蔡建文都要忙好几天,做上一大桌子好菜,让他们乘兴而来,尽兴而回。
岳父岳母去世后,蔡建文没了负担,每个周末都要去明都镇看他的父母。
蔡家的生活条件有了很大改善。蔡建文和弟弟蔡建武各出八万元,将沙港边的砖瓦房改成为一栋两层小洋楼,为此,蔡建文将厂里分给自己的一套两居室卖了。蔡建芹的丈夫接了父亲小包工头的班,虽然拈花惹草的毛病没改变,但赚的钱大多数交给了妻子;蔡建芬与一个工友结了婚,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两人很恩爱;蔡建武与诊所的护士结婚了,他们生了两个儿子,“建武诊所”的收入维持一家的生活不成问题;蔡建芳最终与那个足球守门员分手了,后来找了个医生,生了个龙凤胎,一家人和和美美。
任姗退居二线了,偶尔也陪蔡建文去明都镇看望公公婆婆。蔡家人聚在一起谈论得最多的依然是谁赚了多少钱,或是哪里的菜便宜,什么时候晒萝卜青菜合适,等等。得知蔡建文和任姗退休后两人加起来有五千多元的收入,他们个个都流露出羡慕和赞叹的神情。他们的谈话从头到尾离不开吃喝拉撒,聊得特起劲,任姗听着就头疼。后来,任姗即使坐在家里,也不愿去凑这个热闹。
蔡建文的父母去世后,蔡建文兄弟姐妹依然一个月回老家聚会一次,无外乎就是在一起吃吃喝喝,家长里短的。每次回来,蔡建文总带回些家乡土特产--干葫芦、洋生姜、刀角豆等,说这是弟弟送的,那是妹妹给的,他乐此不疲,非常开心。
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任姗退休后不久,十几天高烧不退,有几天超过四十度,后被确诊为肺癌。任姗当时就崩溃了,蔡建文安慰道,有我在,你别担心。他轻车熟路地帮任姗联系医生,安排住院,确定手术日期。这几年,蔡建文为照顾岳父岳母,净跟医院打交道了。
手术日期日益临近,蔡建文赶紧打电话给任卓和任婕,想让他们陪陪姐姐,以增强任姗战胜病魔的信心。结果,任卓去非洲了,任婕一家去夏威夷旅游了。任卓在电话中豪气道:“姐,你大胆手术,用最好的药,不用担心钱。” 任婕专门交代蔡建文:“姐夫,不要省钱,哪怕卖了厂长楼也要治好姐的病。”
手术很成功,任姗松了口气。蔡建文忙里忙外,端屎端尿,儿子蔡冠群偶尔来搭把手。此时,蔡冠群已大学毕业了,但他不会照顾人,更多时候拿着个手机在母亲旁边坐着,吊瓶眼看见底,甚至要母亲来提醒他。见儿子粗心,蔡建文干脆二十四小时陪护。结果,三天不到,他的高压就熬到180了。
蔡冠群道:“爸,都什么年代了,还把钱看得比命重,为什么不请个护工呢?” 蔡冠群嫌麻烦,父亲病了,照顾母亲的重任又得落在他肩上。
蔡建文生气了:“你妈一辈子爱讲究,能忍受别人帮她翻身、接屎接尿啊,这是钱的事吗?”
看着蔡建文紫里带黄的脸色,任姗心一横,让护士长帮她请护工,勒令蔡建文必须住院把血压降下来。蔡建文答应道,等请到了护工再说。
蔡建文出门打了个电话,二十几分钟的功夫,他大妹蔡建芹就冲进了病房。见到病床上的任姗,蔡建芹的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流:“嫂子,这么大的事,你居然让哥瞒着我们。要不是哥病了,我们还像没事人一样在家里傻吃傻喝呢。”
蔡建芹像一阵风,话没说几句就出去了。再回来时,她手里拿着新买的床单枕巾,一一帮任姗换上:“嫂子,我知道你爱干净。”然后,又把柜子里的饭盒筷子都拿出来,重新洗了一遍,嘴里还抱怨道:“我哥是个男人,干这活儿就是不行。”
蔡建芹从进屋就没闲著,不一会儿,蔡建文的其他两个妹妹、妹夫及弟弟、弟媳妇都来了。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嫂子应该吃什么,讨论晚上谁留下来陪护,如何陪护值班,包括家里谁买菜,谁做饭,几点交接班,安排得头头是道。
任姗心里一热,忍不住热泪盈眶。她第一次不烦蔡家人了,不再觉得蔡家人庸俗了。
就这样,蔡建文的兄弟姐妹们都行动起来了。他们每天衔接有序地来医院陪护嫂子,每次带来的饭菜都精心搭配;知道嫂子爱干净,床单枕套一天一换;怕嫂子悲观,经常给她念网上的小段子让她开心。
同房的病友羡慕地说:“现在居然还有这么团结的一大家子。”
蔡家人就是有这种能力,所到之处,迅速变得像菜市场,充满着生活的烟火气。
蔡建芳一提及哥哥生病了,眼泪就像自来水一样汩汩往外流。她告诉嫂子,她在县城读高中时,哥哥经常去看她,每次都给她钱。有一次她要买套复习资料,哥哥把兜里的钱全给了她,自己一路从县城走回凇州,足足走了两个多小时。
蔡建芬的男友是来自山区的工友,家里很穷,她父母坚决反对他们交往。蔡建芬哭得死去活来,蔡建文见他们是真心相爱,回家做通了父母的工作。蔡建文还借钱给她买了套二手房,让他们一家在县城有个栖息之地。
蔡建武娶媳妇时,他岳父嫌他是个残疾,坚决不同意。蔡建文带着弟弟妹妹把弟妹父母家的小院子给翻新,围了栅栏,挖出一个养鱼池,种上了桔子树和柚子树,对人家父母说:“建武虽然是残疾,但我们兄妹会帮他。弟妹嫁给我们家,你就相当于多了五个孩子。以后,我们几个,您随叫我们随到。”这份实诚,最终还是打动了弟妹的父母,让建武娶上了媳妇。
蔡建文只是急性高血压,通过输液和服用降压药物,饱睡一夜后,血压马上平稳下来。当他血压值一出来,他的弟弟妹妹立刻发出一片欢呼声。
任姗没想到,蔡建文在任家只是个超级保姆,在蔡家却是神一般的存在。任姗有些后悔,这些年来她像个局外人一样,把自己孤立于他们的世界之外,孤傲不屑,错过了许多琐碎中的真情时光。
任卓从非洲回来后,去医院看了任姗,给了她6000元的红包。任婕旅游回来后,仅仅在医院待了两分钟,放下3000元红包就走了。此后,他们再也没问过任姗的情况,仿佛她得的不是肺癌,而是普通感冒。
两个月后,任姗出院了。出院后的任姗,每个周末都与蔡建文去菜场买一堆菜,然后召唤弟弟妹妹们一起回家吃饭。
蔡建文的弟弟妹妹们一进门,换完衣服就进厨房,他们谁都不闲着,张罗一桌饭菜就跟搭个积木一样地默契神速。看着他们在煎炒烹炸里聊天,为又买到便宜货喝到半醉,任姗不再厌烦,而是乐在其中。
遗憾的是,任姗几次约任卓和任婕回家吃饭,他们都没来。大概是他们不愿与蔡家人同桌就餐,似乎这样辱没了他们公司老总或是市长太太的身份。任姗心里有些隐隐作疼,她希望用蔡建文式的亲情来焐热弟弟妹妹。
为了避免肿瘤复发和转移,蔡建文不厌其烦带着任姗到医院进放疗和化疗。他每天推着轮椅陪任姗散步,让她保持愉悦的心情;严格遵照医嘱,保证食物多样化,营养药均衡;为了怕妻子嘴馋,他几年没买过鱼虾蟹、牛羊肉等病人禁忌食物,与妻子一块吃病号餐。
由于蔡建文的悉心照料,任姗的病情有了明显好转,突破了术后五年的时间节点。如今十年过去了,他们一家依旧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蔡建文二十八年照顾岳父、岳母、妻子的事迹在当地传为佳话,他用行动演绎了一曲至善至美的人间赞歌,诠释了孝老爱亲的真正内涵,蔡建文因此获评全国孝老爱亲道德模范。
凇州凇南国际机场,出站口被无数记者和旅客家属团团围住。任姗坐在轮椅上和弟弟妹妹们挥舞着鲜花等待着蔡建文从首都北京载誉归来。欣慰的是,任卓和任婕也出现在欢迎的人群中。出人意料的是,惠敏也出现在出站口,她满头白发,容颜憔悴,比实际年龄大了许多。任姗有点奇怪,难道她也来接蔡建文?
人群中一阵骚动,首先出现在人们眼前的“百名红通人员”之一的卢骏被两名警察搀扶下缓缓走出站口的情形。卢骏身穿白色T恤,蓬头垢面,满脸皱纹,一副非常落魄的模样。
现场媒体记者蜂拥而上。
“我今天回凇州投案,接受凇州市纪委的调查,我将如实交代过去的违法行为,积极退赃。我也奉劝现在还在国外没有回国投案的犯罪嫌疑人,认清形势,及时回国投案,积极交代问题,争取宽大处理。” 外逃十八年的卢骏在机场说,“我现在认识到了,国外不是法外之地,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终将面对处罚。”
卢骏在人群中看到久违的面孔惠敏、任姗等,浑浊的眼里闪现一丝光亮。他对着惠敏深鞠一躬道:“对不起!”
惠敏蹿上前揪着卢骏的衣领质问道:“一句对不起就打发我了,你知道我们母女这十八年是怎么走过来的吗?”
警察赶紧将惠敏的手分开。
“你干吗要回来?你死在外面多好,我眼不见为净!”惠敏死劲捶打着卢骏的胸膛,人顿时晕倒在地上。
任姗赶紧叫任卓将惠敏送去医院。
卢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
全国孝老爱亲道德模范蔡建文从北京载誉而归,凇州市市长到机场迎接。蔡建文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感谢党和政府授予我这么高尚的荣誉,真是太激动了。作为一个女婿,一个丈夫,我做了我应该做的。做人要讲良心,做事要讲道德。快乐就是付出,付出就是快乐。”
小车在机场高速上疾驶。
情在平淡中快乐,爱在简单中拥有。人生有悲有喜,仔细品味,方知其中的味道。
任姗倚在丈夫身上,感觉特别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