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晨,有位学者在微信里谈到我的随笔集《一声鸟鸣》,她说关注到我一次次写到禾雀花,可以说是发现了一种具有地域特色的花,从生态书写的角度看有着特别的意味。
我确实不断地写到禾雀花,从当初写的散文《古藤上的禾雀花》,到收入第一本生态诗集中的《手掌心的禾雀花》,再到编进最新的诗集《蓝之岛》中的《禾雀花》、《林中的声音》。在其它的诗文中也会不时写及这种奇特的长得像禾雀的花。而我写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如今回头一想,似乎已有一种禾雀花“情结”。
“山里的雀鸟与城里的禾雀花
隔水而望,烟雾起处山河苍苍”
——《蓝之岛》
“禾雀花悄然向后退去,一直退到牛鱼嘴的山崖边,退回刺桫椤、猴面鹰的睡梦里。人的喧哗和脚步,渐渐靠近……”
——《南岭》
如果上升到理性的层面来审视,我在以一座山为生态原型的生态书写中,对禾雀花不断重写,可能不仅仅是因为它的独特意象,更在于它与一个地域及所有生命体的关联。禾雀花对于一个地方是具有标识性的,对于写作者而言则具有精神同构性。不断走近并重写禾雀花,其实就是不断回到自然中间,并探寻心灵与自然重构新的生态关系的历程。
二
清明前,在一个风景区看到禾雀花已经开了。这种紫红色的禾雀花只宜于远远地观赏,走近了会闻到一股浓郁的臭味。景区管理人员说:这是移植的新品种,本土原来的禾雀花是青绿色的,并没有异味。
许多人还是会走到近前去观赏和拍照。这种花外形上太可爱了,像一只只紫色的雀鸟聚集在枝头,以至于因为它们美的吸引力让人们不在乎甚或忘了它的气味。
禾雀花是一种藤类植物花卉,这种古藤有个学名,记得是叫白花油麻藤。可是人们运用科技手段让它的品种越来越多,色泽也艳丽起来,许多地方都能见到这类人工移植品种,已很难分清哪些是野生土长的,哪些是人工栽培的。
无论如何,我还是喜欢清远的山野里原生的禾雀花,它更自然、本真,没有浓烈的异味。有人提议能否让科研人员研究、栽培出既散发香气又色彩艳丽的禾雀花来?我想这并不是不可实现的事。但仔细一想这个提议背后的心态,倒颇让到感到疑虑。
人们相信科学技术能完美地解决一切问题,这种“技术决定论”的观念又反过来让人们觉得无所不能,从而进一步释放出控制、利用世界的欲望和意志。由这对禾雀花的想法可以窥斑见豹。
禾雀花对于一般人的用处在于,满足了人们对奇特植物的好奇心,也就是好看。因为好看,因为这种独特的观赏性,人们甚至不在乎人工栽培的禾雀花的异味。像这类的事情并不鲜见,就像因为要经济效益,不管对环境的破坏和污染,因为要满足感官欲求,不管奢侈消费带来的浪费甚至暴殄天物,这类事情的副作用和弊端是显而易见的,但有人却视而不见,一种利益和好处的满足掩盖了另一种带来更多问题的后果。顾此失彼,挖肉补疮的做法究其根源在于一种短视,人们还没有认识到自然界的“生态价值”。
野生禾雀花是古藤上开出的花,一般生长于山野林中,与原始森林或次生林相伴而生,它并不按人的意志而存在。它的出现和消失能反映一种植物群落的状态,对于生物多样性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可是,又有多少人去关心这些呢,甚至还有利欲熏心的人去采挖它、破坏它。有保护野生禾雀花意识的人并不多,被开发为风景区的山林里野生禾雀花逐年减少,未来命运堪忧。
人们还是觉得人工培育的禾雀花更艳丽好看,更容易移栽,它也就更受人的青睐。人们的亲疏好恶,来自于对利益的考量和取舍,但“一叶障目”导致看不见“森林”,而且站在人的主观立场,一切从对人有用出发,是不可能看见一个“完整的森林”的。
当培育出更多更美的禾雀花,人们自然会为现代花卉技术而赞叹。但技术是否能解决一切问题呢?技术能否设计并实现一个完美无缺的“再造自然”呢?答案可能并不那么肯定。事实上,人工培植的禾雀花与野生禾雀花是不一样的,一个仅有观赏价值,另一个具有生态标志意义。我们离野生禾雀花越来越远,与此同时,野生禾雀花却越来越少。
三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发现一种花:野生的禾雀花,那些在山林深处呈现欣喜和疼痛的灵性之花。
同时,我还会遇到一种与犁田的老牛伴生的鸟:牛背鹭。
在这过程中,我与各种植物、动物为伴,以生态写作的姿态不断走向一座山,尝试着学习像山一样思想和说话。
对一种花的发现,就是对一个地域灵性的发现,它让个我与清远这片土地有了更多生命内在的关联。而在生态书写中,我即禾雀花,花即鸟,鸟即山林即涧溪里的流水……。一声鸟鸣,便是从大地喉咙里,从禾雀花的喉咙里发出的吟唱。
由此,我走向更辽远的旷野,胸襟也随之博大,已经能够包容所有。同时,也回到了具体和日常,回到万物,回到生命乃至心灵本身,也回到一朵在春雨中静默绽放的禾雀花。
“古藤上的禾雀花,在你的
意念之外开放,就像
一只禾花雀啼叫它的春天
我让自己的语言低下来
才能听到它们的声音……”
——《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