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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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寅虎年春节，读约翰•巴勒斯的《醒来的森林》。这是一本写鸟的书，作者约翰•巴勒斯（1837——1921）是19世纪及20世纪之交美国杰出的自然主义作家，他以美国东部的卡茨基尔山为写作背景，被称为“鸟之王国中的约翰”。
作者在这本书的《修订版序》中说：“我的处女作《醒来的森林》写于我在华盛顿当政府职员时期，它使我能够重温年轻时代与鸟儿为伴的情景与岁月。当时，我是坐在面对一堵铁墙的桌边写这本书的。我是贮有数百万纱票的金库保管员。在那些漫长无所事事的岁月里，我从写作中寻求慰籍。我的心灵是如何从我面前那堵铁墙上反射回来，从那些在夏日原野和林中与鸟儿游戏的回忆中寻得安慰的！”他书中记述的回忆大多来自他童年的经历，他儿时生活在卡茨基尔山区的一个农场。“那片回荡着鸟儿歌声的林子和长着野草莓的田野”，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也是他创作这本书的灵感“源泉”所在。
在写作这本书之后的1873年，巴勒斯在哈德逊河西岸购置了一个九英亩的果园农场，他在那里修建了一幢石屋，称之为“河畔小屋”。两年后，他又在离“河畔小屋”两英里处的山间盖了一所“山间石屋”。他一生的后48年几乎就是在这两处乡间小屋中度过的。在那里，他是一位写作的农夫，既用锄头耕作，又用笔在纸上耕种。他一生共留下25部著作，大多以描述自然，尤其是鸟类为主。
巴勒斯的代表作就是这部《醒来的森林》，首版发行于1871年。它在《首版序》中说“这是一本关于鸟的书。确切地说，是邀请人们研习鸟类学的书。”但他在书中“并不是古板地进行精确的科学阐述”，他的兴趣在于对鸟的追踪与发现。他在我们面前描绘出一幅幅生动的鸟与“河流与天空”的画面，他试图呈现“一只活生生的鸟”，一只在林中或原野中的鸟。这本书的书名，直译应为“延龄草”，作者解释说：“这是一种白色延龄草属的通俗名称，它在我们所有的林中开放，并标志着所有鸟儿的归来。”中文译者程虹教授根据编辑关于出版技术方面的建议，意译为“醒来的森林”。
巴勒斯被公认为他那个年代最受人欢迎的作家，曾创下一百五十万销量的纪录。这是我们如今无法想象的事。作者笔下“鸟之王国”的魅力，不仅仅在于它吸引读者进入一个充满生机和快乐的鸟的世界，更重要的是它告诉人们对待大自然的一种态度。罗斯福总统曾做过这样的评论：“世界需要更多的有着科学想象力的人，那些将科学事实精准地记述下来，并给予清晰的解释，附之以诗的神魂，使之成为文学作品的人，我是说像约翰•巴勒斯和约翰•缪尔这样的人”（约翰•缪尔，是另一位美国著名自然文学作家，被称之为“山之王国中的约翰”）。
作者在《修订版序》中强调：“文学并非是在林中自然生成。每位艺术家所做的也不仅仅是照搬自然。”他把写作的过程比作蜜蜂酿蜜，“她通过自身的转化过程来酿蜜并赋予它特性。她减少其水分并加入一小滴蚁酸。正是她自己的这一滴，才产出美妙的蜂蜜。”最后，他直截了当地阐明了是如何来写鸟的：“如果我在某种程度上把鸟与人类生活，与我的生活连在一起——表明它与我的关系以及它所处的风景和季节——那么我给予读者的将是一只活生生的鸟，而不是一个分项归类的鸟标本。”
在阅读过程中，我强烈地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巴勒斯竟然能写出那么多的鸟和它们的歌唱，而且每一种鸟的歌唱都不一样，各有鲜明的个性。显然，他并不追求生物学家那种研究的精确，更重在一种文学性的表达。这种文学性的表达，以对鸟类细致而丰富的观察体验为前提，并调动了各种生活经验和艺术鉴赏经验，赋予每一只鸟以情感、性格、气质及意志，这样也就写活了一只只鸟，歌雀、蓝鸲、棕林鸫、绿鹃、知更鸟、金翼啄木鸟、灰猫嘲鸫、鸽鹰……无数的鸟令人目乱神迷，但一只只都写得栩栩如生、个性各异。总体上说，巴勒斯笔下的鸟，既具有鸟的特性，同时也从人性的角度去表达，这样写出的鸟就具有了特异的灵性，对自然的描绘也始终洋溢着盎然的生机和诗意。在众鸟和鸣声中，读者能感受到一种内心的宁静，仿佛体验到春天的悄然来临。
作为一个生态写作者，我也一直关注鸟，探究人与鸟的关系，尝试一种能够听懂并翻译鸟的语言的方式。约翰•巴勒斯的写作，其实就是以自然书写探索一种进入鸟的世界并唤醒人们自然意识的可能性。我想他作品的启迪意义在于两个方面，一是如何进入鸟的世界，二是如何写出一个鸟的“王国”。显然，第一步就是必须走向林间原野去做观察者，但这远远不够，生态写作的立足点还是要探究人与自然的关系，通过体验和想象，站在人与鸟及自然这个生命共同体的角度，重构人与自然作为共同主体的审美关系，以及和谐共生的诗意栖居。这里特别要避免两个误区：一个误区是向壁虚构，把人的主观意志强加于自然，这样写出的鸟还只是人的情感意志的化身，即使你说重视生态自然，而自然依然没有从“工具化”的命运中挣脱出来；另一个误区是陷入“自然主义”的客观描摹，缺少与人的关连，这样也就会缺失诗意的精神。
新春伊始，我的生活就这样从一本书开始，从关注窗外第一声鸟的鸣唱开始。听说不远处的笔架山里常年有几位鸟的观察者，他们每天观察各种鸟的出现和消失，观察一年四季鸟的变化和鸟的生活习性……我想，他们应该会成为我的朋友。在这个春天，我将去山里寻找他们，并跟随他们一起静静融入一座鸟的山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