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山的路上
山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我却无法真正走进去。在写一座山的时候,山只是个模糊的影子,一群纷乱的意象在幻觉中晃动。为了写一棵树,一棵树便呈现了,它是槐树呢还是樟树?也可能是香荫树或者刺栲树,这有很大的或然性,记忆中仅有的树名瞬间跳跃出来,闪闪烁烁。而事实上它们都不是山中任意一棵真实的树。写到树自然就会有鸟,叫什么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鸟一定会发出叫声,至于它到底是怎样叫的,我只能想象自己便是一只鸟,在叫出生命里被封闭的声音。
我一直在写一座山,也在写一棵树和一只鸟在鸣叫。但我常常怀疑,我的语言与它们有关吗?也许我的语言本身还是关闭的门,并没有能向一座山打开,也没有能向一棵树和一只鸟打开。这当中隔着什么呢?由我进入它们的路径到底在哪里呢?
我也曾在山中坐在石头上发呆,看着对面的树,慢慢就会闭上眼睛,听到几声鸟的叫声忽近忽远……。而当我恍然醒来,已是日落黄昏,只得归去。回头想来,那时候应该是忘记了自我,忘记了时间的,比较像一场白日梦。我试图以语言来叙述还原那种状态,但写出来的文字与当时的状态其实已相去甚远,并不是一回事儿。
我始终无法真正进入它们,尽管我一直在写山的文字,而且还自许为静福山人。后来我想,这无法沟通交流的根本原因可能还在语言本身。如果说山是有语言的,树是有语言的,鸟是有语言的,泉水是有语言的,那么,我们作为人类懂它们的语言吗?我们人类的始祖原来生活在它们当中的时候,应该是能懂的。也许不需要说,也不需要听,就已经在说和听,一阵山风吹过,不言自明。那时候人与它们还是一类,还使用同一种语言密码。而后来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人类从自然中走出来,而且越来越像人类的呢?以至于我们的语言越发达,越与自然的语言拉开距离,成为另外一种话话体系了。
然而,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沿着自己的语言走回源头去呢?这种写作表达似乎面临着一个悖论。我们不能不运用人的语言,但又始终无法以语言抵达一座山、一棵树、一只鸟。我走在一条回山的路上,在这个路途中,发呆或者称之为“白日梦”的状态是另一种可能,但它往往是以忘记自己的语言为前提的。
我还一直走在回山的路上,一直在写作。我仍然希望有这样的抵达:像一座山一样思考,像一棵树一样生长,像一只鸟一样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