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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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位独眼风水先生
用罗盘选中这座荒岛：
北有九龙岭绵延逶迤
南有凤凰湖碧水环绕
他的另一只眼也瞎了——
看见了不该看见的
岛主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从此，日日吃斋念佛 种树修庙
再不提重修祖坟和豪宅
他梦见了什么
他什么也不说
荒岛变成绿岛 百鸟筑巢
寺庙香火不灭 钟磬萦绕
凤凰湖的流水千鸣百啭
岛上人家世代耕读渔樵
时光很慢 慢得混沌一片
人和树 树和鸟 鸟和虫
混沌一片 几百年缓慢的流水
生生死死的链接和循环
新世纪初的某一天
一条高速铁路 如一支箭
射穿了蟠龙岛的宁静
时速380公里 12分钟距离
原来蟠龙岛这么近 就像
凤凰南路和北路这么近
街市惊呼 有一双水泡眼被烈火点燃
于是，推土机 钩机 打桩机 吊车
蜂拥而至 带着气吞斗牛的气魄
带着钢铁的雄风席卷而至
蟠龙岛两腿痉挛 凤凰湖花容失色
秋天迷人的湖水 那少女的眼眸
惊慌 疼痛 抽搐 昏迷
一瞬间 一片甘蔗林被风扫残云
钢钳铁手轻轻地一拧
一棵百岁老榕树被随意抹去 丢开
那操作工抽烟的时候 是喘息的间隙
一窝芒鼠 包括老祖母和小孙子
仓皇逃难 一群麻雀飞走
一对对黑蚂蚁带着干粮和虫卵
绕过尸体 踏上流浪旅途
最后的那颗柿子树 却不能
迈开半步 她勉力支撑着受伤的腰杆
还没有倒下 枝头还有一只柿果
在如火的夕阳下 像一个流血的伤口
像一盏红红的灯笼 像一只燃烧的眼睛
将要把这初冬提前来临的夜色点燃
但火是人点着的，他们放火烧了
树木 竹子 野草和鸟的窝巢
还在火上烤着两只来不及逃走的野兔
美味的晚餐 在啤酒泡沫中如花盛开
那弥漫升腾的浓烟
把半个夜空熏得乌黑 也熏黑了月亮
皎洁、秀丽的脸庞 她闭上眼睛
腆着肚子的老板 沉醉在这烟火里
觉得这比节日的焰火更迷人
他在这烟火里看到了
九条纯金的巨龙起舞
凤凰鸣唱 他和他的女人
沉醉在龙凤呈祥的云端
按照那张任性的蓝图
这是集温泉 高尔夫 阿拉伯国际酒店
和五星级海滨别墅为一体
十五万精英入住的
都市卫星城
啊 多么光华夺目的天堂梦想
与其说这是人的乐园
不如说是雄心和资本的象征
是欲望的满足
是操控一切的臆想
而今夜 野花失去了土地的家
野猪失去了山洞的家
黄蜂失去了槐树的家
许许多多的家啊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又有多少灵魂 从今夜开始
漂泊和流浪
可有谁能听懂他们的语言
谁能听懂他们的悲愤和诉求
今夜连露水都像那愤怒的葡萄
击打在无边的大地上
空旷和寂寥
在都市和乡村的繁华喧闹之上
在魔幻般的霓虹灯影之上
通向蟠龙岛的每一条道路
都奔跑着车辆 像流动的光的河流
汇合进都市的海洋
而蟠龙岛却是一只在光的海上
在物质狂流的海上失去方向感的
方舟 不知道风往那个方向吹
岛上年纪最长的老船长
一宿无眠 他听了一夜的风声
涛声 听了一夜爷爷当年讲的
那个瞎眼阴阳先生的传说......
一年之后 蟠龙岛凤凰城
竣工剪彩的大喜日子
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
把所有的楼宇建筑震塌
仿佛一只无形的手
轻轻推倒——
一堆孩子的积木玩具
收入诗合集《云水清远》，羊城晚报出版社出版发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