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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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
在一座山和想象的岛之间
是旅途，是初春的潮湿、阴冷
尘土和火焰偃息，雨水的丝线
把时间拉长为白天鹅的脖颈
在水边，山河苍碧，一尾木舟
如一行飘逝的雁字……
“谁与青山恒在，融入万物的
变易？” 在雨的气息里
你触摸草木的清寒和呼吸
俯下身子，发现一朵山杜鹃
从幻境里转过头来，所有细微的
声音汇聚成琮琮泉流
在小城，在一条北江旁边
你听到自己身体的雨水，由内而外
之二
从一条北江开始，向北
与时光的流水反方向
正遇上乘舟南下的苏轼
他为一首诗朝辞凝碧湾
我为一首诗暮留清远峡
千回百转的湟水在此换了名字
急流险滩在此安静下来，看到对岸
飞来峡的僧人静静敲钟、修禅
苏轼他想贬到惠州又如何
荔枝总比长安的新鲜
江水安静下来，便能凝碧
换做李白，把一江的水都当作凝碧液陈酿
而我取一瓢饮，在山河间不胜酒量
醉便醉吧，好在江湖已远
东坡你为一块石头停留
米芾向另一块石头叩拜
一块石头比一顶头上的乌纱更重！
那一夜，还能听到猿猴的啼叫
是东坡的叫声，也是我的叫声
我们是大地的喉咙啊，也是一条江的猴咙
在一首诗中，猿鸣三声，青山更青
我乘舟北江，一路向北
之三
找来找去
忘记草帽盖住的一爿地
看来看去，它像一个张开又闭上的口字
在大山深处，想说什么
许多年过去，我用水墨画它
用最浓的泼墨，如泉如瀑
凝固最沉重的岩石
更多的用积墨，一层层堆积光阴和
烟火，当然，要以线条
勾勒山的骨骼、树的枝干和山里人的脾气
每一笔都不是描，而是写
写出千年不易的笔法和古意
仅仅这些，远远不够
还要用笔蘸上火，让歌和舞燃烧
让油岭瑶寨的牛角号嘶鸣
在耍歌堂的长鼓上奔跑、跳跃
要把水也点燃，把山泉溪流点燃
让壮家戏水节铺天盖地的水
和所有的人的脸
在蓝天下瞬间绽放、燃烧
在山的旁边，我让画笔停下
再听一听松的喧响和鸟的啼叫
让它在山野的色彩中安静
变成丛林里一棵翠绿的树苗
之四
在连州四年零九个月
与刘禹锡任连州刺史时间相仿
曾经多少次上巾峰山看云
多少次去湟川河听雨
如今已经模糊
人生的刻痕有些越来越淡
有些却越来越深
刘禹锡在连州一千一百九十年后的
春天，你读到他九十八篇诗文
恍然有所领悟
许多年后
你还津津乐道在连州
刘禹锡纪念馆、摄影年展
和骑田岭秦汉古道
在那里踩下的几个脚印
当然，你也学习刘禹锡
静坐在一座山的旁边
只见一只白鹤，在晴空下
扑动诗的双翼飞上云霄
于是，你写下
一本《静福山》诗稿
还带走一个网名静福山人
静福山人只是一个符号
你离静福山越来越远
许多年后，你还想起
山中的一只鹧鸪鸟，在那棵
伤痕斑驳的古树下
第一次叫你的名字
之五
最高峰是石坑崆
最低处呢？也许在地下溶洞
滴水成石，千百万年的时间
凝聚，让你读史前天书
海底变山崖，贝壳长进岩石
身体里囚禁的想象，被千姿百态的
钟乳石打开、释放
一个从大皇城贬谪岭南的人
在瘴气弥漫的英山，千回百转
找一块石头，一块丢失的石头
是东坡的痛，也是宋朝的万里河山
郁积的一块石头
一个从大平原走进山里的人
他的骨骼层层垒起石头
米芾弯下腰，呼一声石兄
石头像一个老书生，瘦皱漏透
抬起墨笔，不远处，命运的山峰险峻凌厉
你也是一个移居岭南的人
一个被清远的石头
改写的扬州人
一个灵魂出窍的人
用后半生在一座静福山中栖居
此心已安
能够静静地听清风由远及近
之六
夜半醒来听雨，牵连不断的
雨丝，比思绪长一些
不知一千多年前某个雨夜
韩愈在龙宮滩与谁说了一宵话
一半是思乡另一半是何事
今年春天也一直在下雨
浩浩复汤汤的湟水越来越宽阔
闪电与浮霜，在波峰浪谷间
掠过，那一双忧郁的眼晴
隐约浮现在对岸的诗碑
那一夜，他又添几根白发
浪潮穿过羊跳峡涌向滩头
越行越远的中州，越远越想的
昌黎，躁热潮湿的水汽，升腾的
云雾，长安在望不见的尽头
大道安在？人心安在？
扁舟太小，便凭天地乾坤为庐
听风听雨听春潮，无非琅琅书声
打从今日始，天涯也是故里
故人，可托低飞的燕子传递诗句？
鲁侯燕喜，王参军莞尔一笑
他们抬头，看见自然呈现的大德
山与水默然，仁者与智者
把酒临风，一亭翼然若醉
也罢，从阳山去潮州，江上鸢飞鱼跃
这个庚子春月一直在下雨
你也不断想象在龙宫滩
听雨的小舟由浅入深，迂回曲折
在怪石漩涡间打探韩县令的虚实
出连江口，更是岭南，离海潮越来越近
发表于《南叶》杂志2020年第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