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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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 山
山有时睡有时醒
醒的时候
想说话
山的声音
灌进樵夫的血管
他站在峭崖上
喉咙里跳出
一条弓形弧线
弧线被优美地
弹了回头
樵夫就倚着老松
想远处
也有一个樵夫
花狐狸倏地闪过
山灿烂了一下
又黯了
许多声音
起 风
走向泉水的源头 野草
拥向脚踝 触摸依依归来的
感觉 屏息静听的刹那
一种温馨的光芒 从林间
平静而坚韧地穿越……
隔着这座山岭 在巨大的
投影下 悄然翻看岁月书简
蝴蝶飞舞 在那半空中
布设奇异的迷阵 隐隐地
心有感应 大风就起了
邵伯湖黄昏
水，隔着舱板
也能触到隐隐波动
披满银色芦花的蛇形小洲
在暗影里游得很慢
你躺着，看远岸
也是漂流的船
那时，晚烟弥散湖面
茅寮顶的夕阳
落进草丛
春 寒
早晨撮起嘴唇 向喉咙深处
倒吸一口凉气 然后反弹在
巨石上 众多杉树都在哧哧回应
乍暖还寒的情绪 在臆想外
譬如这初恋二月的敏感
芽苞在野桃枝上探出羞涩 后缩
留几缕粉红 含在季候的
腮边 暗示若即若离的暧昧
“回到原初 彻骨的幽凉
莫非让人体味对自然的敬畏？”
透明的寂静 仿如镜子映照镜子
反射唯一的光 呈现了本真
它使亘古而来的秘密 在山的
腹地 蛰伏而内敛 仰对蓝的虚空
距 离
在俗事之外 拉开一段不近不远的
距离 爬山 山边猩红的木棉花
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走进这片丘岭
这被树丛和荒草遮蔽的矮丘岭
我们迷失方向的感觉 但愿就此
迷失吧 那神秘的忧惧在前面
隘口 隐隐地 投下幽影
林中的气息清鲜而陌生
“在原初的家园 却恍若他乡异客”
早春二月 虫兽大多也该出动
那条传说中巨大的“过山风”
已从洞口探出它欲望的蛇信？
与友人随意的交谈中 不觉已钻出
山坳 踏上山外这条平坦的公路……
天 鹅
天地冥合的记忆 悬浮于昨晚
黑暗的事物之上 秋水边的草叶
睁开无数晶亮的复眼 凝望一只
受伤的白天鹅 在泥泞和浮萍间
吃力地扑动双翼 它的目光透出
灰色的迷茫 青青的雾升起来
几声啼叫 在压抑的气流中回荡
另一只天鹅呢 曾在另一片水域
用爱和美的翅膀 掀起三尺高
欢乐的波浪 也就在那一瞬
却被死亡偷偷瞄上了准星……
从此，亡命之旅交给无边的孤独
泥巴里的火焰 苦难中的闪电
这默然忍受的宿命 抹不去另一只
天鹅的身影 和它挺直的脖颈
在无数露珠的眼睛注视下 它慢慢
宁静 成为一幅静物画 成为
水边塑像中那道优美的弧形
密 林
让密林把自己的意志掩盖
在光影和微尘中 沉寂
一片黄叶 虫鸣 触摸到
肌肤的寒凉 你也是过客
踏过瞬息而永恒的宁静
杂树的繁花 上个节令的
艳丽 只留下抹不去的
杀伐之声今犹在耳 远的又近
松鼠们的黑眼珠 眨动
陌生的警觉 你在
植物、飞禽、走兽之外徘徊
原罪感如蛇蟒暗中游走
林梢烟云浮动 惊悸的跫音
从行人听觉的弦索上踩过
山 行
山一声不吭 以旁观的姿态
站在暮色里 我与友人
边走边谈 便走了进去……
林中的路陡峭、狭窄
却很实在 有次险些踏空
被友人一把拽住 又踩上
那块坚硬、稳重的石头
突然手机响起 让它响吧
话题转向山外面的陷阱
苦恼 以及无形交易
山未必不懂 它在起伏中
微微叹息 我们坐在老树根上
陷入一段沉默 岚气愈来愈浓
天边霞彩列维坦油画般凝重……
山 望
进入山的腹部 石头在脚下
咻咻喘息 胸口窜动的那团火苗
渐渐微弱 你坐在任意一块石头上
与山平静地对视 这是亚热带的
冬季 山野的绿色趋于内敛
只有枯黄的茅草 白发的芦苇
招摇的红叶 悄然透露出一些
欲言又止的情绪 这是一场山火的
遗迹 暗红的石片 乌黑的地表
似乎还有隐隐热力触及肌肤
蛮荒中的野草、灌木 漫延着
生命的沉静与朴拙……就这样与山
一起守望吧 那河流、村落
和都市的喧响 停留在烟尘深处
木 屋
那木屋长得很快 一个下午
就从落地生根 长到
遮天闭日 周围的绿草
和落叶乔木们瞪目惊讶：
到底是人 有这样的法术和神奇
而在树荫里慢步的
名叫木子的诗人 却视为平常
惶惶急急的目光 逃离山外的追踪
在此栖息一张小小眠床
日餐秋光 夜饮清露 便靠近
一株植物梦影中的辰光
巡游山颠的林神疑惑：这木屋
已在那午后衰老 你木子穿上
蝉蜕的外壳 就能招回葱郁的树魂？
林中路
露宿山间的午夜 春雷乍起
划破黑暗的闪电 照亮
林中路 如一条惊醒的银蛇
倏然游向密林深处
晨曦 守在路的尽头
转头回望 那脚印丈量的距离
愈行愈远 无数晃动的身影
消失于城镇喧响的烟尘里
林中路 它是谁遗落的目光
蜿蜒穿过一场山火的遗址
裸露的树根 炭黑的山体
弥漫巨大的隐痛和空虚
守望路的尽头 抬脚又收回
幻觉中的林中路悠然飞起
和 鸣
站成一棵树 在透明的风中
抽枝长叶 聆听大山
各种各样的声音：朦胧的雾
清澈的泉 绿色音符般跳荡的
是鸟鸣 一起汇集到胸膛里来
酝酿 涌流 迸出一声长啸：
嗷……嗷……天空与森林碰撞
微妙共鸣 若那山林之神
在倾听 一定会发现 多了一个
亲切而陌生的生灵 他已被
声音的火焰燃烧……琥珀色的黄昏
一面古铜镜 映照落霞
缓缓地流泻 深蓝的苍穹
有几颗星星 隐隐如脉搏跳动
收入诗集《华海生态诗抄》，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