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海
网站用户
笔架山歌行
只要回到笔架山，我就会从身体里游离
我就会轻盈，变成清风、蝴蝶和归巢的鸟
当然，更多时候我化身一只小小蜜蜂
千百万只蜜蜂中的一只，在漫山野花丛中——用一根细细的吸管刺进花蕊
然后用生命做容器，把一生时间酿制成
一点甜蜜，存储在一只方形蜂箱的某一格
我也会变成坚韧而有力度的麻竹笋
把沉淀的内蕴深藏于地下，在一场雨后
顶开浮土和碎石，露出绿色的尖尖角
足以刺穿命运孤独和苦痛的软肋
在野山深处，我最喜欢回到溪涧里的泉水
一路在石头上蹦跳洁白和清澈的天性
我由大变成了小，从重变成了轻
还让复杂回到简单，把目光里杂糅的斑斓
简约为最初的原色，比如绿色、蓝色、黄色
甚至接近空寂的无色……
我就是清晨草尖上的一滴露
雨后龙眼树枝上的一滴水，桂花丛中秋虫的
一声缓缓的、悠悠的，从灵魂的丝弦上
弹奏出的长长的轻啼
——像古代歌行体诗中传来的叹息
只要回到笔架山，我就变回一支毛笔
以整个山的溪谷和峰峦书写，当然那是
带有汉代章草笔意和魏晋风度的挥洒
我用夜晚的宿墨，兑上南溪的轻雾和溪水
便有春山云烟，偶尔我也会泼墨山水
画一幅山雨欲来的大写意
我想，将用剩下的时光
涂写一点暮色或晨曦，作为水墨小品，留给
松鼠们在其中出没，而我——一支累了的笔
头枕笔架山入眠，与松风、泉声为伴
迷路山中
青溪在左
微雨中的桐花在左
老壳树发出的簌簌声在左
你走在我的右边
一只松鼠跑到了右边
一条花蛇突然出现在右边
野山猪的脚印和啃乱的玉米地在右边
其实，它们都不分左右
山里的风也说不清左右
谁又能左右一座山的逻辑呢？
左右只是人的方位，和一条
人工修筑的路的说法
在没有路的丛林，我们把自己走丢了——
左边树，右边树，都是翠绿色的树
涧溪
一路盘旋，接近山顶，有水声相伴
似乎一座山，只有我们
我们也只是经过，从废弃的茅舍旁边
从无人的火龙果园旁边
渐渐走向蝉鸣，和山风细微的清凉
寂寞的记忆，总在最深处涌动
水泥路的尽头，黄昏的笔涂抹暮色
还有微茫的余光，我们停下
打量彼此脸上有些迷蒙的神情
向前还是折返，什么也不用问
在一段空白的间隙，心沉静下来
听到草花与禽鸟的应答
多少事物在风中呼应，青溪的流水
在乱石中有片刻的迟疑
守林人
守着一座山的宁静和喧闹
一颗果实上的虫眼，慢慢愈合
当绿色成为时间的平衡术
野兔在荒草坡上繁殖
守林人，守着记忆和梦的石径
他开口的时候——
老榕树用风的嗓音说话
山居
羡慕在山里租几亩地
过上种菜养鸡读书的生活
当然，我们更向往对月饮酒
在半醉半醒之间泼墨山水
用一首诗一幅字抵酒钱
那是唐朝，我们现在做的
是在纸上舞蹈，沙上写书
与清风和阳光洽谈合伙加盟
竹林啸歌，烧炉打铁
用青白眼看不同的人
那是更远的晋朝，我们现在想的
是在石头上打盹，池水边发呆
我们已经走到很远的远方
偶尔回来，从过去的时光
租一片向阳的山坡，种下春韮的心情
苦瓜的风致，还有菊花的悠闲
山行
在山中行走
你听到自己寂寞的脚步
后来，在落叶和昆虫的声音里
获得一些安慰
你已断了另一些念想
在此可以放下
一只蜻蜓的翅膀
在草花上闪动
从树丛中钻出来的风
猫着腰，撩乱了一地光斑
你抬头看看对面岭上的人
本草篇
山苍籽、油茶籽，把花粉的香气
收藏，浓缩成情感的液体
土茯苓和五指毛桃，结伴
在石缝里，用根滋养不同脾气
还有艾根、山药、茨实
溪黄、苦斋、五叶神、枸杞子……
七十二味药，都源于泥土气息
二十四节气，在植物的花叶上采集日光和
雨雪
济世悬壶的大医，来自大地
在大地的深处，藏着一卷无字天书
百水汇河洛，万物本一物
我恍惚见到他，鹤发童颜的宗师，他不着一言
一阵深秋的风吹过去，是另一种话语
每一株植物用手语回复，鸟雀以歌应答
我身体里的暗疾，总有一味草药
大地上的外伤啊，谁能掏出心灵的秘方？
发表于《中华辞赋》2022年第十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