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角•马头山
石头的角,也是山的角
山的角,露出马的头
马怎么跑到石头里去的呢?
今夜失眠,听到山中传来阵阵嘶鸣和得得马蹄声
你猜想这是浪涛拍击北江大堤
发出的回响
一匹时光的白马,在石头里奔走一万年
一位又一位骑马人,去了哪里?
你遇见一位须发飘飘的老者
他用一种语言魔法,唤出石头里的马
你跃身骑上它,从梦境扬鞭出发
一路奔向晨光波动的绿野
你遇见更多隐身人在风里复活
更多的草木拥向马蹄,鲜花在疼痛中怒放
禾云
让禾苗长在天空,或者把雨云播种到地上
没有比这更诗意的命名了
这是想象的产物,山里虚构的意象
接着地气,从粮食的渴望开始
山里石头多,土少水也少,
许多年前被炸塌的山梁,形成一洼泉溪
已足够梦想的青蛙怀孕产卵
小米粒那么大的小黑籽,透明的胶质膜
遇水膨胀,彼此相连,结成一团团卵块
黏黏的,滑滑的,腥腥的,飘浮着的蛙卵
粘在水草上的蛙卵,也是想发声的种子和眼睛。长出尾巴的小蝌蚪,是无数黑色的逗号逗号逗号
一阵疼痛的风吹过,长出新芽的豆苗苗,却是一溜溜问号
问耕云种月的人,怎样把树苗植在山崖上,把绿色的蛙鸣播洒到云彩里?
虎头岭
这里找不到虎的传说
也没有一块岩石酷似虎头
爷爷说这里的山形已历经千变万化
那些搬石造地的吆喝,早已沉积在
一片蛮荒,炸山取石的喧嚣
凝固成了时间的犬牙交错
在低洼山谷,自然形成一个沉陷湖
虎头岭只剩下一个名字
我们住在里面,常常做一个梦
梦见一只吊睛白额虎站在岭上
虎啸林涛,那些长眠于地下的魂灵醒来
他们晃动的身影拿着铁镐
扛着猎枪、背着斧头……
每一个变形的面孔在大风中飘忽
虎头岭只剩下一个名字
我们住在里面,走不出去
神石
你怎么吹一口气吹到石头肚子里?
你怎么让一座山在大风中飞起来?
一群淘气的孩子从石头缝里蹦出来
遇到不知名的鸟,它叫出石头的魂
村里人不知道的美,躺在一幅画里发呆
他们原来神仙一样住在山水的镜子里
长老的传说与北江洪水有关,唯一的凭证
是神石,它在大堤决口处矗立
其实也是生造的一个词或者句子
是喻体折射的幻象,是一所石头房子
让人的梦,在没有星光的晚上搬进去住
它本来就在那里还是后来长出来的?
残碑上文字语焉不详,谁能说清更老的事?
神石坐在湖水当中,就像没有说出来的话
源潭
从坚硬的石缝,渗透出滴滴清澈
柔软的力量,在流动中汇聚
源头总是藏有深意,或许原本并不复杂
所谓大道至简,在阐释中岐义丛生
不远处的火车站,不停的车轮震荡
向水波和游鱼传导油菜花的晕眩
一个发呆人,从一卷木刻本的《庄子》中
探出脑袋,水里的倒影跟着晃了晃
往山外的水是怎么浑浊的?你问蜜蜂
嗡嗡嗡嗡的语音,无法直译,只有含混的意思
半世旅程误于一场春困,春宽梦窄
是瞬间的事,白蝴蝶翻来覆去书的空白页
用一生光阴,想弄明白一个问题
溪水流向江水江水汇入海水,只为回到一潭泉源
龙颈
谁窥破了玄机?独眼风水师没有留名
神龙引颈回望,云环雾绕
龙须带水库在另一片山中,被时尚的风
吹成烂漫桃花湖,龙的踪迹飘忽不定
山外人越活越真实,随着欢娱退去
留下原来的草木,雀鸟啄食残剩的食物
神秘往往住在宁静中,桃花落下
水波在幽暗中感应,水鸭弄出几处响声
慢长又短暂,时间的钟摆在夜晚失灵
你与守林老人,守着一壶龙窝酒
说出变化的人世,没有说出的是自然
“在一个祛魅的年代,苍龙藏匿何处?”
山影在月色下迷离,莫非龙颈是一枚古老的
印记,记载了先人与龙的偶然相遇?
横荷
是风吹的缘故吧?荷在水中横斜
采莲人一去不返,清幽的香气不散
丝丝缕缕香气,被时光的素手编织
缠绕在一个名字上,裁剪成一片风中披肩
从一个荷塘,到鳞次栉比的住宅小区
社区和街道,也都嫁接在荷的枝叶上
不停地生长混凝土的楼宇、铝合金的窗
跳荡视屏的色彩,玻璃幕墙的反光
被隔离的流水和虫鸣,用视频合成记忆
在小夜曲中或许能返回萤火的池塘
你遂想起荷花中的疍家船屋
馨香的呼吸只隔着一扇窗的距离
还想起更早年前,用荷梗堆起小屋
在星空下野营,蟋蟀在草丛中啼唤
发表于《特区文学》2022年4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