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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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的目光
溪流细长的手指，在石头上
弹奏的音乐，只有芭蕉聆听
芭蕉叶的沉默和手语
只有对面的木瓜能懂，但它不说
只把世间的明白揣在肚子里
悬在树上，偶尔与绿叶的手掌轻轻相碰
在它的上面，是竹叶婆娑
竹子的顶端，近乎要在天空蔚蓝中
戳出一个孔穴，让蓝色的精灵
沿着风的软梯，轻盈地走下来
“眼睛的神秘之光，让青山妩媚”
能否将一句宋词改造为青山的目光
那也是你妩媚的目光，我能读懂
我在木瓜树下静坐修习，与辛弃疾
千年前投来的眼神碰撞，中间只隔着
一座山，和一只鹧鸪在草丛中的叫声
结庐
我再也不会漂泊似地游走
岭南之南，有一座石屋凭水而居
把双脚插进泥土，它们也会生根
潜滋暗生的根须，与地气和物候相连
一片叶子落下，便会砸痛脚背
在岭下徐行，跟在银白色秋风后面
你看空气在山石和溪水间变幻形态
云雾升腾，霜叶的色彩交汇、迷离
另一个你，以第三只眼自我观照
空明如镜中，一个在镜子里穿行的人
在高处望远，于低处结庐
与野菊、葛藤为邻，凝神于虫蚁——
背负着越冬口粮踽踽爬行
早晚渐生凉意，你在一片竹林的弦鸣中
坐听天下风声，回归静福山的安静
草庐
岭南的秋天是短暂的
突然由夏天跳到了冬天
凌晨早醒，在微微凉意里
想到陶潜的南山、菊花、桂花
也想到远处动荡不宁的世界
唯有一座山，收留漂泊的风
和纷乱的浮尘，用宁静慰籍
疲倦而不堪的灵魂
菊花是一味解药，桂花亦可镇痛
南山置换的笔架山
是一个人用白露、松风和野花
装饰的庙宇和福祉
杜甫修盖的茅屋宛然重现
每一片飞走的茅草都已飞回
在心灵的伤口上，用诗句
建筑的“家”，从来就不会消失
从今天早晨开始，我将用一棵老树的手指
收集日光和鸟鸣，用一只蚂蚁的肩膀
背来草叶和粮食
在笔架山，我将在陡峭的山崖旁
垒一间最小的草庐
抵挡一场最大的风雨
水中的石头
用一个词或者句子，与它匹配
就是用一种工具，把它从水中打捞
你说过“清泉石上流”，那是最纯粹的石头
一直被水冲激，千年之后
还是那块镜子里的石头吗？
我无法不用现代铁制的工具和绳索
将它撬动、搬运，放置于屋后的花园
我曾经仔细端详石头的色泽和纹路
水和时光留下的痕迹，让它具有一种
虚幻的斑斓，经过反复洗刷
让石头回到石头，一个词回到词
然而这也是一种假相，或者静态的观照
一块石头它无法成为一块
脱离关系的石头，它与花草的摇曳
树下的光影，构成另一种变化的状态
一个词在一个句子里，句子在言语的
表述和语感中，我使用一个词
从水中打捞的石头，并非原来的石头
松鼠的偶遇
我不知道你们在谈论什么
好奇心让我走得更近一些
（原来松鼠可以离人类这么近！）
没有遇到预想中的阻吓和驱赶
于是我大胆跳上桌子，在你们圆形的
茶杯之间绕圈（真是几个奇怪的人呵！）
你们，在这山中的“树屋”谈兴正浓
其中一位长头发的女孩看见了我
我停下来，也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眼睛
好奇地转动两颗黑豆子似的眼珠
（如此亲切竟然像我们松鼠同类！）
三男两女停下说话，你们都发现了我
但居然没有一点驱赶我的意思
深秋的夜陷入寂静，唯有微弱的灯光
照着，木窗边树叶轻轻摇曳
后来，你们继续你们的交谈或争论
围绕着一个“诗歌”的词，掰过来掰过去
诗歌是什么呢？像我从树林里捡到的一只“松果”吗？
笔架山的笔
把一支毛笔搁在笔架山上
把墨字清空，回到零的状态
零不是空无
是一粒种子和芽苞的形状
让泥土的气息、虫鸟的气息
慢慢灌注到肺叶里
水、空气和阳光，像遗落在
雪白的纸上，时间在另一种维度返回
返回，即是穿越，我找到了
能够在记忆和未来的梦之间飞行的光
或者说，也是所有物质由内而外澄明的光
在光之上，诗歌的神鸟
由身体里的巢穴
迁徙到溪水、岩石和丛林中
以一座笔架山为庐，星空作穹顶
“通向树林的门，就是通向寺庙的门”
我重新相信，一支笔插在泥土里
就能发芽，每一粒文字的种籽
都可以交给飞鸟和风的羽翅
雨滴变得神奇，能让一颗鹅卵石受孕
你说，“一座山最突出的部分
是他谦卑的头，和对大地的信仰。”
云朵的莲花环绕，群峰耸立而低垂
我，缓缓提起一支长满根须的笔……
（原载于《生态文化》杂志2022年第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