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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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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3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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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若木瓜(生态系列组诗)

          呆若木瓜


你说一首诗里的木瓜

其实也不是木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许多想说的话没有说出

我见到的木瓜,悬垂于木瓜树上

这棵树长在笔架山的坑口村——

在一个时空交汇点上

旁边是一条清浅的溪流

那时,早晨的阳光恰好照在木瓜脸上

它显得有点透明,泛动着光泽

我看木瓜时,料想木瓜也在看我

一阵秋风吹过来,树叶的声响

与流水声混合到了一起

我没有摘下木瓜,只对着它发呆

……呆若一只闪光的木瓜

把没有说的话藏在里面


         或者,这就是一首诗

               

南窗下,一块虫卵的斑块

在风的化育下,孵出幼虫,沿墙角边蠕动

显然,它们被你拒斥在“诗歌”的门外

还有灰褐色的蛾虫开始在晨光中飞动

蜘蛛由穿衣镜的背后拉出了丝网

它们,也都不在你的诗行之内

……纯粹而优美的修辞形式

被插在花瓶中,花朵渐渐萎落

你叹气,与春天反常的气候和过敏的花粉

隔着一层毛玻璃,晃动的光影模糊

窗外,又一阵风吹动微毒的夹竹桃

一只幼鼠突然窜出,消失在水沟尽头

这些与诗中的语词有关吗?或者

这就是一首诗,你却被隔离在文字栅栏里


          羊蹄叶,或牛舌头

           

你的名字被藏在羊的蹄印里

放在牛的舌头边

这意味着作为一株草被踩踏

和嚼食的可能遭遇

而我见到你,在命运低垂的晨雾下

却体会到一丝幸存者卑微的侥幸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一个胜利者

不易察觉的浅薄欣慰

人与春草相似,最后总以文字书写般的

繁殖、生长

掩盖裸露的记忆荒土

我们中的智者,也是孤勇者,他们以敢于尝试发现了你,和你们的药性

然后用潜心熬出的汁液,配以时光的清凉

浇熄血液中肆意漫延的病毒火苗

其实,这些都与你无关,你从来都沉静不语

即使在风中,也只有风的声音

你只是点头和摇头,我更愿意相信

我和你对视,是大地上的两个哑默者

是两个象形字,被惊蛰日的草虫读出


                  风花菜

            

风花,它的另一半是雪月

第一次知道风花却是一种草药

随意长在石缝、路旁、田边、水沟、湿地

与其它杂草共生繁衍

夏日采收,晒干,全草入药

而我并未采挖,只用文字吸取辛凉药性入诗

疗治在风花雪月中浸染日久

所患虚火、肿痛病症

由此,一首诗,也是一味汤药,入口微苦


          马齿苋和车前草

         

这是我最早认识的草药

在家乡的路边、田间随处可见

如今这些地方早成了开发区的厂房

马齿苋、车前草还固执地

留在记忆里,一丛丛生长、繁衍

我用幻想和感觉的文字将它们收存

车前草取其种子,马齿苋晒干备用

可疗治心头因秋风而起的隐疾

          

               变形


在一座白色城市的街道

所有人变回了野生动物


淘气的猴,优雅的斑马

孤独的狮子,傲娇的长颈鹿


当然,如果你想置身它们的行列

也得化身为一只温顺乖巧的绵羊


站在你身边的,是另一只小母羊

她咩咩地叫,目光能把雪花融化


一座雪的城,冰雕的山

复活的魂魄在火焰上奔跑、跳跃


”假如时间穿越到过去,历史中的

某一段,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亲爱的,现在问题是——

你们弄反了,把动物变成了人”


                野生动物

  ——写在长隆野生动物种群基地  


非洲象、长颈鹿、火烈鸟

还有太阳鹦鹉,被从地球的那边

迁移到这边,就像重新投胎一次

在这片丛林深处与世隔绝

没有人知道它们是否怀念故土

岭南的溪流、树木、花草

如此平静,似乎一切安之若素

只有斑马、犀牛还用身体的艺术

固执地呈现远方荒原的风貌

我们站在护栏外喂食、拍照

它们温驯听话,似乎忘记了野性

这片丛林,在一场雨后格外迷人

风湿润而清新, 像一幅画中

这些动物如此平静

        

           红狐

          

红狐失踪了

留下一团火


冬天的火,披在女人身上

狐生百媚,颠倒众生


动物尸体的皮毛,一团火焰

烈焰红唇,把舞场所有的眼晴点燃


更多的虎皮、豹皮、狼皮、貂皮,被点燃

追光灯下,仿佛亡灵复活,百兽共舞


狂欢的火焰,留下午夜的灰烬

在没有人的舞池,你突然现身:


一只红狐,踏着缓慢的狐步


             翠鸟

        

一只翠鸟站在莲蓬上

莲蓬把水的声音和节奏

传送到鸟的歌喉

它唱起来,整个荷塘跟着唱


翠鸟穿着亮蓝亮蓝的外衣

仿佛裁剪了天的一角

它安静地站在莲蓬上

莲叶,对着水临摹写生


有人走来,一声异响

惊走了那只翠鸟,和水中影子

荷花失去颜色,连阳光

也从树梢跌落


青青的莲蓬还站在那里

等翠鸟

等到九月了,荷花的想法

开始往水里沉下去


             湿地

            

所有生命都会闹出动静

所有的消失都寂然无声


湿地的低处,名字在碰撞中疼痛、苏醒

溪水清浅,沉下多少被遗忘的生灵


红树林,从一串风的符咒里脱身

丹顶鹤重返时光,在人的经验外游弋


你停步的地方,一丛丛野花芬芳

宁静中听到种子发芽、万物萌生


当爱回到谦卑,归来却是远离

请把高傲的头低下,会看到更低的真理


不要去惊扰它们——这混杂中的秩序

苍鹰和蛇的逻辑,蜜蜂与蝴蝶的修辞


晚风渐歇,露水已打湿裤脚

远处的钟声,敲醒另一种温暖和感动

            

               臭氧层

            

它是一层薄薄的淡蓝色

轻轻裹住旋转的地球

还飘散淡淡的鱼腥味


这是你想象的淡蓝色

它一直在不为人知的远处,静静地

过滤太阳紫外线的光,如母性的温柔


天,竟然漏了一个洞

这生命的蓝色保护膜,被弗里昂

恶作剧的手指顶穿了


你从未在意它的存在

直到那一把天蓝色的伞

被时间戳出一个又一个漏洞


透过洞孔,你看到未来,一双冷峻的眼晴

像逼视,也像拷问:人啊,你拿什么来做补丁?

             

              石漠

               

树被斧头砍走了,把土留下

土被雨水冲走了,把石头留下


只有石头冲不走,它是苍苍茫茫的沉默

在陡峭的山坡上等待


石头的沉默,浓缩了时间的孤独

也许一阵风来,就能把记忆吹绿


“人类的许多错误和荒谬

常被文字遗忘,历史的筛子漏掉了细节的真相”


“连石头上留下的碑文

依稀可见一束燃烧的欲望火苗”


站在石头与石头中间,就像

被罩在癌细胞一样扩散的阴影下


我们依然相信石头里藏着真言

相信某一天,石头也会说话


         你砍最后一棵树

                 

你砍最后一棵树的时候

我受伤的肉体在流血


你不知道

我是什么时候藏在一棵树里的


最后一棵树倒下的时候

我也倒下了,鸟飞走了,一窝鸟蛋碎了


你不知道我把最后种树的梦

都存放在鸟巢里


我是个虚构的人,用一支笔

种树,在一棵树里写诗


现在,我蹲在倒伏的树影里

影子越来越低,快要贴着夜晚


你,成了你们,把自己伐倒的树木

我,成了我们,从树里发出的声音


我在用影子说话:你最后斫瞎的

除了光,还有自己的眼晴


             冰川的黑帽子

               

一座冰川,从喜马拉雅山的高峰

坠落到我头顶


也在你的头顶


冰川是黑色的,它不是一个寒冷的冬夜

而是将被融化的整个冬天


一个冬天,我把自己关在暖气的房子里

除了笼中的画眉鸟与疫病消息,除了碳排放和雾霾编织的假发套


PM2.5在天空黑着脸,像含着火焰的煤

也像我在时空中穿行着的燃烧的魂


在所有人的头上,是暖冬的穹顶

是一顶魔幻的黑帽子


冰川的黑帽子


从地球的最高处轰然坠落,它把灾难

倒扣在一个人的心上,也扣在苍茫的海上


                  喜马拉雅绿


在冰川融化之后,植物疯狂蔓延

像我们身体里的欲,被火点燃

瞳仁里的绿,也被放大成为

一个季节的怀疑、惶惑,甚至隐隐不安


在第三极,十四座雪山,十四支蜡烛

被点燃,烛泪淋漓

绿色的箭头凌厉,雪线后退

在亘古的寂静中,我听到嘶鸣


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正发生崩裂

我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


辽远的大陆,古老的青铜鸣响

谁用绿色编织诗的冠冕,谁就会消失

十四座雪峰,唯有无言

静静地谛听,十条大河里十股雪水


        后记: 最近,来自一项研究报告,喜马拉雅山区的植物正在疯狂生长,不断突破雪线。冰雪流失在2000年到2016年之间已加快一倍,过去40年里整个冰川已损失四分之一的冰块。

                             

           虚构之岛

               

午后阳光让紫荆回暖

天空趋近一种意外的蓝


红杉的愿望,写在鸟翅上

风过北江,透明的寒冷降临

          

在岛上,我们用声音搬运词语

建一座塔,赶在夜晚之前


其实,一座岛也是一种虚构

它在水流和回声里


如何去岛上?你在交错的路口

在飞鸟与空无的隐秘对话中


像一位陌生人,第一次造访

怀揣巨大疑问和小心试探


如何去岛上?悬而未决的议题

暂被搁置,暮色已瞬间落下


                夜心

           

寒凉的寂静,波动不安的气流

和草木的喘息,我们在一座岛上


“突然来了,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处

就像无法预知魔幻般的变异”


草地上蹲伏的石头,更低地

埋下脑袋,你靠在大榕树的臂弯


“唯有一种虚构,构想的岛

在不确定的现象中找寻逻辑线索”


百米外的江水悄无声息,它一直

在暗中流动,而流水已经改变


“假如回到譬喻或者象征,在水上

翻开一本羊皮书,读盲诗人的寓言……”


我们没有离开,成为越来越深的夜色

默然相对,与身旁的树影融合


             进入一棵树的距离与冥想

                          

观察一棵树,与进入一棵树

成为一棵大树本身,它的距离有多远


是一生的时间,还是一念之间

你想去敲一扇门,也许那扇门并不存在


能成为一棵大树吗,并且化身为一只翠鸟

和它的叫声?这说的是生命循环的流向


一个念头,是一朵紫荆花的盛开和凋谢

一个人也是,花开半世,约等于蟋蟀唱了半匹月光的布纱


那一棵用光影合成的树,你如何进入

如何作为一棵树,由旷野站到都市展厅的众目之下


如何进入虚幻的光,或者记忆中的阴影部分一场意外让所有人用时间的绳子缠绕,看不见的窗一格格关上


一棵树的空无或真相。在冬天的奇寒

和反复的疫情之间,下一刻发生什么

没有人说出


你感应到绿色的光,正透过森林的寂静

由内而外蔓延……


             蓝瓷瓶

                  

你提着一只精致的蓝瓷瓶

想去舀银河的水

沿着棒槌旋转的方向,不停地往前走

后来发现,一直在一颗蓝色星球上绕圆圈


你站在一棵栗子树下发呆

恰好一枚坠落的果实砸疼了头顶

于是,恍然有所领悟——

物体自身的重量,在地球引力中

呈现角度、方向和速度

而促使它下坠的推手是风

还是来自于内部的离心力?


你掏出一把完美的银钥匙

想打开那苍穹的门

后来发现,锁芯很大,与夜晚银河的秘密

一样大,可你的钥匙比想象小

比已知的数字还要小


你是一个以小博大的孩子

固执、任性,充满可爱的好奇心

你一手提着蓝瓷瓶,一手拿着银钥匙

一直走在去银河舀水的蓝色魔圈里


           每一颗星球,都不孤立存在

           

在浩瀚无边的太空

每一颗星都显得孤单

孤单的星球,并不孤立存在

它们互相吸引、排斥,

用光子、量子的触手

在我们看不见的虚空里缠绕


每一颗星都是微尘

每一粒微尘里都是世界

你看到一束星光从夜空坠落

它在心灵引起的震颤

从身边的一片落叶开始

向整个夜晚、长空、星际无限漫延

          

                太空岛


借宇航船的时速飞向一座岛

比闭上眼的想象要慢,落在光速后面


那是太空的漂浮物堆起的岛

每块陨石上,坐着星球的隐士


回不去的岛,不存在的岛

用记忆的沙和土垒筑,让虚构的马车运来木材、砖瓦


还植上一些树和花草,是我喜欢使用的形容词,是色彩缤纷的隐喻、夸张和象征


在未来某一天,你在智能机器人的画笔下

现身,背景浮动火星岛的城堡


            幻,或被数字化的人

                  

大如网络的虚拟

小于手机的屏幕

5G,区块链,元宇宙,把时空的辽阔

压缩在一只最薄的芯片


你的思念,在定制表情后流泪

化身机器人小冰,用诗歌学习恋爱

棋圣落寞,观摩阿尔法狗

败给三日棋龄的智能棋手


设计者,被设计成局外人

剧情的节奏跑到前面

你听不懂两个机器人对话

它们制造了另一种语言


神,早已让位于人

人的位置被数字征用

而我,就住在你的一首诗里

用一座江心岛,收留所有失散的星光

照你今夜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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