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断流的河底穿过
只在乱石间留下水流的痕迹
苔藓干枯,落满灰白尘埃
龙舟水的记忆,在一根折断过的柳条上
被斑鸠唤醒,两坡旱情无声漫延
一种荒芜,就像电脑突然打开的
空白页,眼前蝇蚊重影飞舞
更多人在谈论气候和身体,谁替
世间的病症把脉象、辨寒热?
谁能从一棵将死的松,和开花的竹林
看见端倪,避过干涸的泉眼对晴空的疑问?
“在变易无常背后,触及一双无形之手”
在巨大岩石下,如何面对一堆贝壳,鱼的残骸,和风中飘飞的红色塑料袋
你从河床的底部径直走过,最短的路
在身体中,恍然穿过了大半生
石漠梦记
有人说:“梦是记忆的折射或者未来的幻影暗示”,而我希望梦只是梦。
——题记
梦里去了一个石漠荒原
无法理喻绿色的丛林瞬间消失
泉流干涸,寸草不生,没有一个
活的动物,彷佛在另一个遥远星球
没有生命,没有声响
一个人的喊叫,回音空空
在一场洪荒之后,或者核爆的
废墟上,你喊叫,像一匹狼嚎
在一棵老树残留的根部
发现几只白蚁爬行,成了你的同伴
后来,意外遇到一只蚊子
比指脚盖还大,在头顶绕来绕去
最后,竟然停息在鼻尖上
你没有举手赶走它——
任凭它嗞嗞吸你的血
火山喷发
灼烧的红色溶岩
在一个点上喷涌、奔突
大洋上的两座小岛瞬间消失
一个岛国在蘑菇云中失联
海啸,抛起一条条船和群岛
然后把它们扔进咆哮的海浪里
火山灰翻卷,覆盖天穹
在地图上洒落的墨水,晕染开去
“每个人都有一个岛”
失联的汤加,是所有人的岛
是整个地球岛积压的能量,挤在一个出口
“每一座岛都不是孤立的”
在苍茫的海洋上,一艘我们灵魂乘坐的
漂流船,被喷射的溶岩抛向夜空
元日悲欣
凌晨醒来,听到寂静中雨声嘀嗒
忽然,一架飞机轰鸣,远去
又一架飞机轰鸣,远去...
嘀嗒的雨声,不知什么时候停的
想起刚过去的一年,一波一波疫情
想起新年伊始,南太平洋火山喷发
什么也不想的时候
听到细细的风声,鸟的轻啼
和小区里早起人的响动
你清一清嗓门,想说出一句话
意外发现一颗牙齿有点松动
在悲欣交集中,等待壬寅新春的虎
意外之外
这个春天,发生了许多意外
比如战争,还有疫病
事实一再挑战认知的极限
我们让语言滑行在现象的表面
无从进入事物的肌理和逻辑
人类犯过的错误一次次撕裂伤口
被聪明装饰的愚蠢总是振振有辞
天气预报的雷雨并没有降临
听了一夜蛙鸣辗转反侧
相信蛙的鸣叫回应自然的节奏
或者发自求偶的动物本能
它并不知晓人世间正面对生死存亡
由此我推想另一种无处不在的存在
作为背景,也作为本体,星宇般笼盖
在寒流中
我和你,跟许多人一样
遇到许多无法阻止的事情发生
疫情、战争、歇业、别离……
昔日流淌的时光已无法挽回
一匹流动的丝绸突然被剪断
紧急踩下的刹车,接着一连串的碰撞
和连锁反应,一片落叶推下另一片落叶
这时候,你干脆停下,停在午后的大风中
你仰头看向天空,一种静穆的神情
磁铁般吸引,也吸引慌乱的光影
一只黑鹰正盘旋在我们头顶
它褐色的羽翅和铁的双脚
扑击呼呼寒流和聚拢的云团
在无言的对视中,我们靠近
幸存者
也许在这个春天
我们是幸存者
是在疫病、战争、空难的虎口
留下的幸存者
那些在疫病中倒下的人
在炮火中血肉横飞的人
在空中瞬间坠落消失的人
替代了你,然后把你留下
也留下这个春天
春风中,萌发的草芽
啼叫的雀鸟
正替代所有消殒的生命活着
你看到这个流血的春天呵
在无数伤口的花苞中绽放
误伤的蚯蚓
你多少次无意中伤害过蚯蚓
你踩踏过它,碾压过它
挖土时,还用铁锹挖断过它
对蚯蚓,你不会有任何歉意
甚至有一种说不清的嫌弃和厌恶
一场雷雨将至,水泥路上爬满一条又一条
蚯蚓,它们从菜地里跑出来预告天气
还是带着一个家族避难?
这注定了,它们将与你的车轮相遇
注定你与蚯蚓的关系只有误伤
直到有一天,你也被更大的力量误伤
对命运抱怨人生的不幸和委屈
终于低下头,从伤残的蚯蚓,从那泥污中
柔弱而坚韧爬行的蚯蚓——看到另一个自己
在一首诗里,你用字、词、句子
疗伤自愈,文字的蚯蚓一节一节向前蠕动
一群马已经跑走
一群马已经跑走,只留下一堆铜的躯壳
悬空的飞蹄,让人感到虚妄和不安
这是一个蹩脚的构思,也许在最初
马就没有来过,也就谈不上它们的离弃
为什么让野性的灵魂从草原抽离?
为什么让自由的呼吸游离青草的气息?
为什么把一阵无羁的风关进铜雕的身体?
谁用一个偏执的念头放逐一场美的暴力?
在游人稀疏的公园,我们凭吊岁月的
遗址,从一位古人石雕呆滞的眼神里
看到几只雏鸟衔来早春的绿意
那些栏杆、座椅,混凝土的裂纹
锈饰的铁丝,裸露于时间的真相
我们向后撤退,耳边回响嘚嘚嘚的马蹄
诗之门
写一首诗,一扇门突然敞开
让你看见里面的秘密
焦灼、疲倦的影子在风中滑落
一只孔雀由身体里开屏
你与另一个你对视,走进镜面
冰山从海的深渊缓缓浮现
黑暗的洞口,迸溅出旋转的光
灰尘、飞虫和喧嚣的恐慌
晃动的岩石,变幻的云团
构成一幅难以预测的未来图景
你在一束火焰里独白,在一个伤口上
奔跑,在一次喷发里坠落
……门悄然关上,你被困在
诗的迷阵,最后一个词变成一把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