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
时间里的空白,年轮中的黑洞
失去的一段记忆,留给蚂蚁和童年弹珠
被响雷炸开的夏夜,有人惊梦
半空中,一条被斩成两截的银蛇
童话里的城堡,寓言里的王国
一盘棋局未定,半锅黄粱饭香
绿色的树荫更长久,让你
仿佛在千百年的目光中禅修
“假如你让自己变得更小,也是生活在
树洞里,你就会看到比自己更小的生命”
一只七星瓢虫失足跌落,就像你
曾经陷入迷误,需要在最低处定位
这并不影响紫花地丁的情绪
它们,依然把小紫花举向虚构之“谜”
蛰痛
一个词,被黄蜂轻轻蛰痛
一只凤蝶,飞舞在油茶树的隐喻里
种子或者鱼卵在潮湿中受孕
山溪水,夜来涨了一尺
荠菜花对风的夸张和拟人手法
不置可否,只露出米白米白的细牙齿
庙里的扫地僧,还在月下推敲
“发生”和“生发”的微妙区别
这是你梦里虚构的某个细节
就像隐秘的桃胶,从割破的伤口
慢慢溢出,一场雨是自然而然的事
“可遇不可求”的偈语,总让人恍惑
你,从一首没有写完的诗中惊醒
一架无人机正嗡嗡地飞过山坡
玻璃桥
在青山碧水间,把你坚硬的意志嵌进去
在鸟的啼叫中,把你的刺激、娱乐嵌进去
看似透明,无遮无掩,却阻断了树木与树木间传递的暗语,也阻断了红嘴鸟、黑羽鸦的飞翔
它不是巨大的镜子,却让所有光线迷幻
在胆怯中滋生征服的欲念,往下看不寒而栗
在明晃晃的日光下,在陡峭的山岭上
建一座臆想中的桥,由它承载目光和梦的颠倒
桥上人影挨着人影,又顺着斜坡下滑
让思想放空,灵魂放空,顺着感觉的斜坡滑下去
此刻,你恍惚觉得两胁下的风变成了翅膀
替代山中所有的鸟在半空中飞
叉尾太阳鸟
一只叉尾太阳鸟太小,它的鸣叫
被野白合收藏,然后从花蕊绽放出来
它以露水、花蜜为食
你只能隐约看见它栖息在林荫深处
如何才能走近一只太阳鸟呢?
它远离人,也许并不因为胆怯或者害羞
对于这种鸟,我们所知甚少
少到只记得一个借助太阳的名字
它并不需要我们,而我们
却无法停止对它的好奇和寻找
有人甚至想打造一只金丝笼
供养它日出时温暖而奇异的歌声
听说太阳鸟离人群越来越远
仿佛回到山海经的传说,和鸟图腾之谜
桑葚
桑葚果渐渐由红变黑,将雨露凝聚
把光浓缩,一串串心思却叫风猜不透
只有一只爬行的小虫潜伏进去
留下伤口,在隐秘的深处
从春到夏,叶子由嫩黄到深绿
在枝头打的手语,被两只蝴蝶翻译
蝉的表白过于率直而热烈,桑葚忧郁地
垂下眼睑,看见树荫里蚂蚊搬家
如果老桑树也有记忆,一定在年轮的碟片
存贮了那少年的身影和紫红的嘴唇
黑色的桑葚,酸甜的桑葚
隔着季节的河,和魔幻城堡、摩天轮
欲望的诱惑在味蕾上,你凝望
回不去的石径,想起一枚桑叶摊开的掌纹
偶入石角北江大堤旁草地
盛夏的绿色植物在安静中恣意蓬勃
龙眼果已在枝头甜蜜地沉醉
艾草杆一簇簇窜向丘岭的高地
水泥路上的蚯蚓,无法爬过一截
灰白的时间距离
旧房舍隐者一样掩身于绿荫深处
没有炊烟没有人声
你也无意去问寻和打扰
就像路过的风不会惊动架上悬垂的丝瓜
你很想就势在这片开阔草地躺下
心中却陡然滋生隐隐的忐忑情绪
感觉有一条青花蛇正在草丛中游动
咻咻地吐着鲜红的分叉蛇信
还是走吧,当你站在耸立的堤岸上
重新获得坦然实在的心境
放眼不远处缓缓流动的江水
想起去年夏天,有一只海豚误入江中
几经周折,才最终被人送返大海
南岸
在夏天的江湾,泊一条旧蓬船
这是一个人一生的南岸
南风向北吹,与你在青石廊道旁相遇
郡望昌黎的牌坊不远,人进人退
退之先生的塑像沉静,背后是一条江
江边几只鹭鸶,让湿地沙滩蕴含了
灵性,啼声亲近如儿时的童音
在一个名词里落下的白帆
在一个地点停留,回到时光的无垠
鸟的羽翼轻轻拂动苇草、美人蕉
也掀起内心深藏的隐秘
空气中弥漫三十年前的气息
你在一生的南岸,恍然想起
在此泊船停靠的缘由
时间停在湖面上
是时候了
时间停在湖面上
睡莲露出你最初的羞涩
青蛙发出我
第一次稚嫩的叫声
春水初生,波澜里
藏着一颗忐忑跳动的心
是时候了
时间停在湖面上
一艘方形船,在时间中停往
风吹翻水影
无数楼窗的倒影,在水波间
浮现层出不尽的细碎方格
在这湖上,一个时代慢慢安静下来
成为一个圆形镜面
你就坐在镜子里
旁边,银边芦抽出的新叶
随风依依
是时候了
钟摆停在湖面上
让我睡到时间做的果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