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声如旧
一粒粒汉字,像一群涧溪里的黑色蝌蚪
它们回游,寻找时光的源头
在那块巨大的苍褐色岩石的投影下停住,可能我也是其中的一只
突然听到从沉默的琉璃瓶的底部
传来我自己的鸣叫
雷霆记
连环响雷,震荡的不安
巨大而细小,在每一个身体内部
引发的颤栗,从夜的旷野扩散
一个人仿佛置身时间中心,时代台风眼
坍塌的废墟上矗立新的塔吊
你不得不面对向下滑落的滚石
所有的事物,都在滚动、碰撞,发出雷鸣
风起
冷暖之间,一股气流涌动
汇合了草木的声息和虫鸟的啼叫
大风吹起,丛林成为一种潮水般的力量
和势头,所有的生命
开始鼓荡起翅膀,连衰微的秋叶
在飘坠中也呈飞翔的姿态
乌云翻卷,铅色的天空低垂
仿佛听到被折断的树枝啪啪作响
“荒野的恐怖和破坏力是原始的
盲目,有谁能置身其外?”
这时候的渴望也许是一场大雨
是一次酣畅淋漓的泼洒和洗涤
但风却缓了下来,像在蓄积最后的
能量,又像是发出低低的喘息
春夜
薄暮时分,仰望一棵树
密密匝匝新叶在平静中滋生
天色惭暗,时间悄然置换
模糊的影像,虚化为天空背景板的一部分
而他们,在事物之外奔跑和喊叫
一些破裂的声音在花园的甬道落下
“词与词的摩擦,在积雨云
庸常的堆积中,潮湿的戾气也在聚拢”
天更黑的时候,一阵风呼应内心深处
的落寞与涌动,你再看那棵树
瞬间已被激活,枝叶翻卷燃烧
许多花草、灌木也像大地上躬腰负重的人
突然抬头,一起向天穹
释放出深藏一个冬天的闪电和惊雷
暴雨之前
雨云密布,低垂
越来越低,如成熟的葡萄园
情绪饱和,临界胀裂的疼痛
然而很多事物便是如此
有一种状态趋于边缘
甚至让人想到远方的战云
恍若蜂房打开,喧嚣的声浪迫近
导弹拉长铁青色的脖子
程序进入电脑倒计时
而这取决于一念之间
多少生死存亡,系于权杖的
随性一挥,力量失衡、倾覆
生命的劫数,在一场暴雨中预演
没有人在意一只麻雀的
慌张、颤栗,和命运深处的无奈
人亦如此,在一场暴雨打开前
骤然而至的一场雷雨
雷鸣、电闪,和接踵而至的豪雨
冲激真实的山石,抑或虚幻的感觉
唤醒的经验,类似于超验的盲动力量
女性的冲动和狂热,生命里潜藏的无意识
当它们突然迸发,如岩层下的溶浆
仿佛能把所有的记忆燃烧、融化
“这是我所理解的另一种自然,作为阴柔之美的对立面,正把月光和花影瞬间颠覆并揉碎”
而你却看到阴阳相交中的循环变易
如果换成静福山的视野和冥想
所有尖锐冲突,甚至搏杀,都将归于
更博大的宁静、安详
顺着树叶滑落的雨滴,已是低缓的音符
让一首安魂曲进入尾声,最后休止符
在夜的深处,微微波动,近乎人的沉思
山竹
对这种水果的名称一直存疑
显然它不是山中的竹子
圆形的外壳坚硬,甚至令你
有些失望,然而一瓣瓣囊肉
绵软、清甜,又会让舌尖有点迷醉
吃下一只山竹,是秋天午后
一件美好的事,尤其在周末午睡后
而它却是一个台风的名字
实在匪夷所思,全世界的目光
都关注屏幕上的踪影,特别是它的
眼,诡异的变化,越美越凶险
在它未来之前,我们做了一切
能做的,而它来了呢
还能做什么,就像一群羔羊
面对提着刀的屠手,即使把所有的
窗户关牢、贴上十字形封条
一切也不会停止发生
损折最严重的是道旁的树木
它们无处退避,也无从退避
只能任由枝干和叶子在风中受虐
由此,山竹是一个被改写的名称
它与恐惧、灾难、欺凌,甚至
谣言裹挟到了一起,几乎
与魔鬼无异,如果回到山竹这个词
它只是偶然被指代,只是一个
符号,而作为一场台风
也并无主观故意,它只是呈现了
一种游戏规则和自然的另一面
在恐慌、恼恨之后,你会发现
没有被山竹摧毁和掳掠走的
依然在人心和大地,生活重又开始
夜心
寒凉的寂静,波动不安的气流
和草木的喘息,我们在一座岛上
“突然来了,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处
就像无法预知魔幻般的变异”
草地上蹲伏的石头,更低地
埋下脑袋,你靠在大榕树的臂弯
“唯有一种虚构,构想的岛
在不确定的现象中找寻逻辑线索”
百米外的江水悄无声息,它一直
在暗中流动,而流水已然改变
“假如回到譬喻或者象征,在水上
翻开一本羊皮书,读盲诗人的寓言……”
我们没有离开,成为越来越深的夜色
默然相对,与身旁的树影融合
冬日黎明
“把别的门关上
你才能将另一扇窗户打开”
睡眼朦胧,世界纷乱,我放开手机
看着黎明一点点在天空亮起来
闭目,在一个椭圆形的坛口
用安静抗衡即将纷至沓来的喧闹
还是能听到地球另一边的声音
密西西比河水的骚动和不安
当然,我更关心远方新的疫病消息
因为你,我惦念的人,在台风眼里
我却躺在一个安静的蜂巢或洞穴旁边
”她被锁在高高的铁塔中,可以了望却无法走出,深夜她努力聆听,想听见大海的声音……”
这是一首咏叹凯尔特人怀乡病的歌曲
而我,冥想着天上雪花和一只青蛙的冬眠
提灯的人
提灯的人,在乡间夜晚的蛙鸣中
穿行,那已经失传的马灯
在记忆的幽暗中照亮水边莲篷
提灯的人,也是钓蟹的人
在瑟瑟秋风中,听到蟹脚爬动的声响
守着一条河,也守着半生的波澜和沉静
走失的人,总会在水面的星光中
晃动着往事、容颜,眼神欲言又止
灯芒相伴的先人,在子夜交更时聚首
睡眠悄然滑落,覆盖了所有的灵魂
此夜便是永夜,唯有一盏灯长明
提灯人,也是在水边钓走时光的人
喂牛的人,早起的人,赶路的人
匆匆走远、消失的人与香火供奉的
土地爷爷、灶神、送子观音去到一处
纯粹的夜色,总有一盏灯,提灯人变换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