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架山
笔架山的笔端总有绿色喷涌
潮湿的石缝中,爬满草木的文字
峡谷中的泉溪,是怎样一种
让灵魂沁凉的透彻?
不管有没有人来,水流不疾也不徐
石岸上,机车的喧嚣近了又远
临近傍晚,只有属于这座山的才能留下来
留下的人,看看时光在石壁上爬动
牵牛花把目光牵向古树后的幽深
夜鸟啼叫,林中有琢磨不透的意味
在一种语境里,我重新学习虫鸟说话
冬天偶遇雪花降临,那是另一种例外
心的形状和梅花的颜色
用去了山中人一生的想象……
痕迹
我渴望走向纯粹的自然
却总在自然中遇到人的痕迹
雨后,笔架山的腰脊飘飞云雾
我拍下一幅恍若仙境的照片
近景,却是一间临时搭建的木屋
似乎闲置无人,而电杆和空中缆线
隐约可见,构成山色的细节部分
在新修的护栏旁停车,沿观光公路
寻找摄影地点,在山林的环抱中
一湾潭水,沉淀了深浓的碧绿
仔细分辨,能够发现桉树的倒影
红枫的倒影,色彩层次显现时近中秋
镜头一直聚焦水影,尝试完美构图
刻意避开潭水西侧几块绿色围档——
去年施工造景遗留下的痕迹
沿着溪流寻找,草深林密花红,人烟渐远
我偶一低头,却见水上自己的影子
根竹坪访记
冷暖泉,茶栖谷
地名,在车窗外一闪而过
过了上山口
就到根竹坪
金银花环绕的村舍
绽放银的纯净、金的闪光
丛林后,一条蜿蜒的溪流
在岩石上琮琤作响
这是离心更近的地方
炎炎暑热中深藏的清凉
你坐在竹林风中
与对面的山岭相望——
等到夕阳落下
该遗忘的,都已遗忘
借着月色从山中归来
带回泉水,和新摘的金银花
大头笋
竹笋,循环着两季:
黑夜与白昼,死亡与新生
——题记
无从知道它在地下暗中生发
一钻出地面,就随时会被人采挖
你愿意相信,它在生命肢体中
会重新爆芽,长出一根幻象的竹子
让心的意念活在青翠的浓荫里
你还摹拟用竹叶呼吸,用竹节记忆
用空空虚怀容纳风声和鸟语
人们似乎已忘记季节的往复
只有麻竹笋唤醒溪流从头开始
坑口村人叫它大头笋,把它比作
大脑袋娃娃,呆萌的娃娃呵
许多年后,还留在挖笋的回忆里
大头笋,大头笋,年年挖了又生
而那挖笋少年早已被岁月挖走……
坑口村的大蕉
在笔架山的坑口村,我遇到那片芭蕉林
一开始他们显得木讷,沉默寡言
我在树下发呆,后来顿悟,也变成枝头芭蕉
躺在阔大的叶片中间,与别的芭蕉交头接耳
一阵风吹过来,我们开始发出朗朗大笑
耳聋的王婆婆居然听得到,她参与到我们的讨论
我们开心地说起芭蕉家族的脾气
在暑热的天气守着山溪水天性寒凉
能消人火气,滋润畅通那些被贪吃欲念堵塞的肠胃
想想这些真好笑,那在山道上匆匆路过的人
大腹便便,急急惶惶奔向一个终点,只用最快的速度潦草地留下几行字
更为有趣的是有人给我们取了许多别名留下
什么芭苴、板焦、大芭蕉头、大头芭蕉
这些都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不如王婆婆叫的大蕉直接明白,大,哈哈
也就是把“一”扛在人字肩膀上
我躺在一簇大蕉中间,忘记名字回到真身
领略随风晃动的大自在,想想一个有来历的人混迹于树上的家族,就像一条朴质而灵性的乡间大蕉,置身人世的茫茫与攘攘
——也并非绝无可能
野构树
当你说爱一棵树
这只是你的一种情绪或臆想
树并不会感动,它是客观事物
一棵树在风中的枝叶
撩拨起人的欣悦或忧叹
你错认了它的本心
在一棵树下,落下的叶子
和被鸟啄食的鲜红果实
无所谓轻重,你的得失心偏于后者
“你动荡不宁的灵魂,没有可失去的东西,
便如水流沉淀泥沙”
寂静是一面深藏的铜镜,映现树影
往往瞬间的凝眸出神——树与人浑然不分
没有忧喜,没有疼痛,只是澄明地存在
从阴影部分浮现的存在,让时光
有了光,肉体不再那么空洞
你被一棵树的绿意盈满
尝试用树枝敏感的手指触摸风的凉薄
只在一瞬间,你聊寄浮生于一棵
野构树,它在围墙外从不引人注目
绞杀树
绞杀,是我们的语言对它的塑造
我们把榕树与棕榈、铁杉
作为物竞天择的对手
树生在树上,从一只鸟
或者松鼠偶然带来的种子开始
然后发芽,伸出卷须
滋生出网状的气根包围树干
终于完成把根系扎进泥土的夙愿
由此,我们看到的争夺、搏杀
更多是人世间的投影
在原始森林,这自然的景象
本来随处可见,在人的意识之外
它们生死循环的延续
让一棵树活在另一棵树生命里
大风中
半夜,山中风起
你寻思与时代的关联
(一个大时代的风,已是过去句式)
且把雨滴欲破的疼痛压抑住
受伤的心,独自舔伤
在一片绿叶上发出轻微忧叹
时近中秋,岭南炎热依然
今年的台风连绵延宕
非理性的扰乱、抓狂,徒增
对气候灾难的疑虑
在哪里搞错了什么?在废墟上
堆排的棋局秩序被轻轻推倒
攀援于悬崖的人
下临深渊
置身于坍塌和陷落发生的过程
谁在眩晕中茫然错愕
(一只失群的鸟,空谷啼叫)
在风中,你抓住一棵树
就是抓住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