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口,一只刀螂
如果不是你惊喜地叫我,我已匆匆走过
谁会注意一只路口的刀螂呢
它哪里像一位刀客,分明是位绿衣舞者
绿色小帽,绿色连衣裙,在风中翩若惊鸿
如果不是你停下拍摄,我已匆匆走过
甚至不经意间会从它身上踏过
它从哪里来?为什么在路口舞蹈?
它的一只长臂为何短了一截?
我无从得知它的前世今生,我们无法
对话交谈,离得很近却又隔得很远
它与我童年时对望过的那一只似曾相识
又有点陌生,在我们身边,车辆不停地呼呼开过
它却停在这里,停在正午的阳光下
一直保持起舞的姿态
哦,也可能它并不是舞蹈,只是
一只昆虫生命的样子,本来的样子
你好奇地用手机拍照,我也跟着拍照
许多人围过来拍照,似乎忘了去饭堂用餐的时间
在路口,一只刀螂成了主角,在瞬间走进
微信,成了网红,成了今日头条
后来呢?似乎没有后来
谁也不知道刀螂舞者去了哪里
在一首诗里爬过的蚯蚓
多少次无意中伤害过蚯蚓
踩踏过它,碾压过它
挖土时,还用铁锹挖断过它
对蚯蚓,你不会有任何歉意
甚至有一种说不清的嫌弃和厌恶
一场大雨将至,水泥路上爬满蚯蚓
它们从菜地里跑出来预告天气
还是带着一个家族避难逃离?
注定它们将与你的车轮相遇
注定你与蚯蚓的关系只有误伤
直到有一天,你也被更大的力量误伤
对命运抱怨人生的不幸和委屈
终于低下头,从伤残的蚯蚓,从那泥污中
柔弱而坚韧的爬行——看到另一个自己
在一首诗里,你用一些词和句子
疗伤自愈,文字的蚯蚓一节一节向前蠕动
吃下去的笋,长成竹
冬笋只在地下长
挖笋人有一双厉害的眼晴
从冻土上的裂纹
看出笋的走势
一锹下去
将它捕获
卖个好价钱
春笋一股劲
往地上长
一场雨后,拔了又生
吃多了竹笋
胃疼
清鲜的味觉
总被炒腊肉的香气挑逗
“宁可食无肉
不可居无竹”
东坡书生气的话
说给山风和月亮听
好食笋的人
也喜欢肉
鱼和熊掌兼得
昨夜
我梦见了笋芽
它们从肠里
从胃里钻出来
身体也是一座山——
长出一杆杆
翠绿、修长的竹
那个春天,把一生蕨莱都采完了
在山火后的黑色泥土里
冒出了蕨菜,漫山遍野
采蕨,采蕨
一个春天也采不完
“陟坡南山,言采其蕨。”
那是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
采蕨于首阳山
采了几千年
于我而言,蕨是绿色野菜
是餐桌上的春风
也有人说,蕨会致癌
该听谁的?——世界原本充满歧义
采回那么多蕨菜,比人的欲望还多
吃了吗?还是最后烂了?
而今往事如烟
唯有采蕨的春天,蹲在山坡上
草坡上的牛家族
我看牛。这一个牛的家族,让一片草坡
生动起来,这是早春阳光下的欢娱。
我突发奇想,如果我是一头牛,
从那头最小的牛犊的眼睛来看呢?
——我却是一种奇怪的动物。
为什么这个两只脚的怪物总围着牛群打转,
拿着叫什么手机的东西照来照去?
为什么不低头去吃自己的草,
想自己的心事?那白茅花多么柔嫩、轻盈!
风吹动着阳光,也吹动着香甜的气息,
你为什么不像我们牛类嚼食美味的茅草?
当然,如果我是那头年纪最大的牛祖母
又会有另一种眼光和心境,那会是
历尽风霜后的平静,十五头牛的子孙
是最大的欣慰。
她已看惯人的任性和骄纵,
谁会坐下听一头老牛的叙说?
命运是一道坎,也是循环闪现的水流。
在山岭的那一边,苦难记忆幻化成薄雾,
一只白头鹎在草木深处婉转地啼叫
突然间,宁静被打破。
一头大牯牛奔跑着,向我冲撞而来……
我莫名地惊慌避开,为什么?为什么?
牧牛人指指我红色的毛线衣——
你,这晃动的色彩扰乱了牛的视线。
食粥
黄帝作釜灶,而民始粥
——《道览外纪》
谁能找出一个词
形容那嘴巴发出的声音
很多声音交杂在一起
许多嘴巴发出北风的低吼
饥饿的吼叫,在春天的原野上
一头绿眼睛的兽,即将暴怒
从稀溜溜的粥开始,不止于粥
只有粥,连粥也成了奢侈的梦想
粥薄到汤水清亮,照得见
茅屋里晃动的人影和哭泣
从一碗粥水中掀起的浪
搅动山川,天下乱成一锅粥
连粥也喝不上的日子,匹夫就要
砸你的金饭碗,在酒池肉林中
醉了的君王,还没有醒来
妖艳的妃子早被天下的唾沫淹死
一碗粥的革命,比历史简单
比哲学丰富,也比逻辑更逻辑
从粥里见到先圣米和水的质朴
闻到山谷田间清鲜的气息
恍惚在一滴露水上醒来
躬逢盛世, 饫甘餍肥之日
最难得一碗粥,喝出百姓人家的
平淡欢喜,清一清油腻的肠胃……
虫斑
你为虫斑而欣喜
从小小虫眼
走进一棵青菜的生命史
虫斑,是一枚签证
旅行的菜叶顺利通过安检
它要去另一个国度
而那些更加光鲜亮丽的伙伴
却被截留,它们身体带毒
妖艳的西红柿带毒
完美如艺术品的茄子也带毒……
只有被虫子咬过的痕迹
获得主妇的亲睐
和回眸一笑
当然,她们不曾想到
乡下菜农的烦忧
恼人的虫子跟春天一起
疯狂繁殖,它们在菜农的梦里
啃咬,它们围绕着
一瓶等待打开的杀虫剂
幸运的虫眼,是浅笑
是深愁,它漏过死亡的毒
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在虫斑之上,生死之上
食物链之上,进行一次
人和虫类的对话
从一枚虫眼,你钻进了
一只牛角尖,就像钻进
我写的一首玄想和虚拟的诗
在虫眼里,你如何找到
那只想象的小虫
可能,还是不可能
毛毛虫偶遇记
暮春日暖,我在路口树萌下等待绿灯
隐隐感到手臂上有个小东西在蠕动
低头一看,是一条灰色毛毛虫
我有些诧异,轻轻地把它掸落
对此我并未介意,没想到手臂上
出现了几个小红点,瘙痒难耐
不自觉地用手抓挠,才陡然想起
这都是拜那只毛毛虫所赐
查问白度:被毛毛虫爬了怎么办?
“毛毛虫的毛含有毒液,会进入人的皮肤,
引起过敏或中毒。需及时把毒毛去除,
用碱性肥皂水反复清洗……”
这时候,再反复清洗已无济于事
小红点变成肿块,瘙痒愈加厉害……
我甚至有点怨怪毛毛虫,转念一想:
毛毛虫怎么知道掉落到我手臂上?
那只被掸落的毛毛虫呢?它去了哪里?
会变成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