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天意,我从小就是先天性近视。自从那天从医院出来,我便架起了一幅不太难看的眼镜。起初我是不愿意的,但是那“可恶”的医生恐吓我说:如果不戴眼镜的话,将生活在模糊的恐惧中,甚至黑暗中。我害怕模糊,便怕黑暗,我需要清晰,所以我讨厌那“可恶”的好医生。
上学了,同学们当面叫我“四眼,”背地里却多了两个字“田鸡。”我毫无办法,由此,我更讨厌那个医生了。世界之大,真的不泛有好人存在,我的同桌阿莲便是一直不会这样讥讽的叫我,从来都是那样轻声细语的、规规矩矩的叫我声“四眼,”那声音别提有多动听了。我们是同桌,也是同乡,她那细小的羊角辨子煞是好看,走起路来一抖一抖的,极象跳舞。
日复一日,我们从小学一直升到高中,却也是那么顺利。回头再看看阿莲,已是那充满朝气的大姑娘了,人真的是奇怪,小时候不觉的怎么样,这么一长大,却越看越爱看,越看越想看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天不见,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更有同学毫无理智的说:“四眼,你跟阿莲真的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啊!”每每这个时候,我的心里总是那么甜滋滋的,哦,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初恋吗?
时光飞逝,一转眼就毕业了。开榜那天,那该死的红榜上怎么也找不到我的名字,阿莲的名字也找不着,双双落榜,同病相怜之下,我们走的更近了,可是她的父母老是极其“奸诈”的在她面前说我的坏话,说什么,人要面对现实,不能随随便便的看上一个随随便便的人,说什么,没学问又偏偏架一幅眼镜,假装斯文扮人样,还极其形象的说我只能象只田鸡——围着农田转,永远也走不出这山沟沟。
当阿莲告诉我这些时,我偷偷的看了她一眼,眼神中似乎也已被她“可恶”的父母的话所动摇,我失望了,多年的感情不堪一击。我不得不要对她父母的话深入分析,我忘了当时是怎样回去的,只记得她说了句似乎安慰我的话:“四眼,坚强点,或许你不会成为‘田鸡’的。”
艰难的在家度过了三天,左思右想,最终我决定要到外面去闯一闯,我就不信,这么大一个世界,会容不下我小小的一个“四眼?”
于是,我背上大包、提着小包,带着父母的千叮万嘱,登上那“无情”的汽车,硬是把我从山沟沟里拉了出来。独闯世界?在家里心高气傲,到了外面却极像病鸡,耷拉着脑袋,在人群中穿插着,脑海里似乎有埋怨自己太冲动的念头,然而,此刻阿莲她父母“奸诈”的嘴脸又浮显在眼前,于是,抬起头咬着牙关向前走去。
华灯初上,大城市的繁华是我这个山沟沟的人无法想象的,房子竟然可以建那么高吗?那高高的铁塔上怎么有灯一闪一闪呢?那川流不息的车流与白天有区别吗?那炫丽多彩的广告牌看得眼花缭乱,刹时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傻傻的站着不知往哪走。“靓仔,系边度哇”突然一个骑摩托车的中年男子靠了过来问道。“什么?”看他对着我嘴巴里叽哩咕噜的,一定是在跟我说话,我问道。“你是不是要去哪里?我可以送你去先。”看着我听不懂,他又操作生硬的普通话问我,这会儿我听懂了,连忙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一张纸条,这还是母亲怕我走丢,去向一个远房亲戚他女儿要了个地址,她在这个城市打工好几年了,说我到了这就去找她。那个摩的佬用眼睛瞄了一下,“靓仔,这个地方好远的哟,给两百车费,我送你过去咯。”两百?我不是听错了吧?我出来时总共才不过带了三百多点,除去来时一百多的车费,我身上只剩下一百七十多块了。我摇了摇头,表示太贵了,低头往前走。摩的佬貌似看出了我的心思,追了上来:“靓仔,不贵的啦,你看天已经黑了,你走路是走不到的啦。”我不去理采他,一股劲的往前走,其实该往哪走,自己心里根本没有底。看见路边有个小杂货店,前面写着“公共电话”几个字,赶紧走过去,拿出纸条拨通了那个亲戚家女儿的电话……
亲戚家女儿叫小雯,等她把我接过她们厂附近时,已经好晚了,我们在路边摊吃了点东西,她找了个临时房按顿好我,说明天上午要赶货,下午带我去找厂,先休息好再说,然后便回她厂里的宿舍去了。
次日醒来已是八点多了,连忙带了身份证、毕业证,自己先去碰碰运气吧!不远处站着一大帮子像我这般模样的人,踮着脚尖个个伸长脖子往里看,那模样决不亚于看猴戏。我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很快,便和他们掺和在一起了。当我透过那有汗水气的镜片,模糊看到几个大字“招聘启事”时,赶紧用衣袖擦了擦眼镜,才看清,是一家电子厂在招工,感到一阵窃喜,因为上面明明有一条:高中以上学历者优先录用。我连忙抄下地址,叫了一辆三轮车,经过一阵唇枪舌战,最后终于以十元的价格成交,车子绕了一个小圈便到了,奶奶的,又被那黑心的摩的佬给骗了,我在心里暗暗的骂了一句。
大公司招工就是不一样,一下子便淘汰了一大帮人,他们摇着头,脸上流露出无奈的表情,我心一紧,马上就到我了,自己也会和他们一样吗?“下一位”忽然听见一个女声在叫道,我缓过神来,到我了?连忙走了过去,只见喊话的是一个染着黄色披肩长发的年轻女孩,那魔鬼搬的身材起码有一米七,白晳的皮肤,鬼才知道用了什么护肤品才有如此效果,大大的眼睛流露出目空一切的神情,小巧的鼻子,性感的双唇,竟然还涂上浓浓的口红,再配一套紧身的秋装,奶奶的,人高也就算了,还长那么漂亮,漂亮也就算了,身材还那么的好,身材好也就算了,还那么有气质你说气人不?我暗暗的胡思乱想。“下一位”黄毛的声音提高了三分,显然,她生气了。我缓过神来,连忙把证件递了过去,“今年刚毕业?”她问,“是的”我答道。“眼睛多少度?”“三百五十度。”我扶了扶眼镜。她随手拿了个东西:“看得见吗?”我看了一眼,“没问题。”“好吧!你把这张表格填一下,等会儿有人带你去办公室登记。”我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办妥所有的手续已经中午了,下午刚好小雯来了,她帮我把行李搬到厂里去,还一股劲的夸我:你们高中生就是好进厂,好好干,一定会有出息的。我心里美滋滋的。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几年过去了,小雯的厂子也搬走了,在这陌生的城市没有老乡,显得更加的孤独,只有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每当想偷懒的时候,阿莲她父母的讥讽又仿佛出显在耳畔。不过付出了总会有回报,由员工升班长,再由班长升主管也就一年多的时间。用餐时所有管理都另有小灶,也会聚在一起,只是我尤为孤僻,总是一个人端了饭菜坐在角落独自享用,慢慢的,进厂时招工的黄毛有意无意的也往我这里来,貌似我这样的人也能吃上“天鹅肉?”一来二去,还别说,我俩的共同话题还真不少呢!我们谈人生、谈未来、惭惭的还谈——感情。
这天突然母亲打来电话说:“四眼,抽个时间回趟家吧!几年没有回来,大家怪想你的,这几天你姥姥病重,老是念叨着要见你,唉!可能也是最后一面了。”过了几天,我向公司请了半月假,踏上汽车,又向那熟悉的山沟沟进发了。
好几年没有回来,其实也没多大的变化,只是村前的几颗老树被初冬的寒风刮走了不少落叶。姥姥的病在我回来的几天后便越发加重,最后还是一病不起。
办完后事已是差不多到假了,这天,母亲对我说:“四眼,再过两天就要走了,你是不是该去看看阿莲,她现在的日子……唉!再怎么说你们也是一起长大的。”母亲的一声叹气使我一擅,莫非她过得不幸福?
踩上自行车来到镇上,左右打听,七拐八拐的终于在一座小院落门前停了下来,我环视上下,虽然是二层小楼,却已是陈旧斑驳,墙上的葡萄枯枝不安份的向外乱攀。
我敲了敲门,随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谁呀?”门吱呀一声开了,刹时,空气凝固了,我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背着小孩,头发蓬松、看上去好似中年妇女般的女人,就是昔日的阿莲。她也愣住了,呆在那儿。“你好吗?”我问她,她似乎已知道自己失态,忙招呼:“哦,是你呀,快,快点进来。”我踏进院门,里面一片狼藉,她边走边解释:“你看,你看,乱七八糟的,小孩子弄的,还没收拾呢,让你见笑了。”我问她孩子多大了,她告诉我:大的差不多两岁了,小的才几个月,你走后不久我便被人介绍嫁进了这刘家,父母图他老子是镇干部,家竟应该好一点,就算没有家婆也无所谓。谁知道老头子去年高血压,摔一跤便没有起来了,他这个死鬼又好吃懒做,这不,孩子养得跟猫似的。我扶了扶眼镜,原来的厌恶感一扫而光,反而感到她非常之可怜。“他人呢?”我问,“谁知道又死到哪里去打牌了。”“那你们的生活……”“唉!就这样将就着过吧!”言语中充满了无奈。“听说你在外面混得还可以,可要好好珍惜哟!”她又意味深长的补了一句。拿起水杯她又要帮我添水,我连忙说:“不用了,我这次回来比较急,过两天就走了,所以过来看看你。”随即掏出五百元钱放在桌子上:“也没买什么东西,这点钱就当给小孩的见面礼吧!”她推辞着,我又说:“给孩子买点奶粉吧!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说完在她含泪的眼光中踏出了大门。
走在路上,寒风啸啸,我扶了扶眼镜,心中一片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