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锤脱贫记

精准扶贫短篇小说

杨大锤脱贫记

作者何义伦

年终了，村里对脱贫户进行了表彰。村民杨大锤手捧红本本，笑得合不拢嘴。

杨大锤所在村叫桃花村，与邻县接壤。这一带全是山地，说是穷山恶水吧一点都不过。前几年，上面叫发展新农村，彻底摆脱贫困，村长头发都急白了几根根，硬是没整出个样儿来，没办法，也就不了了之。

去年，上面又说脱贫攻坚，要求一对一扶持。村长挨个一摸，在现今资源条件下，只能满足温饱的杨大锤首当其冲，于是杨大锤被建了档立了卡作为了村里第一批脱贫对象。

杨大锤唯一的长处是天生一副蛮力，因此早前以打石头为生，打石时，经常抡大捶，一把大捶在他手里就像关羽耍大刀，挥洒自如，半天云里，他把大捶抡圆了，唱一声“嗨，唑”，大捶便稳稳地砸在石钉上。

那些年，因为有这营生，杨大锤生活也还算不错，自己开山取石修了一片横三间竖两间的瓦房，又让人说合娶来了一个黑不拉几的老婆，可是好事不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修房造屋和基础基建竟不用石头了，而是用钢筋水泥和砖块，杨大锤赖以生存的唯一本领慢慢地便派不上用场了，直至歇业，偏生祸不单行，在一次抬石出山时，石杠滑落使他负了重伤，最终落下残疾。

杨大锤一下跌进死胡同，只能从土坷垃里刨食。年复一年，左邻右舍早将房子迁了又迁建了又建，而他呢，怎么努力都一个样，仍然是在石条已经风化，瓦片长满青苔的老屋住着，养一条狗，白昼叫两声，驱驱冷清，壮壮胆气。

村社两级多次给他做工作叫他想法富起来，可杨大锤嘴里像含了汤圆，咕哝了一句“说屌得撇脱，哪个会跟钱过不去？”，就蹲在地上，脑袋垂进裤裆里，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领导们看他那熊样，气得吹胡子瞪眼，屁股一拍就走了。

现在，杨大锤的事再次被提上议事日程，村长把他的情况报了上去，很快，上面下派了一位领导对他开始了第一次一对一扶贫。

这位领导是某局的一位科长——据说在单位如日中天，是局长的候选人，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轻易不苟言笑。科长首先是听村长的汇报，听完后在村长的陪同下，踏着阳春三月的风立刻去了杨大锤的家。

杨大锤看见见所未见的大领导来了，只是傻笑，一双大手端着个碗边有星星点点的灰斑的碗不停地请人喝水。

科长斜视了一眼慌忙表示说口不渴不喝水。沿着杨大锤家的房前屋后转了一圈给大锤定下了大计：他决定让大锤养羊。理由有三，一是大锤家贫，养羊资金少；二是羊肉有一定市场；三是见效快，年底就能有收获，正赶上验收考核。

科长很满意这个点子，扫视了大锤一眼说，大锤呀，你就养羊吧。养羊很有前途的，一年下来也有好几千收获。

杨大锤心里咯噔一声，这东西咋弄？从来没养过啊！再说得要多少钱？不过既然领导说了，杨大锤在自己也没有好办法的前提下，还是将信将疑地憨笑着点了点头。

村长呵呵笑道：好，这是个好办法！我这个猪脑壳怎么就想不到呢？就按科长的意思办！杨大锤啊，你可要争口气！

科长又扫视了一眼，笑说：村长，这事你们村也要大力帮助，让他尽快搞起来……钱的事，我看可以给他搞个扶贫贷款，要不我干脆给他垫了……脱贫攻坚是个大事，等不得，要扶才能富嘛……

村长立刻接住话说：是啊，是啊……不过，这钱哪里能让你出？我们来办，你放心！

科长安排好这一切后就离开了。村里雷厉风行，派村文书跟杨大锤联系，很快就按科长的意思弄来了四五只半大的黑山羊，还给杨大锤许愿说哪天把他家到社上的便道也连起来。

杨大锤高兴得不得了，像得了宝贝似地侍侯这几支羊。

每天早上八、九点钟的时候就把羊撵到后山上去，然后坐在山石上，看羊吃草，看绵延起伏的山，看亮晶晶的太阳。有时累了就躺着望天上的云，那些云千姿百态在天上跑来跑去，快快乐乐就像他杨大锤跳动的心儿，他的心满荡荡的，他感觉以前的自己又回来了。

大锤养羊的事除了有回有头拉稀不止外，总体还算顺利。那次可把大锤吓坏了，病羊躺在圈里不吃不喝，附近又没有医生，大锤只好把羊用大背兜装了，背到十多里的镇上医治。

由于杨大锤的精心饲养，几个月以后，杨大锤的山羊长大了又长壮了，这时科长又来了，带了一群人来了――后边自然还有村长。

杨大锤叫老婆一人煮了几个荷包蛋，说是稀客，难得来。之后大家争先恐后地要去看杨大锤养的山羊，还夸科长眼光好有办法，带领乡亲们致了富。末了，众人围着羊，杨大锤手持藤条与科长站在头排拍了照做了留影。照片里的科长意气风发，手把着大锤笑得灿烂无比。

让杨大锤更高兴的是，就在众人离开的时候，与科长来的一行人以市场二十元一斤的价格把杨大锤的山羊全部包销了。

这事杨大锤一直愁了好久呢，没想到一下就解决了，一向不善言语的杨大锤高兴得一颠一颠的，本来就跛脚的他看上去就像是在跳舞一般。

科长走后就再也没有来了，可是，杨大锤却还满怀希望地等着他呢，科长不仅是他致富的恩人，他要想念他，更重要的是，他要问他来年又干什么。

杨大锤左盼右盼就是盼不到科长来，心里惶急，忍不住就到村上去了，见着村主任他就问：村长，科长咋哪？

村长瞥了他一眼：科长升局长啦，不会来了！以后谁来不知道，你回家慢慢等着吧！

一听说科长升局长了，杨大锤为科长高兴，又为自己难过。他好希望再来一个跟科长一样的好人啊。

杨大锤默默地转身，默默地走向了回家的路。风从原野里吹来，想着刚刚冒了头的日子，以后又要沉下去，他再也忍不住蹲在路边呜呜地哭起来。

匆匆又是第二年春，因为杨大锤的年收入没有达到脱贫线，村长又照原样向上申报了，不久上面又派了某部的一个主任来。村长屁颠屁颠地跑去告诉了杨大锤：大锤，你给老子烧高香了，这回来的是个大的，你就乐吧！

对村长的言外之意大锤哪里听得出，他只是对确信有人要来而高兴而憨憨地笑，傻样甜腻了，眼角的一大坨眼屎哐的一声也掉了下来。

来年春，村长说的那个主任果然来了，不过，主任只是在杨大锤家房前屋后看了看，什么说话也没说就走了。

杨大锤好失望啊，怎么什么话也不说就走了呢？他好想说前科长指导他致富的事，希望这个大领导指点迷津，可是他终究没敢说，就像放出的响屁一样硬生生的逼了回去。

又过了一些日子，村长忽然带领人来了，说是要给杨大锤家修路，把断头路接上，还说主任很快又要下来。

杨大锤脸上没有一丁点笑容，心道，有屌用，路修得再好又抵不了吃的喝的，那个主任也是，雷声大雨点小，要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像人家一样过上好日子啊！

村长自修他的路，杨大锤也懒得去管，每天从家里进进出出像没看见似的，只管做自己的事，扛着锄头拾掇自己的包产地，把一个包产地上的土坷垃整得像沙子一样细，地垄分得一块一块的，四四方方好看极了。

路很快修起来了。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主任来了。他来的时候是开着通用皮卡来的。他先到村上带上早已恭侯的村长，一路风驰电掣地去了杨大锤的家。

在杨大锤家前院，主任看见新修的路，早笑得一双眼弯成了月儿：不错，就该这样，我们常说“要得富，先修路”――想想，没有路怎么富嘛。

村长得了表扬，一张脸成了红柿子，眼里放着闪闪的光亮。忽地瞧见立在檐下的杨大锤两口子，喜出望外地高声喊道：大锥，大锥，傻站着干啥？快过来，主任来啦！

大锤无动于衷，仍是在原地立着――因为上次的原因，此刻，他心里还在生着气呢。

村长又叫，杨大锤才一颠一颠地走了过来。

主任拉着杨大锤的手绕着皮卡走了一圈说：上次我来了以后，到底怎么搞心里吃不准，所以没告诉你。我回去找人策划了，认为你栽些果树搞点养殖是最好的。这次我来就是专门落实的……

主任指了指皮卡上的果树又说：这个是我专门从一个果园分来的，有好几百颗，它叫沙糖橘。我想栽你这一坡一转足够……它可是宝贝疙瘩，又不吃又不喝，栽培好了每年都有可观的收成，对你来说这可是长久之计呢……

杨大锤感到自己错怪了主任，忽地如鲠在喉，有种想要哭的冲动，嗫嚅着说：好是好，可是我栽不起，哪有钱啊！

主任笑了，指着皮卡里的果树说：这些都是你的，不要钱，都送你……

杨大锤一脸的惊讶，向皮卡里的果树望了一眼，不敢相信地问道，真的啊？

主任点点头，当然是真的！这只是其中之一，我给你筹划的另一件事是养猪，这个你也不用考虑钱，你只要好好养就成了……主任说着话拉开了夹在腋下的皮夹子，从里面掏出一叠钞票递给大锤：……这里整有两万元，是我县绿然公司的……公司下辖一家肉联厂，专门负责生猪收购销售，他们听我说了，很是支持，立刻把预付款给了，方便你有资金创业，这里边有个规矩，就是你养出的出栏猪必须交附给他们，他们按市价收购……

杨大锤拿着钱，双手发着抖，眼里滾出泪花来，使劲地点头，说，嗯，要得，要得。

主任安排好后并没有立即就走，而是在桃花村住了下来，亲眼看到扶贫措施落到实处才放心离去。

杨大锤家因此热闹起来，乡村领导轮流上场，指派农技员实地指导。

有了奔头，杨大锤每天都是喜气洋洋的，干劲十足。两口子按照标准，一丝不苟地挖树窝窝栽植果树，披星戴月连续奋战了几天，终于把漫山坡栽满了沙糖橘。然后又在紧挨自家屋子的竹林地里搭了个猪棚，央求乡邻把山上山下那些丢荒了的地租（借）给他，在这些土地上大锤种植了大量青饲料。一切都妥贴后，杨大锤的猪苗就到了场，这些全都是厚皮黑猪，耐活好养肉质密实，看着牠们，杨大锤笑得合不拢嘴，天天咕嘟咕嘟地唤，有时半夜里醒来，忍不住都要去瞧瞧，然后，坐在猪栏边掏出烟点燃吸着，星红的烟火明明灭灭像人的眼在深深地期盼。

匆匆又到一年，大锤的沙糖橘早已长出新枝，长满绿叶，满山坡的绿啊，应着天，映着地，像海洋，像绿绒绒的毯子，令人心旷神怡。小猪儿也长成了肥溜溜的出栏猪，县绿然公司开了一辆大卡一股脑儿全收走了。大锤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爬起床一算，乖乖，光养猪就有六、七万进项呢。

这不，村里一统计，杨大锤大大地跃进了，成了脱贫的头排兵。

杨大锤喜滋滋地抱着奖状回家。金子般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照在原野照在路上，他觉得满世界是那么通透，那么的明亮。

此文发表于《川中文学》2019.02总第10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