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情

这里是富人区，除了小区的入口是欧式的雄伟宽阔的金拱门，真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金拱门以内都是一样的绿化，遮空的常青树，铺地的小草，当然还有司空见惯的五颜六色的花朵。唯一不同的是，这些绿化的陈设格调确实与众不同，让人感到富贵高大尚。

已是下午五点钟，太阳仍旧悬在半空，夏日的余热迟迟难以散去。这个时候的世界还在像机器一样忙碌运转着，工地上的工人还在挥着锤子钉钉子，工厂的工人还在汗流浃背地埋头苦干，但是富人区里却是一片悠闲。傍晚的饭菜可能太丰盛了，一个个的肚子都被撑的圆溜溜的，不得不冒着太阳出来散步。有小孩的遛小孩，没有小孩的就遛狗，实在连狗都没有就下象棋，或者来一段广场舞。

包总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头，虽然年近半百，但是身材魁梧，尤其是那硕大的脑壳一毛不拔，光溜溜的，更加显得精神抖擞。包总是拆迁暴发户，后来自立门户开了建筑公司，在商场混的风生水起。包总夹着公文包，匆匆忙忙进了小区，一天到晚忙的连饭点都没有了。他并不太喜欢小区里的这些闲人，看都懒得看一眼，径直往电梯口走去。

包总推开家门，家里一片金色光芒，简直可谓富贵满堂。但是家里冷冷清清，没有他想要的可口的饭菜香味，唯有从卫生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流的声音。

“世欣……”包总一边低头换着鞋子一边嚷道。

这时从卫生间走出一位二十左右的女孩子，她是包总的千金，满头金发，扎着松散的马尾辫，皙白的脸蛋上镶着两颗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翘耸的鼻梁，再加上抹了口红的樱桃小嘴，身穿韩版宽松的衣服，是位一遇见就让人忍不住三回头的大美人。只见她双手湿漉漉的，水滴从指尖不间断的滑落。

“爸，你回来了。”

“你妈呢，还没有做饭啊。”

“我妈约人打麻将去了，还没有回来。”

“走，随爸一起出去吃饭。”包总坐在沙发上小憩一会儿，喝了两口茶，然后仰头对女儿说道。

“爸，我正在跟帅帅洗澡呢，等一会儿。”世欣把头从卫生间伸出来说道，“对了，去哪里吃饭啊，爸？”

“就是住在咱们家那个废弃的准备拆迁的医院小王家里，过年的时候还让你送过苹果的数据线给他。”

“哦，是你干儿子家里啊。”

“对呀，他今天打电话，说他老婆生日，让我们过去吃饭。你哥下班已经直接开车过去了。”

这时包总的电话响了，是小王打过来的。包总接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催促的声音，“包总，过来没有？饭菜已经上桌，酒水已经摆好，就等您了。”

“马上到，马上到……”包总挂了电话又转头催女儿，“世欣啊，弄快一点，那边等着开饭呢。”

不一会儿世欣牵着帅帅跟随着包总出门了。世欣也没有梳妆打扮，穿着居家的装扮出门了。现在的富人比拼的不是金银首饰，而是宠物。帅帅是一只大型的金毛犬，刚出浴的帅帅金光闪闪，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毛发抖擞。雄赳赳气昂昂的帅帅走在前面，像一位具有伟岸的男人，完全衬托出不修边幅的世欣的雍容富贵。

大约走十来分钟的路程便到了废弃的医院。医院的门窗已经残缺不堪，有的墙体开始剥落，狂风暴雨来去自由。医院的周围杂草丛生，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打理了，与这高楼大厦林立的城市显得格格不入。包总和世欣沿着没有扶手的楼梯上了二楼，二楼安装了一个新的防盗门。包总用力敲了敲门，这时便听到匆忙的脚步声往门这边小跑过来。开门的是小王的小儿子，约摸十多岁，长的贼眉鼠眼，开了门也没有跟客人打招呼就掉头往回跑。

包总和世欣沿着过道一直往里走。世欣时不时地抬头往天花板看，吊顶的石灰板已经掉光了，只见一根根垂直的铁丝和龙骨，赤裸裸地悬在半空，头顶上面的电线乱的像蜘蛛网，源头不知道在何处，也不知道电线被牵往何处。一直孤零零的节能靠着斑驳的墙体孤零零的垂掉着，慵懒地发出光芒。

包总和世欣一直走到尽头，然后右拐便到了。这时小王站了起来热情地招呼着包总，“包总终于到了，过来坐这里。”小王事一位约莫四十多岁的外地泥匠，短短的平头，国字型脸，两片嘴唇裂开一笑，露出一颗黄黄的门牙，还戴一副黑框眼镜，但是獠牙一笑的时候完全掩盖了眼镜的斯文。小王说完指了指早已在身旁安放好的凳子，然后又笑嘻嘻地对世欣说道，“欢迎世欣妹妹光临，随便坐。”

世欣听到小王这么亲昵地称呼自己，不觉有点鸡皮疙瘩，就连自己的亲哥哥都没有这般喊过自己。世欣把金毛犬系在一旁的铁架上，然后看了看凳子，发现没有一把像样的凳子，都是工地上那种用模板边料钉成的矮凳子，一屁股做下去，仿佛坐在地上一样，衣服都掉在地上。世欣再看看饭桌上，有七八个菜，除了一盆红彤彤的虾子，其他的菜从来都没见过。听小王的老婆介绍，这些食材都是老家的父母备给他们的，什么苕粉，干豆角，泡竹笋，酸菜，小干鱼……世欣在大大小小的饭店或者酒店都吃过，但就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食材和菜谱，完全叫不出名来。这些菜在节能白炽灯的光芒下毫无颜色，黑不溜秋的，世欣完全没有食欲，甚至她已经开始后悔答应同父亲一起来吃饭了。

这时小王把包总跟前的酒杯放在自己的跟前，一手托起一大瓶自己泡制的杨梅酒，一手握住瓶口，一边斟酒一边对包总说，“包总，今天让您尝尝这个酒——我自己泡制的杨梅酒。这个杨梅可是我特意托温州的朋友从那边给我捎回来的，快尝尝，看合不合您的胃口。”

包总端起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然后不断地点着头，赞不绝口，“嗯，好酒，好酒……喝过茅台，品过五粮液，都不及这杨梅酒的味道好啊……”

小王的老婆看到世欣举筷不定，似乎有几分羞怯，赶忙热情招呼到，“世欣，随便吃啊，别讲客气，都是我老家的特色菜，这可是外面吃不到的，味道可好了……”说完，她便夹起一筷菜，自认为主打菜，放在世欣的碗里，“来，多吃一点……”

对于小王老婆的热情举动，世欣表面上一个劲点头说谢谢，心里头却是一千个一万个犯难。她用筷子在碗里把菜翻过来又翻过去就是没有勇气夹起来一根菜放进嘴里。这时小王突然举起酒杯伸到世欣的跟前说道，“世欣妹妹，来，敬你一杯……”紧接着小王又打趣地说道，“世欣妹妹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世欣尴尬地一笑，正好放下碗筷举起一杯饮料。小王为了套近乎把酒杯以低一公分的距离碰在世欣的杯子上。虽然世欣不懂的喝酒，但是她懂得这个动作，因为她看见很多人敬她爸爸酒的时候都刻意把杯子放低一些。对于小王这一举动，世欣倒有一点不太适应，毕竟自己又没喝酒。

酒过三巡，菜盘子被搅得一片狼藉的，喝酒的男人一个个都变成了红脸关公。这时小王再度举起酒杯对包总说道，“包总，有件事还得麻烦你……”说着小王便指着身旁只顾着吃饭一声不吭的小儿子继续说道，“我这小儿子已经小学毕业了，下半年上初中，老家又没有人照顾他，我还想把他留在武汉上学，您看能不能在附近帮忙找一个好一点的学校……”

包总放下筷子，颇为感慨地说道，“小王啊，这件事情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帮不了啊。前不久也是有一个朋友花钱让我帮忙为他的孩子找学校，最后是碰了一鼻子灰啊。现在的学校名额有限，并且小学升初中都是对口连接，即使你支付的起那天价的借读费，学校也不会收啊……”

小王见包总语气认真，态度坚决，也不好再纠结下去，于是又举起酒杯笑了笑说道，“没事，包总，我也是随口一说而已，办不成就算了。来，咱们继续喝酒。”

包总把酒杯放在嘴边又停了下来反复说道，“小王，你要相信我，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帮不了……”

“没事，包总，我先干为敬……”小王说完一杯白酒一口闷了。

这时拴在铁架上的帅帅突然朝饭桌这边狂吠起来。小王见状打趣地说道，“这狗估计是看到咱们吃的这么香，有点嘴馋了吧。来，把桌上这些骨头渣子给它尝尝味。”说完小王便随手在桌上捡起一块骨头准备热情款待帅帅。

包总连忙摇摇手制止道，“不用了，小王，帅帅不吃这个，他吃专门买的狗粮。”

小王的热情被泼了冷水，略显尴尬，然后把骨头重新放回桌面上。小王的老婆笑了笑说道，“现在的狗都不一样了，骨头都不吃了，还有专门的狗粮吃！”

世欣赶紧站起来去解开绳索，安慰帅帅，然后抱着帅帅坐下来。这下她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放下碗筷，再也不用为主人家的热情感到为难了。只见帅帅在世欣的怀里翻来翻去，一踩一个脚印，时不时一个劲地在世欣的脸上亲来亲去。世欣抚摸帅帅的脑袋，安慰地说道，“帅帅乖，不要吵，咱们马上回去给你弄吃的。”世欣又转向包总说道，“爸，帅帅是真的饿，要不我先回去给帅帅弄吃的。”

“好，那你就先回去吧。”

小王的老婆着急地说道，“这么快就要回去啊，我都没见你怎么吃的，吃饱没有的。”

“谢谢，我已经吃饱了。”世欣早就想逃离了，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下意识地对主人家的热情表示感谢。

世欣走后，小王的媳妇向包总道贺，“包总真是有福气啊，生的这么漂亮落落大方的女儿。”

“哪里，哪里，也是让人操碎心啊！”

“那世欣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呢？”

“刚毕业，现在窝在家，考驾照呢。”

……

酒足饭饱，包总和他儿子在小王一家人热情的款待下兴尽而归。小王靠在躺椅，白炽灯的光芒映在他红晕的脸庞，他还沉浸在酒精的后劲里。小王的老婆则弯腰收拾饭桌上的残羹冷炙。世欣再次成为他们的饭后谈资。

“你说包总这女儿都二十多岁了，还养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做。你看跟一只狗亲来亲去的，那只狗在她身上踩来踩去的，脏死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成器啊。想当年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南下打工，十八岁就结婚生孩子……”

“人家这叫做享受生活，有钱人的日子。包总现在有八套房，光收房租人家这一辈子不做事都吃穿不愁啊。如果现在咱们住的地方再拆迁，那可是要富贵几代人。比不得，比不得啊……”

“包总有那么多房子，到时候让他给咱们送一套，也给咱们住一住养老，咱们也不要他的房子。你看如何？”

“这个倒可以……”小王的眼睛盯着光亮的白炽灯放着喜悦的光芒。光芒里有金拱门的小区，小区门口有豪华的房子，他和爱人正悠闲地散步再小区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