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景人

我喜欢盆景，还是因为父亲，因为父亲出差外地，带回家的那些山水盆景。那是些很袖珍的版本，大小相宜的草木、亭桥、鸟兽、人物，用浅盆衬托着，小中见大、咫尺千里，演绎出高山流水的艺术气息，深远的意境。犹如立体的美丽的缩小版的山水风景，令人生出无限爱意。

我的朋友圈里忽然有一天，有了一个做盆景的朋友。突然但不蓦然，我的一篇写家乡的散文，收获了家乡人的拥趸，其中便有个后生。当年，后生的爷爷还是我父亲的莫逆之交。在我父亲遭遇嫉妒与不公时，他的爷爷我父亲的助手总是笑眯眯地站在道德与智慧的高地，默默而坚决。于是，对他我便多了份关注。这个叫毛武远的盆景师不仅制盆景，还烧得一手好菜，常常的，他的园子里高朋满座,迎来送往。那些盆景连同他的菜式都充满了艺术。

一个回乡的机会，我拜访了他的园子。前有河塘，后有绵延不绝的青山，那条小路，少年的我不知道走过多少遍，这里有我熟悉的田原气息，因为熟悉所以亲切。

水鸟五点就扑腾扑腾的响，节奏很惊慌的哪种，慢慢缓和了节奏。布谷鸟一直叫不停，还有不知名的鸟叫声，每天如此，有时候一只，有时候多只。小猫一会儿跑到床底下叫几声，一会儿跑到盆景台子叫几声，晚上它的勤快时常会让人惊醒，加上青蛙在水面的跳跃声，狗的狺狺声……

我偶尔会做梦，基本上是适应了它们。一天太短了，黑天，白天，能喜悦地面对。总之一天能存留些什么，拿什么去实现？还好我喜欢上了盆景。

盆景师如许描述本身就很有诗意。

有如鱼得水的和谐，有一种远离尘嚣的安逸和安全感。当我们偶尔听到一首田园牧歌时，总是难以抑制心里的那番激动。

“其居园”，名字很别致，盆景更别致，万千姿态整整地挤满了一面山坡，也蔓延了山坡四季的春天。我吃惊地站在那里，眼睛似乎都不够用了。他在方桌上摆满了水果，泡好了家乡的野山茶。我说，且等吃茶，让我看看这些盆景，让我看看你的制作艺术，这些立体的画和无声的诗。

在与花木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深谙一枝一叶的习性，他认为，再好的树桩也要用心去栽培，栽花养草和培养孩子所需付出的情感是一样的。依盆景的形状及传达的意境，他为每一个盆景取了诗意的名字。榆林野趣，蔽日茂葱芊，阴凉盛挂钱；璎珞柏，娜娜婷婷，叶繁浓密，装点庭厅似画屏；铁骨铮铮柏，经年长翠青松，树曲枝虬，叶盛翠绿满桠攀；枫，黄绿相交兴，枝密曲遒劲，皮缝嶙裂峥，干桠坚壮古，叶秀逸飘灵，忽然一夜秋风至，飞铺满眼红……

面前两棵曲线非常漂亮的柏树，从舍利，条位开始。

他的徒弟小陈师傅讲：“师傅全国现场擂台比赛中拿过金奖，我跟您说，我雕得也很好！”。

“何足挂齿，那好啊，素材多，露一手”，武远朝我淡然一笑，随即在小陈师傅娴熟的手法里，他和我讲起他的盆景说。

知道桩材自身的优劣，盆景美与不美在什么地方，平庸与大雅的差别，自然胸有丘壑。

抛弃着、拣取着、拼凑着，选择与自己的情感与思想能糅合的，塑造形体。柔可绕指，曲可通灵秀之气。段面修饰是让其富有协调性，身段木纹深浅需要对比清晰度。这更需要精力雕琢。你看这珠，线条要细琢，枝条放在后，之前整体缠绕在一起，无主次线条流畅之感，经过大胆调整后，气质有了提高，挺好的。而这只是柏树制作的局部程序。后面养护中，枝条的调校需要循序渐进地进行。需要的是静心与激情始终如一的呵护。

这样也能抛开浮华的喧嚣。让盆景滋润身心地快乐，虽然不能做到优雅的魅力十足，至少不会迷惑自己的眼睛，因为我们小小的盆景人在修为之中，身心地谦卑不仅仅重要，而非常的重要。我想，追求的意义不是这个盆景值多少钱，哪个大师如何了得，夸夸其谈还不如自己提升内功。

艺术的力量能最终教会我们什么？到底教会我们什么！可能是一辈子的答案。

我这里也是有五湖四海的朋友，盆景的销路还可以吧。结朋如结义，我想重要的是境界和胸怀，那些狭隘的人充满嫉恨之心的人总是不会走得有多远。修行修三代，假若不是我爷爷，好的园子多了，我这小小的盆景园又怎么能得您格外关注呢。

我深以为然。

比如他今天亲烧的鱼，为我用心做的酸菜鱼，除了正常上班的，连带我六个人，个个流连回味，相信这种美好会永存心间的。

几天后，他的盆景园子，在江南的雨季，一下子被汹涌而至的大水所包围，四周白愰愰的一片。我很替他担心，但我看不到他一点点消沉与沮丧。雨还在下，湖水一点点向上漫，他的盆景也一盆盆后撤。7月6号，园子进水，并且红房子进水，7号晚上老房子进水。大件全部转移到高处，然后大小盆依次搬到高处。中间不断调整现状自救，让损失降到最低。

园子里可都是他这几年的心血啊，尤其里面还有日本原生盆景，株株是艺术精品，少则三五十年，多则上百年。他下水把一棵大柏树用绳子试试拉一下，看可否借水的浮力把它拉到岸。想想去年正夏，它是用叉车弄回家的，而且还细心的搭了遮荫网，今年春天还细心地嫁了接，很是健康。

再过两天，我看见他在在搭起的跳台上又舞刀弄剪了，开始工作。身旁还放起了纯音乐《莲心不染》，清新淡雅，沁人心脾，散淡恬静的情怀，莫过如此。

人生的艰辛是一种常态。而艰辛的体会只是应人不同吧，有人体力消耗，有人精神折磨。而他这样的盆景人，更多的是坚韧的一面。雨细漫漫，不知是雨上心头，还是心上有事趣，听早起的鸟儿声，心情也随徐徐清风而兴，更能日常举杯而兴，景致怡人。

水光闪闪，穿透黑暗，能点亮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