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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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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托起的两片叶子(短篇小说)

咚咚……。他轻轻地敲了几下门,汪妈在家吗?不一会儿,门开了。是小青呀。稀客,今天怎么有空,快进门。汪妈连忙让进,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一进门,他就嗅出来新房特有的味道。新刷的墙体白得耀眼,遗漏的几滴墙粉落在地上依稀可见。对于没有铺设地板砖的水泥地面,要想擦洗干净,显然有些吃力。汪妈已经78岁了,看似较为硬朗的身体,其实已被老年固有的疾病缠绕不清。此外,她还要照顾身患疾病已久的女儿,可谓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三室一厅的房子因为拆迁享受的待遇,女儿的疾病同样享受了政府减免的费用,否则孤老寡女的两个人要想住进这样的房子比登天还难。简单的几件家具,显然是汪妈特有的财产,比起自己的年龄少不了几岁,最为看重的墙上挂着的一块摆钟见证了女主人的沧桑,如同水流击打的层面。

“当当当”闹钟在时间的边缘敲了11下,已是中午时分。

凤儿,小青来了。汪妈对着房间喊了一声。他知道,她是在喊待在房间的女儿。熟悉的声音安庆人特有的律动,像黄梅戏一样耐听,耐揉。一直以为黄梅戏是伴着江水的声音形成的戏曲与着装,古色古香的味觉。声音刚落地,风儿就从一间房内一拐一拐地出来了。

此情此景,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怎么会是这样?

他清晰地记得,他俩住在长江边老房子长大的,因为附近有一条铁路而得名。铁道新村两栋平房一前一后住着十几户人家,彼此间熟悉的程度如同亲人一般,甚至比亲戚还亲。还是应了那句“远亲不如近邻”的一句话。事实确实如此。此时,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母亲常常提起的一件往事。

他刚生下不久就断奶了,是喝汪妈乳汁长大的,也就是说他抢了凤儿饥渴的乳汁。想到这里,他心里一阵酸楚,眼泪几乎要落下来,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他强欢笑脸迎合她的丹凤眼。这一点她始终没有改变,变了也许就不是凤儿了。小一点的风儿比他仅小1岁,时常像一只凤凰一样飞过来,飞过去;不敢多看一眼,深怕看多了,她会飞走,不再回来看他嘴角上叼着烟卷。那是从父亲烟盒内偷出来的香烟,以为吸上几口就可以长大。为此,少不了父亲疑惑的眼神看着烟盒,逐渐移出的目光紧盯紧他的身体,拽出一根烟,然后狠狠地揍上一顿。他习惯她喊小青哥时眯起的丹凤眼,笑眯眯的样子总是离不开水流,如江水一般不时地拍打岸边,拍打青春。江水高涨,她就从岸边走过来,迎着风,手中握住的都是江南的水媚。而此时,他抿住呼吸,仿佛他只要呼出多余的一点水就会淹没她的腰部一下。

她的手中虽然没有拐杖,拖着一条右腿一步一挪,当她走近时,还是被母亲搀扶着坐在客厅老旧的沙发上。眯缝着眼,露出嘴角边不易察觉的微笑。也许是出于礼貌,她不得不以微笑姿态证明自己的存在,日子的存在,时间的存在。齐耳的短发整齐地遮住脸庞,但遮不住她的微胖,和忧郁的目光。她的短发显然是被母亲梳理过,散发出母爱的气息。枯黄的头发足以证明她与外界隔离的程度,以至于面部显得苍白而无力。更为无力地是她坐在沙发上的右腿笔直地伸出很远,与左腿膝盖的弯曲极为不协调。想象中,当阳光从窗户进来时,她就坐在窗台前被阳光一点点地包围,以及吞噬;或者坐在阳台上看风晃动树木,与身体每一次擦肩而过的经历,但吹不乱一丝发丝。她就是要眯缝眼看世界,听远处安静的,浩荡的江水;活着的是一艘帆船,衔着古老的寓言与传说,死去的就不再回来。

她的疲惫出乎他的意料,丹凤眼似乎已经合上了。仿佛处在思考

或者把自己封闭在另一个世界中。他想不出要说出什么,以及此次前来的目的,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此时是否应该结束来访。她的母亲已经在厨房内“叮叮当当”地炒着菜。小青,中午不走了,就在家里吃个便饭。汪妈扔下一句,接着继续炒菜的节奏。他知道自己不好再推辞了,此时要走汪妈一定会很生气的。在余下的时间内,他把目光从她的腿部逐步移至到手上。此时,他的惊讶也是无力的,如一阵寒风刺穿背部直至脚后跟,任何的叫喊都无济于事。他深切地意识到她的风湿性关节炎已经从膝盖部位蔓延到了右手。变形的手指骨头似乎要挣脱出来,褐色的肌肤如同夜晚的一部分,唯有睁大眼睛,或者拧亮一盏灯才能看清前面的路程。一瞬间,他明白她的丹凤眼为什么时常关闭起来。长时间病痛的折磨她已经尽力了,尽量弯下腰,尽量握紧每一次疼痛,然后形成拳头的外部特征伸出体外。若不是冬天的寒冷,他相信她的额头上一定会有汗滴落下来。

忽然,她睁开了眯缝眼冲他笑了一下,只是一直不说话。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外,看窗外的雪花不时地扑打阳台上玻璃所形成的窗花,依稀听见楼下的行人踏着积雪发出的吱吱声,还有从远处传来的几声零碎的鞭炮声。春节快要到了。

吃饭了。汪妈把炒好的菜端了出来,我急忙站起身帮忙端菜。知道你喜欢喝酒,这瓶酒你自己慢慢喝吧,你小龙哥来我都没有舍得拿出来。说着,汪妈把酒递到我的眼前。

接着,他连续三天去了凤儿的家中,一如往常汪妈,和她的丹凤眼;以及她的残腿与手,这是他不得不面对的严寒与风雪。即便回到家中他一刻也没有忘却凤儿,忘却她的残腿与手呈现在眼前的枯枝败叶;一条被雪花折断的枯枝连着筋骨孤零零地悬在半空中,随时都会有落下来的危险,以及从树下经过时意外地砸中他,或者他用手接住一截枯萎。雪停了,阳光照屋顶上,路上,更为洁白的雪照在他的脸上。平静的江水,一艘孤零零的船安坐在水面上,天空中没有一只鸟为其引航,随波逐流,以及随着流水任意漂泊在一座城市中,接着上岸。他觉得自己就是那艘在江水中漂浮已久的船,或者是一片叶子,随时抵达某个码头,一座熟悉即陌生的城市,他迫不及待地上岸了。接着沿着岸边走走停停。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个冬天不会只停留在一个节点上,任意拨弄琴弦,或者任意安插某个插曲弹奏,然后毫无理由消失的夜晚。

他记不清楚多久没有回家了,只记得妻子被一辆车从身上碾过之后,狠心地将儿子托付给母亲,便离开了这座城市。也是这个大雪纷飞的冬天他还没来得及赶回家中,便急急忙忙地赶往医院。在医院他见了妻子最后一面,一个血淋淋的现实硬邦邦地躺在停尸房的床上,紧闭的双眼,他已哭不出任何声音。

几天前他刚回到家中,母亲便问起;这次回来还走吗?你的儿子我已替你照顾了,你也应该照顾一下自己了,老大不小了,还想这样过下去?母亲的责怪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内心。是的,难道还要继续活在过去的时光里吗?顺着母亲的意思,他也在不断地拷问自己。我已经替你想好了,汪妈家的凤儿我想你已知道她的情况,怪可怜的,你应该帮助她。

在他的眼里,母亲一向为人谦和,善解人意,无论是老邻居,新街坊都是有口皆碑的。母子连心,母亲虽然没有直接说出口,无疑是要他把凤儿娶回家,照顾她的一生。他知道母亲与汪妈的关系形同姐妹,汪伯走得早,现在就剩下孤老寡女了,若是汪妈也走了,凤儿还会有生的可能吗?带着这样的想法,他陷入了沉思。结婚当然不是儿戏,然而母亲的话也是有份量的,决不可辜负母亲的希望。妈,明天我到汪妈家看看凤儿。听到这句话,母亲点点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然而,无情的事实像一把利剑深深地刺中他的内心,无形中也刺中了母亲给予的一丝希望。他其实就是一个靠出卖劳动力赚取生活的人,在外打工多年,虽然积攒了一些钱,想着儿子即将成人,购房娶媳妇要的都是钱,又如何养活一个残疾的凤儿呢?这时,他的脑海中不时地浮现出她的右腿,像极了一根枯枝,需要有人搀扶,或者成为她的一根拐杖,一步步地前移;或者他就是一匹马,准确地说应该是一辆平板车,她坐在上面,看他如一头牛缓慢地向前移动,将余下的夜幕拉开,再合上。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从手机里传来凤儿哥哥小龙的声音;小青,你到嘉禾茶楼来一下,中午我请客。此时他看了看时间,已是中午时分。摁下电话,他心里有点明白了,一定与他的妹妹有关。

在茶楼包厢内的桌子上,蜡烛燃起的火苗舔着一锅清汤羊肉,弥漫着清香的味觉,三叠小炒无非徒增几道视觉的效果而已,一瓶上好的五粮液才是打开话题的关键所在。知道你喜欢喝酒,今天来瓶好的,清汤羊肉是你最喜欢吃的。小龙说着打开酒往他的杯中倒了满满的一杯酒,足有三两。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也没什么打算,你知道现在整个行情都不好,在外打工更是难上加难,准备在家多待几日,再另行打算。他应道的同时喝了一大口酒下肚。恩,好酒。他不住地赞叹道。

他知道,此时仅仅是一个开场白,后面即将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会到来,他该如何面对,这是他必须认真考虑的问题。虽说很久没有联系了,但他知道小龙在一家化工上班,常年在外跑业务,生意场上的人见多识广,人缘关系自然不在话下。小龙倔犟的脾气也是不好伺候的,一件好事要是弄好了皆大欢喜,若是弄砸了便难以收场;况且小龙只有这一个妹妹,对于妹妹感情与关爱都在情理之中。当小龙知道凤儿被她的男人抛弃后,便领着几个狐朋狗友发泄心中的不满,无论周围的人怎么劝都无济于事。结果硬是把这个男人打个鼻青眼肿,之后被派出所行政拘留5天,还是妹妹报的警。然而,小龙从拘留所出来后一点也不生妹妹的气,这让风儿在心里内疚了好久。

酒过半巡,小龙终于说出了他的预料;你和我妹妹的事我听我母亲提起过,你是个好人,就像你母亲一样一直都希望我妹妹好起来,重新振作起来……但很难。小龙嗓子明显被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里。你也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妹妹,父亲也不再了,我常年在外跑业务,根本无法顾及母亲和妹妹;实际上妹妹的生活完全靠母亲一个人支撑这个家庭。现在母亲老了,真的很老了。说到这里,小龙几乎是泣不成声。此时,他听出来从小龙嘴里说出来的话音,竟然与自己,和母亲的想法如出一辙。

看着小龙抹了一把眼泪,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一个大男人说到动情之处,无法遮掩的情绪是真切的,也是感染人的。我们几个从小都是在一起长大的,可以用情同手足来形容。你也不用隐瞒。小龙停顿了一下,突然话锋一转直逼他的目光;当初我看出你喜欢我妹妹,我从内心是欢喜的,但最终你还是选择了逃避,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小龙最后一句话实实在在地击中他的要害,更是让他无言以对。这是他隐藏在内心中的秘密,从未对任何人谈及过,小龙怎么会知道,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当然,事到如今我是不会逼你一定要做什么,我妹妹的情况你也清楚,几乎就是一个残疾人,正是因为如此才需要帮助和照顾。如果你心中还有我妹妹,我真心希望你能照顾她,而且照顾她一辈子。

小龙似乎嫌自己说的不够多,不够清晰,为了加深他的记忆,促使他按照自己的思维方式前行,又不得不从另一个方面入手,以此提升说话的力度和分量。小青,这样可好,你在外打工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我已经计划好了,我妹妹的房子住在一楼,我把前面的窗户改造一下,你与我妹妹开一个小店,后续的手续我来办,资金也由我来出。面对小龙发自的肺腑之言,他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默默地点头。

通过小龙刚才的一席话,他认定小龙并非酒后之言,为了这次见面是经过深思熟虑,一番思考后的决定。重要的是每一句话希望能调动他的内心世界产生出火花,容不得他多余的思考,以及翻转的机会。他承认小龙当初的洞察力与判断力切中了他的要害,而且是一针见血的。是的,他是喜欢他的妹妹,喜欢她的丹凤眼,笑起来如同一只凤凰展翅欲飞的模样,伫立在水边就是一只丹顶鹤,白色的羽毛,两只长长的腿脚一前一后,搅动一场春雨飘然而至。此时,他不知道这杯酒再喝下去会是怎样的结果,但他希望一直醉下去,连同想不明白的事也醉下去……

经过与小龙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之后,他感受到了一定的压力,内在与外在的压力共存。亲情与感情在这一刻交融,而后又汇集在一起难分伯仲。今夜注定又一个难眠的夜晚,他躺在床上只要闭上眼凤儿的影子就会浮现在他的眼前——丹凤眼,拖着一条右腿,缓缓地向自己移动,伸出右手紧紧地抓住他的内心。此时他觉得自己也老了很多,口干舌燥,他从床上坐起来想要抓住桌上的一杯水,但沉重的脚步怎么也迈不出半步,仿佛一下子跌入水中,像一片叶子在江水中浮浮沉沉,而凤儿无疑是另一片叶子的流淌。

第二天他被梦中的情景惊醒,无声的哀叹道出了他多愁善感的另一面。现在他需要换一身干净的衣服,一双干净的鞋子。一件羽绒服只穿过一次,那是参加朋友的一场婚礼所需的面子和里子,人总不能过于寒碜,或者拒人千里之外。他忽然想起一位中学同学,一个身高只有一米五的男人后来到了郊区政府工作,上班时穿着一身笔挺的西式服装,脖颈上系着鲜红的领带,走在路上的气势,比他的身高还要高出半个脑袋。这也是他多年来总结出来的唯一正确答案。

他不再想太多了,匆匆吃完早餐后径直走到了凤儿家中。

一推门,门是开的。他喊汪妈,回答的竟然是凤儿的声音。我妈买菜去了。说着凤儿从房间内一拐一拐地走出来,右手撑着腰身,左手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半弧形。他想走过去搀扶一下,忽然觉得不合时宜,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地向沙发上移动,然后坐下来。这时,他忽然意识到房门是汪妈故意留出来的缝隙,好像知道他今天一早就会来。

凤儿终于说话了,他觉得自己也轻松了许多,不像前几次凤儿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沉闷的气息让他有些坐立不安。他不再看她的腿和手,目光紧盯她的发型。依然是齐耳的短发,但有些凌乱,可能是她的母亲还没有来得及梳理的缘故。这时他感觉她的丹凤眼比之前明亮了许多,当两对目光触碰到一起时,他明显地觉察到一些细微的变化。心灵的感觉历来正确无比,要想触及一个人的灵魂深处,必定要触及她的目光,甚至肉体。他心里嘀咕着,好多天来堆积在心中的阴霾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喊她凤儿,只是习惯了她母亲喊她的名字,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走进她的内心,以及在她的内心稍留片刻,住进去还须假以时日。听到他喊她,她好像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怔怔地看着露出诧异的神情。她并没有生气,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光泽。她朝他点点头,默许了他的称谓,暧昧的称谓。然而她的内心似乎在告诉他,活着有多么不易,自己如同一个死人,每天的生活还要靠母亲度日,施舍有限的爱,仿佛多余的手脚又回到了母亲的子宫里;唯有的一丝空间,填满了对儿子的思念。

你儿子叫苒苒吧,今年应该有16岁了吧。他原想找个话题打开她的心扉,或者借题发挥,却无意中点到了她的穴位。她的身子微微一颤,右腿依然笔直地伸出很远,明亮的丹凤眼渐渐暗淡下来。接着她淡淡地说了一句;好久都没有看见儿子了。自从她被男人抛弃之后,她的儿子很少来看她。如果说学习忙的缘故,不如说男人不让儿子来。所谓恨,男人抛弃的是她,而不是她抛弃男人。事实上,她和男人婚前以及生下儿子后,一直都是幸福的,然而命运多舛,无情的风湿性关节炎令她越来越远地离开了生活。医生诊断;她的手不能下水洗衣做饭,连走路也成了问题。

原先凤儿在一家硫酸厂工作,因为身体的原因和长期病假,只好病退了。硫酸厂原本就是一个污染企业,现已关闭停产,目前仅靠每月1000元的养老金勉强度日,此外还要看病吃药,基本上已所剩无几。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她不想影响男人和儿子的生活。一天她对男人说;你工资也不高,还要照顾儿子上学,成人;我现在就是一个残废人什么也帮不了你,我们离婚吧。说完,便放声痛哭起来。就这样,她义无反顾地离开男人和儿子。

在这个问题的处理上,可以说风儿一个好女人,而且是一个明是非,懂道理,懂情感的好女人。她不想把自己的痛苦强加于他人之上,而是选择了常人难以承受的酸楚,只是苦了自己的母亲。曾几次她抱着自己的母亲万般无奈地说;妈,对不起,我让您受苦了。他还听说,为了不连累母亲,她乘母亲买菜的机会吞下了一瓶安眠药,以此结束自己的生命。结果,被母亲及时发现把她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他看着眼前的凤儿,看着她的右腿,和手,怜悯之心陡然升起。这是一个值得爱恋的好女人,若不是疾病缠身会得到多少男人的追求和青睐。与她相比,自己有什么呢?除了妻子死后留下的一笔赔偿金,只有一身出卖体力的肉体,现在已渐渐老去,体力也大不如从前,其实什么都没有。此时,他的心里有了种莫名的冲动,接着壮起胆子问道;记得上高中时,有一男生欺负你,被我打跑的情景吗?他想通过往事勾起她对一些事物的美好回忆。

那时,我就是把你当妹妹看,不敢有更多奢望,我考大学差几分名落孙山,这件事对我打击非常大,之后我选择了上班,和离开。但一个月几百钱的日子实在难过,后来辞职到外打工希望能开辟一条广阔的天地,然而事实又无情地将我置入死地,妻子因车祸死了,这些你想过我的感受吗?他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要说的话,并且是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句句如心酸的泪水。此时他不知道,她能否感知他的内心世界,即便撞出一丝火花也值得了。

原来你也有这么多苦呀。她终于敞开了心扉。我见过你的妻子,很漂亮的一个女人,她的死实在可惜,这些年你确实很辛苦,我妈妈时常提到你,你是个好人。接下来他俩谈的很开心,话不断地多了起来。来,你看看我写的小说,题目是《江水托起的两片叶子》……此时,他感觉到她兴奋到了极点。说着,就要站起来向房间走去。

较小的房间收拾的很干净,可以看出女人的细腻,与柔美。床上干净整洁,一尘不染;书橱上摆满了书籍,我随手翻了几本——小说,诗歌应有尽有。桌上的一台老式电脑亮着绿灯,显然电脑是开启的;一朵玫瑰插在花瓶中置于电脑的右侧,触手可及。不用想她的生活是充实的,几近完美。此时,他向她投去了敬佩,和赞许的目光。我的全部生活就靠这台电脑打发了。之后她又告诉他说,她写的诗歌在《星星诗刊》、《诗歌月刊》,小说在《小说月刊》、《小说选刊》等都发表过。接着,她从书架上抽出她在诗刊杂志上发表的诗作,和小说共有数十本。稿费也不错吧。他问。看着她得意的样子,此时他恨不能立刻把她抱起来,或者狠狠地亲吻一下;但他还是按捺住了不必要的冲动,内心依然做出决定一定要取凤儿回家!

你写的《江水托起的两片叶子》这本书呢?他想知道她写作的创意是否合乎他的理解。所谓“两片叶子”在文学创作中意象的运用和准确使用,能够极大地促进文字的穿透力,和爆发力;一片富有诗意的题目会使人产出许多的联想,这就是文字的魅力。不出意外的话,她在文字中体现出的所谓“江水托起的两片叶子”,必然与爱情有关,或者与她的经历有关。

哦,在电脑上还没写完,你看看写的如何。在电脑上,他翻看页码有16页,足有八千余子。不想占用她太多的时间,他大致地读一下。他读懂了,一篇感情色彩浓郁的小说。所谓的两片叶子,其实就是以江水为主线,以人爱情为导向不断深入的过程,在把握结构框架的同时,突出故事中的主人翁鲜明的思想,以及面对现实不屈不饶的一种精神。读后,他印证了自己的理解和判断。她对他的分析表示赞同,并说你以前也是学文科的吧,你对文章的理解能力是一般人无法企及的,有着自己的独到之处。觉得你写文章,会比我写的更好。

此时他俩找到了共同的语言,这个语言是彼此间发出的理解和信任。就像中午的太阳如期而来,如期从这个窗口走进来投射到她的身上,但现在是两个人同时伸出脑袋,冬天再大的雪,结多厚的冰块,面对阳光的情怀也会趋于软化的过程。两片孤零零的叶子,顺着江水一直在漂浮不定。

他有事去了外地,一晃二天过去了。人在外心有所系注定他的旅途于牵挂中煎熬,很久没有这样了他感到从未有的快慰。在宾馆,他想起老板对自己说的话;这次叫你前来也是公司的决定,决定任命你为第一分公司经理一职,明晚7点公司几位领导要为你举行晚宴,记得参加哦。祝你好远!

一个突如其来的任命令他措手不及,这要是在以往他会不假思索地高兴的跳起来。

在外混了这些年终于混了一官半职,一个不大不小的帽子着实让人羡慕。然而偏偏在这个时候,这不是给自己出一个很大的难题吗?他想到了凤儿,想到了丹凤眼,想到了她的腿和手,想到了两片叶子依然在江水中漂浮的情景。虽说她描写中的小说,无论是中篇还是短篇的,对于故事中的人物他必须参与进去,并与小说中的女主人翁联手打造一个崭新的世界。无论乌云如何变幻,江水如何浩荡,或者将两片叶子沉入水底也在所不惜,否则这篇小说是失败的,失败的后果是什么,他比谁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电话里传来了小龙的声音;小青,我妹妹现在市人民医院急救室抢救。到底怎么回事?他还没问清楚,对方便挂断了通话。这可怎么办?明天是自己升官的日子,可凤儿现在医院急救。略微思考后,他拨通了老板的手机;黄总,对不起实在抱歉,感谢您对我的信任,我的老婆现在医院急救,我必须赶回去。至于明天的宴会,我不能参加了,现就向您辞去经理一职。再见!奇怪的是,他也不清楚怎么会脱口而出说出凤儿是自己的老婆。他来不及多余的解释,放下电话便直奔车站。

高铁的速度极快,几百公里的路程一个小时就到了。一下车站,接着打的赶赴市人民医院,一刻也不敢耽误。在急诊室医生告诉他,病人已经住院。病床前他看见了母亲,汪妈,小龙,从他们的情绪上看风儿已经脱离危险,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病床上风儿紧闭丹凤眼像是睡熟了,脸色依旧苍白,比窗外的雪还白,白的凄美;悬挂在屋檐下的一块冰凌在阳光下慢慢融化成水,滴答着暂时的宁静。是的,她太需要好好休息一下。这才离开几天怎么说有事,就有事。此时,他想起俩人最后一次交谈时的情景,虽说话不多,但足以将俩个人的心紧紧地拧在一起。

怎么一回事?他问一旁的小龙。心脏病复发。医生说辛亏发现的及时。余下之音不用说他也明白个一二,若不是发现的及时,抢救的及时,凤儿早已一命呜呼。为了弄清楚病症的原因他来到了医生办公室问主治治医生。主治医生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说;她本身就患有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并发性病症已经严重影响了她的心脏,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危险。目前只有通过锻炼,多参加户外活动,多晒太阳,补缺体内的钙物质,多注意休息,不要劳累。他相信医生的话,更相信科学。此时,他的脑海中有了下一步的打算。打算她出院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并且按照医生的建议调理她的身体。他不想她再这样下去了,她是他心目中的才女,一些高贵的品质在她的身上体现文字的气息,流水的气息。她必须好好地活着,再也不能受到一丝一毫地伤害。他忽然想起在电话中说出凤儿是自己的老婆,脸上顿时有了起色。

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他来到了凤儿的病床前,然后坐在她的身边。他要看她醒过来,然后亲口告诉他爱她。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她终于醒了。当她睁开丹凤眼第一个看见是他时,脸上露出了甜甜的微笑。他意识到她的微笑是真实的,发自内心的。他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右手。她不由自主地想挣脱,她不想让他看见这只几近残废的手。皱褶褐色的肌肤,凸出的胫骨,她怕他一旦触摸会远远地离开她。然而他还是紧紧地捂住了,并用手掌轻轻地搓揉。此时,她感到了手的温度,暖暖的,不再寒冷,心里也随之温暖起来。

母亲,汪妈,小龙不知何时走了,病房内只剩下他俩了。见四下无人他对着她的耳朵大胆地说出嫁给我,好吗?你说什么?她诧异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嫁给我,好吗?他又重复了一遍。不行,我不能害你!对于她的拒绝,他似乎已经有了心理和思想准备,因而表情显得异常平静。他明白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她不是一般女人,她若是爽快地答应,她就不是凤儿了,也就不配写诗,写小说了。没关系的,时间是最好的验证,我会等你的。他依然紧紧地握着她的右手,这是她无法抗拒的力量。

由于病情趋于稳定,凤儿出院回到家中。躺床上她反复思量着他的话,要她嫁给他。从他的眼神中,她看出他是真心的没有半点犹豫,其态度也是坚定的,很像自己写的小说《江水托起的两片叶子》中虚构的人物,其个性特征极为相似,为了真爱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真实写照。他是一片叶子,我也是一片叶子,两片叶子被江水高高地托起在生活的正面,看沿途的风景,看柳树发芽,看鸥鸟掠过头顶,看一艘艘船帆沿着我们的思路,指引的航行抵达彼岸,形成春天所有的叶子,从而撑起整个春天。

小店如期开张,春天就来了。

另外一个春天在他的手机短信中,他打开看见上面子清晰而模糊地呈现出斑斓的色彩;兄弟;你的事情我与我的几位同事都已知晓,你们的故事很感人,知道你们即将结婚,我和单位四位经理商量好每人凑一个份子共计人民币一万元,以示祝贺,祝新春快乐,祝你们白头偕老共度美好时光!——李云华。

看完这则短信凤儿有些糊涂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当他李云华老总如何要他出任公司经理,又如何被他拒绝一事告诉她后,凤儿向他投去了敬佩的目光,从内心喜欢眼前这个男人,接着把头深深地埋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凤儿,我还要问你一件事,当初我喜欢你,想你嫁给我,你知道吗?恩,我知道,也知道你的想法,只是错过了那年的冬天。凤儿用了一句诗一样的语言,证明那个苍白的爱。这时,他点点头。

之后他又接着问;你看我像你小说中的一片叶子吗?恩,我也是——被江水托起的两片叶子!他俩倒出共同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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