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窝走出的作家

二十四年前，在北京东八里庄的鲁迅文学院学习期间，我对广东湛江的女同学陈雁的写作前景并不看好。但她为人淳朴，不懂得交际，还带着傻乎乎的可爱，有时问她问题，她是一问三不知。我气愤地骂她傻蛋。她不生气，还哈哈的傻笑，解释说，我就是不知道呀。我辅导过她的散文，也纠正过她的语言，让她学点普通话。当看到她跟同为湛江的学友廖金玲说话时，那个滔滔不绝的语速，如听天书。我想一个连普通话都说不好的人，怎么能写出好的中文小说。

从鲁迅文学院分别后，十年聚会期间在北京见过一次，之后就没有见过面，但还保持着通讯联系。

离开了鲁院，大部分同学不写作了（可能还写，只是没有发表出来，看不到），我坚持写作，陈雁也坚持写作。我发表的作品多一些，我曾在《广州文艺》的头条栏目“都市小说双年展”上一次发表两篇小说，一个中篇一个短篇，后来在《花城》杂志的小说栏目头条上发表了一个五万字的中篇小说。三篇小说，都是现代派小说。我感谢广东，她是我的福地。同样，我与广东的几个同学关系不错，如与散文家黄倩娜、诗人老刀等保持着联系。陈雁听了我在广东的文学杂志发表作品，有点嫉妒，大骂我混蛋，让我帮她看她的短篇小说。我答应了看她的小说，但我没看，我以为她写不出来，还白白地浪费了我的时间。期间，陈雁也发表了十来个中短篇小说，还被中篇小说选刊选中了一个。可惜，我没有看到。

在2023年的11月初，陈雁的微信转发了自己的长篇小说《那些年的姑娘窝》获得了第十一届广东鲁迅文学艺术奖的消息。陈雁在我的心中，就是一个傻乎乎的文学爱好者。我有点吃惊，就拨打微信电话，问她“广东鲁迅文学艺术奖”是怎么回事？她说是广东省的最高文学奖，我问是你们作协主办的吗？她答是的，她还说这个奖可难获了。

我让她赶忙给我寄书，我要看她的小说。

我收到她的长篇小说时，拆开，翻看封面与介绍时，内心欣喜地说，看看你个傻妹妹到底写得什么？我没去过广东，读过几篇广东文学的作品，多是改革开放后的故事。广东文学在我的印象里就是创业、打工、二奶等时髦题材。

拿着陈雁的小说，我就进入了看书状态。我还是沿袭着多年的习惯，躺在床上，或者是在书桌前，戴上花镜，拿着笔，边看边划。许多朋友送的书，有时读几页，翻看一下，就结束了。

读陈雁的小说，也是如此。小说开头很平实，还能读下去。特别是对话，许多方言俚语，不是很懂，顺着叙述与字意，能懂个大概。好在还有注解，比如“窝”，是水池水塘的意思，在黄淮地带，叫“汪”、“塘”。

我的岁数比陈雁大一点，她的小说故事发生的年代，我都经历过。除了风俗风景之外，对时代本质的理解，没有偏差。算是在同一个频道上，容易共振。

地域的陌生感，让我有兴趣读下去。我只知道南方有香蕉、椰子等，不知道还栽种葡萄。

小说以“姑娘窝”为轴心，姑娘窝的姑娘们像辐射的点线，向四周辐射，于是就有了霞绿村的社会意义，就有了时代印迹。小说的技法也不复杂，有传统的草蛇灰线法，还运用了海明威的“冰山理论”法。

当我读到姑娘窝的“秋子姨”与同村的马南田私通，违背祖制，受到惩罚。结果是：秋子姨外嫁，马南田在家里用剃须刀割自己的血管准备自杀的情节时，我忽然回过神来，我合上书，惊奇地叫道，这个傻妹妹不是鲁院时候的傻妹妹了，是一个会写小说的高手。

我惊异于她的文字锤炼的太好了。如果说语言是小说家安身立命之本，在《那些年的姑娘窝》的文本中，她的语言做到了洗练、质朴，形象而又生动。许多句子写得像南海春和日丽的浪涛，生机盎然而又一望无际。它不时地让我想起我们的乡土文学大师——沈从文的湘西风土人情小说。

当我读完《白鼻头》那章，我是哈哈大笑。这样的故事我经历过，这样的故事只能发生在那个年代，以后不会再有了。乡村放电影；一个村许多人围着黑白电视看电视剧《霍元甲》。多么难忘的记忆。

陈雁不是过去的陈雁了，她太像武侠巨著《射雕英雄传》里的郭靖，是一个女版郭靖，是一个励志成功的典范。一个傻乎乎憨乎乎笨呼呼的，不谙世事的人，通过后天坚持不懈的努力，也可以写出优秀的小说来，成为优秀的小说家。

《那些年的姑娘窝》的故事并不复杂，一代代的姑娘长大了，走出了姑娘窝，从秋子姨等人到城市妹、家玲一代，她们的婚姻有的循规蹈矩，有的叛逆悲伤。

小说情节的推进也缓慢。但是，第一人称的叙事我（阿妹）显得亲切，接地气，似乎也看到了陈雁少女时代晃动的身影。在读中间部分的自然主义段落书写时，有几次想快速浏览而过，但是她的文字像一块巨大的磁铁，深深地吸引了我，让我津津有味地读下去，直到读完。原来，陈雁也是姑娘窝走出的作家。改革开放了，旧有的风俗被打破，姑娘窝也成为了过去。

我虽然没有去过广东，没有到过雷州半岛，但是小说的田园气息伴随着雷州半岛海边的鱼腥味，已经让我身临其境。

作为乡土文学的长篇佳作，《那些年的姑娘窝》的题材不时髦不时尚，但是作为改革开放前雷州半岛的风俗画卷，定会成为雷州半岛乃至广东文学的地理坐标。

2023年11月27日于静月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