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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佛

鲁迅文学院学员

随笔杂谈
2023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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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陵江的眼泪

一.

二十五年前的鲁院同学,如今的旅德作家海娆的长篇小说《我的弗兰茨》刊发于《当代》长篇小说选刊2023年3期上。她远在德国法兰克福,让家人从重庆給我邮寄一本样刊过来(单行本在同年11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发行)。

此时正是秋天,我带着感冒躺在床上看她的小说。看完之后,要做的事不是写读后感,而是上网查看中国地图,查看关于嘉陵江的简介及其图片。

多年前,我写毕业论文去过四川。那时,还不认识身在重庆的海娆女士。重庆还是四川的一部分。我还记得嘉陵江还记得朝天门码头,当然也记得在山城吃火锅的情景。我跟同学们就是从朝天门码头上船,坐船东下,穿过三峡到武汉,由武汉转车,回到了家。

感谢海娆的小说,把我带到当年的回忆里,让我再次重温当年的旅游之美,嘉陵江之美。遗憾的是,我在海娆的小说里读到的嘉陵江,它流淌的不是浩浩汤汤的大水,而是从莱茵河流来的千里伤心泪。

二.

长篇小说《我的弗兰茨》,讲述的是一对跨国婚姻的故事。

两个重庆女人再婚,远嫁到了德国,男方是两个德国男人,一个叫弗兰茨,一个叫大熊;女方一个叫夏一红,一个叫吴嘉陵。于是就有了小说里的吴嘉陵、大熊夫妻,夏一红、弗兰茨夫妻。

小说以吴嘉陵的视角展开。命运让远在德国的两个重庆女子相识,并结下深厚的友谊。随着故事的展开,各种忧伤如莱茵河畔的迷雾慢慢升起,弥漫在小说里,久久不散。也让我对跨国婚姻产生了疑虑,也让我对跨国婚姻却步。

爱情的浪漫虽然甜蜜,却也短暂。诗与远方,不能永恒。从夏一红与弗兰茨结婚时时的誓言来看,跟我国的男女结婚誓言也差不多,就是恩爱一生,白头到老,真正能实现誓言的不论中国人还是外国人,不足一半。

德国人在结婚登记的誓言,还是让我崇敬,如读旧约《圣经》一般肃然起敬。看看夏一红与弗兰茨的结婚誓言:

“你们一个东方,一个西方,相隔遥远,素未平生,却在上帝的引领下,越过千山万水,克服重重困难,走到一起结为夫妻,组建家庭。请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今后无论遇到什么,都要一起担当,相互扶持,同度一生。”

这誓言非常感人。

吴嘉陵与大熊结婚,也是类似的誓言。但是生活是生活,不是浪漫的“诗与远方”。随着时间的推进,诗与远方变成了负担,成为远嫁女人挥之不去的噩梦。夫妻间的障碍主要有以下几点。

首先是体现在饮食文化上,虽然不重要,但人是有记忆的,是有强烈味觉意识的动物。从小说里,看不到吴嘉陵对德国饮食的赞美,感觉德国人还没有进化到我们的文明程度。德国没有中国丰富的餐饮文化,更没有所谓的中国八大菜系之说。吃喝,单调枯燥无味。吴嘉陵总是不时地怀念自己家乡重庆的饮食,因为环境所限,只能忍受素然无味的生活。当在异国他乡遇到同乡的时候,就不再压抑,而是到同乡夏一红家里,酣畅淋漓地了吃了一次家乡味道的“麻婆豆腐”等川菜。又辣又麻,味觉唤起了对家乡的美好记忆。

其次是审美差异。小说有几段身体叙事,写得很棒。主要是写女主角夏一红的。夏一红,一个身有残疾的女性,一个乳房被割去了。又瘦又小。在中国,绝对找不到一个好男人,即使她很有钱。可是,因为网恋,让痴爱他的德国人弗兰茨跑到了重庆来跟她约会。看了主动脱掉衣服的夏一红的身体,不仅没有远去,而是爱的不得了,当场下跪,把她颂作美神“维纳斯”。这就是审美差异,或者叫变态爱恋。

最后还是故乡好。二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展现的是两个家庭琐碎的生活。有忧伤也有快乐。当忧伤与痛苦像巨大的后浪压倒幸福的前浪时,则展示了身在异国他乡女子的身心所向——月是故乡明味是故乡好。

夏一红因为与丈夫产生了矛盾,到了要离婚的边缘,便带着混血儿子天赐离开了德国,回到了重庆,居住自己的房子里,面对嘉陵江,吃着家乡的美食,那种心情舒畅,让我嫉妒,也让我羡慕。我也有了女主人的感叹,还是祖国好啊。夏一红的丈夫弗兰茨也追着到了重庆,一家人和好了,过上了短暂的幸福生活(后来因为儿子要上学,才不得不回到了德国)。此时,正巧吴嘉陵带着丈夫大熊,也回到了重庆。两家相聚了,两个德国男人可以自由地谈论德国历史,不像在德国那么压抑地不敢谈论,不能吐露自己的心扉。我才知道德国人对自己过去的历史,是忌讳的,是不能自由谈论的,更不能发表自己的看法,国内还有美军基地。原来德国并不自由。

重庆给他们欢乐,给他们自由。夏一红、吴嘉陵都很开心,特别是夏一红在炫耀自己,有好房子,还有门面房可以出租挣钱。在德国混不好,就回国,还可以衣食无忧地快乐生活。

随着小说的推进,到结束,夏一红却死在了异国他乡。最凄凉的不是孩子,而是夏一红的亲妹妹夏二红,她带着丈夫去德国,不是走亲戚,不是去旅游,而是去给姐姐收尸,最后带着姐姐的骨灰,回国。那种凄凉与失望,让我难以释怀。

同样,小说里的吴嘉陵也有了晚年回归故土的念头。自己怎么甘心在百年之后埋葬在异国他乡的山坡上,享受无尽的荒凉与冰雪呢?

三.

让我想不到的是小说触碰到了一个重大问题,既二战战败的德国及其党卫军问题。关于德国二战题材的小说、影视,我们看过了不少。如何再写出新意来,恐怕对德国作家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难题与挑战。

在这里,我不得不佩服海娆女士的胆识:一个小女人,竟然敢写沉重的大题材。

两个家庭,平行的结构,都通向了德国那段幽暗的历史。吴嘉陵的公公,大熊慈祥可爱的老父亲,年轻的时候做过党卫军。他没有介入吴嘉陵的小家庭生活里,没有波及她们的小日子。在公公去世之后,吴嘉陵在地下室整理物品时,意外发现了,原来死去的公公有着不平凡的经历。年轻时是凶神恶煞的魔鬼,晚年是慈爱和善的父亲,为什么是这样?这就是历史,也是小说。

与吴嘉陵不同的是,夏一红的丈夫弗兰茨的家庭就很不同了。年轻时的公公在二战中失联,官方没有给出战死的证明。失联与战死对比,就显得暧昧了,可能是死亡,也可能是逃亡到另一个阵营里去。尽管小说里没有写,却留給读者无尽的想象,如同沉醉在爱情里的白格夫人一样,几十年来总会相信他的白马王子没有远去,就在身边,会随时出现。

这是暗喻,是德国人们挥之不去的历史伤痛。

作为媳妇的夏一红,介入了弗兰茨家的生活。是文化的隔膜,还是夏一红的肤浅,无意或者有意引爆了这个埋藏在时间之下的炸弹。最后导致夏一红死亡的不是谋杀,而是文化的认同感问题。如果夏一红理解并尊重德国沉郁的战后文化,就不会死亡;再如果,夏一红能及时醒悟,远离白格夫人,打理好自己的小家庭,悲剧也就不会发生。

关于对白格夫人的书写问题,我是不满的。

我与海娆相隔万里之遥,几次在微信电话里就她的小说交谈过,甚至是辩论过,我也责难过她。我说《我的弗兰茨》只能是长篇佳作,还不能是杰作,你的长篇佳作里隐藏着一个杰出的中篇小说。如果把白格夫人的故事单独抽出来,重写,就能变成杰作,可是你只写了一半,下半部分没有写出来,不要走煽情的路子,要写出哲学的升华,把不可思议变成原来如此。所以,还要进行二度创作。

这样成功的例子很多,我们班的广东湛江的同学陈雁,先写姑娘窝的中篇,获得了天津的梁斌文学奖。在成熟的基础上,再扩写成长篇,也成功了,获得了广东省的鲁迅文学艺术奖。还有贾平凹老师,他写出来的作品,先交给几个要好的评论家朋友看,也会遭到朋友们的一顿猛批,自己也生气,生气归生气,最后还是接受了。还有马塞尔.普鲁斯特,并不是一下子写出来伟大的长篇巨著的,而是有一个积累到飞跃的过程,先是写了许多中短篇小说与文学随笔,最后把中短篇组合,重新构思,写出了前无古人的长篇巨著《追寻逝去的时光》。我想,再把白格夫人那条线认真思考,重新构思,应该能写出世界级的中篇小说来。到时,德国文坛何愁没有你的一席之地?

尽管小说有点瑕疵,但瑕不掩瑜。小说也有高明之处,高明之处在于王顾左右而言他。在小说的结尾告诉我们,跨国婚姻,远嫁到德国,就是嫁给了德国历史,也嫁给了难以言说的伤感。诗与远方,并不是甜蜜的,而是忧伤,嘉陵江我为你歌唱:

只要我还爱着你

你就不会死

所以我要把自己活成永恒

即使肉身死去

我的坟头也会开出花来

站在每一个春天里

继续爱你

2023年09月05日初稿

2023年12月14日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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