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流子成才记
那已经是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事情了。
1988年夏天的一天,中国河南省北部一个小村庄传送者一个特大消息:“村那头庄户的小兔崽子拴紧二流子要结婚了,一大早就看见他穿着新衣服带了村里的几个小男人骑了几部单车去接新娘了。
“唉呀,嫁给这么一个二流子,遭罪咯。”村里那个有名的乌鸦嘴娘儿们手里拿着一大把刚从地里摘回来的大葱,一边摘去腐烂的部分一边呲牙咧嘴的对几个抱着孙子站在路边嚼舌头的女人们说。
“是呀,父母那么老没劳动力了,田也不种,整天就知道四处游荡,玩,不走正道不务正业,那个娘们儿嫁过来不受苦就怪了。” 村里的那个乳房又要大,又要下垂,人人都叫她大乳娘儿的娘儿们说。
“就是,家里又要穷,人又不干活,都结婚了,连园子里的那道破墙都没本事补一补。” 村里有什么好事坏事她都要给予评论的“评论家”狗孬老婆说。
“就是,要是我的女儿,我要她嫁给讨饭的都不要她嫁给这个二流子,至少,人家还会出去讨饭,对不对?”那个不拘小节,一到夏天热的时候总爱把衣服撩起扇凉露出两个下垂的奶子的娘们儿说,被狗孬指着她奶子笑“看你妹妹”后来人们干脆就叫她“妹妹”的娘儿们说。
他们说的那个二流子,那个整天四处游荡不种田不务正业的人就是今天的新郎拴紧。
拴紧,真正的名字其实是叫庄永彬,因为打会走路开始就喜欢到处跑不粘家,村里人就告诫他父母说“拴紧哟,”就这样,也不知道是谁叫起的,他庄永彬就成了“拴紧”了,意思是把他拴得紧紧不让他跑,其实也因为他哥哥也曾经爱跑,被叫了个小名叫“拴牢”,当然了,前面是拴牢,后面当然就是拴紧了,但可能毕竟是当哥哥的吧,有稳重感,随着慢慢长大,人家当哥哥的不跑了,乖乖的呆在了家里帮父母干活,照看弟弟妹妹操持家事,但拴紧不是,人人都拴他不紧,什么事都拴他不紧,他不光小时候喜欢跑,不粘家,就是长大了,上小学了,他还是一直跑,爱自由,不粘家,不喜欢读书,就爱整天到处跑,十里八乡的没一个地儿没跑过,十里八乡有什么活动,包括什么庙会呀,什么逢三逢五的集市呀,什么晚上的露天电影场呀,以至后来县城的K拉OK厅歌厅舞厅呀,都能看到他的身影。今年他43岁了,听他说,小时候他看过的电影,看过的戏曲次数,所有村里人加起来看过的都没有他一个人看得多,凡是放过的电影无论你在哪放,要钱的不要钱的,他一个都没有落掉过,如果要钱的,他就混进去,什么地道战小兵张嘎英雄儿女闪闪的红星红楼梦杨门女将天仙配少林寺,一千几百部电影反复看都不知看了多少遍,仅一个红楼梦,他就整整看了30多遍,里面的什么场景,什么荣国府、贾府、怡红院潇湘馆,什么人物贾宝玉、贾政、贾链、贾赦、宝钗、黛玉,红楼梦里400多个人物里面的大半数人物他都能一一给你描绘出来。他看过的豫剧不下几百次,吴心平演唱的包公“披枷锁受大刑怒火万丈、年迈人囚笼困步履维艰、遍体鳞伤满目凄凉。”他不光爱看,还哪条神经被牵动了还想唱就唱想演就演,而且唱起来演起来还象模象样的,他从来不知道害羞是什么,人们一逗他,一刺激他他就唱,唱得村里人都夸他唱得好。
他喜欢外面的世界,因为他觉得外面的世界太精彩太吸引了,令他不能不往外跑。他往外跑还喜欢跟人聊天,什么人都能聊,一次,他蹲在路边跟一个要饭的聊天,而且那个要饭的不知要大他多少岁,他都能跟人家聊,那个要饭的告诉他,他因为做生意做亏了,老婆跟他离了婚,他钱也没了只好到街上讨饭,听到这个人这么说,他甚至帮他跟过路人讨钱:
“来矣,行行好,帮我个兄弟忙矣”。这一次,被到处找他的哥哥看见揪了回家,路上还被哥哥吓唬,说你再跑就把你丢进池塘里淹死你,把你的腿打断。
因为家里穷,拴紧到了9岁才在老师和校长的多次动员下父亲给他上学,但他就是不喜欢上学,天性爱自由,打一年级开始,他就老是逃学,从一年纪上到四年纪,总共上学加起来的时间不知道有没有半年,逃学除了自己玩,上树掏鸟蛋、下河捉鱼,还喜欢做首领,其实也不是他喜欢做首领,而是村里的一帮同龄的男孩子甚至是比他大的比他小的男孩子喜欢跟着他到处去,什么到树林里去打仗,到河里去抓螃蟹,到地里去偷黄瓜,到别人家的树上偷枣子偷杏果,还捡地上的烟头抽,整个儿的就是孩子王,身上脏兮兮的一副二流子小乞盖的样儿。他父亲对他没办法,比他大十几岁的哥哥拿他没办法,父亲有权威,用棍棒对付,吊在树上用藤条棍子打,一边打一边骂,说:
“你这兔崽子如果你再逃学就打死你。”而人家二流子却表现得坚强,从来不哭,咬紧牙根强忍住疼痛,口里还要倔强的喊:
“我就是不喜欢读书,我喜欢自由——!”二流子哥哥,以及他的两个姐姐,他妈妈,还有邻居都不知道解救了他多少次。哥哥没权威,只有协助父亲抓捕他,抓到他就给他一个吓唬:
“你再跑就把你扔到河里淹死你,把你的腿打断看你还怎么跑。”
二流子知道他逃学都是班主任投诉给父亲知道的,班主任是个女的,于是他报复她,他知道班主任怕蛇,他就去田里抓了两条小蛇用薄薄的塑料袋装好课前放在班主任讲台下敞开的柜子里,把粉笔擦放在蛇的旁边,通常,班主任拿粉笔擦的时候都是不用看的,因为习惯了,知道粉笔擦在哪里,顺手就拿了,等班主任拿粉笔擦的时候摸到软呼呼的蛇吓死。还是为了报复班主任,他要扰乱上课秩序,他去田里抓了几个青蛙放进书包里,在老师讲得起劲,同学们听得入神的时候把青蛙一放,几个青蛙满地儿跑,把个课室搅和的一团乱。班主任为了挽救他,也因为班主任发现了他的体育好,有组织能力有号召力,于是给了他个体育委员当,看他,哨子一吹,没有哪个同学敢怠慢的,不用几秒钟全来到了他的面前排好队,班主任一开始很看好他,以为给他一个体育委员当可以把他给改造过来做个好学生,可是班主任错了,从此,不光他一个人坏,经常逃学,他还带着一班男同学跟着他逃学,跟着他坏,因为他在男同学当中有威信呀,这令班主任很失望很懊恼,一气之下把他的体育委员撤了。撤了就撤了,他无所谓。他除了遭父亲的棍棒之外,也遭到很多家长的咒骂,差不多天天都有同学的家长到他家里找他父亲投诉,警告他,让他的儿子以后不要再找他们的儿子,他们的儿子已经给他带坏了,但他改不了,还是喜欢找同学去玩,同学也喜欢找他玩,到处流浪,到处玩,爱上层楼爱上层楼,爽哎。他在村里出名了,都说,庄老忠,他父亲的名字叫庄老忠,庄老忠他家的兔崽子,他妈的没出息,整天不上学吊儿郎当的。农村人都喜欢一言以蔽之。
他不喜欢读书但他喜欢看戏,看豫剧,甚至是喜欢唱豫剧,他知道其他村有农民自发的曲艺队,十里八里的那么远他都去,步行去,一个人去,人家个个都是大人,就他一个小孩,他跟着人家唱曲,打鼓,拉各种乐器,人家唱人家演,他跟着人家唱,跟着人家动作比划,什么豫剧什么河南梆子,他都懂,包公,那个专门打击坏人的包公,也叫黑脸包青天的。他的嗓门很好,再高的调儿他都能唱上去:
“旌旗戈矛耀光辉,我整冠束带离 ,想起陈洲事一回、、、、、、、”。
由于二流子不喜欢上学喜欢玩,又经常与戏曲打交道,在他读到四年级的时候,一天,他看到课室门口贴着一张县戏剧学校招生的广告,于是萌发了要去考戏剧学校的想法,他把招生广告撕了下来放在书包里,找到一个小名叫狗子的也经常跟着他玩的同班同学,动员他跟他一块去考县戏剧学校,狗子也是个不喜欢上学而喜欢玩喜欢文艺的人,两个人一拍即合说不再上学而去考县戏剧学校学唱戏,但是考戏剧学校是要5毛钱报名费的,他们身上都没有一分钱,又不能让家里知道他们不上学去考戏剧学校,于是两个人各想办法,狗子回家趁着家里没人抓了只小鸡卖给那些做烧鸡的,卖了8毛钱,而拴紧呢则趁着家里人都出田去了就把家里的父亲喝过的玻璃酒瓶,还有一些破纸箱、以及塑料瓶偷偷的拿去卖给那些收破烂的,得到了7毛5分钱,够了,大家都够去报名的钱了,于是,两个人步行去县城考戏剧学校,考试的那一天,拴紧唱了一曲豫剧的包公铡美案里面的唱段:狗子唱了一曲豫剧七品芝麻官片段:
“锣鼓喧天齐把道喊,青纱轿坐着我这七品官,想当年在那,我凉桌子热板凳把书念。”考官说:
“15天就有结果,回去等通知吧。”
在这等待消息的15天里,他们两个彻底的不再上原来的小学四年级,而是天天要不就爬到树上抓知了,要不就去河里抓泥鳅,到山里去睡觉,继续到处去看看这看看那,每当搞得一身一脸的泥吧回来,父亲问他为什么搞得一身泥水时,他总会头脑很灵活辩说是参加学校的义务劳动搞的,把个爸爸骗得象个傻子,15天之后,录取通知下来了,他和那个小狗双双被录取,这个时候,他不能不告诉父亲了,于是,告诉了父亲,这回父亲没有骂他和阻止他,因为一,他也喜欢唱戏,他的梦想儿子来帮他实现了,二,毕竟儿子学的是一门很有前途的艺术,以后一读完还说不准能到省豫剧团当个演员找份工作做个国家干部领份薪水呢,从此,年仅14岁才读到小学四年级的栓紧终止了他那说什么都不喜欢读的小学而改为读县戏剧学校。
在戏剧学校的三年里,他用功呀,因为那是他喜欢的事,他哪儿也不跑,就是规规矩矩的每天上课,天天一大早起来吊嗓子练唱曲练劈腿练形体,因为喜欢,他学得特别起劲,成绩也特别不错,老师的评价是:嗓门好,适合唱黑脸,五官长得好,形象好,唱功好,表演好,聪明,一说就懂,一点就通。毕业前夕,河南省豫剧团到拴紧的戏剧学校招演员,拴紧和狗子非常兴奋,去了报考,现场表演时,他们发挥得都很好,从当时考官们的表情和话语,拴紧就觉得他和狗子都有希望被录取,考官说,半个月后等通知。好不容易苦等到了半个月,再又过了两天,再又过了两天,就是没有消息,他领着狗子到处去打听,比如去找县戏剧学校的老师,学校的教务长,甚至是团长,他们都说不知道,后来他们听戏剧学校的人说了,他们两个人的名额被人家有关系的走后门给代替了。听到这个消息拴紧和狗子特别愤怒,他和狗子跑到一座山上,对着远方大喊:
“替换了我们名额的人不得好死——!”
二流子这次的不被录取感觉深受打击,因为那是他最喜欢做也做得最好的事情,从此,他对前途彻底的失去了信心,当时他16岁,没书读回到家里,每天,除了父母、兄弟催他去下田种什么种什么,把什么什么挑到田里去之外,没有人告诉他还可以干什么,因为他最不喜欢的就是下田种什么地,种什么麦子,从此,他变得整天无所事事,时光又倒流到他读小学的那四年,每天除了象梦游似的闲逛,瞎逛,还是闲逛,瞎逛,另外还多了一点让家里人恼怒的就是在家睡大觉,因为现在毕竟是长大了一点,16岁了嘛,不会再象读小学时候那样去河里捉鱼,去树上抓知了了,时间多了,逛到没地方逛了肯定就是睡大觉了。
在农村,16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是个劳动力了,作为一个劳动力就得种田干农活,家里又穷,他母亲还经常要跟左右邻舍借粮食,甚至借盐,你不下田干农活你想干什么,可拴紧就是不喜欢下田下地干活,整天还就是睡觉睡觉,出去出去,在自己村里看看这堆人打牌,看看那堆人走象棋,在别的村里看走江湖的耍猴,人家耍了一阵要收钱,他口袋里没一分钱,于是先跑开一下,等人家收完钱又重新开始了,他又跑回来,不看都不走。接着又跑去狗子家找人家玩,可是人家80岁的佬佬说:“狗子下地去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吗?哎,我说拴紧你呀,你自己游手好闲就好了啊,你不要把我们狗子给带坏了。”没劲。没人跟他玩,想到回家又不想干活,回家睡觉又懒得让他们整天唠叨,逼他出田,于是,他干脆跑到山里去,在一块草地上睡大觉,睡到太阳落山了,才跑回家。随着时间的推移,拴紧开始在村里出名了,这名不大好听:
“庄老忠家那个小子没出息,家里穷得那个样子还整天不干活,游手好闲的,简直就是一堆烂泥,二流子。”
首先说这话的是那个叫“妹妹”的娘儿们,就是那个他丈夫和儿子都出门去了广东打工,一到夏天就喜欢撩起衣服搧凉露出两个下垂到裤头的奶子被狗孬指着奶子笑“妹妹”的那个“妹妹”,哦,这里要纠正一下,这个“妹妹”非那个“妹妹”,是读第三声的这个“妹妹”而不是读第四声的那个“妹妹”。从此,庄户家养了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的说法就传遍了整个村。传着传着,村里人又说话了:“这样的二流子,哪家女孩找到他做丈夫哪家倒霉。”说这话的是狗孬的女人人称狗娘儿的,她狗孬勤奋,她在家里是女皇,是不用干活的,什么事都有他丈夫扛着,她有一对双胞胎,跟拴紧同年,都出去广东东莞电子厂当工人去了,还有一个小儿子在家读初中。“是不是你想找人家做女婿呀,这么有感触?”说这话的是村里有名的乌鸦嘴,她长的个样子就象乌鸦,头长长脸长长,再加上她整天爱说话,而且都是一针见血,伤人的话。“哧,贴钱送给我都不要呀,开玩笑。” 狗娘儿边织着毛衣边说。村里人说的话无论是谁,说的什么话,不用电线很快就会传遍整个村,因为大家的房子挨的近。听到这样的讽刺,反倒提醒了庄户,他想,人家说得也对,象这样的二流子如果不及时改造过来,以后恐怕连媳妇都找不上,再说,他现在也是16岁接近17岁的成年人了,再这么下去也会耽搁了他的终身,自己和家里女人年纪都大了,耕那8亩地明显得也感到力不从心,但,怎么才能把这小子改造过来,让他安分的在家里种田,成家立业呢?想了几天,还是从村里人的议论中找到答案,那就是给他找一个媳妇,给他成一个家,让媳妇来管他,让家庭的责任给他一个压力,从而让他把那个闲散的心收回来一心一意种田。一个晚上,很晚,村里人都睡觉了,村里静悄悄的,拴紧在县城唱完K拉OK回来,一推门,父亲还坐在那抽着闷烟,他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于是问父亲,说:
“还没睡?”
父亲一时没说话,他走去水缸里倒了勺水洗把脸,冲冲脚然后就想回去屋里睡觉,这屋子里,住的只有他们三个人,父亲、母亲,还有就是他,因为大他十几岁已经结婚的哥已经分家搬到隔壁一间去了,两个姐姐也早已嫁出去了,屋子里有两个只能放得下一张木板床的房间,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两个房间的中间就是做饭吃的地方,河南农村人家里烧的都是麦秸杆,因此他的那本没几个平方大的屋子中央也堆放了一些捆好了的可以烧的麦秸杆。看见儿子要回屋里睡觉,做父亲的把他叫住了:
“拴紧。”
“是。”
“坐下。” 拴紧坐下,准备洗耳恭听父亲的训斥,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可是,这回父亲没有对他训斥,而是跟他商量,说:
“你今年多大了?”
“17。”
“给你找个对象吧。”
“找对象?” 拴紧从来没想过。
“我已经把消息散发出去了,现在几个村的媒人都在帮你物色,明天就有一个媒人要带一个女孩子上门来看屋舍。”
父亲以为这样跟他说他会高兴,没想到,一听到说几个村的媒人都在帮他物色对象时他不光没有兴奋反而在想着明天一早如何逃跑,他想,完了完了,我不要媳妇,我一定要逃出这个地方。当时,他没有回父亲的话,父亲以为他是怕羞,不出声就当他是同意了,因为,当时,屋子里光线也暗,看不清儿子的表情,于是,爷儿俩个没再多说就各自回屋里睡觉去了,可是,到了第二天一早,当拴紧的父亲走进他房间想叫他起床时,床上已经没人了。原来,昨晚,拴紧躺在床上想了一整晚怎么逃避,逃避到哪里去的问题,最后决定逃去广州,因为,他听人家说过,广东广州是个大城市,很发达,前几天,他遇上一个人讲起广东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好挣钱,他就已经想什么时候到那里看一看,反正他就是个爱跑的人嘛,虽然远,但对他来说不是个问题,广州在哪里,他没去过,但他知道,有石家庄经过安阳去广州的直达火车,只要一坐上火车就行了,没有钱买火车票也不是个问题,爬火车去,就象电影里的李向阳,象电影里的铁道游击队那样,爬火车。选好了逃跑的路线,想好了爬火车的方法,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溜出了门,衣服什么都没带,就是一个穿着衣服的人,这时候是夏天,穿着简单。家里离安阳有100多里地,他先徒步半个小时到县城,然后混上从县城去安阳的汽车,到了安阳,又巧妙的混下汽车,然后在售票大厅先看好石家庄经过安阳去广州的直达火车的时间,跟着又试图混进火车站等石家庄经过安阳去广州的直达火车,但是,混了几次都给火车站的工作人员给抓住,没办法,他又采取了先退后进的方法,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时候绕道爬护栏钻进了离站台不远的轨道旁边,等石家庄经过安阳去广州的直达火车在站台轨道停下又载上上火车的人慢慢驶离站台的时候,站在站台前面大约100米的他纵深一跳就抓住了火车门身上的铁杆,那敏捷的动作简直就象电影铁道游击队里的游击队员一模一样。就这样,很快,在火车还没提速的时候,他已经爬进了车窗,进到车箱里面找了个座位坐下,俨然就象一名正常持票的乘客。
他逃跑了,人家媒人不知道呀,媒人照样带着女孩子和她的母亲来到他们家相亲,相亲的人不见了,压根就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让做父亲的丢尽了脸面,这样的丑事一下子又在村里传播开了,他又成了众矢之的,成了那些爱嚼舌头的人攻击的对象,还是那些娘儿们那爷儿们,她(他)们说:
“都不知道他庄户哪辈子造的孽,生了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兔崽子。”
“庄户家风水不好哎,出了个这么没出息的狗崽子。”
“要是我呀,一定会被生生气死。”
儿子跑了,当爹当妈当哥的只好一个劲儿向媒人向人家那母女俩道歉,说:
“下回再来过,我约好了再通知你们。”谁料,人家女子的母亲不干了,她说:
“本来一来到看见你们家破破烂烂这么小的屋舍而且家里什么都没有的家境心里就想打退堂鼓了,还来个人影不见,这算什么东西?媒婆,好你个介绍。”做母亲的说完就拉起女儿的手,说:
“走,我们家黄花闺女怎么会找这样的人家,见鬼。”
看见这种结果,做媒婆的也不干了,她冲着庄户说:
“我做了那么多的介绍,没一个象你们家那样的,你不相看早说嘛。”
媒婆前功尽弃毫不生气,她的话让庄户真是有口难辩,只好一个劲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给人家赔不是,最后,连留人家吃了饭走人家都不理睬,生气的走了。
低声下气的送走了客人,做父亲的忍无可忍,说:
“这个兔崽子,等找到他,非把他的腿打断不可。”
从来不爱说话不爱理事的母亲抹着眼泪,说:
“这是哪辈子造的孽,生了这么个儿子。”
当哥哥的这回受不了了,说:“我去找他!”说完就冲出门口。
兔崽子拴紧坐霸王车来到广东的广州,人生路不熟,他在一些街道上逛呀逛,突然,他发现了一些古董店,他对古董感兴趣,可能是因为他是河南人,河南位于中原,是中国五千年文化的发源地之一,至少,他看过的古董文物多,所以,在他这第一眼看到古董的时候就觉得特别的亲切,于是进去看,看着看着,他决定在这找一份工做,因为毕竟还要吃饭嘛,于是问店里的人要不要人干活,还好,对方端详了一下他之后说要,就这样,栓紧找到了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在店里即收购顾客带来的古董又给有需要的顾客卖出古董,在这一买一卖的过程中,他见识了很多古老的东西,学了一些鉴别真假古董的技术,包括字画,有时候,店老板还带他出去一些乡下收购古董,这让他大开眼界,这样的日子一去就是两年,两年以后,他开始想家了,这样的人还会想家?奇怪吧,不奇怪,因为他的人体构造还是人体构造的嘛。
在他离家的两年,家里人包括父母哥哥姐姐还有一些亲戚在十里八乡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他,蹲在墙脚下晒太阳的爷儿们都看不惯发话了,臭蛋说:
“这是哪门子东西?要跑就跑,还跑了两年都不回来。”
“要是我养了这样的狗崽子,我一定把他用锁链锁起来,每天就给他碗面糊吃。”
这边的爷儿们看不惯,那边的娘儿们却咒他死,还是那个乌鸦嘴的娘儿们说:
“我猜他呀,肯定是在外面或者跟人打架或者偷人家的东西被人家打死了。”
“我觉得也是,要不然怎么跑了两年都没个音讯呢?”妹妹说。
这些娘儿们爷儿们够恶毒,刚才那个娘儿们才说猜人家肯定是在外面或者跟人打架或者偷人家的东西被人家打死了,可是不到一袋烟的工夫,村里就传出霜紧在外面偷人家的东西被人家打死了的消息,这消息就象一阵时速每秒100公里的风,哗,这风一下子就刮遍了全村一百几十户人家,一时间,他又成了村里人议论的对象,有些好心人甚至见到他父母哥哥时还关心的问他们:
“拴紧是怎么被人打死的?真是天遭的。”
村里人这么关心关注栓紧,他的一举一动都要遭到人们的评判并给出注脚,这是为什么?这大概是有四个方面的因素,一,他们有太多的空闲时间,他们农民嘛,一年就干那么几天活,年底种麦,十天半个月种完、年中收割麦,十天半个月收割完,然后接着种玉米、十天半个月种完、种完玉米等三几个月之后收成玉米、一年下来也不过是四五个月的农活时间,其他时间再种一点蔬菜家里吃,剩下的就是打牙祭时间了;二,他们之间住的近,没事就容易走到一块,邻居与邻居间,三五成群的,或坐在你家院子里或坐在我家院子里或坐在他家院子里,或站在你家和我家之间的路中央,一见面如果没有这家长那家短的还有什么可以聊;三,拴紧他这个人也确实太与众不同太突出了,简直就是个疯子,傻的,不正常的人,家里是经常揭不开锅,听说有时连盐都吃不上了他还那样,十里八乡都找不出一个象他那样的。
虽然村里人都传说拴紧在外面或者跟人打架或者偷人家的东西被人家打死了,可庄老忠
一家却没把他当成是死了,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家的拴紧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没那么容易被人打死,就是说,他没那么容易死,二年来,他们一边等拴紧自己回来一边又顶着村里人给的压力继续在十里八乡的找他,找不到他,一家人也无奈,日子还得那么过。村里的人也够势利眼的,看见这家子出事了,不光不前来安慰,反而经常从他们家的门缝里瞧他们,连小孩子都这样,议论他们笑话他们,以讹传讹:
“这二流子死了。”
二年后从广州回到家,拴紧已经19岁,他的回家,给了村里的那些爱嚼舌头的娘儿们爷儿们一个意想不到的惊讶,看着拴紧一路走过,身上还背着一袋东西,他们又嚼舌头开了,妹妹说:
“哟,没死,这两年肯定是上哪儿骗人钱财去了,看,他穿的,头发也搞得发亮发亮的。”
因为在广州两年,虽然在古董店当小职员工资不高但每月除了包吃包住之外老板还给300块的零花钱,所以,拴紧就有钱给自己买衣服穿买运动鞋穿,而且还有钱买了两件东西。其实那衣服鞋子根本也不漂亮,不过就是三十几块钱一件的衣服,这在广州这大城市来说已经是个人最低消费了,况且两年前他来广州时就只有身上的那套衣服,多买一套这还是要的嘛。
两年没回家,推开园子的破铁门,走进冷冷清清的园子里,再推开那本低矮的屋子的门,只有父亲和母亲坐在那发呆,尽管是白天,但屋子里却是黑呼呼的,很安静,象死一般,拴紧的父亲母亲看见拴紧进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们看来,这简直是个幽灵,直到拴紧叫了声爸叫了声妈,他们才相信眼前的事实,这是个活生生的人,是拴紧回来了,看见全紧穿着那么干净漂亮,肩上还背着一袋东西,做父亲的一下子就联系到了他这两年一定是去偷去抢了,要不然,怎么会穿得这么漂亮还背着一袋东西回来,一辈子都老老实实做人的庄老忠一下子就火了,只见他眼里喷出愤怒的火焰,缓缓的站了起来,然后又慢慢的走向拴紧,拴紧不怕他,就站在那等待父亲的发落,庄老忠走到他身边,一个重重的耳光搧在了栓紧的脸上,把个拴紧搧得来了个后转360度,头都晕了,他肩上的那个袋子也跟着他的身体的跌倒而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哐啷”,里面的瓷器碎了,拴紧这会儿可真的要发疯了,只见他奋不顾身的扑上去要抱住那包东西,因为,那是他的宝贝,而他父亲听到“哐啷”一声之后在一秒钟之内就认定了那是他拴紧偷来的赃物,只见他几乎在与拴紧扑上去的同时愤怒的上去一脚就要把那包东西踹掉,但拴紧比他飞脚的时间快了一秒钟,所以,父亲那重重的一脚就落在了拴紧身体的中部,在很多情况下都不哭的拴紧哭了,他不是因为父亲的那一脚踢得他有多痛而哭,而是他为了那些被摔破了的心肝宝贝而哭,他不光哭,甚至是马上站起来象个疯子似的愤怒的要上去揍父亲,被刚好赶进来的哥哥上前一把抱住才避免了一场有可能发生的儿子打老子的乱伦流血事件,那被父亲一脚踢掉的宝贝是什么?是古董呀,是明清时代的瓷器呀,是汉代的青铜器呀,是古董呀,是他花掉了在广州当店员两年来所有的收入从民间收购过来的很值钱的两件古董呀。
出生在中华民族发源地之一的中原大地的人不管有没有文化都会知道古董是什么,庄老忠和拴牢也知道,但买这古董的钱是哪儿来的?你说你是在广州当店员两年挣来的工钱,有鬼相信?你这么个二流子你会去工作挣钱?庄老忠和拴牢都不相信,拴紧的母亲也不相信,但面对着被摔破了的瓷器,拴紧欲哭无泪,手在发抖,身体也在发抖,他压抑呀,他压抑得都快疯了,只见他唰的一下站起来,用尽力气哭着,吼着,说:“我干什么都没有人相信,我干什么也没有人能理解,在你们的眼里,在全村人的眼里,就只有种田种田!只有种田才是唯一的出路,只有种田才是个好人,吃饭靠种田,穿衣靠种田,家里的油盐酱醋靠种田,就连买条裤叉都靠种田!拴紧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象个疯子,他继续吼,还走到灶头边找到火柴,说:
“我把这田都烧了,让你们都种田去!”
拴紧拿着火柴疯狂着要往外冲被父亲和哥哥两个紧紧抱住,父亲气急败坏的对拴牢说:
“把这疯子锁进屋子里。”
看见眼前这种状态,拴紧母亲只会在一边流泪,她什么也不会说什么也不会做,拴牢则帮助父亲把拴紧推进他的房子里然后把房间门锁上,一切就绪,父亲却还记住刚才那摔在了地上的两件东西,他把它捡起来想一手把它扔出去,但毕竟他知道这是很值钱的东西,他又转身叫拴牢,说:
“收起来。”
“好。”
拴牢把这两件,一件破碎了的瓷器、一件没破碎的青铜器随便的放进了墙壁上的一个窟窿处。
把拴紧搞定了,庄老忠父子俩又策划下一步治理拴紧的行动,这行动就是一边把他锁在房间里不许他再出去,一边再托媒人给他说媒找对象,因为他们想,象他这样的年纪只有媳妇能管得住他,其实,他们错了,以后发生的事他们就知道了,就是玉皇大帝都管不住他。
拴紧的父母每餐只是从窗户上给拴紧传进去一碗面条。里面的他,出乎意料的安静,其实,你有他那么会享受?他刚从广州回来,不急着再出去,你锁他,他权当休息,反正出去了两年也挺累的,连续几天,他在屋子里,睡了吃,吃了睡,几天来躺在床上,睡醒了就唱歌,唱豫剧唱流行曲唱河南梆子,他把豫剧差不多一半的曲子都唱了个遍,想起就唱,想起就唱,有的唱头几句,有的唱尾几句,有的唱中间几句,比如豫剧包公坐监的曲子:
“披枷锁受大刑怒火万丈、年迈人囚笼困步履维艰、遍体鳞伤满目凄凉,数十载护皇律官居老相,”唱得感情投入,由于联想到今天自己身陷囹圄的惨景,他唱得声嘶力竭,充分反映当前自己的心情,还没唱完“包公坐监”他又改唱“包公辞朝”,又是念白又是唱过门:“春雨惊春晴谷天,夏满芒夏二暑连,秋处露秋寒霜降,立冬大小冬寒寒,”还没完全念完白,他又唱起了过门曲调:3.5 3.5 3.5 3.5 5.6 535、3.5 3.5 3.5 3.5 5.6 535、、、、、、、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念起豫剧包公铡美案里包公和秦香莲的对白,因为他睡不着呀,一会儿男声,一会儿女声,远远的听去就象鬼哭狼嚎似的:
“哎——,秦香莲请上朝了——。”
“来了。”
“见过包大人。”
“我这个官司是难断,上下左右我犯难、、、、、、”
拴紧的折腾惊动了左邻右舍,他们互相传递着一个信息就是“那个拴紧被他父亲关了,可能是疯了,整天整夜的在唱歌,还一惊一乍的。”
听说拴紧可能是疯了,庄老忠父子托的那些个媒婆们十个有九个动摇了,说:
“疯了就不要介绍给人家女孩了。”可是,有一个媒人她为了那份媒人钱就什么也不管,她还是找了一个女孩子准备要介绍给拴紧,一天,她来到庄户家,说离这五六里地的村有一个女子叫三妹的,18岁,长得标致,她想带上拴紧上门去相亲。在这个情况下,为了解脱自己,被关了几天的拴紧同意去相亲。为了感谢媒婆的帮忙,也是规矩,庄老忠给了人家几个鸡蛋,留人家吃了餐饭,最后还塞给了人家10块钱,就这样,拴紧跟了媒婆去相亲。为了防止拴紧假相亲真再跑,庄老忠叫拴牢跟着去,还别说,这么牛的拴紧在相亲的时候居然还会怕羞呢,因为他的相貌还英俊,看起来让人舒服,因为那天他穿了从广州买的衣服和鞋子,这也给他的条件加了几分。第一次相亲相上了,很快两人就再见面谈婚了,第一次还是那个女的到他家里来的,虽然拴紧家里条件差,看上去家徒四壁,跟他那天穿去的衣服完全不相匹配,但这个女孩子不计较,他说,他喜欢这个人就可以了。在谈婚的一年中,女方都因为拴紧村里的人老跟她灌输这个拴紧是个不务正业,不走正道的二流子,是个败家子,甚至还有那些不怕辛苦的人跑6里路到她娘家去破她,说你嫁给了她以后一定会受苦而差一点儿反悔,想跟这个不走正道不务正业的二流子断,但由于媒婆的那把嘴利害,说他结了婚有媳妇管着就会好了再加上拴紧的样子长得挺帅,而且对她妈妈和弟弟也都挺好的,妈妈和弟弟也都对他没意见才最终跟他好,在媒婆得力的撮合下,一年之后拴紧终于抱得美人归,这,就出现了故事一开头的那个场景,拴紧骑着单车领着几个哥儿们去有五六里地远的村迎亲。
新娘家也是个穷困人家,家徒四壁可以跟拴紧比美。拴紧放好单车走进新娘屋子,说:
“妈,我来接新娘来了。”
“哦,把嫁妆搬出去吧。”
新娘的妈妈从房间里走出来,说。新娘的两个姐姐和弟弟把嫁妆——一部绑着红布的新单车和一个贴着红纸的放衣服的木箱子从家里推出来抬出来,拴紧和陪他一起去的几个哥儿们把木箱子绑上单车。房间里,新娘的妈妈和已经打扮好了的新娘坐在床边依依不舍,彼此都噙着眼泪,妈妈摸着女儿的手,给女儿理了理头发,声音哽咽,说: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人家的妻子了,今后无论贫穷也好,疾病也好,你都要和你的男人共同渡过不离不弃。”
新娘的妈妈说着说着,眼泪涮涮而下,而新娘也伤感得眼泪涮涮而下,这时,拴紧走了进来准备带新娘走,看见眼前的情景他楞了。妈妈给女儿抹去眼泪,说:
“走吧。”说完拉起女儿的手,也拉起新郎的手,然后把女儿的手放在了新郎的手上,说:
“今天,我就把养了19年的女儿交给你了,以后你要好好对待我的女儿,再也不要象以前那样四处游荡不务正业了。”
“知道,妈妈。”
“好,走吧。” 新娘妈妈送两个新人出门,拴紧坐上了新娘的嫁妆新单车,新娘坐上了拴紧的单车后座,就这样,辛苦养了18年的女儿嫁人走了,而且是嫁给了十里八乡都认为是孬子甚至是疯子是狂人的二流子。
六月,田里的麦子金黄,一望无际的麦子中间,田埂交错,骑着单车带着新娘的栓紧一行很高兴的由远而近,从麦田的那一头往这一头冲过来,他们走过之处都荡起一层金色的麦浪。
新郎的家,跟其他村民的房子一样,都是一个几十个平方米的低矮的砖瓦平房带一个小园子,小园子里种几棵树,或杨树或杏树或枣树,小园子通常都有一道围墙把小园子围起来,但拴紧今天都要结婚了,坍塌了的围墙还是让其坍塌着,因为穷呀,拿不出几分钱来把它修缮修缮。
想必新郎接新娘快到家了,拴紧家里人还有来帮忙的人忙着包饺子,因为穷,尽管小儿子结婚办大事,但他们家除了给新郎添置了一套新衣服和一床新花被和一床新毛毯之外就没有添置任何新的东西,屋子很小也没有什么家具,除了两边的两个的房间有两个老人家的一张床和拴紧的一张床,厅里有一个烧麦秸的土灶一个锅和一张烂饭桌几张烂凳子,一个水缸几付碗筷之外就什么都没有。
穷人的婚礼有穷人婚礼的样子,象拴紧这一家在村里出了名的穷人再穷,按照风俗,对联还是要贴的,鞭炮也还是要放的,园子门口的对联上联是“百年佳偶今朝合”,下联是“一世良缘此世成”,横批是“鸾凤和鸣”,园子里面屋子的对联上联是“白首齐眉鸳鸯比翼 ”,下联是“青阳启瑞桃李同心”,横批是“勤劳致富”,当新郎领着新娘快来到园子里的那一刻,一串鞭炮响起,一路上,村里人大家开始起哄,拴紧的朋友狗子席蛋还有小胜春波马军利红等把早已准备好了的一个吊着线的苹果拿出来提到高处非得要他们两个新人咬住,搞这个动作就是想看他们在同时咬苹果的那一下如果咬不住苹果就会咬到对方嘴唇那一下的热闹,两个新人在大家的起哄下都很害羞的咬同一个苹果,但几个回合下来,两个人就是咬不到对方的嘴唇,这让那些哥儿们不过瘾,于是,席蛋他们干脆伸手把他们两个人的头碰到一块,这样才让他们看到嘴唇对嘴唇的过瘾的一幕,这一幕有了,那些哥儿们又起哄,要栓紧抱新娘进屋,在大家的鼓噪下,拴紧一把把新娘托起来抱进屋子。
屋子里,有人在包饺子,也有人在煮饺子,也有人开始把煮好了的饺子上桌:
“来咯,宴席开始咯——!”
吃饺子的人除了挤满了里面的屋子也挤满了整个的园子,因为,后来,又进了不少村里闻香而来的老人小孩。
拴紧的婚礼就是这样在饺子吃完的那一刻结束。
娶了妻子成了家,接下来就是过日子。怎么过日子,日子怎么过?上面说到,贴在屋子门口的对联横批是“勤劳致富”,把“勤劳致富”四个字作为结婚对联的横批,这是庄户和儿子的共识,意思就是要他结婚后好好种田,养活妻子,生儿育女,解决家里的温饱问题。但拴紧对这横批没反应,反正他就是不喜欢也特别害怕下田干农活。家里的柴米油盐他从来不知道,不管不问,至于接下来日子怎么过,如果不种田的话他又可以做什么,他又不知道。
结婚一个月之后,妻子有了身孕,天天都有怀孕的反应呕吐,当下正是麦子收割的季节,但她一样要下田收割,而拴紧呢,还是那样不是在家睡大觉就是出去闲逛。他家的田,包括他自己还有父母后来又加上妻子名下的田一共有8亩,收割的工作量特别大,家里人天天都叫他帮忙去田里收割,可他,这头叫了,那头就没影儿了,要不就是装肚子疼装头疼,等他们一走,他又溜了,晚上的晚饭时间一到,他又会自动回来,还经常回来的及时,刚一把面条端上桌,他就回来了,他的行为可把老父亲气了,以前你这个样子,念在你是个儿子,但现在你已经是人家的丈夫了,很快还就要做父亲了还这个样子,不光不下田,就连妻子反应的这么厉害也不懂得关心一下,一天,父亲看见他回来,随手就拿起一条绳子把他绑了起来,说:
“我看你还跑,家里的妻子都怀孕了,你还一天到晚的不干活不回家,绑住你,看你还跑不跑。”
年老体弱的父亲怎么绑得住他,他随便动一动,绳子就松掉了。看见丈夫这个样子,妻子很难过,怀孕的她一时间就想作呕,看见儿媳妇这样辛苦,60多岁的婆婆说话了,她对拴紧说:
“以前做儿子的时候你不干活也就算了,但现在,你是个丈夫,且很快你就是父亲了,你还是这样本性不改,你怎么养活妻子孩子,你不吃不穿你妻子儿子都要吃呀,我们两个已经老了,再靠我们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听完妈妈的话,你道拴紧他怎么回应,他说:
“要我出田可以,你给我10000元我就去种。”这不明明就是疯子的话嘛,妻子听了,气得呕吐不止。
为了摆脱家里人的唠叨,拴紧他甚至跑到山上去睡觉,甚至是躺到树上去睡觉,山上的村里有一个人,长得楞楞的,人称二楞子,很有意思,因为家里穷,四十岁了还没娶上媳妇,但他看上了一个小寡妇,于是,他几乎每天都去人家的门口,跟人家打情骂俏想勾引人家,而人家小寡妇却一脸的骄傲,看不上他,就这样,他们这一对在村里就成了大家茶余饭后娱乐嘻笑的宝贝。拴紧虽然不是那个村的人,由于从他小时候起就经常到这山来玩,加上他很活跃,所以,那二楞子也跟他挺熟唸的,拴紧也时常逗他玩。
拴紧喜欢热闹,反正周围十里之内凡是有人的地方他都去,哪怕是坐在一个什么地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看着人抓痒痒,甚至看着人拉尿尿,看着人家卖猪肉,看着人家耍猴,看着人家怎样等捡垃圾的丈夫回家,最后等来的却是丈夫的垃圾给工商局没收,原因是他捡的垃圾是赃物。
拴紧在家里不爱干活,但在外面他却乐于助人。有一次,他竟然跟了一个在十里八乡走村串户的谦称天下第二的人无偿的干了两天活,还住到了别人的家里一个晚上,事情是这样的,一天,拴紧无聊的在某个村里闲逛,迎面来了个推着单车,吆喝着“修理单车汽筒,天下第二”的中年人,再细细一看,他的单车车头,还挂着块牌子,牌子上就写着“修理单车汽筒,天下第二”,他觉得他很有意思,于是上前问这个推着单车的人:
“为什么不是天下第一而是第二。”那个人说:
“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一山更比一山高,虽然是第二但心里依然骄傲。正说着,有两个村民拿着单车汽筒过来找他,他把单车停到一棵树下,从后车架上搬下一个工具箱,乐呵呵的就给人家修理起单车汽筒,修理好了一个,他收了人家1块钱。一直跟着他的拴紧觉得他“天下第二”的工作很有意思,于是说:
“我看你挺忙的,我帮你怎么样?我不要你工钱。”
这不是说他有多么的助人为乐,而是,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疯子。
刚开始一连两三天都不回来的时候,妻子三妹急了,驼着个大肚子,四里八乡的去找他,有一次,在县城的一个集市里找到他,当时,他就跟在地上摆古董摊的人蹲在一起,抽着烟,聊天,找到他,他还不回来,这让三妹真的是很生气了,她说:
“你已经三天没回家了,你到底还要不要我,你还要不要我肚里的孩子。”
尽管妻子越说越激动,拴紧就是抬着头,呆呆的看着她,直到她忍无可忍一扭头走了。
三妹回到村里,那几个娘儿们看见了她,看见她好象哭过的样子,就都关心着说:
“怎么了,拴紧嫂子,拴紧又不见了。”
拴紧妻子一听到人家问她,本来就很委屈的三妹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鼻子一算,眼泪就哗啦啦而下,这几个娘儿们见状互相使了个眼色,大乳婆趁机似是挑拨又不见得是挑拨着说:
“你呀,你什么人不找,找个不务正业,不顾家的疯子,二流子,现在受苦后悔了吧。”妹妹又接着说:“身上又怀孕了,如果没怀孕,跟他离了算了。”
“现在医学倡明,去医院做人工流产不用一个小时就搞定了。”
听到这样的话,三妹不爱听,她擦了把眼泪,走了。走着走着,又有凑在一块蹲在门口的几个爷儿们,
看见栓紧的媳妇走过都没有直接跟她说话而是自己几个在那说,首先还是臭蛋说:
“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惜可惜。”
“哧,说不准哪一天就散伙了呢。”一个叫土八路的说。接着二楞子又说话了:
“二流子也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媳妇,这是哪辈子积得德呀,他妈的,要是我二楞子能娶个这么漂亮的媳妇,我整天就守着她不出门。”
“去,有你的眉来眼去,那个寡妇也很漂亮呀。”一个叫大爷的调侃二楞子。
说起这二楞子很有意思,他的家也是一个穷字,父亲早死,他跟着他妈妈两个人过,因为穷嘛,也没什么本事,因此到了今年40岁了也还没找到对象结婚,但他喜欢村里的一个寡妇,他经常有事没事就跑到人家寡妇门前去跟人家打情骂俏,眉来眼去,所以村里人还给他起了个美丽的名字叫“眉来眼去。”听到这些爷儿们的话,三妹这回可真的是后悔了,一气之下,她连衣服没拿连家也没回没告诉公公婆婆一声就拐道回娘家去了。回到娘家,她哭着跟妈妈诉苦,说:
“一个村子里的人都瞧他不起,被人家说的我都快抬不起头来了,妈,我都不想回去了。”不管自己怎么跟妈妈诉苦,妈妈就是一句话,说: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嫁给他了,就要接受他的一切,慢慢来,看生了小孩之后他会不会改。”
小孩也出生了,第二年第二个小孩又出生了,家里有了两个要吃要穿的小孩,但栓紧依然我行我故,依然不干任何活,不是睡觉就是出去瞎逛,就是家里没吃的了,没油没盐了,他也一样不会想办法去弄点钱什么的,还依然是三天五头的不回家,当然,经过了多次的三天五头的不回家,妻子三妹已经变得习惯了,从此,她也不再去管他,因为,通常过了三五天之后他会自动回来,她用不着为他担心。
时间一天天过去,孩子也一天天长大,大的女儿3岁,小的儿子2岁,家里也一年到头照样吃不上半斤肉,五斤油。可能是营养不良,两个小孩经常不是这个生病就是那个生病,一个刚拉肚子好了,那个又发高烧了,但这一切还就是只有三妹和公公婆婆去打理,有时候,住隔壁的哥哥嫂子听到小孩的哭声实在听不下去了也会过来帮忙抱一抱,一个晚上,第二个小孩肚子痛得利害哭得也利害,拴紧又不在家,还是哥哥和嫂子帮忙抱着去的村卫生所,就连那6块多的药费都是哥哥给支付的,在回来的路上,哥哥说:
“造孽哟,你那个疯子父亲什么时候才能象个样子哟?”
一家人盼着拴紧随着时间的前移随着他年龄的增长能有所改变,但万万想不到,他变得更加的变本加厉,一天,他,一去不复返,失踪了。
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拴紧听说离这里8里地的一个村正在一个山里盖一个庙,大家都知道了,他是一个哪里有活动哪里就有他哪里就少不了他的人,今天一大早,吃过早餐他就出门直奔盖庙的那个地方去,尽管妻子在吃早餐的时候告诉过他女儿有点烧,要他弄几块钱去看病,但他还是走了,因为他就是喜欢看东西嘛,来到山上建庙的地方,果然,这里很多东西看,庙都是雕龙画栋的建筑,雕刻师傅是他的一个早先就认识的朋友,现正在现场雕刻一些准备供奉在神龛上的菩萨观音,一张神台底下,拴紧发现了一个观音雕刻,他走过去拿出来看,一看,他喜欢得不得了,手上的这个观音雕刻,雕工精致,神情生动,他越看越喜欢,于是他跟那个雕刻师傅也是他很久以前就认识的朋友说:
“你把这个观音送我了,我很喜欢。”
正在低头专注雕刻着一个菩萨的师傅抬头看了看这个“大言不惨”的人,说:
“这怎么能随便送你,你知道这要刻多长时间吗?”
本来这句话很平常,要是在一般人听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可到了拴紧那里,这句话可字字都刺耳,都刺激神经,什么“这怎么能够随便送你”,什么“你知道我要刻多长时间”,再加上当时现场有那么多人,个个都听到了,这着实让拴紧觉得没面子、没尊严、受欺负、难堪,只见他气愤的把桌子一拍,说:
“不就是一块木头一把锣丝刀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没什么了不起?你刻来看看,十年你都刻不出来。”朋友也不甘示弱,一付看死他的口气和样子。
师傅的话一出口,现场一片唏嘘声,有的甚至是怪叫着冲着拴紧,说:
“是呀,没什么了不起的你刻来看看,哈哈哈、、、、、、。”
这个话可把拴紧激怒了,本来就被村里人瞧不起,已经把自己踩到了泥底下,你作为朋友还要在众人面前给我个下马威,心中一直很郁闷的他着力把桌子一拍,说:
“行,你等着,我要是三年不超过你我不姓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为了这句话,拴紧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也因为这句话,成就了他一生的事业,也给村里的那些个一直就看死了他的朋友一个出奇不意的打击。
想要的东西没得到反而被人戏笑了一番的拴紧愤愤不平,对那句“刻十年你也刻不出来”的话耿耿于怀,离开了那个在他看来是羞辱他的地方,一路上他没少想很多,多少年来被村里人瞧不起,被家里人瞧不起的情景一幕幕象过电影那样浮现在自己的眼前,现在又被朋友在大庭广众中奚落、藐视到这种程度,他想,这口气难咽,这次我说什么也要争口气,就做一个木雕的东西出来你们看看,当时他还不会说作品两个字,只会说东西。就这样,本来生性就倔强的拴紧决定动手雕刻一个东西,而且要超过他,不雕刻成功不超过他决不罢休。
回到家里,他找了一把镙丝刀,再在村里人家的木头堆上找了几块木头天天在家里的园子里雕起来,不雕不知道,一雕起来才知道,原来木雕没那么容易,拿起那块木头都不知从何开始,从何下手,怎么雕它怎么不象,在家里雕了三个月,什么东西也没雕出来,他妻子没给他少泼冷水而且是冰水,整天在那唠叨:别捧着那些没用的木头了,家里吃的都顾不过来,小孩又在慢慢长大了,你还是赶紧下地干活吧。但,等妻子说完一转身,拴紧就不见了。原来,他最烦娘儿们在那你要干自己的活的时候她在一边唠唠叨叨,他一怒之下,或者说是盘算了一下如果呆在家里整天对着这唠唠叨叨的娘儿们,哪年哪月才能雕出个东西给那些个看死我的人看之后,他决定离开家找个地方去清清静静的做自己的事。
他到底到哪里去了呢?自从三妹说了丈夫几句话之后,转身就发现不见了丈夫,她一开始认为,他又来了,又玩失踪几天再回来的游戏了,可是,这次,三妹错了,她做梦都没想到,就她的几句话丈夫一去不复返,彻底失踪了。
他到底去了哪里?
话说拴紧一怒之下,也着急之余,他来到了县城找到小时候一块玩的邻村的后来又随做小生意的父母搬到县城去住的好朋友席蛋,他告诉席蛋之前发生的所有的事,并表示了不雕刻成功一个东西他绝不回家的坚定信心,然后请求席蛋帮他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并要求他一定要保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不要让他家里人找到他,狗子很义气,一心支持他的选择,不光把自己家已经不住了的地处很偏僻的村里的那间危房给了他,还给他送来了一些面粉,一包盐、还有一件旧的军大衣,一床旧棉被,一个做面食的锅,一双筷子一个碗,因为那时是冬天,零下5-6度,还应他的请求借给了他50块钱。
这会儿好了,彻底清静了,周围基本见不找一个人影,拴紧着手全身心投入,他用30块钱买了块大约2米,直径约30公分的硬木头,然后去界木板的地方把它界成几节再界成几块拿回去,再去附近向农民要了两把麦秸杆把地板铺一下作为床,一切准备就绪,他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唯一的东西,一把小锣丝刀开始他的雕刻,他首先要雕的是人的面孔,就是五官,从来都没接触过雕刻技术,也不懂绘画技术,更连见都没见过人家怎么拿刻刀的拴紧要想开始雕刻谈何容易,在这之前,他在家里刻了三个月,什么也没雕成,来到了这里,又是三个月,再又是三个月,怎么刻怎么不行,看见那一块块被雕刻坏了的木头,生性本来就急躁的拴紧好几次恼怒的把手上的工具、木头一把扔到了屋子外面,说:
“他娘的,不干了!”
家那边,因为拴紧一走半年不见回来,因为栓紧的媳妇有了两个小孩要照顾,父母年纪大了干农活确实吃不消,做哥哥的不能见死不救,他决定帮助把拴紧家的8亩地接过来种,每年给他们每亩一百斤小麦,当他向父母亲一说,他们同意了,而三妹呢,她还有什么话好说,自己又无能为力,只好作罢。哥哥一年只提供800斤的麦子,那是不够一家五口人吃的,还有日常花消的呢?哦,这简直太难了,对于一个老的老,小的小的五口之家来说。
尽管没日没夜的刻呀刻,手也被锣丝刀磨出了厚厚的茧子,被锣丝刀和木头割伤了好几道口子,血也流了不少,但刻的还是鼻子不象鼻子,眼睛不象眼睛。今天刻的是鼻子,本来刻得好好的,可一不小心,把鼻头刻没了,看着花了一个月时间刻的脸没了鼻子,栓紧他恼怒的把手上刻着的锣丝刀,把手上刻着的木料,一古脑掷出门外,把脚下的木屑、垫屁股的木头一脚踢开,再把里面还有面糊的锅、锅盖全部扔到了门外,说:
“不干了,回家!”
其实,这样的动作在半年里他不知重复了有多少次,但这一次可是动真格的了,他把门一关,一锁,愤怒的就大踏步向家的方向走去,愤怒的大概已经走了一里多路,正在走下坡路,那个朋友还有现场的那些人的那句话又响在了他的耳边:“没什么了不起的你试试看,刻十年你也刻不出来。”还有现场的那些人的讥讽的笑声、蔑视的表情,还有自己说的那句“我要是三年不超过你我不姓张!”的气话一并闪现在了他的眼前,响在了他的耳际。他嘎染停住了下坡的脚步,又嘎然回头,一步又一步,又往那个屋子走去。因为他不可以就这样放弃,如果放弃,就意味着自己是个失败者,赌输了,这辈子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这辈子都在人家蔑视的目光中生活,这辈子都受窝囊气。为了这股气,为了尊严,他怎么样都得坚持下去,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他回去重新把扔出去的锣丝刀、木料、煮面糊的锅一一捡回来,又坐下继续雕刻。为了节省时间,每天,不到饿得不行的时候他都不生火煮面糊,如果煮了,他都是一煮就是一锅满满,分几餐甚至是几天吃,在这半年里,如果狗子没有及时来补充给养,他连油都没得吃,盐都没得吃,有时就连面糊都没得吃,饿着工作,每天睡觉的时间基本上不超过4个小时,因为时间对他来说太紧迫太重要了,有时侯,因为冷,躺在由麦秸杆铺就的铺上睡不着干脆就不睡来个通宵达旦的刻。
河南,位于中国的中部,冬天下雪,最低的温度可以去到零下十几度,拴紧住的这个屋子,门和窗都是破烂的,八面来风,为了取光,他得把门开一条缝,这样就显得特别的冷,至于那破烂的窗,不睡觉的时候他就用棉被把窗堵死以挡一挡风还有雪,晚上睡觉才又把棉被取下来盖。由于精神投入,拴紧一天要坐在地上十几甚至是二十个小时,因为冷,手、脚和屁股都麻木了,他就到门口的空地上跑跑步,跳跳高,跑热了跳热了又进来继续刻。
一天,他拿着正在刻的脸部在思忖来思忖去,琢磨来琢磨去,思考为什么怎么弄怎么不象的原因,突然,他发现在屋子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破了的只剩下了一点点的镜子,于是,他把它捡过来,从此就照着这个破镜子,照着自己的五官一点一点的刻,又有一天,他发现,是不是应该有另外款式的雕刻刀而不是只有一把的锣丝刀,于是,他按照自己应该有另外款式锣丝刀的想法找到打铁厂的师傅要他帮自己打两把怎么怎么形状的刻刀,同时他也把刻了很久已经钝了的原来的那把锣丝刀拿去打磨,打锋利,因为他还有20块钱嘛,付得起这手工费。
有了得心应手的工具,他的面部雕刻如虎添翼,再加上用镜子对着自己的模样刻,再加上用心研究掌握了一些技法,比如,先定轮廓用八刀,或者说八刀就够了,然后就是12刀,12刀脸上的形状就出来了,再接着就是24刀,24刀之后脸部就成形了,再往后就是36刀,36刀之后,作品就完成了。经过了一年的练习和研究,一年之后他的雕刻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进步,一天下午,他发现手上的雕刻象了,象了,五官象自己了,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了,就连神态都象自己了,他激动得把那个雕刻抓得紧紧,仿佛怕它跑了似的,那一刻,他似乎卸下了一件沉重的包袱,也似乎在茫茫的林海中找到了方向。激动之余,心中却突然又冒出一种无名的痛并迅速的撕裂,这种痛就是思念自己的妻子和两个才三四岁的孩子的痛,于是,他决定今晚要回家看看妻子和孩子。为什么要晚上才回去?因为他不想在白天回去的时候给村里人看见说长道短,不想给家里人看见而让他无法再回到这个安静的地方继续他的雕刻,完成那个赌注的兑现。
11点多了,他们应该是睡着了,于是,他从这屋子出发步行5-6里路来到已经漆黑一片然而又是如此熟悉的自己的村庄。为了避免撞上村里的夜行人,他显得特别的警惕,发现有夜行人了,他立即或者是躲在一棵树的后面,又或者是躲在一个屋角里,等那个夜行人过去了,他才又往自己的家门口走去,还要脚步轻轻的走去。到了,到了,他的心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跳过,那是自己的家呀,为什么要心跳,为什么要等众人都入睡了,没有人影了才可以回家?因为他是个疯子,甘心情愿自作自受的疯子。到了,到了,她们还好吗?她们在家吗?她们睡了吗?
带着忐忑的心象贼一样的来到了家门口,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的地方,一切还是老样子,他没有进园子,只是趴在那堵曾经倒塌了多少年的只剩下半截高的墙上看妻子和孩子住的也曾经是自己住的那个房间的窗户看,还好,窗户里还有那么一点点微弱的灯光,那是10瓦的灯泡,为了省电的10瓦的灯泡,开着灯就意味着或者妻子或者孩子起床尿尿,顿时,他的情感的闸门轰然打开,胸口象被铁爪抓住的那样难受,眼泪涮然而下。有家不能归,那是因为怕归,因为归就意味着从此被家人拴紧,如果被栓紧,就意味着他前功尽弃,就意味着那赌语不能兑现,就意味着要出头之日的梦想要成为泡影。行,他们人还在,家还在就好,再看看由边那个窗户,有鼾声传出,那是说明父母都在都好。还有哥哥那边,安安静静的,他们也一定是平安无事,想到这,刚才那象被铁爪抓住的心一下子放松。好了,他觉得自己可以回去了。他从半截高的墙上退下来,一不小心,他的双手拖掉了墙上的一块砖头造出了声响,这下可把他吓坏了,他赶紧象个贼一样的先闪到了一边,听听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之后才又猫着脚步离开这个即熟悉又陌生的自己的家自己的村庄。打这次以后,栓紧对家倍加思念,象这样的夜半时分探家栓紧有了好几次,每次也都带着忐忑而来,带着放心而去。
在拴紧象贼一样来到家门口的时候,在他认为妻子已经安睡的时候,其实,妻子做梦都还在流着泪,因为她说什么都不明白,怎么这样就没了一个人了呢?丈夫怎么那么忍心丢下他们老的老,小的小全没劳动力的一家就走了呢?家里连盐都没得吃,自己一个女人又向谁要去呢?要得了一次,第二次又怎么办呢?还有,女儿要上幼儿班了,学费是哥哥帮忙交了,但孩子们还要吃还要穿呀。想到这些,万箭穿心,恐惧无比。开着那10瓦的灯,其实不是谁起床尿尿,而是她没有安全感,怕黑、恐惧,也怕万一丈夫回来,可以看路看得清楚一些。
自从那天丈夫在家园子里雕刻,自己说了几句他走了之后,妻子三妹以为他又在玩游戏象以往那样过几天就会回来的,可是,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眼泪都快流干了就是不见他的人,听不到他的任何消息,她发疯似的去找他都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了,她跑遍了十里八乡,见人就问,问遍了他所有的同学和玩的伙伴,她还跑遍了整个县城所有的娱乐场所,因为他知道他好玩,可是,就是不见他的影子,一次次,当找不到他的时候,她连回家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还曾经好几次因为饿而晕倒在了马路上,后被人救醒,她还好几次来月事的时候出去找他而被冷雨淋湿了身体发烧发到42度,被送到村卫生所急救。村里人说:“还找什么,都走了那么久了,没得找的了,还是趁着年轻带着两个孩子离婚改嫁吧。”带着绝望的心情,她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娘家跟妈妈说她真的想离开那个家了,因为那个家已经不是个家,可妈妈劝她说:不管怎么样,自己都是他庄家的人,丈夫不在了,你可以不管他,但是这两个孩子是他们家的骨肉,你有责任把他们抚养大。就这样,为了养大这两个庄家的孩子,她坚持了下来,尽管是天天以泪洗脸。
家人的平安给了拴紧继续干下去的信心和勇气,回到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充满着孤寂的八面来风的屋子,拴紧拿起那个已经象那么回事的脸部雕刻,想,我应该开始制作一个真正的作品了。但,雕什么好呢?已经看了30多遍非常熟悉的红楼梦电影里的场景一下子就闪现在眼前,一个场景接着一个场景,一个人物接着一个人物,非常清晰。对,就刻红楼梦,刻红楼梦里的荣国府。荣国府里面人物众多,老夫人,贾政、贾链、贾宝玉林黛玉王熙凤晴雯,还有丫环侍从一大堆,他们一个人物一个表情,一个服饰,一个发型;还有一对雄狮两边立的象征着权贵的大门;还有隔离世俗的四面高墙;荣国府里面还有正厅、中厅、上厅;左厢房右厢房、亭台楼阁;还有供奉菩萨的庙,还有很多很多,如果雕出来,比那个令他打赌,令他受屈辱来到这忍受煎熬的观音不知要利害多少倍。好,就雕刻它。想到这,拴紧豪情万丈,激情澎湃,他仿佛看到那个让他跟他打赌的人瞪大一双惊讶的眼睛看着他的荣国府,他仿佛看到一个个曾经蔑视他的人对他伸树起一个大拇指称赞他:“小子,你行,我服你了。”好,拴紧落定决心就刻它——荣国府。可是,激动容易行动难,对于一个从零开始才刚刚雕出一个脸部的雕刻手,对于一个从来都没有接触过绘画接触过美术的而且读书也才读到四年纪还整天无心上学旷课比上课时间还要多的农村人要一下子去雕刻中国名著红楼梦里的大观园荣国府,而且是没有事先描好的或者资料里有的荣国府的图画作为参考,那谈何容易,在正常人看来,那简直就比登天还难,简直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是疯子做的事情,然而,人家就是疯子,为了那个兑现那个赌语,为了找回自己在村里做人的尊严,他,就做一回疯子,豁出去了,刻!
有了一年刻脸部的经历,他知道了什么样的雕刻工具可以雕刻什么样的东西,于是,第一步,他去打铁师傅那里做了几把刻刀,包括一把斧头,一把锤子一把凿子,还有其他,而且是亲自打铁制作,他身上没有钱,跟打铁匠赊着,因为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跟打铁师傅打交道,打铁师傅信任他。
按照电影留在自己记忆中的荣国府的场景,拴紧先用斧头把木板劈成心目中的大小,然后运用那几把刀开始一刀一刀的雕刻。进入状态了,这世界仿佛一下子变得很小,小到只有自己和这几块木头,还有红楼梦大观园的画面,心里静静的,没有任何杂念,一刀一个样儿,每一刀都在证明他向着胜利迈进了一步,每一刀都显示出离那个赌语“这有什么了不起,我三年之内不超过你我就不姓庄”的兑现不远,不过,这只是我们外人对他工作状态的描写,其实,在他进入状态之后,他已经从兑现赌语的那个初级阶段自然的被转入到了被雕刻美艺术美的感染以及自己对雕刻的刀法日益娴熟得心应手对雕刻艺术表现力更多的理解而进入到了对雕刻痴迷的阶段,每天,生活的99%就是雕刻,一天24小时,一坐下来拿起了刻刀就不会想到起来,除非肚子实在饿了,要晕了,他才给自己在屋子里的那口锅上面做面糊,他一做面糊就是一锅,吃到哪天算哪天,面糊里没有肉没有油甚至有时侯连盐都没有,因为他也没有钱,要是那个朋友没有及时送过来的话他也就这么应付着吃,他没有洗过一天的澡甚至是用水抹过身体,打从搬来这之前就不知道穿了多久的袜子至今都没有脱下过,他琢磨着一刀一刀的刻,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不用睡觉。
都说艺术家的成功是三分天才七分勤奋,从拴紧的身上我们就看到了这一点,而且,艺术家有艺术家的性格,这性格就象栓紧一样,坚毅、执着,不服输,一往无前。
今天面缸里又没面了,三妹对婆婆说:
“让我去我妈妈那借一点吧。”其实,她妈妈那的日子也不好过,爸爸早去世,一直以来妈妈一个女人家带着三个孩子一直都是吃乡里的救济,后来两个姐姐出嫁了日子才好过一些,但弟弟毕竟也还小干不了什么,妈妈带着他过日子也挺难的。但不跟妈妈借又跟谁借?跟邻居借等于送上个脸给人家打,人家早已经不同情你了,再跟他们借粮只会是更让人瞧不起你。三妹就是这样的想法。
看着女儿那么惨,妈妈说,看看让我跟你姐姐商量一下,给你点本钱帮你在镇上开一个小店做点小生意。三妹的两个姐姐嫁了人之后都在镇上做小生意,一个卖鞋一个卖烧饼,三妹以前没出嫁的时候曾经做过烧饼卖,如果现在做也不难,就这样,三天之后两个姐姐就各人借100帮她租到一间10个平方左右的简陋的店铺,并帮她买好了做烧饼的工具,三妹轧也就带上两个孩子把家安在了镇上的这间10平方左右的简陋的店铺上。每天一早她把大的女儿送去学前班上课,当然,女儿上学前班的学费是托了关系暂时跟学校赊着的,傍晚再把女儿接回来店铺,才4岁的儿子则跟着自己做烧饼和卖烧饼。
一个烧饼5毛钱,三妹每天可以卖出2-30个,每天的营业额可以达到14-5块,利润7-8块,每天有了这7-8块收入,这就给三妹减少了很多精神上的压力,至少不用再为没有盐吃而痛苦,不用为有时侯没钱给孩子看病而痛苦,而且还还清了之前女儿上学前班赊学校的100块钱债,但,每天这么的过日子,虽然荷包里充实了,但心里又总是空落落的,因为少了一个大活人呀,白天有活干还好一点,但每当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种滋味呀,真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他是生是死?”
“他是要我还是不要我?”
“如果是不要我,那就要告诉我,不要让我空等遭这份罪呀。”
躺在床上的时候,这几个问题总萦绕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一天,天空阴沉沉的,镇上多几个行人也没有,一大早卖出的烧饼也没几个,三妹站在那,突然觉得一种空虚袭来,整个人的心都象被掏空了的一样,她受不了了,她要再去找丈夫,于是,她把店铺一关,拉上儿子,去到离自己两个店铺远的姐姐那,告诉她自己要去找拴紧,如果下午自己还没回来女儿上学前班回来了就帮她先照看一下,看见妹妹的精神很差,姐姐非常担心,她开导她说:
“三妹,要去找也得找个好的天气去,看,天都要下雨了。”
“不,姐,我心里好难受,我再找不到他我就要死了。”三妹一副痛苦的表情:
“我要是找不到她,我再赚多少钱都是没有意义的,我要找他去,我、、、、、。”
三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哭了,看见妹妹这般痛苦,姐姐只好说,要去就你自己去好了,把小波留下给我。就这样,三妹又一次踏上了寻找丈夫的路。
其实,以自己村里为中心,方圆多少里的每一村地方她基本都去过了,这一次,她又来到已经来过了两次的地方,一处农民工住的平房、她这里看看,那里瞅瞅,甚至爬上窗户看,也不问人什么,新来的一个保安已经观察了她好久了,他怀疑她是想作案偷农民工宿舍的东西,为了不惊动她,达到最后人赃并获的结果,他先藏在了一个角落里看着她,然后慢慢尾随着她看她要偷什么,只见她每一个宿舍每一个宿舍的探头看,但看不出她要偷什么东西。三妹到处都看了一遍,在没有找到拴紧的情况下她走出这个宿舍区。从这个宿舍区出来,她又走进一家餐厅,听到里面有人在包房里吵吵嚷嚷猜拳,她撩开门帘看,里面烟雾缭绕,一张大圆桌聚了很多人在打牌喝酒,里面喝醉了酒的人一看到她,立即大声嚷:
“花姑娘的,花姑娘过来陪皇军喝一杯。”
三妹一看这场景,本来心里是害怕的,但为了看清楚这堆人里头有没有拴紧,她没有马上跑,而是走进去仔细看,当她走近一个喝醉酒的人时,那个人借酒意一把把她搂了过来,她跌坐到了这酒鬼的大腿上,三妹吓得大喊了起来,而那个酒鬼和在场的则都哈哈大笑了起来,三妹很快的从这个酒鬼的手里挣脱了出来拔腿就跑,后面传来一阵杀猪般的狂笑。
走出这个餐厅,三妹筋疲力尽,她拣了路边的一道断墙坐下,看着路上的行人,她就是觉得自己很惨,眼泪又一次哗哗而下。
由于自从到了这个屋子一年多来严重的缺乏营养,由于一年多来严重的精神压力,由于一年多来严重的体能透支,他的头发出现了两个截然相反的现象,那就是前头的头发掉光,后头的头发日见稀疏且已经长到了肩上,胡子也长到了低头雕刻时严重影响视线的地步,地上,他的肩上也布满了他掉的头发但他自己不发现,这时候,他才28岁。隔一个半个月来看他给他带面粉的狗子还以为是他喜欢那个当时社会上流行的凡艺术家喜欢长胡子长头发的风格,所以也就没告诉他你头发掉了你头发长了,或建议他剪短或者剃掉,不过,就算朋友建议他剪短或者剃掉,相信他都会不予理会,因为,他目前要的就是雕刻、雕刻。
荣国府的大门雕出来了,哗!象,象,成功了,拴紧心里好高兴,但,这才仅仅是一个大门,离荣国府所包含的内容还差得天地那么远哩,而这时距他来的时间已经有1年过半年了,为尽快能做出东西兑现那句赌语从此不再让人瞧不起,也因为得心应手的雕刻过程给他带来的愉悦,他夜以继日,日以继夜,没日没夜的刻,累得实在顶不住了或者刻到那不知道怎么表现了,他就躺一会儿,躺一会儿后又爬起来刻,灵感来了马上抓住灵感爬起来刻。
他的雕刻过程也是个创作过程,因为他是没有底稿的,他一边动手雕刻还要一边动脑子构思,压力甚大,一天,他正痴迷的雕刻着,狗子来了,带着面粉油盐来了,一进门,肯定就象以往一样叫一声拴紧,我来了,谁料到,狗子的这一声招呼却招惹了拴紧,只见他愤怒的把手上的凿子和锤子一把扔掉并冲着他大吼,说:
“你没看见我那么投入吗,你他妈的悄悄的把东西放下走了不成非得要叫我?!”
狗子被他的反常状态弄糊涂了,他说:
“你干嘛?你病了?”
“别费话,你放下东西就给我走,还有,从此以后由半个月送一次改为两个月送一次,而且每次送来的时候不要出声,悄悄的放下然后静静的离开。”
狗子的心里骤然泛起一丝恐惧,他怔在那足有5秒钟,然后才反应过来,想:“这简直是发疯了我靠,我无偿的给你东西还给你送来,你居然还对我那么不客气。” 狗子很委屈,但他不愧是拴紧真正的朋友,够哥儿们,他理解拴紧,他默默点头认是。
拴紧等狗子出去了,一会儿他又捡起那扔得远远的凿子和锤子重新回到他的“岗位”,重新找回他那被打断了的构思。这时,该在荣国府的大门口雕刻上一头威武的狮子了。他循着自己对狮子的印象和理解,一刀,又一刀,一凿,又一凿,刻呀,刻呀,这个世界又剩下了他,拴紧、和荣国府。
转眼动了夏天。三妹那边,由于找不到丈夫,她的精神近乎崩溃,每天,她机械的做烧饼,机械的卖烧饼,机械的接过顾客的钱,机械的找顾客零钱,好几次,昏头昏脑的还给人家找多了钱,幸亏人家是个地道人,人家不贪,她才不至于遭受损失,刚才也是,人家明明给她1块钱买两个刚好不用找,而她却把1块钱当10元钱,人家刚要转身走人她还叫住人家,给人家找了9元钱,不过,这次碰上的可不是个地道人了,人家接过9块钱嗖一声就不见了,今天就等于白干了而她还不知道。丈夫失踪一年多了找不到,痛苦,本来一直都很听话的四岁的儿子小波今天也不听话,就在她昏头昏脑的还给人家找多了钱的时候,她那四岁的儿子正在斜对面的一个卖玩具表的人那里把手伸进人家有一个破洞的小小玻璃柜里偷人家的玩具手表,手表偷到了,他把手表拿回来递到妈妈跟前,说:
“妈妈,我有一块手表。”看到儿子手里有一块手表,不用问那一定是偷来的,三妹是个非常本份的人,而且现在又正是被人家瞧不起抬不起头的时候,她怎么能允许儿子偷别人家的东西,这不是更给人瞧不起吗?一听到说儿子有一块手表她就哭了,泪水伴着她的哭声,她厉声问:
“你是从哪儿偷来的?!”四岁的儿子从来没有看见过妈妈这么凶对自己,他被吓倒了,“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三妹还是个识大体的女人,她为了不让周围的人知道儿子偷了人家的东西,为了就算打儿子都不让人知道,她把儿子拉进店里的后面住人的地方,强忍住悲痛,说:
“儿子,你怎么能这么不争气?你知道吗?我们一家人已经够被别人家瞧不起够抬不起头了,你还偷别人家的东西?你难道要逼死你我吗?”三妹越骂越伤心,骂到最后都没力气骂了,她说:
“你告诉我,这手表多少钱,你把这表的钱给人家送回去。”
“2块钱。”儿子也哭得很伤心,他喃喃的说。
三妹掏出两块钱放到儿子的手里,说:
“你现在就把这2块钱给我送回去。”
儿子接过钱,抽泣着走出去把2块钱还人家那个卖手表的人。当他把2块钱递给那个人的时候,那个人还莫名其妙,小波哽咽着说:
“刚才我偷了你的手表,现在我还你钱。”那个卖手表的人一听,笑了,说:
“哎,这世界上还有这等好事,小偷偷了东西会把钱送回来,好,好。好样的,这块表不贵,就送你了。”小波被妈妈骂怕了,他哪儿还敢要人家的东西,他低声的说:
“不要。”那个卖手表的看见他这样也就不勉强他,接过了那2块钱。
心里的烦乱让三妹没有心思卖烧饼,她整天想着的就是要找丈夫,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他还活着,就要问他你还要不要我,跟他问个明白。之前找丈夫都是白天,现在,她要尝试晚上出动,晚上去哪里找?去歌厅、去舞厅,去电影院。今天卖烧饼卖到六点,看到没什么人光顾了,她就边吃上两个烧饼边收拾店铺,然后把儿子和女儿托附给在隔壁卖鞋的姐姐,再回去店铺里用塑料袋包上几个烧饼和一瓶水带在身上,这几个烧饼和水是准备一旦找到丈夫时给丈夫吃喝的,再带上一些卖烧饼得来的钱。
夜幕降临,三妹步行7里地来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万家灯火,她知道什么样的灯光什么样的门口是歌厅K拉OK厅,她知道什么样的灯光什么样的门口是舞厅,她一家一家的进去,在昏暗的灯光中一个厅一个厅,一个包厢一个包厢的找,在她眼里,满眼都是那些不正经的不是搂抱在一块就是摸身摸世摸得不堪入目的男男女女。又来到一家很小的舞厅,人家不让进,说:这里不接待女人。听到说这里不接待女人,她更要进去看看里面到底在干什么,她跟那个看门的人磨,说:
“我丈夫在里面,我家里出事了要找他回去,我给你钱,你让我进去吧,我呀不看,我只是转转,把他找到就走了。”
守门口的是个男人,男人对着一个求他的女人没办法不让她进去,再说人家也不看,还说给自己钱,出于男人的侧隐之心,他不收钱就让三妹进去,不过,进去的时候他多强调了一句,说:
“一找到人就要出来。”
“好。”三妹应。
哇!简直就是不堪入目,都是些什么呀,都是些一丝不挂的年轻的女孩子,她们先在台上摆弄她们的身体,而后还走到台下的男人堆里,让男人摸,还坐上男人的大腿挑逗男人。对这样的场合,她特别关注,因为,这是男人们最喜欢的地方,虽然之前没听说过自己的丈夫好色,但人会变。在昏暗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她把每一个男人,每一个角落都找遍,发现没有丈夫她才离开。走出这舞厅,她又去电影院找,一开始,她想不卖票混进去,但她被拣票的挡住了,于是她去问售票窗口问最便宜的票多少钱一张,回答是5块钱,为了能找到丈夫,平时花1块钱都心疼的她竟然花了5块钱买了一张票进去,进到里面,电影正在放映中,是什么电影她不管,她只管找她要找的人,但黑呼呼的电影院她根本就看不清楚谁是谁,梢等了一会儿,等自己的眼睛适应了这里面的灯光能基本看得见人影的时候,她开始一行一行的看,她探着头一行一行的看,不料,当看到不知是哪一行时,她的探头动作吓到了跟前的一个女人,那女人“啊”一声惊叫了起来,随即,全场一片混乱,只听到有人惊慌的说:“地震。”听到有人说“地震”,全场的人哗啦啦迅速站起来惊恐万丈的争相逃离电影院,三妹也在这莫名其妙的动乱中被挤出电影院。
逃离出电影院,大地没有一丝地震的意思,三妹心力交瘁,她的烧饼和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现在,她两手空空,雨开始下,她开始向着家的方向慢跑,跑呀跑呀,在一个拐角处,她跑进了一个人的怀抱,一个男人的怀抱,顿时,她被吓得魂都没了,她拼命的挣扎,挣扎,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她居然可以从那男人强有力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跑掉,惊魂未定的三妹可以说是跌跌撞撞的跑回到了自己的那间店铺,她关上门,扣上原来就有的锁链,再把周边能顶住门的东西都搬来顶住,就在她把最后一跟木棍顶住门的时候,她晕倒在了地上。
两个孩子已经在姐姐那睡了,铁皮瓦顶上辟辟啪啪的雨也搞不醒他们,一直在等着三妹回来的姐姐和姐夫这时候也不知道这时是什么时候了。
“现在最少都应该有12点了吧,三妹怎么还不回来呢?”看着三妹两个熟睡的孩子,还有自己两个孩子,姐姐说。
“唉呀,我说你三妹呀,干脆放弃找人,带着两个孩子再嫁人算了,何必把自己弄得那么惨,都失踪一年多了。” 姐姐的丈夫说。
“我也曾经这么劝过她,可是,她就是不干,她说,看着两个孩子没父亲可怜。”
两个人一时无语,过了一会,姐姐说:“过去看看她回来了没有吧。”
两个人打着手电,戴上斗笠来到离自己两间铺远的三妹的铺前,突然,姐姐发现门已经被开过,因为上面已经没锁头了,一时,他们觉得问题严重,于是用力的敲门叫喊着“三妹三妹。”里面曾经晕倒的三妹其实在几分钟之前已经自醒,换下已经湿透了的衣服,因为累,她现在正躺在床上休息。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再听听是姐姐和姐夫的声音,她爬起床去把门打开,姐姐问:“干吗回来也不出声不来接孩子?”但看见神情痴呆的三妹她吃惊了:
“三妹,你不舒服?”
三妹没说话,又是一阵恶吐。
“可能是感冒了?快去家里拿点感冒药过来。”姐姐吩咐她丈夫。
“好。”
等丈夫转身走了,姐姐说:“三妹,我劝你还是认真考虑一下,再这样下去,命都怕给丢了。”
三妹没出声,姐姐又继续劝谏:“你的两个孩子很听话也很聪明,你干脆把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好了,做好你目前的生意多赚点钱,等孩子长大了供他们读好书。”
三妹还是没有出声,因为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去拿药的姐夫拿着药来了,二姐姐和二姐夫也来了,他们给三妹嘘寒问暖,但最后,还是把话题放在了劝她离婚带着两个孩子过自己的日子上面。这会儿,三妹的情感闸门骤开,象山洪暴发一泄千里,哭了,她说:
“离不离婚是下一个话题,我就是要找他问个明白到底还要不要我,他必须给我一句话,要不然我就算死了都不会甘心。”
听到一个死字,大家都非常敏感,都紧张的说:“三妹,千万不要为这种人寻短见,为这种人寻短见不值,再说,你还有两个这么可爱的孩子。”
说到死,半个小时之前,也就是在她晕倒了又醒过来的那一刻,她还真的寻过死,她已经找到了一条绳子准备上吊自杀,就是因为想到了两个孩子,她才放弃了上吊自杀的念头。
好了,经过几个亲人的开解,三妹恢复了平静,姐姐他们也把两个小孩从睡梦中抱了过来。送走了他们,三妹把门照样拴好用很多东西顶住堵好,然后躺下休息。
三妹因为精神受到刺激再加上那天被雨淋,她病了,病得整个人整天就是喃喃说话:“我就是要找他问个明白到底还要不要我,要不要我、要不要我、、、、、、、、。”
自从这次病过之后,三妹精神恍惚,整天就觉得眼前有丈夫的影子,所以,一觉得有他的影子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她都会情不自禁的要跑出去找他,甚至是立马放下手上的活跑出去,有时候,哪怕是三更半夜,旁边店铺的人都会听到她又是哭又是喊,家里人都说她可能是疯了,娘家的妈妈和姐姐们都要拉她去看精神医生,可她,声嘶力竭说:“我没有疯,我没有疯,我只要他给我说个明白,他要不要我。”
在拴紧那边,不要以为这个时候他已经睡了,没有,他不会睡,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了他那个已经升华到了艺术创作的高度兴奋中,因为已经是夏天,他赤搏上阵,只穿着一条裤子,一条从一进来就穿着一直没换下来的裤子。荣国府门前的两头雄狮雕刻好了,门前的几个侍从刻好了,上厢房下厢房左厢房右厢房雕刻好了,庙雕刻好了,接下来就要开始雕刻人物。
为了更好的雕刻人物,拴紧在门口找了块石头把刻刀磨锋利,这个时候的他已经人不象人鬼不象鬼,但瘦、黑、脏、头发长、胡子长、但前头又光、脚发肿、那从来没脱下过来的袜子、衣服脏黑且破烂不堪,两条手臂也已经成了两条黑棍,因为是夏天,冬天盖的那条棉被和军大衣就象一堆垃圾堆在那麦秸杆铺就的床上。他把原来已经锯开了的木板再用斧头把它们劈成一块一块,这些是雕刻人物用的,然后按着自己心目中的人物形象用自己之前琢磨出来的雕刻人相的技法,一点一点的刻,细细细细的刻。
拴紧失踪到了这个冬天就是两年了,因为他的妻子三妹也搬到镇上去卖烧饼了不常回家,见不到影子话题自然就少了一些,但,栓紧他是死是活这个话题还在村里余音缭绕,一天,那几个爱嚼舌头的娘儿们又聚在一块了,乌鸦嘴说:“我说呀,八成那个二流子一定是在外面遇上了狐狸精跟人家跑了不要他这个女人了。”
妹妹说:“哎呀,那个衰样儿哪个狐狸精会要他哟,我说八成是在外面犯事给人家打死了连尸体都没了才是。”
狗孬老婆说:“你们说的我认为都不是,我说八成是还活着,只不过不想回来,想在外面快活,要不然怎么没听说过你们说的那些什么狐狸精、什么人死的事呢。”
大乳婆说:“别猜了,我说八成是又回到广东做生意去了,前几年他不是到过广东吗,上次没挣到钱,这次挣到钱可能在那边成家立业了。”
“那还不跟我说的一样跟狐狸精跑了。” 乌鸦嘴为自己刚才的话辩护。
“那怎么会是一样呢?跟狐狸精跑跟挣到钱在那边成家立业怎么会是一样呢?” 大乳婆也不让步。
这时候,80多岁还要外出给人家补锅的拴紧的父亲庄户经过这些嚼舌头的娘儿们身边走过,这些娘儿们突然变得好心了起来,他们都跟庄户打招呼,说:
“老庄户又去补锅回来了。”
“是,是。”等老庄走过去,她们又换了一副瞧不起的嘴脸,说:
“真是惨,妻离子散,家破人亡,80多岁了还要外出给人家补锅。”
“哎,听说,他儿媳妇还差一点给人家强奸了呢?”
“哪儿听说的?”
“反正有人说。”
“对,听说她还因为想不通差一点上吊自杀了呢。”
这帮嚼舌头的。人言可畏,但又有什么办法,嘴巴长在人家的身上。
拴牢,拴紧的亲哥哥,自从弟弟一去不回头之后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一个是经济压力,一个是精神压力,在经济上,他是一家之主,有妻子有三个小孩,他除了要保证自己的妻子孩子有饭吃有衣穿有钱上学读书之外还要资助弟弟的妻子孩子,还有老父亲老母亲的吃穿看病等,在他们这农村,除了种田还是种田,虽然改革开放好多年了,但由于他们可用的资源只是农田,而且他们村他们县有着中国粮仓之一这么个重要的地位,因此他们也只能是除了种田还是种田,种田就是中麦子种玉米,一年下来所赚的钱大概也就够一家人简单的吃饭,穿衣,在精神上,因为弟弟的事,村里人十几年来都一直对他们一家投去异样的目光,那些风言风语,那些是是非非足以让自己精神崩溃,但有什么办法,生活还得过下去,什么都有得选择,唯有亲情没得选择,谁让自己生在这个家呢?
以前,自己一直都教育弟弟要好好做人,但他不听,有什么办法?现在,不光他自己名声不好,一大家人都名声不好,背负着沉重的思想负担。
拴紧那边,他清静,他管你什么娘儿们爷儿们的是非,他听不到。
热啊!河南,中原,真有你的,冷你也最冷,下雪零下十几度去,热你也最热,40度。拴紧的荣国府以惊人的速度在前进,当然了,冬天时候在零下15度的情况下还坚持每天20个小时以上的雕刻,夏天秋天,在衣服拧得出汗水的情况下也还在坚持每天20个小时以上的雕刻,能不快吗?加上技术的越来越娴熟。人物的基本轮廓出来了,老夫人,贾政、贾链、贾宝玉林黛玉王熙凤晴雯,袭人,还有丫环侍从一大批,一个个躺在地上,就等着他赋予他们以生命。
由于长期连续两年多来都是一个坐姿坐着雕刻,拴紧的腰出现了问题,刚才,刚想站起来,腰就痛得他一下子站不起来,还不光是腰,还有屁股,摸一下,哟,裤子的屁股位置都空了,磨破了,手摸到了屁股的肉,那已经不是肉,那已经是厚厚的死皮了,稍微坐了一会儿,他抓过一根木头撑着身子试着又站起来,终于站起来了,他痛苦的走了几步,然后拿起那面破镜子,看看自己,光头、长发、长胡子、脏兮兮的脸、再照照屁股,坐的地方裤子已经磨破,屁股的两个又大又厚的茧突出,摸摸它,痛得钻心。放下镜子,再烧火做面糊。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又到了冬天,这是拴紧离家的第三个年头,精神上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三妹躺在店铺的床上已经是第六天了,她发着40度的高烧,嘴唇干裂,整天在喃喃自语,说:
“你要不要我,还跟不跟我过,你至少要给我个说法,说法,你不能就这样扔下我们母子三人,还有你的老父亲老母亲不回来。”
女儿、儿子、娘家的姐妹姐夫们还有妈妈都围坐在床边,看着这么可怜的女儿可怜的妹妹,大人们都泪流满面,妈妈说:“当初真不该让你嫁给他,但是,三妹,这是命呀。”妈妈声泪惧下,越说越伤心,直到说不下去。面对着三妹这样子,娘家人真的拿不出更好的方法来解救她,唯有让她顺其自然,走到哪天算哪天。
夜,一阵寒风吹来,本来塞在窗户缝上的麻布袋被风吹落到地下,顿时,屋子里徒添了一抹亮光,原来,外面空地上已经覆盖了二十公分厚的积雪,但已经全身麻木的拴紧一点都不发觉,他的身上,除了穿一件军大衣,还添了一张棉被,脚是麻木的,屁股是麻木的,还有手,也不是很听使唤的,一刀下去,把左手的手指批掉了一片,血顿时涌出,十指连心,手痛,心痛,为了不让坏了的血在血管里停留造成更大的痛,已经有经验的拴紧把手指放进嘴里吸吮,把那些坏了的血彻底吸出来,然后再给涂一些口水,这一吸吮很灵,血不流了。拴紧的左手,象这样的伤痕不下10道,有些是一个地方重复伤了好几次。
快了,再给一个月就可以完成全部了,现在主要是再把所有的人物和场景再作一次细致的修饰,让他们更传神就可以了,看着自己用了2年6个月雕刻出来的真正的作品,拴紧激动呀,他恨不得今天就能把它全部彻底的做好,然后让那些曾经笑他十年都刻不出来的兔孙子们看看。他又坐下去,但当屁股接触到坐的木头的时候,痛得他眼泪马上就涌了出来,但胜利就在前头,曙光就在前面,他不能停,他强忍着疼痛硬坐下去,拿起刻刀,继续!继续!
今天是雪后第一天出太阳,一直,每天都在牵挂着丈夫的三妹今天决定带上两个孩子再去找他,一大早,她起床做了20几个烧饼,又擀了一些面条,然后叫儿子到对面买了二包烟,带上两个孩子到从来没去过的县城南边的那些小村庄走去,找了一个村庄,找不到,又走上公路往下一个村庄找去,正走着,迎面开过来的一辆小车突然急刹车在了她们的身后,那是因为她们不知不觉的走进了汽车道,车上的人下了车窗,对着她们大声吼:
“想找死呀!一个不够还三个呀!”吼完,加大马力绝尘而去。此时此刻,三妹的眼泪就象喷泉一样不止,她要晕过去了,但她又坚持住了,她声泪惧下,但声音哽塞:
“我这是哪辈子造的孽,碰上这么个倒霉事,要是找到他,一定骂他个狗血淋头,一定要他给个说法。”女儿看见妈妈哭,她叫住了妈妈,妈妈停住了,她要帮妈妈擦去眼泪,妈妈蹲下,让她帮自己擦,但心情这么悲伤,越擦眼泪就越流。三妹拉起女儿的手继续往前赶,走了大约才几里路,两个小孩都累得走不动,哭了,她就轮流背着(她)他们坚持走,走过了一个村庄又走过了一个村庄,再来到了一个似乎被废弃了的冷清清的小村庄,四处瞅瞅,还是没见他的身影,她继续找,终于,终于透过一堆旧砖瓦的后面的一个门缝看见了一个象是人的东西,三妹赶紧走过去,造孽呀1果然是他——离家出走了2年6个多月的丈夫拴紧,只见他头发掉得只剩下了一小撮,这一小撮长到了肩上,满嘴的胡子也长得到了脖子,脸,瘦得只看见两个发着光的眼珠,身上穿着已经破烂又黑又脏的军大衣,军大衣里面的那件衣服记得是离家时穿的那件,脚上的鞋已经没了后跟,那脚肿得呀,再看看屋子,四面透风,地上麦、秸杆铺就的床上面放着一张破烂的被子,旁边一口锅坐在用两块砖头架起的炉灶上,一双筷子放在一只没有洗的碗上,看到过着如此凄凉生活,比乞丐还乞丐的丈夫,一路上还想着如果看见他就如何如何他的三妹眼泪涮然而下,喉咙就象被什么东西卡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两个孩子看见这样的场景一开始是惊呆,接着就是害怕,俩个人都躲到了妈妈的身后不敢正眼看眼前的这个人。而拴紧呢则没有太大的反应,在看见妻子第一眼时他放下手上的活惊讶的看着妻子。
“回家吧。”
千言万语,这时候的三妹只平静的说出了三个字。对于妻子说的这三个字拴紧听得很清楚,但是,他说:
“不,我目前还不能回家,我的作品还没彻底完成。”
听到作品,三妹才发现他的面前放着一个东西,她看了看,是个木雕,是个很漂亮,很多木公仔很多屋子从来没看见过的漂亮的木雕,原来,他就是为了雕这个东西离开家足足2年6个多月,看见他不回家,她没话说,放下手上的烧饼和烟接着就去给他做汤面吃,她没想到他油也没有,盐也没有,于是,就在现场捡了些木屑烧了一锅开水,煮了一锅斋汤面盛了一碗给他,两个孩子因为怕这个环境和怕这个人,一直都跟着妈妈的衣服跟紧妈妈,而拴紧呢,也好象是个冷血动物似的,对2年多都没见过面的孩子们有点什么表示,他还在低着头刻他的东西。妻子趁热给他盛了一碗端到他手上,但当一接过来的时候竟然双手把整碗的汤面狠狠的一甩,哐噹,整碗的汤面倒在了地上,两个孩子被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妻子也被他的举动吓得呆站在了那,泪如泉涌。看到这个场面,从未流过眼泪,从未向人道歉过的拴紧此时也红了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么大的动作,他要拉过儿子,但儿子怕他,不让他拉,他声音哽塞了,对妻子说:
“不好意思,我对不起你们,因为那碗面太烫了,影响了我的工作进度,以后,你们就不要来了,你们来只会影响我的工作。”
听见这么解释,妻子三妹才明白怎么回事。接着拴紧又说:
“你们走吧,不要妨碍我的工作,我的工作就是我的生命。”
妻子和两个孩子一时还不能反应过来,拴紧看见她们不动,火了,他提高嗓门吼他们,说:
“你们给我滚,不要在这妨碍我的工作!”
“疯子——!。”三妹愤怒到了极点,她拉着孩子就走出这个屋子,两个孩子不明白爸爸怎么会那样,妈妈又怎么会那样,他们一路被妈妈拉着走,一路回头看这个叫爸爸的人。这个爸爸,给这两个孩子感觉非常的陌生和恐惧,陌生的是因为,打从他们生下来就好象没见过这个爸爸多少,恐惧的是,他那么难看且那么凶。
回家的路上,三妹又心痛又气愤,她万万没想到丈夫会落到那个地步,但2年多不见了,他竟然又可以用那种态度对她,一路走,一路想,一路流泪,她想,好,我知道了你还在人间,在那个屋子就可以了,你不要我去看你我就不去看你,看你又怎么样。回到家,也就是回到镇上的那个店铺,三妹把找到丈夫的事告诉了姐姐他们,也回村里告诉了公公婆婆和哥哥,凡听到这个消息的亲人高兴啊,兴奋啊,都在盼望着能早日见到拴紧。
雕刻在继续,但心已经被搅乱,妻子生气的走后,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后悔内疚的他破天荒第一次为自己的那个“滚”字后悔、内疚。他心里乱,刀刀都刻在了手上,一下子,手上不知添了多少道刀痕,熬到下午,他熬不下去了,心想,不行,我要立即去跟妻子真诚的说声对不起,这也是拴紧他人生破天荒第一次为自己不当的出言想到要跟妻子说声对不起。想做就做,不做不行,他立即放下手上的刻刀木雕,马上起程,但当来到门口的时候,他止住了脚步,因为天还没黑,现在回去会见到很多村里人,自己离家出走了二年多又是这个样子回去,不知道他们又会怎样的瞧不起自己,于是,他又折回头,当他折回头的时候,发现了妻子给他带的两包烟,他激动呀,多长时间没抽过烟了,一是没钱抽,二是没时间抽,他坐在地上,发疯似的把烟点着,大口大口的抽,抽了一根把烟头用脚踩灭再点着一根,直到抽累了才停止。抽完烟,躺了一会儿,天黑了,他出发了,用半个小时走了6里地,回到了村口,象以前那样,避开夜行人,象贼一样偷偷的来到了家门口,可是,父母那边的鼾声依旧,但妻子房间的那个窗户灯光已经不亮,这让拴紧的心一下子收缩,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眼泪也涌上了眼眶,这是为什么,他想不明白,于是跳进园子里,走近窗户,把头贴着墙边听里面的动静,但里面没有一点的动静,再趴着窗檽往房间里看,里面空荡荡的,看上去好象连席子都没有,这下他明白了,她们母子三人搬到卖烧饼的地方去住了,但是在镇上卖烧饼还是回去了她妈妈那边卖烧饼?由于今天他的怒气,妻子没有机会跟他谈这2年多来发生的事甚至是眼前的事,越想,他越后悔,他决定,今晚先回去,等明天再去镇上找妻子儿女。
回去那个屋子,他再也睡不着,他又借着微弱的灯光继续他的最后雕刻,直雕到天亮,然后丢下手上的工具,把门一关一锁,就直奔镇上去找妻子。到镇上不要紧,没有什么人认得他。镇很小,也就是一条街道,他很快就找到了正在卖烧饼的妻子,妻子的烧饼档是这样的,烧饼在屋子里面做,前面接触顾客的地方是一块玻璃,玻璃上有一个洞,是顾客给钱和拿饼的洞。三妹刚给了一个顾客四个烧饼,正要叫下一个顾客,他跟她对上了眼。心里还有气的三妹发现是他,扭头就走进里间,这可急了拴紧,他推门而进,来到里间,门外有人叫买烧饼,他又赶紧转身走过去卖烧饼。
“给我四个烧饼。”顾客递进来二块钱。
“好。”拴紧收了钱,用纸包了四个烧饼给顾客。
看见没有了顾客,拴紧转身找事做,这是从三妹认识他以来从没有过的会找活干的新鲜事,其实,何止从三妹认识他以来,就是从他出生以来都没有过,这是他拴紧人生第一遭,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蟾蜍也会上树了。
拴紧发现了有几个要洗的碗和几双要洗的筷子,于是乖乖的收拾洗了,地下脏,他拿扫把扫了,三妹看在眼里,她的心软了,她开始下面条做中午餐,拴紧也献殷勤给予帮忙,人家做第一步他做第二步,人家洗好了锅,他盛水,人家点着了火他烧柴,水开了,人家揭开了锅盖他放面条,人家搅拌锅里的面条他把四个碗一字儿摆开,妇唱夫随,配合得天衣无缝,但,尽管他如此献殷勤,却得不到妻子的笑,得到的反而是妻子的眼泪,得到的是妻子的一句刺心刺肺的话:
“你走吧,你不应该来理我。”
听到这句话,性格已经变得有点扭曲的拴紧楞了好几秒钟,之后平静的说:“那,我们离婚吧,我没能给你们带来好生活,我对不起你们,两个孩子都给你,你带着他们好好过不要管我。”停顿了大概又是几秒钟,他一个转身,大踏步向门口走去,就在他前脚都已经跨出门口的那一刹那,三妹撕心裂肺的一句让拴紧定格在了那里,三妹说:
“如果你现在踏出这门口,你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曾经是堂堂的硬汉,此时此刻也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感,那眼泪呀,就象瀑布,唰唰的流,唰唰的淌,这时,两个孩子回来了,两个孩子想进门但被爸爸宽大的身躯塞住了进不去,看见这两个可爱的孩子,拴紧再也关不住自己的情感闸门,他回过头,声泪惧下,对妻子说:
“我是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对不起全家。”拴紧的哭声很动人也很委,他用衣袖又擦了把眼泪,说:
“但,我在外面也没有享一天的福。”
听到丈夫如此发自内心的道歉,听到丈夫诉说的这么惨,看见丈夫光了的头,看见丈夫如此的悲伤,三妹顿时变得平静,一时无语。孩子们说:妈妈,肚子饿了。不懂事的孩子他们不懂爸爸妈妈的悲伤,肚子饿了就会说肚子饿。三妹把两个小孩拉到一张不是饭桌的饭桌前,把他们抱上椅子,把两碗面条放到他们面前,两个小孩一边对爸爸瞪着恐惧的眼睛一边吃碗里的面条。拴紧看见这一切,他还有什么话说,他只有在心底里对自己说:“回去,只有快快把那个雕刻做好回到村里让他们知道我拴紧是有用的才是自己唯一的出路。”于是,他面条没吃,毅然的大踏步的离开了这个让他心痛的店回到他那可以赶走恶梦的地方。
为了安慰丈夫,几天之后,三妹又带了水、带了一袋面条、二包烟去看望丈夫,但当来到那个屋子的前面时,她想起上一次丈夫那凶神恶煞的脸她又不敢进去,她听到里面有雕刻声,知道丈夫在正常工作,她想,知道他还在,没跑就行了,她把带来的东西悄悄的塞进门缝,但,刚要站起来,就听见里面的拴紧说:
“进来。”
拴紧的一句“进来”吓了三妹一大跳。
“疯子。”三妹在心里骂了一句,还没等她迈开脚步进去,拴紧已经把大门一把打开,张开臂膀,兴奋的说:
“我的荣国府雕刻完成了,请你进来吧。”
听到丈夫的话,三妹也激动,她进到屋里,眼前呈现给她的是一座非常宏伟,非常壮观,里面什么都有的古代风格的木雕。还没等她说什么,拴紧卜通一下双膝跪下,给这座木雕重重的叩了三个响头,磕到最后一响,他定格在了那,不动了,大家知道他在想什么吗?
时间定格在了1997年的12月,从1994年的5月到1997年的12月,拴紧在这个破房子里足足呆了2年7个月,就凭着一句气话,就凭着争一口气,他从对木雕的一无所知到雕刻出了这座涵盖古代人物、涵盖古代建筑、涵盖古代礼仪、涵盖中国伟大的名著红楼梦所涵盖的所有的历史和文化、且饱含着他生命的火花付出了他生命代价的作品——木雕荣国府。是的,他对木雕一无所知,也没有人教他,但天道酬劳,他成功了;他的坚韧、他的刻苦、他的不怕牺牲、感动了天灵,感动了上帝,他成功了;他的妻子三妹,勤劳善良,在那么艰难困苦的情况下对丈夫不离不弃,她成功了。丈夫紧紧、紧紧的把她拥在怀里,许久许久,没有言语,没有言语,其实,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要说,彼此的血脉已经融在了一起,还有什么言语比这更能表达2年7个月里彼此的思念彼此的牵挂和真挚的爱?
这是在寒冬腊月,在白茫茫一片的麦田的阡陌里,一个人骑着一辆脚踏三轮车,那是拴紧的哥拴牢,三轮车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拴紧,一个是拴紧的妻子三妹,车的中间,放着一个用麻袋盖着的红楼梦大观园,还有一堆雕刻工具。拴紧戴着帽子,那是三妹给他带去的,这样可以遮遮光头的丑。三轮车在坑坑洼洼的阡陌上前行,骑车的人、坐车的人顶着寒风,还有飘飘洒洒的雪在艰难的前行,离家出走的二流子,不务正业不干正经事的二流子在外面漂泊挣扎了2年7个月之后终于带着他生命的符号回家了。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当年满头浓密的黑发今日变成了光头,仅存的一小撮长到了肩上变得不男不女,嘴边上的胡子比公羊的胡子还长还多,满身的脏乱差跟乞丐没有两样,甚至比乞丐还更乞丐。离开家将近三年,村里变化大了,很多人都盖起了二层或者三层的楼房,只是村里的路还是原来的路,三轮车走过便泥土飞扬,一堆堆的垃圾堆在路边发出腥臭。有的人的房子还有阳台,他们站在自己的阳台上俯视着看这部三轮车,他们在猜测,但不敢肯定:“那是拴紧吗?怎么还活着?”
“哟,二流子回来了?”
“不会吧,没死?”
二流子回来了的消息比电波还快,很快就传播到了四面八方,一时间,差不多从各家各户都涌出来人跟着车子走,他们中间有中青,有小孩,有老人。拴紧他们就象是珍稀动物一样,人们用惊奇的目光看他们,议论着他们:
“怎么头都光了?”
“是呀,看那头发留得那么长,胡子也那么长。”
当然,失踪了几年的二流子回来肯定少不了那些个娘儿们爷儿们的“关怀。”
“呀,肯定是出去招摇撞骗,抓去坐牢被家人贖出来了。”
“呀,他的车上还有个大家伙,肯定是从哪儿偷来的?”这一切,拴紧都听在耳朵里。
一路上跟着车子走的大都是小孩,他们在猜车上的东西:”
“呀,可能是电视机。”
“不象不象,好象是电脑。”
拴紧保持沉默,心想:“到时他们就知道我拴紧的厉害。”拴紧的意思是等这些人看见荣国府就知道他的厉害。
一路上,跟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她们跟着三轮车来到拴紧的园子里,本来,按照拴紧的性格,他早就该把这些爱嚼舌头的娘儿们爷儿们给轰走,但为了让这些人看到他的作品,看到他这几年出去后取得的成果,他让他们吵,让他们看热闹。
拴紧的父母早早的就等候在了园子里,当他们看见儿子这个模样时,都忍不住落泪,没等拴紧下车他们就走上去拉着儿子的手,说:
“拴紧,回来了。”
拴紧看见父母明显比之前老了,他也满含热泪,但没话说。
“瘦多了。”妈妈很心疼。
“带回个什么东西?”爸爸问。
拴紧还是没话说,只有三妹说:“等下你们就知道了。”
拴牢三妹拴紧下了车,本来,回到家,把带回来的东西就这样连同盖布搬进屋就是了,但拴牢不,他一下车就把盖荣国府的麻袋一掀,顿时,进到园子里的所有的人都张大了嘴巴惊讶的看着这件大家伙,有小男孩还立即爬到树上去占领最佳位置往下看,大家都为这个大家伙吃惊;
“哇!是件文物呀。”
“哇!太漂亮了!”
“是红楼梦,哇,是从哪儿弄来的?”
“拴紧雕刻的。”三妹忍不住了,说。
“小心一点,别碰坏了。”拴牢和三妹把荣国府小心谨慎的往家里搬,拴紧的父母也帮忙着搬,园子里,传过来一串不堪入耳的话,什么叫憎人富贵嫌人穷,这就是最好的演绎。
“谁信呀,他能刻这个东西,这个东西只有那些大艺术家才能刻得出来,骗人呀。”爷儿们说。
“哧,说鬼话,他不走正道,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人家的东西就硬充说是自己刻的呢?”抱着小孙子的大乳娘儿挤眉弄眼的说。
“就是。”妹妹说。
“他哪儿有钱买这么贵的东西,依我看呀,八成是不知从哪儿偷来的。”狗孬老婆也挤眉弄眼。
恶毒的言语听起来比在那个屋子里呆了三年所承受的苦难还难受,忍辱负重忍辱负重,以前没有本事被人踩被人瞧不起,今天有了本事还被人踩被人瞧不起,好,拴紧决定,从明天开始,他要在大庭广众,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自己的雕刻技术,让事实说话,用事实来粉碎他们那些恶毒的语言,用事实来重塑自己的形象,用事实来重拾自己的尊严,他要让你们全世界让你们这些爱嚼舍头糟蹋人的娘儿们爷儿们知道我拴紧的本事。
“好了好了,戏看完了,大家回去了回去了。” 拴牢从屋里出来把还在园子里的人赶走,那些人象看完大戏散场一样吆喝着散去,然后他也回他自己的家,因为他的家就跟拴紧一个园子,不过是另一个门口罢了。
等大家一走,三妹就给拴紧端来二大盘热水给他抹身子,河南人在家基本不洗澡,要洗澡就要到几里之外的县城的澡堂去洗,因为进澡堂洗澡要付钱,所以乡下人基本不会去光顾澡堂。全家人都看着拴紧抹身子,只见他坐在小椅子上,首先剥掉袜子,呀!2年7个月没脱下过的袜子,带着木屑、和着尘土、和着汗水,和着体液已经积了足有一公分厚厚的一层混合物,而且是硬了,跟脚上的毛黏死了,拴紧慢慢的脱,由于连同脚毛都一起下来,拴紧觉得有点痛,站在旁边的三妹上去帮助他脱,边脱袜子也边烂掉,等两双袜子都脱掉之后,他的两只脚显得比脚肚子以上的皮肤都要白得多嫩的多,他把两只脚放进水盘里洗,也没有香皂,三妹给他拿了些洗衣粉,他用洗衣粉洗了脚之后再洗手臂,不一会儿,那盆水就呈黑色。拴紧再在那个盆的清水里洗一次,很快水又再黑一次,只不过是没先前那盆黑罢了。三妹又给他再倒两盆清水,他再洗再擦身体,两盆水最后还是带颜色的。
“这是你的剃须刀。”
“剃剃脸和把胡子刮掉就行了,长头发由着他,这更象一个艺术家。”这时候,拴紧会开玩笑了。
“这也太长了吧,都可以扎辫子了,剪短一点,剪短一点,我给你剪。”因为头发少就那么一小撮,三妹两剪就把它剪好了,剪到比肩膀高出一点点,爸爸妈妈说:“好,这样好。”
“拴紧,这二年多,你是怎么过来的?”
“以后慢慢跟你们说吧。”拴紧不愿意回首那悲惨的往事,免得父母伤心。
第二天,在一个晒麦场,拴紧在哥哥和妻子的协助下用破席子搭起了一个遮阳棚,把他的荣国府和两块木头,还有所有的雕刻工具搬遮阳棚里,他要在这里向“全世界人”展示他的雕刻技术,确切得说,他要在这里用他会雕刻的铁的事实来粉碎一切对他的“荣国府”是用钱在哪儿买回来和不知从哪儿偷来的恶毒攻击。这时,晒麦场上围满了老老少少,那几个爱嚼舌头的娘儿们和爷儿们也来了,雕刻就要开始了,拴紧宣布:
“我这两年多在外学艺,学得了一手雕刻技术,这件“荣国府”就是我的作品,为了给大家证实这件作品是我雕刻的,从今天开始,我在这晒麦场给大家现场雕刻两个作品,一个作品是“十八罗汉”,好,现在开始了。”
听着拴紧的话,那些个爱嚼舌头的人表情已经不对。拴紧说完,只见他先用斧头把一块长30公分直径30公分的原木头唰唰唰削去了表面,然后坐下,捧着那块木头转来转去的看了看,等心中有图画了,于是拿起刻刀,把心中十八罗汉的线条先划出来,接着又换一把凿子,开始凿第一个罗汉,他的动作之娴熟令在场的人瞠目结舌,就连爱嚼舌头的那些个娘儿们爷儿们都没了话,张大嘴巴呆看着。
为了生活,三妹依然带着孩子在镇上卖烧饼,而拴紧则天天吃完早餐之后就到晒麦场上雕刻,二个月后,各现身姿各显神情挤在一块木头上的“十八罗汉”雕出来了,而且非常的传情,这下可轰动了十里八乡,他们纷纷慕名而来,就连县城的人都来了,他们对拴紧的技术赞不绝口,就连那几个娘儿们爷儿们都服了,不过,虽然服了,但(她)他们就是不明白:“他怎么有那么聪明?从来都没看到过他有这样的专长,看到的只是他不务正业不走正道。”
拴紧发扬他那两年7个月练就的连续作战的作风,接着十八罗汉之后又开始雕刻“乾隆御膳图”,这下子不得了了,更多十里八乡的人纷沓而来,这西庄村呀顿时象过年那样热闹,这回,眼见为实,那几个娘儿们爷儿们开始沉默不吭声了,只有臭蛋说:“这小子是有点本事了。”而村外面,人们传诵着,说:西庄村的那个二流子拴紧成大雕刻家了,雕出来的作品可棒了。
过了几天,那些娘儿们爷儿们又开始说话了,他们说:
“雕得好有什么用?又换不到粮吃,谁要这木头。”
面对着那些嚼舌头的人的讽刺、打击,拴紧也开始思考起了一个问题,就是自己付出了这么多,最后到底能不能在雕刻这条路上走下去?自己的东西在专家眼里会是个什么东西?
一天,县城来了一个年轻人自称是在县文化馆画画的,也算个青年画家,他手里拿着张报纸慕名找到拴紧,展开报纸告诉他一个消息,说:北京下个月将举办1998首都艺术博览会,他建议他去参加,他上北京参加艺术博览会?他的作品参加北京参加艺术博览会?他从来想没想过,也不敢想,一问,还要8000元的参展费。“8000元”,对拴紧,对拴紧家来说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不过,他想去,他一听到这个事都觉得兴奋,可是,哥哥有话了,那几个娘儿们爷儿们又有话了,他哥哥说:
“简直就是疯子,你那木头是什么玩意,还敢拿到北京去丢人现眼,还参展?再说,还要那么多钱,倒不如把那钱拿来给孩子花花。”
那几个娘儿们爷儿们说:“哼!他的东西?全国那么大,名人也这么多,他的三件东西算什么,人家北京火车站,烟头一扔都要罚10块钱,他的东西扔到厕所里都没人要。”
恶毒的语言再一次刺激了拴紧非得去北京参加这个展览不可的决心,他不光要参加,还要拿奖回来,于是,他四处求人借钱,求哥哥借求妻子娘家借,还有妻子的卖烧饼钱,最后凑够了8000元,一个人带着三件作品来到陌生的北京参加了1998首都艺术博览会,虽然说主观愿望要拿奖,哪怕是三等奖也好,但,谁知道呢?在展出之后的最后一天,也就是第十天,1998首都艺术博览会参展作品颁奖大会开始了,坐在台下的拴紧如坐针毡,忐忑不安,他想了很多,他想:如果这次获奖,他的这条雕刻之路或许还能走下去,如果不获奖,他就把这些东西在北京找个地方扔掉,一了百了,可是,工夫不负有心人,苍天有眼。
“庄永斌制作的雕刻作品《荣国府》获得1998首都艺术博览会特别优秀奖!”
他获奖了!他获奖了!还特别优秀奖!一开始他都不相信是自己,再问问坐在旁边的人,是,是自己,这庄永斌就是自己,他那泪呀,一下子就模糊了他的双眼,那是辛酸的泪呀!他在热烈而持久的掌声中流着泪水走上了舞台,接过奖状,向东南西北深深的鞠躬,曾经多少的苦曾经付出的代价在这一刻得到了补偿。
在丈夫去了北京之后,继续在卖烧饼的妻子每天的心都在悬着,她怕他又跑了,一去又不回来了,每天,卖完了烧饼,她都带着孩子跑回村里看看拴紧回来没有,一天又一天,因为,她不知道丈夫到底要去多久。大概10天之后的下午,拴紧出现在了三妹的店铺里,这给三妹一个莫大的惊喜。见到妻子,第一时间就是报告自己获奖的消息,还展示奖状给妻子看,孩子们也争相抢着看,三妹高兴呀,眼泪又一次唰然而下,拴紧一把把妻子抱住,两个人哭呀哭呀、、、、、、,这是他们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的第一次抱头痛哭,店铺外面,等着买烧饼的人排成了长队等着买烧饼,嚷着“怎么没人的?喂,买烧饼洛”。已经长大的女儿和儿子听到顾客的嚷嚷声之后马上放下奖状替代妈妈卖烧饼。
拴牢骑着放有拴紧参展回来的作品的三轮车回家,一进到村里,那几个娘儿们爷儿们见到就“关心”的问,还跟着拴牢的车子走着问:“没获奖呀?”
“获了,获得了特别优秀奖。”
“鬼信,获奖了干嘛还要往家里拉呀?”
听到这么愚昧无知的话,拴牢不吭声了,他只管骑着他的车回家,那几个娘儿们爷儿们不跟着走了,他们停在那,说:
“看,不获奖连人都不好意思回家,东西都让当哥的拉回来了。”
“就是,拿着那几块木头就想上北京拿奖,想得美。”正说话着,拴紧经过他们身边,他们又换了一幅嘴脸,说:
“拴紧,获奖了吧?”
拴紧讨厌他们,也故意逗他(她)们说:“没获。”
“你看你看,我就说嘛,那几块木头获什么奖。”
“他哥为了面子,竟敢说谎。”
拴紧听到他们这么说,反倒高兴了,于是,他迈开方步,甩开双手,作个吊儿郎当的样儿,一路走一路念起了豫剧《包公坐监》片段:“春雨惊春晴谷天,夏满芒夏二暑连,秋处露秋寒霜降,立冬大小冬寒寒,”,念得那些人一个劲说,一个劲笑:
“疯了疯了,获不了奖疯了。”
拴紧听罢又改为女声唱,唱得乐观无比:
“我的心爱的旧衬衫,两只帖心的口袋,那是爱人亲手缝,也是我的口袋袋。”
拴紧唱着远去了,这几个娘儿们爷儿们还在继续嚼舌头,说:
“整个的二流子,说他不务正业就是不务正业,上学不读书,农民不种地,走去学人家搞什么雕刻艺术,不获奖,活该。”
“看他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回到家,拴紧想想刚才那几个娘儿们爷儿们,越想心中越不爽,他想,这回谁怕谁?于是,他干脆拿了奖状去找那些娘儿们爷儿们,让他们亲眼看看我庄永斌真才实料的奖状,他找到他们,骄傲的把奖状递过去,说:
“看看我的奖状。”
那些人接过奖状,读:奖状,庄永斌先生制作的雕刻作品《荣国府》获得1998首都艺术博览会特别优秀奖,2008首都艺术博览会,1998年四月二十五日。”读完,大家皱起眉头把奖状翻过来翻过去的看,拴紧把奖状一把拿过来,说:“这是真的了吧。”说完骄傲的把头一抬,瞥了他们一眼就扬长而去,这帮娘儿们爷儿们看见拴紧这样骄傲也不吃他那一套,说:
“奖状是奖状,说不准是从哪儿买回来的呢?”
“就是,现在有钱,什么都可以买到,何况买一个奖状也不值几块钱,哈哈哈、、、、、。”
听到后面的娘儿们爷儿们说娘儿们爷儿们笑,拴紧也笑,他学着豫剧包公的笑而笑,笑得这帮娘儿们爷儿们一个劲说:
“疯子,简直就是疯子。”
经过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拴紧被百炼成钢,他对自己的木雕技艺充满信心,他决定照着这条路走下去,而对那些风言风语,他一笑了之,他说:“哼!都是些小人之辈、下流之辈、农民!有本事就象我那样?”
这次上北京,花了8000块,值,因为获奖,他的腰杆子从此硬了,走路都不同以往了,抬起头,大跨步,高兴起来还唱几句流行曲:
“我心爱的旧衬衫,两只贴心的口袋,那是爱人亲手缝,也是我心爱的口袋袋。”
“唱的什么玩艺?”那些娘儿们爷儿们看他不惯,笑他傻笑他疯,但他不在乎,想唱就唱,想怎么唱就怎么唱,电影《红高粱》的“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呀,往前呀走,不回呀头——”电影《刘三姐》的“哎;什么水面打跟斗呢,嗨矣呀微,什么水面起高楼呢,嗨矣呀微,什么水面撑阳伞,什么水面共白头哎。”歌曲“月亮走我也走,阿哥送我到田头,到田头,哦。”见到背着书包上学的小孩子他就唱:
“小呀小二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
拴紧的疯劲让整个村都不得安宁。
因为参展,拴紧除了获得奖,更重要的是大开了眼界,得到了名家的指点,名家指出他的作品雕工精细,很好,但不是原创,缺乏艺术个性,艺术家的作品就要是原创的东西就要有艺术个性。带着这样高深的问题,拴紧天天在家对着那几件作品在琢磨,什么叫艺术个性?什么叫自己原创的东西?一天,他灵感突到,茅塞顿开,因为,他看见了老父亲,都80多岁了,还从外面买了小袋粮食背回家,一下子,他想起了这么些年他遇到过的无数个的别人的父亲,他们的形象闪现在了他的眼前。所有的父亲真傻,他们也一辈子操劳,老了还要为家里的那餐小米操心,但没办法呀?谁让他们的儿子不争气不挣钱呢?于是,他决定造一个大傻出来。名家说不要很精工,那我就大刀阔斧,随意,就这样,他在园子里搭了个棚,把园门关紧,开始了大傻的雕刻,同样没图画,只是按照心里面的形象去构思这个大傻的形象和动作,正捧着块木头非常投入的在琢磨怎么下手,忽然听到母亲叫他吃饭,这下子他火了,一抬起头就冲着捧着碗面糊的母亲嚷:
“以后不要叫我吃饭!饿了我自然会去吃!”
母亲被他的样子吓得一松手,那碗面糊就掉在了地上,拴紧还继续说母亲的不是:
“打断了我的思维。”
家里一家老小闻声都来到跟前,拴紧很淡定,他宣布,说:
“从此以后,你们不要叫我做任何事情,你们不要理我,听到没有?!”
一家老小在他面前被吓得都怔怔看着他不敢说话。自此以后,一家人再也没有人敢叫他干什么,他也就得了个清静雕刻他的大傻。他大刀阔斧,一斧头一斧头,一刀一刀,一凿一凿的日夜兼程的制作,心中有激情呀,不能不日夜兼程,大热天,尽管脱了衣服只剩下一条裤叉还满身大汗,但他不在乎。这样的清静维持不到几天,村里的小孩,还有那几个娘儿们爷儿们一会儿来这个一会儿来那个站在那堵半截子的围墙看他雕刻,而且还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说:
“都没见过人这样拿着斧头雕刻的,简直就是个疯子。”
拴紧听到这话,愤怒的一把站起来,挥着斧头把他们赶走:
“滚开滚开,都给我滚开!”
拴紧找了一些烂木板把那截断墙围住,又开始了他疯子般的雕刻,准确地说,应该是开始了他的随心所欲的“乱砍乱伐”,他要看出一个“大傻”来。。
用了两个月,拴紧“砍”出了一个粗犷的“大傻”。
大傻,有五官,但,是不端庄的五官、甚至是不规则的五官、脸翘起、歪嘴巴、伸出舌头、眼睛象两颗黑豆豆、甚至,手臂只有臂没有手、戴着乡下农民喜欢戴的军帽、到集市上买了袋小米、风尘仆仆、一路走来、傻里傻气、但朴实憨厚,一看就是来自河南农村的农民,而且是穷困的农民,其实也就是他生活中所见所闻的人。有了大傻,再给他配个媳妇傻妞,没有媳妇不行,象他那样,没有媳妇就没有他的今天,也就是说,有了米,还要有柴火,于是他又大刀阔斧,又用了两个月,“砍”出了一个从山里背着柴火回家的傻妞,傻妞留着一排整整齐齐的留海,买了小米拾了柴火,小米做了给谁吃?给儿子,于是,拴紧又让他们生了一个傻蛋,这样,大傻、傻妞、傻蛋、三口之家的雕刻作品诞生了。三件作品一出来,为了检验自己的作品是不是属于原创,是不是有个性,他又借款带着这三口之家参加全国艺术展,中,又获奖,获得一等奖,还被称赞为这就是我们艺术家追求的原创作品,有着非常鲜明艺术个性的作品,得,原来这就叫原创作品,就叫艺术个性,拴紧那叫激动呀,他找到自己的艺术个性了,他有原创作品了。经过这一次,拴紧他彻底觉悟:原来原创作品就是从内容上来源于自己生活中熟悉的东西,从艺术上就是大胆表现,高度概括、即具体又抽象,似无似有,只求神似不求型似。
发现了什么叫艺术个性?什么叫自己原创的东西,拴紧一发不可收拾,为了充实自己脑子里装载的更多的人物形象,一天,他做出了一个疯得令人咋舌的行动。
早上9点钟左右,是十里八乡的人出门的最佳时间,只见拴紧,从头到脚穿着一套他父亲5-60年代穿过的现在只有在电视剧在电影里看到的布袋服:黑色棉袄,用腰带绑的大裤头裤子、吸拉鞋,先在村里走一个圈,然后十里八乡的去,还四处跟人打招呼,而且哪儿人多就往哪儿走?引得那一天十里八乡象过年似的热闹,象看大戏的那么热闹,就连正在看耍猴的都不看了改为看他。走了一圈回到家,那叫一个爽啊!他有收获了,而且是特别大的收获,因为今天,很多的人物形象装进了他的脑海里,这就是他创作的源泉,加上以前被人们称为二流子期间他所见过的人。从此以后,他连续创作雕刻了“二楞子和小寡妇”,大胆、夸张的把寡妇的乳房移到了勾引她的二楞子的身上,而把二楞子的小阴茎轻描淡写,两人眉来眼去又故作傲视对方的姿态好不给人赏心悦目,把“寡妇门前是非多”的民间遗风表达得让人回味无穷。这“二楞子和小寡妇”又获得了中国国际民间博览会金奖。接下来“懒汉”、“抓痒痒”、“期盼”、“我要尿了”、“孕妇”、“傻童”、“讨饭”、“无奈”、“天下第二”、“妹妹”、“说书人”、“酒袋”“饭袋”等近百个妙趣横生、栩栩如生的农民形象在6年的时间里相继诞生,拴紧获得的奖项也无数,什么河南省第三届民间工艺美术博览会金鼎奖一等奖,什么天津民间艺术精品博览会金奖,等等等等,并且,被他所在的省级权威机构评为省级工艺美术大师,被权威的国家级机构授予中国美术大师,从此,他有了中原刀哥、中原小神刀、老砍刀的称号,也有了老蠢、疯子的雅号,他的名字响遍中原,家里经常来记者采访,电视台的、报纸的,十里八乡的人都认为他成了个名人,从此都不再用瞧不起他的目光看他,而是看到他都竖起大拇指赞他:“你是有点本事,佩服佩服。”拴紧村里的那些几个娘儿们爷儿们也开始对拴紧有了一种敬畏,因为之前说过不少伤害栓紧的过头话,所以一直以来他们都没有能也不敢进到拴紧屋里看那些听说有100几十件很好看的雕刻作品,最近看见电视台,还是中央电视台的来采访,他们更觉得拴紧这疯子有本事,也就很想趁机混进去看看那些那么厉害的雕刻,看看他被采访上电视的情况,但又不敢表现得很热衷,象其他人那样大大方方的走进他家看,于是,他们就趁着很多人很乱,看着拴紧和他妻子都没看到他们的时候混了进去,先是悄悄的躲在一些人后面偷看拴紧接受电视台记者的采访,上电视,哇,连那个三妹这乡下女人都上了,他们非常惊讶,说什么也没想到他们会有今天。看着拴紧他们全都集中精神接受采访,几个娘儿们爷儿们乘机溜进拴紧放雕刻的地方,一看,哇!确实是很厉害,很多,很漂亮,但是:
“好多雕刻的男男女女都是不穿衣服的,那奶子呀、那男人女人的私处呀,呀!什么形状的都有,丑死了。”村里人又是议论又是笑的。
“亏他刻得出来。”
几个娘儿们爷儿们实在看不下去,于是又溜了出来,他们皱着眉头,纷纷说:
“呀,简直就不能看,还什么工艺大师,简直就是流氓大师。”“就是,还电视采访,简直不象话。” 几个娘儿们爷儿们依然瞧不起闪紧,突然,臭蛋看着妹妹和大乳娘儿和乌鸦嘴笑了起来,说:
“哎呀,我发现刚才那几个不穿衣服的娘儿们、那些“妹妹”可象你们了。”
几个娘们听了,扬起手要揍他们,他们一看不妙,跑了,几个娘儿们说:
“刚才那几个光着下身、小的象荸荠、大的象莲藕的“把儿”也好象你们。”
“去,你们看见过呀?”
“流氓,谁看你们呀?看了一辈子没得发达。”
“那些歪头歪脑歪嘴的爷儿们也好象你们。”
“去去去,我们比他们帅多了。”
“哎,他怎么知道那么多形状的“妹妹”和“把儿”?”
“是呀,他怎么知道那么多形状的“妹妹”和“把儿”?”
“哈哈哈、、、、、、、” 几个娘儿们爷儿们简直也是疯子,笑得他们都要断气了。
终于笑完了,妹妹说:“哧,出名有什么用?连盐都要跟人家赊。”
“就是,他刻的那些东西,连两个鸡窝都盖不起。” 臭蛋说
确实也是,名是有了,可还是那个穷样儿,尽管每次获奖都有奖金,但入不付出,除了路费、参展费,他还买更多的木头和工具,几年下来,不光没什么利收获,还欠下了不少四出参展的债。妻子,因为要伺候拴紧专心雕刻已经不再到镇里卖烧饼了,家里过着时常要断粮,生活用品都跟村里那间小卖部赊的日子,但赊到100多块钱的时候人家都不赊了,最后连盐都要大家你一角我一角凑够去买,孩子的上学问题更不用说了,还是由哥哥给予资助,因为哥哥除了种田之外农闲时间也到外面打打工赚点钱。
说拴紧疯子就是疯子,面对家庭这么多年这样的窘境,他竟然还无动于衷,依然痴迷他的雕刻,好象不用对任何人负责,好象不把生存当一回事那样。
2000年春节,家家户户都吃饺子过年,这是河南农村千百年来的风俗习惯,拴紧家也吃饺子,可是,当捧起碗吃饺子的时候,年幼无知的女儿说:
“爸爸,这饺子怎么没肉的?”
这句话让拴紧听了心里比刀刻还要疼,喉咙哽塞,眼泪一把一把的往下流,一滴一滴的滴在了自己的碗里。
“这大过年的,你干嘛呢,?”
想到几年来妻子和儿女们所受得委屈,拴紧心里充满了内疚,觉得自己没尽到一份做爸爸和丈夫的责任,看见妻子小孩过年连新衣服都没得穿,只见他把碗一搁,用衣袖把眼泪一擦,说:
“妮儿,你放心,爸爸会让你吃上肉的,三妹,我向你保证,我会让你们过上不愁吃穿的好日子的。”这是三妹自嫁给拴紧10年后才听到的一句有良心的话,当时,她感动得也是泪流满面,吃不下饺子。
给女儿给妻子下了保证,但从何来钱?他摸着这100多件的自己几乎是用生命换来的雕刻作品,心中非常矛盾,自获奖以来,社会上就有人曾经要买他的作品,大傻和傻妞,出口8万,“讨饭”的,出口1万,可他就是不舍得卖,今天到了这个时候,还卖不卖?他来回的在那100多个雕刻作品面前徘徊,最后决定,就是继续没得吃没得穿,他也不卖,他要留着。
极富个性,扬名中原的拴紧的雕刻作品也吸引那些爱好收藏的官儿们,一天,前呼后拥来了一大帮人,说是什么长来看中原刀哥来了,他们先到摆放作品的地方转了一圈,然后,来到拴紧的工作间,这会儿,拴紧正如痴如醉的雕刻他的新作“渡”,一个什么人来到拴紧的跟前,低着头,弯着腰,说:
“大师,县长喜欢你的《大傻和傻妞》,你送他吧。”
正沉醉在雕刻中的拴紧慢慢的放下他的斧头,把站在眼前的每一个人都浏揽了一遍,忽然,他把手指往门口一指,怒吼着说:
“都给我出去!都给我出去——!”
从来没受到过如此不敬的来人激动了,激动得胸口起伏,激动得立马就往门口大踏步走去,他忿忿的说:
“早知道这里还没建设好我就不来。”
拴紧听见了,只见他比你什么长更激动,他还是把手指往门口一指,吼道:
“滚,你们都给我滚!”
在拴紧看来,这几乎是用生命为代价用牺牲家人幸福换来的原创作品,你一个什么长有什么资格跟我要,还不知廉耻的说什么“早知道这里还没建设好我就不来”?
“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什么长丢下一句话愤然离去,他的后面,一串人紧跟不舍,他们为疯子感到悲哀。
不知是什么灵光,一天,他慕然回首,只见一个小孩手里拿着一把塑料剑在“杀杀杀”跟他的小伙伴玩,“有了。”刹那间,一个念头象一道闪电闪过心头,“剑”是中国传统的兵器,是权利的象征、有镇宅避邪作用,如果用同样是有着避邪镇恶作用的桃木来做,那一定受人们的欢迎,并能卖个好价钱。在生活的困境中发现了商机,尤如当年在艰难困苦中完成了“荣国府”那样激动,接着,他立即设计剑的图画,因为经过这么多年雕刻的锻炼,他已经悟到了画画的技法。他根据中国四方神有镇宅避邪的说法把朱雀、玄武、青龙、白虎画在了剑把上,再把整把剑的四边画上装饰的图案,就这样,他用了七天七夜把桃木剑雕刻了出来。这把剑有人给了他5000元,他激动呀,接着,他把这全部的5000元买了更多的桃木,再用5个七天七夜,再雕刻了5把,这5把剑,一下子就被那些慕名而来的人以每把2600元的价格买走,一下子,拴紧有了13000元钱。哇!兴奋呀!激动呀!从来没见过钱的他当接过这13000元钱的那一刻,疯狂的冲到园子里一把跪下,对着苍天大喊:
“我有钱了!我庄永斌也能挣到钱了——!”
他把这13000元钱全数交给了妻子,并激动的对着全家老小说:
“你父亲,你丈夫、你儿子,我,能挣钱了,你们从今天开始,大胆的花,爱吃什么就吃什么,爱怎么穿就怎么穿,我庄永斌能挣钱了,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见鬼去吧!”
因为媒体对拴紧宣传的多,很多人慕名要买他的剑镇宅避邪,于是,他组织了村里的一些人批量生产,制作一把剑给他们400块钱工钱,工人们一个月可以做4把剑,可以挣到1600块钱,这比种田的收入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他们高兴呀,乐意呀。有了慕名而来的那么多的顾客,又有了这么乐意干的工人,拴紧在2年之内就卖出了2000多把剑,2000多把剑就是几百万富翁了。从此,拴紧名利双收,不光是远近闻名的农民雕刻家,中国工艺美术大师,而且是百万富翁、企业家。
有工厂了,但他更热爱的还是他的雕刻,他的原创雕刻,他的艺术个性的追求,他对他的创作还是那样的如痴如醉,因为,现在,他已经不需要去为了那句气话去雕刻,而是,为了自己痴迷这雕刻艺术而去雕刻,他,又回到了他的雕刻室,不过,今天的雕刻室不是昨天的雕刻室了,今天的雕刻室已经是5亩地那么大,包括他妻子、两个孩子、还有80多岁的母亲的住房,包括作品展示室。这是政府为表彰和鼓励他为河南省的文化艺术做出贡献而赠送给他的。
因为市场对他的桃木剑需求大,他在已经有雕刻工人的基础上成立了“中原刀哥木雕艺术厂”,并委任了专门人打理。
他在村里第一个买了车,而且还是比小车大的叫VOLVO的吉普车,银灰色的,那几个已经盖起了房子的娘儿们爷儿们瞧不起那没他们房子大的车,说:
“小车值多少钱,还没有我们家造一层楼的钱多。”
那些都是些小人,农民、没文化没见识、没眼界、没胸怀、憎人富贵嫌人穷的地地道道的农民、嘴巴长在他们身上,让他(她)们嚼舌头去吧,人家拴紧爽着呢,现在要到哪里去体验生活,寻找创作灵感,开着车就去了,有时候不喜欢在家里那个虽然已经很大,但比起大自然还是狭小的空间里搞制作,人家开上车带上雕刻工具带上木头带上食品带上水找到静静的没有人的地方比如山里去潜心创作、制作,晚上想回家就开车回家,不想回家可以在车上过夜,潇洒、浪漫,爱怎么着怎么着。
他的女儿,就是那个过年吃饺子吃出没肉的那个妮儿,已经读上了大学,因为,他父亲有钱给她交学费了,父亲说:
“妮儿,过去父亲对不起你,今后,你要花钱尽管问你妈要,你如果能读书,你能考到美国去,父亲都供你,你爸爸赚的钱全在你妈妈手里。”
他的儿子,那个当年偷了人家2块钱手表的那一个小孩,今年已经是19岁,他承传了父亲的艺术细胞,现在他正当着父亲的学生学习创作雕刻个性化的作品,也帮助父亲管理着“中原刀哥木雕艺术厂”,每天带领着二十几个工人以一个月出100把桃木剑的速度给庄家创造财富。
还有,拴紧的妻子,三妹,一个承受了常人很难承受的苦痛的那个曾经踏遍十里八乡找丈夫的女人,妻子,妈妈、现在每天跟村里人打打麻将,聊聊天,过着少奶奶的生活,因为丈夫说过:
“花,给你钱你就花,钱不是什么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你跟着我吃了那么多苦,把我的家庭维持得那么圆满,我就是再给你多少钱都没有你付出的多。”可是,人家三妹忘不了当年拿着个米袋到处跟人借米、连盐都没得吃的苦日子,她舍不得花钱,打麻将一输就不打了,跟她搭脚的人都说,三妹真扣。平时过日子,能不买菜就不买菜,凑和着吃点斋面饿不着就可以了,人家拴紧不是,只要他有空,他就开车去县城、去镇里买大把的各种各样的蔬菜、肉、水果回来,放进冰箱里给妻子儿女老母亲享用。
哦,还有拴紧的80多岁的老母亲,就是那个当年捧着面糊叫拴紧吃饭被拴紧大声喝斥说以后不准叫他吃饭的那个老母亲,他现在是全村最享福的老人了,不愁吃不愁穿,拴紧说了,就怕你不懂吃不懂穿,老人家没几年命,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不吃白不吃。
老父亲,那个当年把拴紧吊在树上用滚子打的父亲庄老忠,很遗憾,在拴紧赚到那13000元之前的二天就因心脏病突发以93岁的高龄去世,93岁的老人,没能享到儿子一天的福,在拴紧赚到13000元之前的两天,他还骂拴紧,说:
“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都40岁的人了,还没个心肝,还死心塌地玩那些没出息的木头,有了名有什么用?你真是个没得救的疯子。”
大家还记得十几年前拴紧在庙里遇到的跟他要那个观音木雕他不给的那个木雕师傅、拴紧的朋友吧,一天,他突然带着儿子造访拴紧,说:
“你雕得比我好,你取得的成绩比我大,如果你愿意,我把我儿子交给你当你的徒弟,怎么样?”
看见10几年不见的朋友,雕刻师傅,那么有诚意,拴紧不计前嫌,还落落大方的说:
“多谢你当年对我的刺激,没有你当年对我的刺激,一定没有我的今天,现在,你既然那么瞧得起我,我庄永斌没有二话。”
就这样,当年师傅的儿子今天成了拴紧的徒弟。
还是说回拴紧这个故事的主角吧,他的雄心可大了,他准备用两年的时间把卖桃木剑挣来的钱花它几百万在现在这个政府奖励的5亩地的基础上再把旁边自己的那8亩自耕地加起来建一个自己的木雕艺术博物馆,他把这博物馆的名字都想好了,叫“中原刀哥木雕艺术博物馆”,从而让它成为一个中原旅游点,让更多的人欣赏到什么叫真正的原创作品,什么叫艺术个性,什么叫“中原刀哥”。
在这,我衷心祝中原刀哥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哦,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给忘说了那就是,他,离家出走了2年7个月,然后回家还是那么痴迷他的雕刻,好像在他的生活中除了雕刻还是雕刻,作为一个男人,一个正当年的男人,就象那些娘儿们爷儿们说的:
“哎,你们说,他那里还正不正常,还会不会跟他娘儿们干那个的?”
“不知道,看他那疯样儿,我想可能连那个都不感兴趣了。”
还别说,当年拴紧呆在那屋里2年7个月,一直没有“那个”,还真的对“那个”不感兴趣了。他从来都没想到过要跟家里的那个娘儿们怎样,也从来没有过冲动的时候,就算他妻子在2年6个月后找到他的时候,他一样没有那个冲动,好像是忘记了那个一样,直到第一次获奖回来,他还是没想到过要跟妻子来一下,因为那时候他的思想里整天琢磨的是如何能达到象那些名家说的是原创的又有个性的作品,妻子就是想要,他,没心情没时间,累。等到第二次又获奖了,时间又过去了1年,再等到被授予工艺美术大师,功成名就了,还没想,因为,他又在琢磨怎样让女儿吃上肉,怎样能让家里买上盐,直到、直到、直到赚到13000元的那一天的晚上,那个东西的欲望陡然而起,而且起来的是那么的强烈,那么不让他有丝毫的怠慢、、、、、、,那天晚上,他跟他妻子疯狂的干了5次,最后,“摊死”在了床底下、、、、、、、、,
摊着摊着,他突然想到有一个事要跟妻子搞清楚,他喃喃地说:
“哎,我问你,我离家了2年多,那么久,你又过得那么难,你为什么不离开我跟我离婚,是不是想着我以后会发达?”
“疯子。”
还躺在床上的三妹回答,说:
“你今天发达了,你是不是想还要再离开我呀?”
“不可能,一定不可能,我这辈子就认定你了。”拴紧说。
“疯子,上来吧,躺在那不冷呀?”妻子三妹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