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津
网站用户
近日，喜读名人手札，尤其清人。
晚清，湘人中出了一大批文武兼备的名人，湖南文艺出版社曾出过一本《湘人手札：曾左彭胡书信珍迹》，曾国藩、左宗棠、彭玉麟、胡林翼四人，被称为晚清中兴四大名臣。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过一套“翰札菁华”丛书，十本，所选皆明、清、民国之名流，清代诸如俞樾、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彭玉麟、骆秉章、李元度、罗振玉等，皆在其列。
所谓手札，即手书、亲笔信。俗话说：见字如面。见其信，如见其人。古人远矣，无法谋其面，但仍想识其人。一一查阅之后，眼前如星光灿烂，令人高山仰止，心生敬畏。晚清，更像一个年久失修、破破烂烂的大舞台，原本千疮百孔，又逢凄风苦雨，然则诸君一一登场之后，舞台中央则精彩纷呈，气象万千。好舞台会有烂剧上演，烂场子也有高手亮相。
说说胡林翼吧，因为胡林翼登场较早，且与曾国藩、左宗棠相比，世人又知之甚少，更有人认为胡林翼应位列同治中兴功首，“世徒知曾、左之贤，而不知胡文忠固在曾、左之前。盖胡公之学与才，实无逊于曾、左。”胡林翼字贶生，号润芝，湖南益阳人，道光十六年进士，官至湖北巡抚，追赠太子少保，兵部侍郎，谥号文忠。著有《读史兵略》46卷，奏议、书牍等10卷，辑有《胡文忠公遗集》《胡氏兵法》。曾绘制《大清一统舆图》，此为中国历史疆域最大的版图，也是大清的骄傲。胡林翼旧学基础深厚，能诗文，善书法，颇具军事才能。曾国藩在评价胡林翼时称：“林翼坚持之力，调和诸将之功，综核之才，皆臣所不逮，而尤服其进德之猛。” 还说：“润芝之才胜我十倍。”身后受多人追崇，毛润之之字，即源于胡林翼之号；蔡锷曾将胡林翼与曾国藩的兵法，编成《曾胡治兵语录》，用以治军；蒋介石也曾将其与曾国藩之治军用兵之道，合编成《曾胡兵法》，作为黄埔军校学生教材。
胡林翼出身名门，其父胡达源曾以一甲第三名进士及第，直接入翰林院，授编修。后官至詹事府少詹事，为四品京堂。胡林翼六岁，随爷爷认字，读《论语》。八岁，爷爷在益阳修志馆编修志书，常随侍在侧，时有陶澍将赴任川东兵备道，路过益阳，见胡林翼，惊为伟器，称“我已得一快婿”，遂订下娃娃亲，将自己五岁女儿许配与他。
胡林翼十九岁与陶澍之女琇姿完婚。二十一岁，偕夫人送岳母贺夫人去南京陶澍两江总督任所，留居一年，获益匪浅。在给父亲的信中，他写道：“岳丈公退之余，辄与男长谈。岳丈胸中本极渊博，加以数十年来宦途阅历，上下古今，融会贯通，每及一事，旁证曲引，判断洞中窃要，于男进益，非浅鲜焉。”
陶澍，更是清代大名鼎鼎的人物，其为湖南安化人，嘉庆七年进士，授庶吉士，任翰林编修，后升御史，曾先后出任山西、四川、福建、安徽等省布政使和巡抚。道光十年，任两江总督，后加太子少保，是清代经世派主要代表人物，道光朝重臣。
陶澍为官期间，除恶安民、整治治安，抗灾救灾、兴修水利，整顿财政、治理漕运，倡办海运、革新盐政，兴办教育、培养人才。可谓功勋卓著。道光五年，因洪泽湖决口，漕运阻浅，特调陶澍任江苏巡抚，其亲至上海主持漕粮海运，雇沙船一千五百艘，运苏、松、常、镇、太五府州漕粮一百六十余万石至天津，为清代大规模海运漕粮之始。
魏源在《道光丙戌海运记》中记载：次年正月，陶澍再次“亲莅上海，部先后，申号令，各州、县剥运之米，鱼贯而至，鳞次而兑，浃旬得百三十余万为首运，余三十余万归次运。告祭风神、海神、天后，集长年三老，犒酒食银牌而遣之。万艘讙嘑，江澄海明，旌旗飙动，鼋龙踊跃。”可见场面之浩大，气势之雄伟。二月底，漕运船队顺利抵天津。
道光十年，加太子少保衔，署两江总督，道光十二年，与巡抚林则徐治江苏水患，修刘河、白茆、练湖、孟渎等水利。
道光十九年，陶澍病逝于两江督署，谥号“文毅”，入祀贤良祠。身后留有《印心石屋诗抄》《蜀輶日记》《陶文毅公全集》等著作。在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湘军三杰”中，陶澍除与胡林翼为翁婿特殊关系外，另与曾国藩、左宗棠皆关系密切，“湘军三杰”被认为是陶澍思想与事业的继承者与发扬者。
由此可见，胡林翼不仅自身天资聪颖，更有陶澍这样重臣高官做岳丈，耳濡目染，其前途必不可限量。江南一行，胡林翼收获颇丰。在两江督署，胡林翼常能得见一些陶澍的同僚、下属，并能准确识其品行才德。他认为林则徐、卢坤能与陶澍比肩，可做两江总督的继任人选，陶澍深以为然。据《清史稿》与《胡林翼年谱》记载：“林翼负才不羁，娶总督陶澍女，习闻绪论，有经世志。”此后“于书无所不读，然不为章句之学，笃嗜《史记》《汉书》《左氏传》、司马《通鉴》暨中外舆图地志，山川厄塞、兵政机要，探讨尤力”。
道光十六年（1836），二十四岁的胡林翼中进士，被选为庶吉士，授编修。1840年先后充会试同考官、江南乡试副考官。1846年以知府分发贵州。去贵州做知府，虽是他自己的选择，也实为迫不得已。因为这个官是通过捐纳而来。胡林翼丁忧起复后，在京候缺补官，觉得机会不大，他的学生们也认为他才气过人，做地方官更会有所建树，所以就凑钱给他捐了个知府。按捐例，捐纳为官，可自主择地，胡林翼本可择富地选肥缺。但他正途出身，以其才情抱负，捐官已令他蒙羞，所以自愿到边远贫瘠之地，以区别于那些输金为吏者。他在与弟家书中说：“天下官方，日趋于坏。输金为吏者，类皆择其地之善者，以为自肥计。黔，硗瘠之所，边僻之境也，为人所掉首而不顾者。然兄独有取于黔者，诚以黔之官吏尚能奉上以礼不以货，以礼则知自重，不以货则知恤民，而治理庶几可冀。”对友人称：“某之出，资用皆他人助成之…… 某初为政此邦，贫瘠或可以保清白之风，而不致负良友厚意。”赴任前，他还“遍谒先茔，誓不取官中一钱自肥以贻前人羞”。其后，胡林翼也确实做到了终生两袖清风，一尘不染。后来，他曾在家书《呈七叔墨溪公》中写道：“惟望国山整饬，我必无钱寄归也，莫望莫望，我非无钱，又非巡抚之无钱，我有钱，须做流传百年之好事，或培植人才，或追崇祖先，断不至于自谋家计也。”。胡林翼去世后，他的朋友、湘军要人郭嵩焘感慨道：“（胡林翼）位巡抚，将兵十年，于家无尺寸之积。”世间做官容易，然做高官且才华盖世又清廉如胡林翼者，则凤毛麟角。
胡林翼历任安顺、镇远、黎平知府及贵东道。任内，强化团练、保甲，平多起暴乱，保一方平安。胡林翼主张“用兵不如用民”，“用兵”只能治标，收一时之功效，“用民”方可治本，实现长治久安。胡林翼在贵州安顺知府任上，经常芒鞋短衣，深入民间，昼行夜宿，摸民情，探匪情，带领官兵与盗匪作战，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遂成《胡氏兵法》。
“翰札菁华”丛书《晚清七名臣手札》中，首篇即胡林翼至“辛阶老前辈大人阁下”信，洋洋洒洒千余字，书法颇见功力，内容为军政事宜，信中有“七月至黎平至今已满两月”语，应是胡林翼任安顺、镇远知府后，初任黎平知府。这位辛阶老前辈为何人？辛阶系劳崇光的字，劳崇光为湖南善化(今长沙市)人，年长胡林翼十岁，道光十二年进士，道光二十一年(1841)出任山西平阳(今临汾市)知府，后历任冀宁道、广西按察使，1848年任广西布政使。1851年太平军起义，调任广西巡抚，督办军务，设局开捐，筹措饷需，令各州、府、县组织团练，与太平军作战。1859年任广东巡抚兼署两广总督，1863年授云贵总督，参与评定黔西苗、回族起义。1867年病逝，谥文毅。著有《常惺惺斋诗文稿》等。
从这些信札中，今天仍然可见当年这些官僚士大夫之间深厚的友谊与身边强大的朋友圈。
1854年，胡林翼擢贵东道员，奉调带勇赴湖北、湖南抗击太平军。曾国藩以其“才大心细”加以奏保，并令其自领一军，随同作战。此后，胡林翼率军在两湖长江一线，与太平军鏖战，屡建奇功。
1858年，胡林翼部围攻九江，占领全城，九江太平军守将林启荣战死。胡林翼因调度有方，赏太子少保衔。
1859年，胡林翼又会同曾国藩、多隆阿、鲍超等部，击败太平军石达开、捻军张洛行、龚瞎子联军。攻克太湖城，收复潜山。
1861年8月30日，胡林翼病逝于武昌，年仅四十九岁。胡林翼之死，最常见的版本，说他见到洋人小火轮，在长江之上，迅疾如飞，肆无忌惮，而我大清舰船，依旧布帆木桨。惊愕之下，吐血而亡。其实胡林翼看似才高八斗，游刃有余，但一生可谓殚精竭虑。多年操劳，身心疲惫，他深知自己精力耗损已过极限，在给阎敬铭的信中写道：“弟面色如白纸，神采如槁木。两鼻孔日夜翕张，喘息粗而神明已竭矣。”曾国藩在日记中写道，胡林翼与他商量安庆之战时，已经大口吐血，“至胡帅船中，久谈。渠昨夜吐血甚多，委顿之至，为之忧惧。”
9月5日，胡林翼病逝一周之后，湘军攻陷太平军重兵把守的安庆，从此直接威逼南京。这是湘军与太平军作战的一个重大转折点，从此扭转了整个战局。曾国藩回忆道，安庆会战围点打援的谋划，完全是胡林翼提出来的，“楚军围攻安庆已逾两年，其谋始于胡林翼一人”，“前后布置规模、谋剿援贼，皆胡林翼所定”。
胡林翼晚年致力于教育，主讲长沙城南书院，曾创办湖南益阳箴言书院。他从自己的俸禄中，出资购置图书1337种，36261卷，其中，经书444种7048卷；史书232种，16320卷；碑贴195种117卷。他把全部藏书皆运至箴言书院，供师生阅读。其中有宋元本古籍数种，乾隆刊本《陕甘通志》一套33册，后部分图书由湖南图书馆收藏。
胡林翼可谓文韬武略与官德兼备之才。令人慨叹的是，历史常隐藏了许多贤才良将，偏见也遮蔽了许多珠光玉彩。好在时间之长河，也会有云淡风轻、晴空万里的好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