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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宁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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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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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深处

朱炬

 

 

她的右手手腕上套着一个蓝色的环,他的左手手腕上也套着一个同色的环,她们俩被一根长长的,像电话线一样的绳子牵着,朝着家里走去。

她走得稍微快了些,感觉手上的绳子被拉紧了,她放缓脚步,向身后看去,看见他正站着那里,抬头看天。她走到他身边,悄悄地拉起他的手,她也朝着天上看去,天上什么也没有,灰蒙蒙的,风一阵紧接着一阵刮过,似乎要下雨了。

她们俩站了一会儿,他甩开了她的手,急急忙忙地朝着小区门口的一群人追去。绳子一下子被拉成了直线,她连忙追过去:“等等我,慢点走。”

他没有听见她的话,理也不理她,继续向前飞快地走着。她便依了他,转身朝着他的方向加快了脚步。现在,他走到了她的前面,他走得太快了,她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眼看快到门口了,他突然又停下脚步,抬起没有拴着绳的手,从一棵树上撸下几片叶子,她追到他跟前,他已经把那几片叶子放到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

她踮起脚尖,把他的头转过来,让他看着她。她对着地上作出“呸呸呸”吐东西的样子:“快点把树叶吐了,树叶不能吃。”这一次,他听见了,听话地把树叶吐到了地上,他踩上嚼碎的树叶,用鞋底划拉着。

“乖,肚子饿了吧,回家吃饭饭了。”她细声细气地哄着,她们肩并肩地往家里走去。远远地看过去,你不知道是她牵着他,还是他牵着她,她们俩就这样被一根绳子牵着,慢吞吞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她上个月刚吃过儿子送来的六十六块肉,他比她大四岁,已经跨入了古稀的门槛。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第一次把他领到奶奶面前时,奶奶对他很中意,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奶奶还说,男大四,好一世。是的,她们从恋爱到结婚,到生子到如今,两个人好成了一个人,她们一起携手走过了四十三个年头。

她是她们家族里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女孩,一直被双方的家长众星捧月般地宠爱着。她除了读书和工作,什么也没有学。她不会做饭,不会烧菜,不会洗衣,也不会拖地,就连叠个被子也不成样子。他指着她叠得摊成一堆的被子笑话她,她嘟着嘴,干净利落地把叠好的被子用力抖开来,堵着气:“你说我叠得不好,那你来叠。”他出生在农村,又参过军,生活自理能力极强,什么家务活都不在话下,他承包了所有的家务,他让她做他的小公主。

他喜欢她乌黑发亮的长头发,她把她的长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走起路来,上下翻飞,活泼灵动。洗过澡,他会仔细地帮她吹头发,他去西藏给她买过一把牛角梳,上面刻上了她的名字,还刻了四个字:一梳百顺。这一把梳子无数次地在她的头顶轻轻划过,看着她的头发由乌黑变得花白,由浓密变得稀少。

她始终为他留着她的长发,扎起高高的马尾辫。她好像永远都长不大,生了儿子之后,仍旧一副小女孩的样子,走路还是喜欢一蹦一跳,她的脾气也像极了任性的小女孩,开心不开心全部都挂在脸上。当然,他们偶尔也会为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拌嘴,但最后总是他坚持不住,厚着脸皮先与她说话,说着说着,他牵起她的手来,她就忘了他们因为什么吵起来,她的又白又嫩的小手安安静静地呆在他的掌心里。

他一辈子都没有对她说过“我爱你”三个字,年轻的时候,她常常缠着他:“说呀,你说,我爱你。”他张了张口,朝她笑着:“我爱不爱你,你感觉不到吗?”

“我不知道,我要你说。”她有点蛮不讲理。

她为了听他亲口说出那句“我爱你”等了又等,好几次无理取闹,他终究没有说出那三个字。每回逼他,他都躲着,怎么也开不了口,逼得急了,他的脸通红通红,支支吾吾地,什么也说不出来。

有一次,朋友聚会,大家喝酒喝得兴起,她又开始逼着他说那三个字。朋友们起劲地拍手打着节奏,一起大声地喊着“一二三、我爱你”、“一二三、我爱你”。他站起来,抓起酒瓶,倒了满满一杯白酒,一口气干掉,逃出了包厢。她终于没有等来那三个字,失落地跌进餐椅里。

他喜欢看战争片,不是游击队打日本人,就是共产党打国民党,连续剧一部接着一部,百看不厌。在她的记忆里,仿佛每一部剧里都会有共产党被抓上刑的镜头,她见不得血腥,哪怕明明知道那是演戏,她也会害怕,每回遇到这样的镜头,他抓起遥控,笑咪咪地秒转台。他当初上过通讯军校,练了好几个月的发电报和记电码,他有好几次去挑电视里电报员发电报的刺,说演员的手势不标准,他曲起他的食指,在沙发茶几上扣动着,演示给她看,嘴里发出滴滴滴、哒哒哒的声音。

她问他:“我爱你,电报怎么拍?”

他扣着手指头,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教她,I是滴滴,L滴哒滴滴,O哒哒哒, V滴滴滴哒, E滴,Y哒滴哒哒,O哒哒哒,U滴滴哒。“我爱你”就是,滴滴,滴哒滴滴  哒哒哒  滴滴滴哒  滴,哒滴哒哒  哒哒哒  滴滴哒。

“哈哈哈,你说了,你终于说了我爱你。”她得意洋洋地指着他。“还是英语滴。”

“我没有说。”他不服气。“我是在教你拍电报。这种话,又不是一定要说出来的。”

她学着他的样子扣动手指,一次又一次,学一次,错一次,再学一次,又忘一次。他明知道她只是为了让他多说几次我爱你,他故意没有点破两个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让她每次都想当然地以为他上了她的当,他又上了她的当。她呢,总是乐呵呵地沉浸在那一声“我爱你”里,意犹未尽。

她后来才觉得,就是因为他太聪明了,才会在他六十五岁那年,早早地患上了老年痴呆症。这个病的起势并不急,他有几次出门忘了带钥匙,衣服晾在窗外过了夜,清蒸鱼里没有放盐……她以为,他跟她一样,只是年纪大起来,记性差了。

那一天,她们手拉着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股东西烧焦的味道隐隐约约钻入她的鼻孔,她问:“你在烧点什么,好像焦了。”电视里的敌我双方打得正起劲,他顺口答道:“还早呢,我还没有烧饭呢,邻居家的吧。”

那股味道越来越重,她嗅了又嗅:“不对,好像在我们厨房。”她拉着他起来,“走,去看看。”

厨房里的煤气灶上,红色火苗舔着了木质铁锅盖,火舌串上了脱排油烟机,陈年的油腻正在滋滋地冒着黑烟。他连忙冲过去,关掉煤气,接了一盆水又一盆水,哗啦啦浇了过去。她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狼藉的战场,拍着胸脯:“吓死我了。还好,还好。”

他在厨房里收拾,她给儿子打电话:“不得了了,我家厨房差一点烧起来了。”儿子心急火燎地赶过来,她一五一十地告状:“你看看,你看看,你爸的记性!我都提醒他了,他都不知道。”儿子安慰着老两口:“妈,你也不要急,改天我带爸去医院看看吧,不会是生病了吧。”

“唉,你爸的脾气也比原来差了不少,去看看也好。”她坐回沙发里,倚着沙发背看着他。

他犟起来:“我不去,我就是记性差了点。”

她一连劝了他好几天,他始终不愿意松口。她想呀想,想呀想,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中午,她吃着饭,忽然停下筷子,双手托着头,皱起眉头,作出痛苦状:“哎哟,我的头。”

他顿时紧张起来:“怎么啦,我看看。”

“头疼。”她怕露馅,干脆闭上了眼睛。

他掰过她的头,轻轻地揉着。“好点了没有,好一点了没有?无缘无故的,怎么会头疼呢。”他摸出手机,拨给儿子:“你妈头疼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带你妈去医院看看。”

晚上,她偷偷躲进卫生间给儿子打电话:“我没有病,我骗你爸呢,骗他去医院看病。你要配合好我,不要让他发现了。”隔天,儿子联系好了熟悉的医生,带着父母去了医院。

医院的大厅里,她向他撒起娇来。“来都来了么,我们一起检查一下吧,我一个人,害怕。”

“好,我陪你。”他犹豫着,到底还是没有拗过她,宠溺地拉了拉她的马尾辫,“你看你,这么大年纪了,还像个小女孩。”

儿子给他俩挂好了专家门诊。他陪着她先去了验血窗口查B12。他把她推到前面去:“你先抽。” 他给她撸起衣服袖子,面对着她,用背挡住她的视线,“害怕就闭上眼睛。”她听话地闭上眼睛,把头埋进他的胸口。

他们接着做了头部CT,做了心电图,还做了几张量表。负责心理测试的女医生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三件东西:一把钥匙、一支水笔、一个票夹。问他:“这是什么?”他不以为然,看了一眼。跟着女医生重复到:“钥匙、水笔、还有夹子。”

女医生把东西放回口袋,又问:“刚刚给你看了哪三样东西?”

“笔、橡皮,还有什么文具?你不要催我,让我想想。”等了一会,他还是想不起来,朝着她投去求救的眼光。

女医生抬起手臂阻止她:“不要告诉他,让他自己说。”

一道题目接着一道题目做过去,有的问题,他回答得很利索,有的看似很简单的题,他却怎么也回答不上来。女医生又问:“说一说刚才给你看的三样东西。”

他愣住了,喃喃地吐字。“东西,东西,尺?”

“嗯,还有呢?”

他败下阵来,“我不记得了。”

儿子拿了检查单带他们回到门诊医生那里。他焦急地问:“她怎么样?为什么会头疼?”她扯了扯他的衣服,“我,我,今天头不疼了。”医生翻看着检查单子,把CT片子挂到读片墙上,“她没事,一切正常。”

他放下心来,高兴地搂过她,“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专家下了对他的诊断,老年痴呆,中度。她知道,守护着她的天出现了裂缝,她下定决心要做女娲,补天。

回到家里,她跟着他学做家务,她潇洒地一甩马尾辫,斗志昂扬:“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今天开始,我们家的家务由我承包了。”

她拖地,磕磕碰碰的,脚上不断撞出新的乌青块;她洗衣,倒了太多的洗衣液,泡泡溢出了水池;她做饭,淘了米,放好水,插头也插上了,忘了摁开关;她刷碗,手一滑,打碎了好几个盘子,他弯下腰捡起瓷器碎片,嘴里念叨着,岁岁(碎碎)平安。她把被子叠得一团糟,他咧着嘴,老啰,老啰,不用穷讲究啰。

他舍不得她辛苦,买来扫地机器人,又买了一台洗碗机细细研究起来。可还等不及他把所有功能全部研究透,他的病情越发严重了。

他要么沉默不语,要么胡言乱语。有几次都差点认不出她来了。他警惕地指着她,“你是谁?你怎么在我们家?”她朝他摇了摇她的马尾辫。他拉着她的辫子,嘿嘿地笑:“老婆,老婆。”

每过半个月,她都会带着他去医院复诊配药。春去冬来,她学会了所有的家务,他渐渐地养成了小孩子脾气,一个不顺心就乱扔东西。她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他玩到哪里,她收拾到哪里。

他在家里的客厅到卧室之间走来走去,“一二三四五,购物到华联” 、“一二三四五,购物到华联”,她不叫他,他就一直这样走呀走的,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她喂他吃饭,她说,啊……他张大嘴巴,机械地张嘴咀嚼。喂得多,他吃得多,喂得少,他就吃得少,不知道饱也不知道饥。

有时别扭起来,他死也不肯张嘴,她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哄着他:“乖,啊……好好吃饭。”

他不爱洗澡,她拿来孙子的玩具丢进浴缸。他玩着玩具,她坐在小凳子上给他搓背,她回忆起他患病前两个人相处的甜蜜时光,那时候,就是这个背扛起了她的家,就是这个人,给了她全部的爱。她的眼眶湿润着,他虽然从没有说过“我爱你”那三个字,可他是真的爱她呀,很爱很爱她,她也爱他,爱健康的他,也爱如今的他。

儿子媳妇每周末给她买来生活必需品,菜多得塞满冰箱。媳妇劝过她几回:“妈,你年纪大了,叫个保姆吧。”

她摇着头一口回绝:“保姆哪有自己人贴心,别白花了那个冤枉钱。你爸认生,我来管,他才服帖。”

她带着他去医院配药。配完药,在医院门口撞到了她的一个同事王芸,王芸懵在原地,上下打量着她,直到她喊出了王芸的名字,王芸才吃惊地回过神来:“你,你是何姐?你怎么……,你不叫我,我真还认不出你来呢,我的印象里你……,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小姐姐呢。”

她自嘲,“这几年,长着急了。”

她俩站在医院门口海阔天空地聊了起来,当聊到他得了老年痴呆时,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跟在她身边的他,不见了。

她着急起来:“不说了,我,我要去找他了。”

她匆匆忙忙跑出医院,可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哪里还有他的身影。她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东张西望着,不知该往右还是往左,或者往前。她朝着家的方向追了几步,又停下来,她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他不认识回家的路。她往左迈开步,又止住了脚步。她,她快要哭出来了,她命令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她想起来,他喜欢热闹,对,他爱热闹,他应该往人多的银泰城那边走了。

她朝着银泰城跌跌冲冲奔过去。

她看见银泰城门口吵吵闹闹地围着一群人,她以为银泰又在搞活动了。她在人群中拼了命地扒拉着,一张脸,一张脸地辨认过去,急切地想要找到他。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人群中响着:“就是他,你们来看看,就是这个老流氓。”“老流氓跟踪我,叫我老婆。他,他还拉我辫子。”

“太恶心了,光天化日之下,侮辱小女孩。” “打,打他。”“为老不尊,现在的坏人都变老了。”“报警,报警,把他抓起来。”随着小女孩梨花带雨的控诉,围观者群情激愤。

她踮起脚尖,看见了场地中间的他,头顶脱了一大块,脸上被巴掌扇得通红,双手被几名壮汉扭在背后。他茫然地昂着头,喃喃自语:“马尾,老婆,老婆,马尾辫。”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拨开人群扑向他:“不是的,不是的,他有病,他是来看病的。”

“有病还折腾,这种人渣,就该关起来。”不知谁又喊了一声。

她的心被狠狠刺痛,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血来。她紧紧地抱着他,哭喊着:“他是我老公。你们放开他。放开他。”“他老年痴呆了,呜呜呜。他不认识我了,她只认得我的马尾辫。呜呜。”她粗糙的手抚摸过他浮肿的脸,强忍着崩溃大哭的冲动,轻声轻气地拍着他,“不怕,乖,我来了,不怕。”

她的眼泪好像点醒了他,他将脸抵过去贴着她:“马尾,嘿嘿,老婆,不哭。”

警车闪着警灯,拉着警笛赶到了。她抽搐着,发着抖的手从塑料袋子里摸索出一本本病历,又摸出刚配的几盒药,翻给警察看。警察查验了她俩的身份证,了解清楚了情况,朝着人群挥了挥手,“误会,一场误会,散了吧,大家散了。”

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绕了绕头:“那个,警察叔叔,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有病。”

警察很无奈,“这事闹的,你跟她们道个歉吧。”

“叔叔阿姨,对不起。” 她不好意思地向着她俩鞠了一个躬,马尾辫甩过头顶,又甩了回去。她泪眼朦胧地望着小女孩,高高的马尾辫活泼灵动,摇曳得一如她年轻时候的模样。

“作为监护人,你要看好他,别让他乱跑了。” 警察有点同情她。她一个劲地点头:“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不会再把他弄丢的。”

另外一名警察凑过来,看了看他脸上的伤,征求她的意见:“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她侧着仍在瑟瑟发抖的身子,好像在躲避着什么:“不了,不了,我们回家,回家。”

晚上,儿子闻讯过来看他们,她正在用热毛巾轻轻地敷着他的脸,他脸上的红肿还没有完全褪去,她的眼睛也红肿着。

“都怪我,都怪我没有看紧他,他追着扎马尾辫的小女孩就跑了,唉,他一定以为那个小女孩是我呢。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跟人聊天,把他丢了,还害得他被人家给打了。”她自责不已,抓过他的手,把插着吸管的茶杯递到他的手里,他捧着茶杯,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杯。

儿子去网上找牵引绳,问她:“妈,你要什么颜色的?有红的,蓝的,黄的。”她说:“你爸喜欢蓝色,买蓝的吧。”

年轻时,他把她当成孩子宠,年老了,他成了她的孩子。她给他的手腕上戴上牵引绳。他忽然说:“手表。”她笑了,竖起大拇指表扬他:“对,真聪明,我们戴手表。”她仔仔细细地系上雌雄搭扣。她和他的手放在一起,“哈哈,情侣表。”

她牵引着他去小区里散步。他们一起看天,灰色的天,蓝色的天,晨光里的天,傍晚时的天。他们一起看云,云朵像一艘船,像棉花糖,像两个人手拉着手呢,就跟你我一样,她乐呵呵地告诉他。他们一起看花看树,她说,春天来了,花儿开了,她说,秋天到了,叶子黄了。冬天了,下雪啰,这地上呀,像盖着雪白的被子呢,小心点,慢点走,她扶着他,在雪地里踩出两串脚印。

她又一次把他安顿到卧室的藤椅里,她去厨房做饭烧菜。她把最后一盘浓油赤酱的红烧肉端到饭桌上,领着他去卫生间洗了手,又拉着他在饭桌前坐下,给他围上围兜。“我做了你喜欢的红烧肉,来,尝尝,好不好吃,啊……”她喂他吃了一块肉,油渍从他的嘴里漏出来,“香吧,我特意给你做的。”她拿起餐巾纸给他擦了擦嘴,她一调羹又一调羹地喂着,他一口接一口地吃着,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子上敲击着。

喂他吃饱饭,她也盛了一碗饭,一边吃一边抬头看他,他面无表情,久久地看着墙上的一幅字,嘴里嘟嘟嚷嚷,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又低头吃饭,等她再次抬起头,看见他目光专注地盯着自己的手,他慢慢地曲起他的食指,在饭桌上有节奏地扣动着,滴滴,滴哒滴滴  哒哒哒  滴滴滴哒  滴,哒滴哒哒  哒哒哒  滴滴哒。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不相信地瞪大眼睛。这一次,她看清了,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在拍电报,他在拍“我爱你”。

她激动地站起来,眼睛里盈满泪花,她大声地回应着他:“我爱你,我爱你”。她朦朦胧胧地看见,黄昏的光影幻化出一匹白色的骏马,年轻的他穿着绿色军装骑在马上,朝着她飞驰而来。

 

原载《海宁潮》2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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