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海洋生物学家卡罗姆·罗伯茨,著有《假如海洋空荡荡—一部自我毁灭的人类文明史》一书,于2016年6月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该书反映了海洋生物历经千万年的孕育、繁盛,却在近百年间遭遇人类疯狂捕杀的惨状。罗伯茨在书中呼吁全世界的人们立即行动起来,为保护海洋生物携手同行。
第一章:狗母鱼的1506年
更多的族群在日复一日的迁徙与流亡中,成为海上的游魂和孤魂。
这空荡荡的海洋谁是主角?
走过水底的群山涉过万川,谁是漏网之鱼?
看,那是有着奇怪独角的“剑吻鲨”;是可以吞下比自己身体还大的“囊咽鱼”;是可以站着呼吸的“狗母鱼”。500年前,这些鱼就在地球上绝迹了。
那么,我就是那条死里逃生的“狗母鱼”——你可以叫我“狗狗”——越过空荡荡的宫殿、竞技场和沉船的碎片,“狗狗”要向你述说一个“人丁兴旺”的家族被“夷灭”的故事。
那就从1506年5月20日说起吧。
这一天,航海家哥伦布在美洲萨尔瓦多登陆。之后,地球上无数的水道、岛屿、航线、码头、城镇、行政区,被冠之以欧洲白人的名字,“狗狗”家人一开始兴奋无比地跟着船队进出港口,试图取下他们戴在头上的那顶“花帽子”。
他们的花帽子,一阵风起,飘到水面。“狗狗”的家人也暴露了自己诡异的身体——“狗狗”习惯在水面呼吸、嬉戏,因此很容易被“发现者”当成靶子,一刀刀砍杀,或一枪枪击毙。“狗狗”家人的尸骨,跌进万丈深渊。
“狗狗”对灭绝后的水世界仍怀着无限的眷恋。
苍天之上,“狗狗”的灵魂与大洋上不断丧失的生命做最无奈的告别——
后来,他们的“渔业科学家”发明了“拖网”。渔夫把又长又密的渔网一节节潜入水里,拉上来当然有鱼骨头。而渔商仍然不满足于“鱼虾满仓”的节奏,到了1960年代,随着木船的机械化,走过百年历史的“拖网”迎来了革命性的跃进。到2010年,欧洲人改造的利用光电技术、遥感卫星、海床扫描的新一代“拖网”,能深入到水下2000米的幽暗之中。
“拖网”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缺少阳光而成长起来的鱼儿,可能要经历150年到200年才能长成1—2厘米大小,千年“成精”,被“拖网”一网打尽。
只看到珊瑚礁、草世界和安乐窝被连根拔起。而更多的族群在日复一日的迁徙与流亡中,成为海上的游魂和孤魂。
万千生灵面面相觑。
地狱打开方便之门。
他们的海底空荡荡。
这是在欧洲。鹿特丹(荷兰)、汉堡(德国)、安特卫普(比利时)、费利克斯托(英国)、南安普顿(英国)、不莱梅(德国)、波尔多(法国)、热那亚(意大利),每一座海港城市都是累累鱼骨堆积出来的繁荣。他们的城,依然灯火通明。
他们的海!只看到20世纪以来,地处欧亚核心的内海如地中海、黑海、红海、波罗的海纷纷成为无鱼可捕的“死海”。渔业科技的无节制发展,让无数的海洋生物,在“尚未露出真面目”时,已经从这个地球上永远的消失了。
他们的海底为此空荡荡。
仅有的一片水草里,一群庞然大物正在不安地走来。
第二章:海牛的1740年
成百上千的船队来到阿拉斯加海域,为的是得到一块口感不同的牛排。
我是海牛,吃草的牛,你叫我“牛牛”。
走过水底的群山涉过万川,我也是漏网之鱼呵。
当强盗与我们初次相遇,便送来了屠刀。
厄运始于1740年夏天。
当年的6月4日,59岁的俄国海盗军官白令,率领着一批由死囚和冒险家组成的探险船队,驾驶着“圣彼得号”和“圣保罗号”,由北冰洋向东航行,他们希望找到通往美洲的航线。
他们的白令!苍天赋予了他们以极大的运气。7月初,他们的船队就发现了阿拉斯加大陆,兴奋无比地登上了美洲新大陆。
阿拉斯加土著人民,联合起来抵御他们的入侵。白令及其随从只好躲进森林里。
一个月亮的夜晚,他们偶然发现了在海边集会的我们,也发现了“牛牛”。
杀不过土著居民的白令将军,俯下身来,用刀、用火枪来围捕我们。还把我们的皮剥下来,把我们的肌肉做成牛排,带到了欧洲各地。
他们的牛排!欧洲的贵族们吃到了不一样的牛肉。这便加快了“牛牛”大家庭灭亡的速度。成百上千的船队来到这片水域,不是为了寻找黄金,而是为了得到一块口感不同的牛排。
他们的地标!如今,白领将军的英名留在了白令海峡。而“牛牛”大家庭,在他们的视线中仅存活了20年。“牛牛”的祖祖辈辈生活在海边水草丛中,从没有杀戮过其他生物,“落后就要挨打”,由此成为欧洲白人征服美洲之后的第一道佳肴。
听说,以后的白令海峡成了地球上最凶险的水道,常年肆虐的飓风和恶浪,吞没了不少过往的行船与渔人。
他们的死期为期不远。
他们不是为我们而死。
唯有“帝王蟹”仍在白令海峡张牙舞爪。
我们的哭声早就穿透长空,成为夜深人静的地球,一身叹息而已。
第三章:黄花鱼的1965年
在整个族群的进化中,黄花鱼再也发育不出一对鱼珠。如同非洲草原上的大象,为了躲避他们的砍刀,不再生长象牙一样。
地球的叹息之声,遥远的东海一定听得懂、听得伤心欲绝。
我是中国东海的黄花鱼家族,你就叫我“花花”吧。
走过水底的群山涉过万川,我也是“漏网之鱼”呵。
“花花”家人被誉为“水中黄金”,是在濒危后的今日。
我们常常在午后的太阳下用“咕咕咕”的叫声,召唤同伴前来嬉戏、远游。“花花”确信,那是一个由“花花”家人主宰中国东海的大时代。
“花花”及家人之所以能够发出“咕咕咕”的叫声,是因为有一对银白色的鱼珠,那是水世界血统高贵的标志。
高贵的还有一身与中国帝王一样金贵的黄。
以及普通人家念念不忘的“年年有鱼”。
他们“年年有鱼”,却给“花花”家人埋下厄运。
厄运始于1965年前后,闽浙渔民不知是谁带头,发明了用木棍敲打船帮叫做“敲罟”讨黄鱼的作业方式,几十艘、上百艘渔船结成“联合舰队”,铺天盖海的敲打之声,震荡得“花花”家人——不论老幼皆晕头转向,不得不浮出水面看究竟。最后无不丧生于他们的渔网之中。
他们的船满载而归。
他们赚到了当年的衣食。
码头上、仓库里,黄花鱼堆积如山。一旦遇到阴雨天气,在缺少冰箱等制冷设备的年代里,“花花”及家人被他们弃之于厕所,成为天底下最污秽的物质之一。
沦为比死囚更卑贱的“花花”家人,开始了绝地反击:1970年前后,浙闽沿海,晴天白日;突然风卷残云,12级台风拔地而起。“花花”家族的漏网之鱼们失踪了,失踪在“酒旗招展的乾隆皇帝的江南”。
那也是他们的江南啊。
再次出现在他们的视线前,已经是30年之后,在整个族群的进化中,“花花”家人再也发育不出一对鱼珠。如同非洲草原上的大象,为了躲避他们的砍刀,不再生长象牙一样。
茫茫东海,因为少了“花花”家人而显得空荡荡。
“花花”不想住在空荡荡的水世界。
谁说大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个族群的消失,并不意味着新的族群又将轮番上场。除非把地球上那些贪赃枉法、滥杀无辜的贪欲者,统统轮回为新的鱼类,在“拖网”的围追堵截中,演化为新的渔业线。
而太阳依旧升起。
某一天,太阳也暗自落泪。
那也是他们的太阳啊。
第四章:2018年:海鸥的一封求救信
海鸥最大的希望是,能够正常的老死在一片白云之下,一朵浪花之中。
南太平洋,到处都有他们的杀伐之声。
走过水底的群山涉过万川,谁是漏网之鱼?
“我是一只海鸥,你就叫我欧欧吧。”我引吭高歌的时候,南太平洋上,没有鸟类敢于出声。
2018年夏天的一个早上,澳大利亚悉尼一位初中生醒来之后,看到窗台上洒下了一泡白白的鸟粪。之后连续三天,这个中学生醒来后都能看到这样污秽的东西。于是,他决定早点起来,找出元凶。终于,他发现了一只头上套着塑料圈而不能张嘴吃饭的海鸥——欧欧,几经折腾,无力地趴在小男孩的眼前。
“我聪明,我努力,欧欧用这种方式发出求救信号”。面对同类,“欧欧”不无侥幸。
“欧欧”又得以出没在浪涛之间,每天叼食着小鱼,哺育自己及下一代。而更多因为误食了塑料卫生棉、吸管、橡皮、塑料袋、塑料瓶等海洋生物,就没有“欧欧”来得幸运了。
“欧欧”家人从北往南飞行,最钟情的休憩地,是波涛汹涌的南太平洋,说变就变的个性,让世界上大多数渔船望而却步。
于是,便留下了屈指可数的风和日丽的午后。
他们的午后!
“欧欧”看到了世界上所有塑料垃圾,最后都会被洋流集中在太平洋上,筑成漂浮在大洋上、比美国大陆还要广大的“塑料王国”。
他们的王国!进入这里的海洋生物,不是被活活饿死,就是被活活困死。
更微妙的伤害来自碧波荡漾的浪花之中。
他们每天都在使用牙膏,以及沐浴露、洗头膏之类,为了使这些家化产品更有耐力,厂商在里面添加了一种耐磨物质,叫做“塑料微粒”。地球上80亿人民夜以继日地将洗涤废水最终排向大海,那些细小得连肉眼都看不见的“塑料微粒”,纷纷进入了海洋生物的肠胃里,这还不是最后的归途。通过食物链,再返回到他们的血液中而疯狂舞蹈。研究者说,他们的血液里一旦几十年累积下这种“塑料微粒”,血液会被吸干,心肺将变成一块硬石。
而硬石不是灯塔,硬石终将沉入水底!
这是2018年的一个秋天,最早毁坏海洋生物链的欧洲人集聚在一起,商议将这种情况称为“海洋PM2.5”,与城里的雾霾归为同类项。
他们正在救赎。
“欧欧”并不知晓他们。
“欧欧”的寿命极其短暂。
“欧欧”的翅膀随时都会折断在西风带惨烈的浪涛中。
而“欧欧”的后代因为海洋塑料垃圾的不断扩大,必将随时被他们活活困死或饿死。
“欧欧”不想住在空荡荡的水世界。
“欧欧”最大的希望是,能够正常的老死在一片白云之下,一朵浪花之中。那一个属于自己的午后,只有一根羽毛腾空而起,化为海上的一道光线,留给他们一个遥不可及的念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