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色之一：戚继光的眼泪

远方正展开蔚蓝色的遐想：2018年10月23日上午，世界第一跨海大桥港珠澳大桥通车了！这一历史性事件，引发了我关于海上权益无尽的联想。

我决定将这些思想连缀起来，以表达我长久以来的向往和敬意。

我的第一份敬意，献给守土有责的戚继光将军。

戚继光的雕像，留在浙江、福建沿海的有不少。温州洞头炮台山下这一座石像很特别。想不到，戚继光雕像，居然安放在中国大陆距离钓鱼岛最近的地方。

戚继光抗倭故事，妇孺皆知。他是被自己给闷死的，却知之甚少。

从明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防守浙江开始，“戚家军”大小战斗几十次，基本平定江南倭乱。1569年，北方鞑靼人乱起，戚继光又马不停蹄地奔赴漠北边关抗战。1582年7月，内阁首辅张居正死后，戚继光的政治靠山也倒了，终被朝廷谗言一举罢官。返乡路上，走走哭哭。声如洪钟，闻之凄厉。1588年1月，忍受不了饱食终日的戚继光忧郁而死，享年60岁。死后被沿海人民追认为“民族英雄”。

目前有很多研究成果表明，戚继光抗倭时，十之八九的“倭寇”是走投无路的中国沿海渔民。1368年 1月，朱元璋建立明朝，方国珍投降，而余部继续在温台沿海“流窜”。朱元璋下令禁海，企图困死方国珍“余孽”兴风作浪。明亡清兴，福建郑芝龙、郑成功父子称雄东南沿海和台湾，康熙再度禁海，挥刀砍向郑氏海商集团。持续500年的海禁，把唐宋以来打开的通向世界的国门关死了，而且还平白无故生出数百年的“倭寇之乱”“海商之乱”，直至鸦片战争爆发。

朱元璋实行海禁，同一时期远在欧洲刚刚由分裂走向统一的各国王室，却奏响“地理大发现”这部悲怆乐章——

1420年秋天的一个上午，葡萄牙王子恩里克（1394—1460）第一次派船队南行，在非洲西海岸的加那利群岛被当地人打得落花流水。此时，郑和率领的2万多人“下西洋”的船队，浩浩荡荡到了东非海岸。论海洋开发，直到这一年，中国人还是走在世界的最前沿。

恩里克王子是“地理大发现”的“开山鼻祖”。第一次远征失败痛彻心扉。之后，他把数学和天文学理论用于航海事业；他改造和增大了风帆，使船只能够快速前进。1443年，他再次募集敢死队员，凭借三艘帆船，沿着大西洋南下，发现非洲好望角。

恩里克怀抱着海洋文明的“葡萄牙时代”而死。哥伦布、达˙伽马、麦哲伦、德雷克等探险家纷纷登场，西班牙成为另一个海上霸主。怀着对财富的极大渴望和开辟新兴市场的极大热情，各国王室立下规矩：谁发现新大陆，谁就可以主宰那里的一切。后来居上的英法王室，甚至连死刑犯也释放出来委以重任，急不可耐，走向深蓝。

戚继光死后半年，英国资深海盗德雷克（1545—1596）摇身一变为海军大元帅，率领刚刚组建的英国海军，打败了西班牙“无敌舰队”，将英国带上海上霸主地位。

十五世纪“地理大发现”有一个特征，那就是国家力量无处不在。探险家接过前人的接力棒，根据官方印制的航海图，把自己和同伴，带向不可预知的天边。

欧洲的探险家集体书写了《世界航海史》。强盗成为所在国家的民族英雄：

葡萄牙海盗费尔南科˙麦斯，西班牙海盗非朗西斯科˙皮萨罗，是世界上最早开始非洲黑奴贩卖的人贩子。法国海盗费兰科斯，英国海盗约翰˙霍金斯，“开发”美洲，大显身手。甚至包括航海家达˙伽马，也放不下屠刀。他们的“光荣传统”留在了加勒比海。今天，由欧洲人演绎的故事影片《加勒比海盗》风靡全球，原本罪恶累累的冒险家，成为包打天下的正义者化身。“地理大发现”之后的500多年，死于欧洲殖民者刀下的非洲黑奴和印第安冤魂何止千万。

殖民者从各自屈居的偏僻小渔村走向深蓝，证实了被殖民、被奴役的人民一旦没有海权、没有海防、没有海上地位，就要遭受“灭族灭种”的命运。当葡萄牙语和西班牙语在美洲落户，当英语和法语在殖民地生根，殖民者收割的是半个地球土著居民血淋淋的人头、不断扩大的国家版图和数不尽的国家利益。

百年之后的1688年夏天，一艘温州商船装载着蚕丝、茶叶、瓷器、药材、纸张等货物，运往日本长崎港，这是大清立国之后，驶往深蓝的最早一艘海外贸易商船，日本海关官员认定，这仅是一桩“很小的买卖”。

不断萎缩的中国海外贸易，致使门庭若市的温州港，在太阳下暴晒日久；世界第一大港——泉州港一落千丈。如果从1371年朱元璋发布“片板不得下海”算起，公然的闭关锁国已达300年。

300年间，明清“堵”海，欧洲“猎”海。两种截然不同的海洋观一碰撞，就有人必须为此付出亡种灭族的代价。

老百姓怀念戚继光，其实是在呼唤中国海洋文明的正能量。明清以来，提供正能量的海上风云人物，又有几位？

可怜的戚继光到死都不明白：海禁不停，海患不已。明清是这样，今天也是如此。

戚继光的眼神为此而落寞。

阴天的时候，你要是来到浙江省洞头区炮台山景区旅游，远远就会看见，他的眼泪在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