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鸡

泼娃跟往常一样，起床穿上衣服，用清水润了润自己土黄的脸蛋，又跑到坡上看看村里的公交站牌，然后眼睛顺着道路一直延伸到远处，直到奶奶叫他吃饭，他才肯回。

泼娃跟山里的孩子一样，父母有劳动能力的都出去打工了，盼父母回来是这山里孩子的心病。泼娃刚出生的几个月，母亲嫌家里穷和父亲闹了矛盾，离了婚，把泼娃扔下就走了。父亲在泼娃六岁时出去打工了。泼娃今年马上八岁了。这两年来，在泼娃的印象里父亲就回来过一次，是他在七岁的时候。泼娃只记得爸爸回来的那次，奶奶从她鸡笼里仅有的三只鸡中挑了一只杀了。这是泼娃家里能拿出的最好的菜了。平日里泼娃和奶奶最常吃的是奶奶种的或从山上挖的菜，即使买了一块不大不小的肉，也要分好几天吃完。

“奶奶，今天几号了？”泼娃问道。

“今天腊月初九了，还有几天你就过生日了。”

“爸爸来吗？”

“来，昨儿你爸来信了。”说完拿出了一封信，信上的字歪歪扭扭。泼娃还没上过学，他看不懂，但他还是拿着看了又看。

到了腊月十九，是泼娃的生日。泼娃今天很是兴奋，忙着帮奶奶干了活。吃饭时，大口赶忙吃完，又接着跑上了坡。泼娃坐在坡上，望着远处。“爸爸啥时候来？”“快了吧。”“第几辆车来？”“下一辆不来，就等下一辆。”“突然下雨了怎么办？”“没事儿，我可以给爸爸撑伞。”“车会不会在路上出事？”泼娃想到这儿用手拧了自己一下。泼娃就这样想着，在山风的吹拂下，他渐渐合了眼，睡着了。

他起来时，已经是傍晚了。落日烧红了西边的云，村里的几户人家也升起了轻烟。泼娃垂头丧气地走了回去。

泼娃刚把门打开了一道缝，鸡的香味先从缝里钻了出来。泼娃一下子把门推开了。看了看院子里的鸡，还有一只！奶奶杀鸡了！爸爸回来了！泼娃冲进里屋去。

“爸爸回来了？”泼娃兴奋的叫道。

“来了，还给你带了吃的。”奶奶指了指炕上的吃的，接着说，“看你没来家，你爸爸还给你留了封信。” 奶奶拿出了一封字迹十分工整的信。泼娃用劲锤了锤自己，极不情愿地接过了那封信。

奶奶让泼娃上炕吃饭，并对泼娃说道，“乖娃，你以后可要好好念书，多识字，将来你也能给你爸爸写信。”

泼娃嗯了一声，他看着面前那盘炖好的鸡，每次下了筷但又收了回去。他很懊恼，今天下午为什么会在坡上睡着；很是生气，爸爸为什么没有等他自己就走了；很是不解，什么样的事比他还重要。

“把最后那只鸡留着，等爸爸回来，我要和他一起吃。”泼娃朝奶奶说道。

“行，我的乖娃。给你和你爸留着。”说完这话，奶奶摸了摸泼娃的头流出了泪。泼娃不知道奶奶为什么流泪，忙用小手把奶奶的泪擦去。

几天后泼娃和往常一样，起了床，上了坡。 正在他望得出神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太阳早已挂的高高的了。泼娃才想起奶奶还没有叫他吃饭。泼娃回了家，发现奶奶还在床上躺着。他叫了叫奶奶，奶奶没有动，他又叫了几次奶奶还是没有动。泼娃觉得奶奶可能生病了，给奶奶盖了盖被子，出去把邻居叫来了。

邻居看了看，叹了一声气。他把泼娃领到一个小屋里，让他在里面待着，也把他自己的孩子带来让他来陪他玩。这个小屋在院子里的东边，小屋不大，是奶奶平时储藏东西的地方。小屋有一个朝向院子的窗户，泼娃和那孩子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的人来来回回，搭棚子，摆桌椅。

“你奶奶没了。”那孩子说道。

“什么是没了？没了会去哪里？”

“你奶奶不会回来了，我爸爸说人没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你胡说！”泼娃急得跳了起来，“我和奶奶都说好了，等爸爸回来还要杀鸡吃呢。”泼娃打了那个孩子的嘴。

“没了就是没了！”那个孩子和泼娃打了起来。

邻居开了小屋的门，把泼娃和那孩子带回去了。

到了晚上，邻居让泼娃吃了饭，又给他收拾出来一间房，让他去睡觉。

邻居一家在谈论着。“哎，你说，这老天爷真是的。这孩子刚出生没几个月，娘跑了。那孩八岁生日前几天，孩他爹在外头出了车祸，叫车给撞死了！前几天，他奶说是要给孙子过生日，让我带他去镇上买东西。到了那镇上，他奶还让那售货员在纸上写字，说是给孙子的。唉，可是，你说，今早！就没了！这孩子这么小就没了亲……”

“砰”的一声，泼娃破开了门，跑了出去。

等邻居赶到时，发现泼娃跑了回去。院子里一地鸡毛，泼娃把那最后一只鸡杀了。

泼娃或许明白了爸爸和奶奶一样，变成天上的星星，再也回不来了。

车依旧会在站牌处停下，但看向站牌的眼睛却少了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