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所知,骡子是很多北方农村使用的重要牲畜,南方更多用牛。骡子是驴和马的杂交种,它充分体现了两种动物的优势:外表体型力气都像马,而耐力好性子沉稳踏实能干则是继承自驴子的优点。不过也正如大多杂交动物一样,骡子基本是不能生育的,但作为这么多年来农民的好伙伴,它们已非常普及。
我家就有过好几头骡子。因为我属马,从小又看到在书画里马总是那么意气风发(像《八骏图》,成语万马奔腾、马到成功、一马当先等),所以一直对马有一种特别的好感。而骡子的外形跟马很像,我就对我家的骡子青睐有加了,常常在给它填草喂水时盯着它看,这时它也会在吃喝的间隙看我。它的眼睛很大,真是大如铜铃,而且充满了神采。我总会想要摸它的头,它就开始躲闪,如果我还坚持不懈,它干脆放弃吃喝,抬头张开大嘴,露出如麻将大小的牙齿作势咬我,我便只好放弃了。过不了一会我又摸它的耳朵,它就像有蚊子叮它一样晃着它们。有时候我还会看到它流泪,不知道是眼睛不舒服还是觉得太辛苦的缘故,看着泪从它有神的大眼睛流出来让我很心疼。这时我会一直盯着它的眼睛,它也会盯着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从记事起,我家一共养过三匹骡子。第一匹很年轻精干,全身黑溜溜的,爸爸很喜欢它。可是有次我们全家人都出门去参加一个婚礼,回来后发现它的腿不知怎么竟被卡在槽里了,等好不容易帮它拿出来时,已经不能着地,估计骨折了。记不得当时找没找兽医,反正村里有经验的人说它已经没法干农活,爸便只好把它卖了,听说是直接被拉往屠宰场了。爸后来经常念叨,说它是一匹好骡子,性子急能干,很难再遇上这么好的了,真是可惜了。
第二匹记不太清了,可能性子比较慢,又喜欢偷懒,经常听见我爸边赶着它耕地边骂它,当然也少不了皮鞭抽打。每个农民都会有条鞭子用来抽打牲口,这是让它们听着自己指令干活的必要条件。过了几年,遇到合适的机会,我爸就拿它换了另一匹。
第三匹要比第二匹年纪大点,所以当时很多人都说换亏了,包括我妈在内,但看后来我爸对它的态度,他一定不会这样认为。这匹虽然年纪更大,但力气却更大,也更加坚韧肯吃苦。记得秋收时它经常拉着平车上比它高出一倍的粮食回家,到了很陡的坡前,我爸总是让它先歇一下,然后就冲刺起来。它快步冲上山坡,迈着有力的步伐一步一步踏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音,坚硬的地上被它挖出一个个小坑,土块像子弹一样被蹄子带得向后飞起。这时我们也都在帮着推车,爸和我在车两边,妈在后面,都和它一起使劲。到半山坡时它冲劲没了,速度慢下来了,这时千万不能让它停下来,我们会一起用力,爸吆喝着它,它也会继续发力,喘着粗气一步步坚定地迈出去,我们和它一起使出全身的力气爬上这最艰难的一段坡。终于到了坡顶,大家都停下来喘口气,然后继续出发。在平路上就轻松多了,它知道要回家了,总是大步流星地走着,我和妈在后面追也追不上。
有时候收粮食时突然下雨了,道路变得泥泞不堪。这种天气上坡是最难的,人空手走上去都不停打滑,这时就只能靠骡子强健的蹄子了,它也会打滑,但它马上会迈出更坚实的下一步,钉子一样牢牢钉在地上。这时候遇到长点的坡可能一口气冲不上去,在半坡它会停下来,这时候我们就得赶忙把预备好的石块挡在车轮后面防止车倒下去。有时候它甚至跪下前腿来休息,因为它的力气已经用竭。但歇一会儿后它就又站了起来,大家再一起使出吃奶劲帮它走完这艰辛的路程。
经过艰苦甚至是惊心动魄的一天劳累回家后,爸总是第一时间把它从车里脱出来,带它去打滚。这应该是它最喜欢做的事了,只见它卧在地上使劲地想要翻到另一边,却怎么也翻不过去,因为它肚子太大了,被爸喂得圆滚滚的,像怀孕了一样(这也正是它无穷力气的来源吧),它在地下翻半天却怎么也翻不过去,只好爬起来换一边倒在地上,它又扑腾着想翻面,但还是徒劳无功,不过它还是很享受的样子。在地下滚够了,就扑腾一下站起来,全身一抖,四周顿时烟尘弥漫。抖干净了身上的土,它就回到窑洞里吃喝休息了。我发现它是站着睡觉的,难道它的腿不酸吗,是不是它的祖先为了防范别的动物偷袭而遗传下来的这种睡姿呢。
就在我常常感叹我们家乡农民的劳作工具都几千年了还是犁、平车、骡子没什么改善时,我们这黄土高原的山地上竟也慢慢普及了机械化,有牲口的人家越来越少了。就在去年的时候,爸爸打电话告诉我,家里的骡子卖了,买了一辆三轮车。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突然百感交集,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骡子啊,骡子,以后回了家再也见不到你了,爸妈有了三轮车不用那么辛苦了,但是你呢?你还会那么辛苦吗?希望不会又希望如此,希望你不用这么劳累了,但又怕没人用你了只能被。。。希望还有人好好喂你,让你天天打滚。希望你不用太辛苦。希望你安享晚年,寿终正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