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珍藏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在改革开放的经济大潮中，我毅然放弃了山区代课的职业生涯，选择了当兵。家里世代都是过着日出劳作日落而归的田园式生活，爷爷、奶奶得知我要去当兵，自然是潸然泪下。为了自己的理想和向往，我又不得不矜持己见，因不想一辈子窝在山旮旯里，重复着祖辈的足迹。乘着改革的春风浪潮，我终究是登上了轮船辗转到上海踏上北去的列车，这是人生头一次出远门，有憧憬也有些许惆怅。

我没有辜负自己的抱负和家人的嘱托，于两年后考上了军校，开始了长达几十年的军旅生涯。自己的成长也是祖辈的岁月创伤，深深地刻在额纹里。每每省亲回到家乡望着满头银发的爷爷奶奶和父母渐渐老去的身影，愧疚之感油然而生，我跨不过时光那道坎，我彷徨。

记得九七年香港回归那年夏天，我从广州省亲回家，爷爷、奶奶自然是乐开了怀，但因个人感情问题在家没呆多久转道去了湖南桃源。走那天，爷爷一直送我到村桥头车站，回家的路上老泪纵横，这是后来才知道的。多愁善感的我心海漾起朵朵浪花久久不能平静，一直陪伴我度过多少个不眠之夜。至今，那情景依然让我肝肠寸断。

后来，我也从广州调回离家只有三百里地的沿海某部，回家的次数也多了，算是弥补一些对祖辈的愧疚。爷爷因老慢支肺气肿走得早，撇下了奶奶。奶奶也是个多灾多难的人，在爷爷去世后的两年里，把右股骨颈弄得个骨折直至终身也未曾痊愈。

有一次，奶奶说放在床头柜里的三百块钱没了，硬是说母亲拿走的，弄得跟母亲关系很紧张。我专门为此事去奶奶房间里翻了个遍，只找到了三张五毛崭新纸币。奶奶还给我讲述了这三张纸币是我当年入伍参军时留下的，奶奶一直珍藏着。我默默地听着，体验着奶奶那份真挚的情感，思绪早已回到参军入伍那一刻，那一幕就像放电影一样在心头掠过。后来想起此事，成了心头的永痛。

几年之后的一次回家，母亲告诉我那三百块钱终于在床底下找到了，跟奶奶多年的积怨才算澄清。我发现奶奶跟母亲的关系也改善了许多。

奶奶逢人便说能活到今日全托孙儿的福，还想活到一百岁呢。2015年国庆节是我与奶奶最后一次有交流的接触，这个最后一次来得太突然，让我淬不及防。因为此事，我记恨父亲，至今仍没有搭理他。

奶奶因着凉中风之后左半身偏瘫，不能言语，加上原来的右股骨颈骨折，完全瘫痪在床上靠人护理。初期三天经过溶栓治疗，奶奶的左脚开始有了知觉并能自主活动。自古忠孝两难全，迫于各种压力，我亦只好放手任其发展，奶奶的左脚很快又回到了先前的无知觉状态，这便成了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就凭母亲那把体力料理奶奶也是雪上加霜，很快得了褥疮，我中间虽多次请假回家护理几次，仍是无回天之力。

2016年元旦，奶奶处于昏迷状态，但气息尚存。我预计奶奶即将走向人生终点，专门休假在家守候，没过多久这一刻终于降临。

在清理奶奶的遗物中，那三张崭新的三张五毛纸币依旧静静地躺在奶奶的床头柜里，至今已经珍藏26个春秋，带着奶奶的余温和“气息”。蕴含着奶奶对孙儿的无限遐思和期盼，镌刻着祖辈对未来的向往和寄托。这一刻各种心酸屈辱直冲心头，我早已泣不成声，不能言语，泪水像瀑布一样洗涮心中的不快与伤感。

奶奶的遗物中还珍藏着一套嫁给爷爷时的嫁衣，这是多么的珍贵。据母亲说，这套嫁衣曾经要给母亲保管，母亲没有如奶奶愿。我本想替奶奶收藏，可是回头一想，等将来我也老了，谁来传承衣钵。

转念间，我找来一个酒吊把奶奶的日常用品、三张五毛钱、嫁衣全放在里面，一起随奶奶身边。并专门刻了一块墓志铭一起下葬，这是我最后一次为奶奶所做的一切，愿奶奶在天之灵能感触到孙儿的心语。

还有与奶奶年轻时同时期的一些日常用具、陶罐、碗盏等等，时下市面上早经销声匿迹，我相信不久的将来这些都是极具有收藏价值的“古董”。其中有一件是儿时吃饭用的毛竹桩制作的碗，现在看起来就像“上古的遗存”，勾起三岁孩提吃饭时的记忆碎片。在心伤之余，我还得感谢奶奶的一片“匠心”，有幸能在中年目睹“黑匣子”里的物件，被我视作珍宝收在新家的酒柜里，可以朝夕相处，算是对奶奶的一种怀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