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入魔

引子

小破酒馆里，明尘坐在大堂的中间自斟自饮。

小二躲在柜台后面，说着话牙齿都是抖的 “爷，明公子……多好的人！怎么会？”

尤老板沉吟着咂了一口茶，“小子，你好好看着。真正走火入魔的人，是不晓得自己成魔的。”

一 灭门

明尘是青墨派明掌门唯一的儿子，也是青墨剑法的传人。青墨派是武林中最古老的门派之一，据说曾是第一大派，明尘从小就听父亲讲他的太祖爷爷凭青墨剑法独步武林，甚至还做过叱咤一时的武林盟主。如今青墨派虽然实力上早已大不如前，却依然享有极大的威望，只因青墨派的祖训向来重德胜于重武，青墨派弟子在武林中有着德剑的美名。

明尘17岁的时候，青墨派历经了一场惨遭灭门的浩劫，这也是武林中的一段老话了。原来这世上有一套极其凶险的散霆剑法，该剑法自初代武林盟主便开始钻研，由历代盟主共同所创，到了明尘太祖爷爷时才终于完成。因其只求武功的极致，竟不被任何心法所束缚。据传说该剑法只在世上出现过一次，当时魔教奇鸟派为祸武林致使腥风血雨民不聊生，明尘的太祖爷爷用这散霆剑法独身一人便荡平了奇鸟派，而且更令人称奇的是，明尘的太祖爷爷当时仅仅只用了散霆剑法的前两式。由于该剑法实在太过凶险，各大派共同决定将其永久封存，青墨派凭其至高的武林德望世代守护这部武林秘籍。明尘的太祖爷爷留下遗训：散霆剑谱的封存机关仅青墨派掌门一人掌管，且青墨派弟子永世不准修练该剑法。

青墨派的劫难其实是一场密谋已久的阴谋。武林中新起的吉珀派觊觎散霆剑法早已是司马昭之心，只是人们忌惮吉珀派的强大谁也不敢挑明。说起来吉珀派与青墨派还颇有渊源，吉珀派的掌门吉英西本是青墨派弟子，是明尘的师叔。那时青墨派的掌门还是明尘的爷爷，吉英西是一个武学奇才，深受师父的喜爱，他的青墨剑法和心法都是明掌门亲自传授的。很快，吉英西发现青墨派的心法太过重德而抑武，无法发挥出青墨剑法的真正威力，经过几年的苦修，竟自创了一套心法。自此吉英西的青墨剑凶狠异常，招招致命，他本以为会得到师父的赞赏，谁料却被逐出师门。明掌门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西儿，你天赋过人，可惜杀心太重。再留在青墨派只会害了你。今后好自为之吧。”明掌门隐隐担心的是散霆剑谱，可惜孽因已种为时已晚。那一年，明尘5岁。

吉英西自创了吉珀派，短短十年时间就以凶狠善斗威震江湖。江湖流言，吉英西当年被逐出青墨派的真正原因是他想偷学散霆剑法，还有说吉英西当年拜明掌门为师就是为着散霆剑谱，更有甚者说吉英西下山之时曾狂笑三声，立誓再回青墨派之日便是取散霆剑谱之时，那语气仿佛他亲眼所见。

……青墨派的墨兰花开得真艳，在夕阳里映着青色的石板路，像是一幅刚刚完成的水墨画。可不是墨迹未干么，那墨兰花尖上还垂着大滴的墨呢，那石板缝里淌着的不也是墨么，那殷红的，血一样的墨。来青墨派论画的不止吉珀派，还有峨眉、夷山、法仑、阿南、儒刀、傲天、古海共八大门派。明尘见师兄弟们一个挨着一个化作了夕阳里的墨兰花，那台阶上的几朵是和他最要好的师兄弟，他想和他们一起去画里玩，才不想听父亲说什么散霆剑法。

“尘儿，快走！不要报仇，守护散霆剑谱！”不该叫尘儿的，该叫明掌门。父亲化作了墨兰花，明尘便是青墨派新一任掌门。

悠悠几百年的青墨派一夜之间在江湖上消失了。八大派洗劫一空，唯独没有找到散霆剑谱的下落。

二 蒙面人

小破酒馆一如往常迎来送往了一天的客人，小二正准备去挂打烊牌，一个蒙面人走了进来。“客官，小店要打烊了，要不您明儿再来？”蒙面人全然不理会小二，径直走到大堂中间的桌子便坐了下来。

“老板，一斤半两侠客酒。”

小二手里的打烊牌落在了地上，深夜里一颗石头咚地砸向水面。尤老板快步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酒壶，不会错！是明尘。

明尘第一次来这家小破酒馆是偷跑下山的，他常听师兄们说起这家店，那次是特地来尝酒的。点菜的时候明尘有意要捉弄小二，便要了一斤半两侠客酒，却故意将“两”字说得很轻，小二果然上了一斤半的酒，那明尘也不言语，吃到杯盘狼藉滴酒不剩，就高呼老板何在？

明尘笑嘻嘻地扯着尤老板的袖子，“尤老板你有所不知，我明少侠吃酒有个讲究，吃一斤酒不尽兴，多吃一两却又醉，故只吃这一斤半两酒。你家这小二今日偏偏害得我多吃了七两半的酒，如今醉得我天旋地转，你道如何是好？”

尤老板点头不语，料他必有下文。“这样吧，我明少侠最近新悟了一套醉刑天拳法，青墨派那些呆子不识宝害得我整天只能和木桩练，你今天就将小二哥借与我练上一会，小爷我也就不和你计较了！”小二幽怨地盯着尤老板，被明尘兴冲冲拖到了后院。

自此明尘或是偷跑出来，或是下山办公差，总要来小破酒馆喝上着一斤半两侠客酒。但是自打青墨派灭门的这几年里，小破酒馆里可再也没听到有人叫一斤半两酒了。

“明——”尤老板话到嘴边觉得不妥，赶忙吞了回去，“侠士深夜来小店，可有什么吩咐？”

蒙面人只管饮酒，尤老板在对面坐着，自己也斟上了一杯。更漏沙沙地吟着，仿佛永远捱不到天明。

“此物，代我保管。”蒙面人只留下这一句话便回了黑夜里。尤老板展开桌上的包裹—— 一柄剑，青墨剑。

夜凉如酒，清瘦的月光抵不住寒意盖上了云，门咿咿呀呀地絮语。起风了。

三 散霆剑法

不多几日江湖上传出了爆炸的消息，青墨派掌门明尘重出江湖，并且携带散霆剑谱投靠吉珀派！更离奇的是，同一天武林中各大派竟都收到了散霆剑谱。明尘将散霆剑谱公诸于世，一为躲避江湖追杀，二为与武林同仁里应外合诛杀吉英西，为青墨派报仇。一时间各大派你追我赶，争相研习散霆剑法，江湖上竟一连安静了数月，好不壮观。

谁也想不到，明尘成了吉英西的弟子，除了吉英西并不感到意外。吉英西爱抚着手里的散霆剑谱笑道 “明尘，在青墨派我便最欣赏你的灵气。不错！你果真是聪明人，世人不晓得这散霆剑法乃是天下至凶至险的绝学，妄自修练定会走火入魔，万劫不复。你自知资质尚浅方才投我门下求我指点，却叫那般庸辈妄人修练散霆剑法自绝活路，哈哈，当年我愿各大派同享剑谱正是此意。你做得好，有此剑法，今后这武林就在你我二人手中！”

原来世人只晓得散霆剑法没有心法，其实不然，剑法本身便是心法，但若只修剑法不习心法，便会走火入魔。这是只有青墨派极少数的人才知道的秘密，当年吉英西对青墨派斩尽杀绝，就是要让这个秘密永远封存。他有意放走了明尘，一来只有这样才能让散霆剑谱重现江湖，再者明尘绝非庸俗之辈，他料定明尘不会让天下知道这个秘密，那么明尘若想修练散霆剑法就只有来找他。可惜吉英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散霆剑法的高深远超过明尘的想象，明尘几次经脉逆行全靠吉英西以内力化解。这二人昼夜不停地修练，一场武林浩劫正在孕育，风卷尘沙，无人能够幸免。

四 浩劫

吉英西与明尘闭关了三个月，终于被弟子的急报请了出来。武林各派高手齐聚吉珀派，三山五岳南海北寺，誓要讨吉珀派之罪。

吉英西罪一，忘恩负德，欺师灭祖。吉英西罪二，好勇斗狠，为祸武林。吉英西罪三，妄自尊大，窃夺盟主。吉英西罪四，阴险狠毒，离经叛道。吉英西罪五，不思悔改，执迷不悟。以此五罪，天人共怒，神鬼难赦！

吉英西大笑 “列位英雄，只怕诛我吉某人是假，要夺这武林盟主之位是真。散霆剑法，岂是尔等鼠辈蝼蚁所能修练？列位只道得了个孙行者，却不知走火入魔成了者行孙。既然今日来寻死，我吉某人便成全你们！”

傲天四杰最先杀出，一同使出散霆剑法，却被吉英西一招吉珀寒剑接下。“吉珀六剑？！”各大派不觉同时退了两步，“吉英西，为何你还能使出吉珀剑法？”

吉英西冷笑两声 “散霆剑法走火入魔者，本门功力尽失，且每使出一层散霆剑法便被剑气反噬一分，直至经脉逆流而死。尔等自以为习得散霆剑法，却比不上真正散霆剑法的十分之一。将死之人罢了！”

突然传来一声 “明尘，此时不报仇还等什么！”像是溃决的堤坝，武林各派席卷而上。“散霆剑法！”“散霆剑法！”“散霆剑法！”“散霆剑法！”……哪里还有各大派。

走火入魔？！整个武林被怒火烧红了天，劈啪作响的仇恨吞噬着吉英西。吉英西也使出了散霆剑法，像在享受一首曲子一样大开杀戒。

明尘执剑站在一旁，冰冷得像个墨兰花。

古海派掌门西郭棠和少掌门西郭龙见势不妙匆匆正准备开溜。忽然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是明尘。

“明尘，想不到你竟成那恶人的走狗！”

“江湖便是恶，你我，谁不在地狱。”

杀了古海派两人，明尘一步步走进战场，与吉英西一起同整个武林厮杀。

青墨派被灭门的那天，整个武林都在场。初时攻山的只有八大派，但随后各个门派接踵而至，他们安静地看着青墨派的灭亡，他们的眼中看不见滴着血的墨兰花，他们只想看到散霆剑谱。

这世界小瞧了明尘的复仇，他终要杀掉吉英西，但不是现在。现在，该死的是江湖。

五 入魔

这一战，足足持续了一天一夜，武林各派高手死伤十之八九。自此江湖中人人谈吉英西和明尘色变。

明尘当着吉英西的面自废武功，这让他可以在吉英西手底下活下来。当初明尘投奔吉英西，也是算准了这一切的。各大派都是打着为青墨派伸张正义的旗号修练散霆剑法，再加上觊觎武林盟主之位，必然会联手对付吉英西。吉英西很清楚，吉珀派中除了他自己以外就只有明尘有资质练成真正的散霆剑法，何况剑法便是心法的秘密吉英西比明尘更不愿别人知道，他只能教会明尘散霆剑法才能对抗众多武林高手。

明尘又开始经常来小破酒馆喝酒了，仍是一斤半两侠客酒。与从前不同的是，明尘在小破酒馆里只是喝酒，再未说过一句话。

吉英西的死是五年以后的事了，被明尘亲手杀死，用的是比吉英西更厉害的散霆剑法。

明尘成了江湖中第一大魔头，这世间又重新出现了青墨派，但青墨剑法却失传了。明尘除了散霆剑法以外，什么武功也不会。

武林各派暗自研究了几十年也想不懂散霆剑法的秘密。

吉英西在临死前才明白了其二，散霆剑法若要到达极致威力，须任由经脉逆行，以剑法御人。但如此便与体内原本武功相克，以致真气相冲而亡，因此需要先将体内武功化解，再修练散霆剑法方能达此境界。但明尘啊，你为了杀我，不惜将心智付与剑法。我吉英西一生追求武学极致，想不到竟是一生在成魔。由此想来，重德抑武的青墨剑法，又何尝不是世间的武林绝学。

终章

酒杯已空了，明尘仍在酒馆里坐着。他唤来小二，再添了七两半的酒。

青墨剑仍在小破酒馆中，至今未被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