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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艳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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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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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刘鹗

“刘鹗故居”四个青绿的大字,透过车窗映入眼帘时,我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那位把白妞、黑妞写得出神入化的刘鹗吗?数百年前,他生活在我现在所居住的城市——淮安,我穿过的大街小巷都可能留有他的足迹吗?

带着满腹疑惑,我匆忙下了公交车,朝静静地伫立在繁华街道上的刘鹗故居走去。一色的青砖小瓦,古朴典雅,比周围的店铺多了份沉稳,少了份喧嚣,真是大隐隐于市。大门左手黑色暗淡的刘鹗故居标牌旁,并列着一块蓝色标牌,醒目地写着:西长街312号。

入门,便见浓密的翠竹,高大挺拔,青翠欲滴,竹枝摇曳,沙沙作响,为故居平添了几许清幽。刘鹗当年是否也如这翠竹一样顽强不屈?沿青石板路,过天井,我向大厅走去。大厅是典型的清代建筑——青砖黛瓦,兽头滴水,山墙檐口处都有精美的砖雕。圆拱形顶部的抄手游廊,华丽优美。与向南的十八扇高大长格扇相辅相成,竟显清新典雅之味。

迈进门槛,迎面墙上高悬“画杉大厅”四个大字,下面是刘鹗画像和两幅对联。满目愁容的刘鹗,两弯浓胡下双唇紧闭,他静静地注视着前方,不知是在思考什么。身后的乌云如泰山压顶向他袭来,悲戚而压抑。一抬眼,画像左上角眉头提跋处写道:“棋局已残,吾人将老,欲不哭泣也得乎?吾知海内千芳,人间万艳……”悲戚之情更浓,不忍细看。我忙返身向墙边走去,两面墙上十多幅图文字画,是刘鹗的生平简介。

刘鹗(1857年—1909年)清末淮安人士。著名小说家、音乐家、医生、企业家、藏书家、古董收藏家、水利专家、慈善家。如此众多的头衔映入眼帘,景仰之情顿生,没有想到我记忆深处的大作家,竟然如此博学多才。刘鹗还是“太谷学派”的传人——其“教天下”与“养天下”的思想,对后来的洋务运动和辛亥革命都具有启导作用。更对刘鹗一生的思想、行事及小说创作产生深刻的影响。形成了刘鹗独特的处世观——“以养天下为己任”。也许正是这忧国忧民、救世济民之心,才让天资聪慧的刘鹗成为多才多艺的智者和仁者。

刘鹗小时聪颖过人,过目成诵,不喜八股文章的他,受善于河工算学的父亲刘成忠的影响,对治河颇有研究。

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为我们带来了几千年的中华文明的同时,也为我们带来了深重的灾难,黄河水患是历朝历代难以攻克的一大难题。古语有“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之说,黄河成为世界上最复杂、最难治理的河流。

刘鹗第一次随父进京,正逢黄河大汛,咆哮的黄河水如脱缰的野马,奔腾呼啸,直冲千里大堤。堤内的开封城,宛如锅底,而全城数十万官民正酣然入睡,如果决堤,黄河水以雷霆万钧之势倒灌开封城,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刘鹗被吓得神色大变。父亲刘成忠瞅着大堤皱了皱眉,叹口气道:“黄河上游大量泥沙被冲到地势逐渐平坦的河南、山东一带,就沉淀下来、河床愈垫愈高。黄河下游河道狭窄,疏泄不畅,淤沙无法冲刷入海。因此每到汛期就冲堤溃决,发生重大水患。现状不改,黄河则无法根治。你既然对治河感兴趣,以后一定要下功夫钻研前人治河的主张和实践,融会贯通,学以致用,为民分忧,一旦有机会,就可以报效国家。”

1887年郑州黄河决口,久堵不成。灾民流离,尸横遍野,触目惊心。新筑的郑州西坝又决堤了,黄河之水犹如天降,莽莽荡荡,一泻而下,泛滥了千里中原。朝廷震怒,清政府将重任交给广东巡抚吴大澄。刘鹗获悉,果断地关闭了自己在上海的印刷厂,毅然前往,投奔父亲的好友——新任河督局提调官吴大人,还没走马上任,就建奇功。由于判断准确,指挥得当,及时防止了西坝再一次决口。刘鹗被委以重任,缺口当年合龙。当地方上报治河有功名单时,刘鹗恳请用哥哥名字代替,以抚慰哥哥人到中年却没有中举之心,其仁爱之心让人敬佩。

后鲁水泛滥,刘鹗三月赴任,当年见效,次年再度安澜。在此期间,他还著有《治河七说》《治河续说》,绘制了《历代黄河变迁图考》,可谓功盖千秋,泽被后世。

刘鹗不但心系天下苍生,他还念念不忘为家乡造福。1895年,刘鹗在争取修筑芦汉铁路失败后回到北京,向朝廷提出兴建津镇铁路——经山东穿越整个富庶的淮扬里下河地区过淮安达镇江,这本是一件造福乡梓的大好事,不想遭到镇江在京官员的强烈发对,导致流产。刘鹗还因得罪了镇江官绅,被开除乡籍,为日后被流放埋下了祸根。由于这些人的鼠目寸光,镇江丧失了一次实现历史转折的大机遇,让人扼腕之时,而我却不得不为刘鹗的远见卓识所折服。

“不向杞天空堕泪,男儿意气古今齐。”有凌云壮志的刘鹗没有气馁,可他的先知先觉和忧国忧民之心,岂是常人能够理解的。他曾在给好友罗振玉的信中写道:“晋矿开则民得养,而国可富也。国无素蓄,不如任欧人开之,我严定其制,令三十年而全矿路归我。如是,则彼之利在一时,而我之利在百世矣。”但事与愿违,虎视眈眈的外国入侵者,怎可能为大清的利益着想,怎能容下处处为大清王朝利益着想的刘鹗,而画地为牢的国人更不能容下这匹野马,遂攻击其为贪利枉法之徒,欲将“害群之马”,得而诛之!

也许是上苍惜才,1900年义和团起义时,要杀尽所有沾着“洋”味的人,值得庆幸的是,刘鹗因年初南返,逃过一劫。同年,八国联军攻陷北京,大肆烧杀抢劫,被杀、自杀、饿死者不计其数。刘鹗在京的几个亲戚都陆续逃回家乡,可“以养天下为己任”的刘鹗却“九死一生闯北京”,如此的英雄气概,几人能比。当时,京内,饥民陈尸街头,商人囤积粮食,牟取暴利。京外,交通受阻,南粮难调。刘鹗四处奔走,托人将被俄抢占后因为有老鼠而欲焚烧的太仓米全部买出,赈灾救民。没想到此等爱国爱民之举却授人以柄,为他埋下了致命的祸根。一心为国为民的刘鹗,救完灾民后,即又投入四处收集庚子之乱散失民间的古董古物的抢救之中。

王懿荣是一位研究中国古代钟鼎文化的金石学家。因为生病,发现有一叫作“龙骨”的药材上有字,断定是非常遥远的古人占卜用的一种记录,还没来得及仔细研究,就被任命为京师团练大臣,处理防卫北京和抵抗八国联军的事务。在慈禧和光绪皇帝逃离京城后,王懿荣临危受命,率众奋力抗击联军,誓死不做亡国奴,最终投井殉国。他的长子王翰甫为还债,变卖家中文物时,将1000多片龙骨卖给了刘鹗,只有刘鹗才能完成父亲未完的研究,完成父亲未了的心愿。果然,刘鹗没有辜负好友的心愿,经过潜心研究,最终判断其为殷人的刀笔,是华夏文明的历史源头。刘鹗将人们的目光准确地拉到那个重要的时代,让中华文明成为人类最早的四大古文明中唯一没有中断者。刘鹗先后从河南、北京、天津等地搜罗了5000余片,并且从中精了1058片,于1903年印成《铁云藏龟》一书,此书成为我国第一部藏甲骨文的著作,为甲骨文的研究工作揭开了序幕。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震惊了:刘鹗不但是位博学多才的智者,还是一位旷世奇才。向前,他可以和四千多年前的古人对话;向后,他可以找到根治黄河水患的良方,这该是何等的智慧!何样的贡献!可对人类历史有如此巨大贡献的刘鹗,为何还要紧锁眉头?我一边慨叹,一边继续往下看,不禁又是一番惊喜和感叹。

1903年,好友连梦青因涉沈虞希的“天津报案”,逃亡上海,生活无着,又不受资助。刘鹗想出用稿费救助之,这才有了《老残游记》的出世。“天津报案”是由天津《日日新闻》主持人方药雨而起,方药雨根据沈虞希提供的材料,把宫中之事报端,触怒慈禧,下令严办。沈虞希被害,方药雨、连梦青逃亡。如此大祸,一般人避之不及,而刘鹗却扶危济困,写书救人,把他生平所学、所见、所思、所想、所感、所悟、所悲、所叹之事化为文字,写出了人生之绝唱。一部《老残游记》成为“晚清四大谴责小说”之一,让人拍案叫绝,让他名垂千史。可就是这样一位悲天悯人之人,却无意中得罪了慈禧面前的大红人袁世凯,因误会而生恨的袁世凯入军机后,一为报仇,二害怕这匹“害群之马”祸乱朝廷,以“私盗太仓粟”的罪名,将刘鹗发配新疆。自身不保的刘鹗,仍有悬壶济世之心。他在一座庙前戏台下,边写医书《人寿安和集》,边摆摊看病,治病救人,贫困者免费送药、重症送医上门,名震迪化全城。

他本有回京的机会,可惜因为用功过度,中风而亡,病死他乡,年仅52岁,让人扼腕叹息。我想如果多给刘鹗十年、二十年时光,先知先觉的他,一定还会做出一两件常人无法想象的历史创举吧,可是谁也改写不了历史,大清王朝也如刘鹗预测的一样很快灭亡了。

正如刘鹗在《老残游记》中所言:“五年之后,风潮渐起;十年之后,局面就大不同了。”时局动荡,百姓遭殃,这怎能不让他愁肠百结。《老残游记》正是作者对“棋局已残”的封建末世及人民沉重的苦难遭遇的哭泣。

《离骚》为屈大夫之哭泣,《庄子》为蒙叟之哭泣,《史记》为太史公之哭泣,《草堂诗集》为杜工部之哭泣;李后主以词哭,八大山人以画哭,王实甫寄哭泣于《西厢》,曹雪芹寄哭泣于《红楼梦》。

曹曰:“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意?”名其茶曰“千芳一窟”,名其酒曰“万艳同杯”。刘鹗作出了同样“千芳一哭”和“万艳同悲”的《老残游记》。

刘鹗却自谦,自己不过以半吊子小说家终其身罢了,他的书成不了永垂宇宙的不朽巨著。他还有未了的心愿,想将《老残游记续集》九回残稿付之一炬,重新精心执笔认认真真地写。我才知道刘鹗为何双眉紧锁,因为他可以和远古对话,可以救万民一时之命,可以写出千古绝唱,可是他不能阻止大清帝国覆灭的脚步,不能救民于火海。

正如刘鹗画像上的两幅对联,一是:“奇士负奇才一卷记游能以文奇名后世;故居陈故迹千秋藏拓堪为国故导先河。”二是:“无偈不通数学歧黄修水利;有才必识封泥帛布鉴龟文。”这正是刘鹗一生的精彩写照,可惜刘鹗英年早逝,就如“黑妞已死白妞嫁,肠断扬州杜牧之”一样让人扼腕。后几次拜谒,我都不知如何去舒展刘鹗的满目愁容。

当我无意得知济南泉城路芙蓉街南口建有一组名为《老残听曲》的雕塑时,仿佛时光倒流,白妞惟妙惟肖地表演,老残静静品味,那余音又在绕梁。让人忘记一切烦忧。这让我既喜又忧,喜的是白妞因而名垂青史,音容笑貌将永远活着人们的心中。忧的是,一生多有建树的刘鹗,他的音容笑貌本也该铭记在后人的心里,想到此,我的心里又多了一份失落感。

直到近日,我在淮安名人馆二楼显眼的位置看到刘鹗的蜡像和为他一人所建的书场时,我的失落感一下化为乌有,一个人傻傻地和刘鹗对望,看着他开怀大笑,心生惬意。

眉头舒展的刘鹗站在书桌前,笑对周围名人画像,将自己的人生绝唱《老残游记》娓娓道来,三幅印着《绝唱》中最精彩片段的麻布帘幔如三条新帆为刘鹗保驾护航。

迎来风调雨顺,换来国泰民安。刘鹗的眉头已展,笑逐颜开,真乃人间快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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