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好友前往河下古镇,沿青石板路,顺湖嘴大街前行。过文楼不远,左手一间小屋,南面墙上挂着的四幅山水画深深吸附了我的目光。探头一望:错落有致的山石盆景,清新淡雅的装饰小画,小巧别致的工艺品,古朴清幽,宛如一股清新之风迎面吹来,倍感亲切。
一位老者坐在躺椅上,目光炯炯地盯着我们,一脸和善。我满怀期待地问:能进去欣赏一下吗?好友忙说:私宅不便打扰。“请进!”话音刚落,老者已从躺椅上站了起来,瘦瘦高高的,腰杆笔直。
老者热情地为我们讲解了四幅画的来历以及意境,声音洪亮。这时又有几位外地口音的游客走了进来,老者忙又耐心地从头讲起。一位外地游客询问老者多大岁数,“今年95岁了”,老者乐呵呵地答道。众人一片哗然:不像,看起来也就六七十岁啊!老者开心地说道:“都是托共产党的福啊!”
“来,请大伙看看我做的盆景。”大伙跟着老者往过道走去。过道门旁的墙上挂着一个“夕阳自爱”的匾额,下面是一幅手写的对联:“善乡邻胜似骨肉温馨情亲,好政策老有所为幸福晚年。”真是其乐融融,怪不得老者笑声连连。
“这是福建厦门普陀山上的石头配上观音像,这是山东蓬莱石配上自己刻的渔港,这是桂林山水甲天下,这是安徽九华山石……”一石一树,一舟一草,都有“百仞一拳,千里一瞬”之感。无怪乎南朝宗炳在《画山水序》中道出人们寄情山水的缘由:“山水质而有趣灵……山水以形媚道而仁者乐,不亦乐乎?”仁山智水,足以澄怀味象,敞诸怀抱。但由于诸多客观条件的限制,人们不能终日徜徉于山水之间,于是“竖画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迥。”
“我曾在社办企业跑过供销,走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因为喜爱石头,每次登山都会选些象形石带回来。退休无事,就把它们做成盆景,没想到却结识了来自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朋友,有的寄来字画,有的寄来照片,有的把诗歌写在石头上,亲自送给我。”老者一手拿着用塑料饮料瓶自制的喷壶,给石旁的青松翠柏喷水,一边乐呵呵地说道。
老者曾在上海当过私营业主,度过了繁华锦绣的十多年。为此,被下放到青海湖劳动改造,度过了艰难困苦的三年时光。改造结束后,虽怀揣着大都市的户口本,却再也敲不开上海的大门,老者不得不回到故乡河下。
四幅画左首的一块竖匾上书:“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是老者亲手所抄,应该是那段情绪低迷时期的真实人生写照。
而上海经商的那段特殊经历,又为老者带来了特有的人脉关系。很快老者成了一社办厂的供销人员。老者既可以搞到计划内原材料,又可以把质量过硬的笔墨纸砚销到全国各地的新华书店。因为供销两路的畅通无阻,老者成了领导眼里的红人。
当形势突变,有人要整治老者时,领导说,你就安心在外面待着,不要回来,没有钱提前打招呼。于是老者过起了“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年。
漫漫十年,孤身一人,漂泊在外,有家难回,酸辛无限。可老者生性乐观,自嘲是天赐良机,正好游览名山大川,如闲云野鹤,逍遥成仙。
寄情山水,老者更加宽容豁达;寄情山水,老者更加悠然乐观;寄情山水,老者更加睿智健朗。老者练就了一双深邃的眸子,练就了敏捷的思维,练就了阳光的心态。后来有好多单位想高薪聘请老者,都被他婉言谢绝。不是为了那份逍遥自在,而是为了那份知遇之恩。
当老者发现来河下的游客越来越多,便暗自寻思:如果湖嘴大街的每家每户都把自家临街小屋装饰出独特风情,不就穿形成河下的独有特色吗?于是老者就开始精心装饰起自己的“微巢陋居”。
从卧室搬来清代的紫红色的梳妆台,放上两张明代的同色方凳。摆上二三十年代自己收集的花瓶,花插等各种小工艺品,墙上挂上梅兰竹菊匾额和字画,再配上老者的山水盆景,真是清新雅致,韵味无穷。老者的雅居吸引了无数的游客,成为湖嘴大街上一道靓丽的风景。老者也拥有了一张名片——人们尊称他为“山石老人”。
老者的六个子女分布在全国各地,早就争相邀请父母去安度晚年。可深爱着河下的老者哪也不愿去。与90岁的老太相依相伴,一切自理,不给儿孙添任何麻烦,过得知足快乐。
穿过后院,一位年轻人正在一口古井旁刷碗,笑说这古井已有百十年历史,是自己先辈挖制,虽然不深,可是水质清冽,为周围多家相邻所用。而前院人家也有一口小井,因为独享,早已干枯了。
“十年后你们再来看我!”豪迈的话语了书写着九旬仙翁的春天,与千年河下的春天一样的绚烂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