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种起源
牵牛花深谙爬墙之道。比之壁虎
它更懂得如何不留痕迹,给
不规则的黄白色斑块,以庄严
闻听它在六月中,才会吞下大叶
如盖那种阴翳——
可否吐出三朵莲生?
这让我想起,那年西湖边上
一个叫杨万里的书生
但他口中的莲花,我不甚明了
别样红是哪种……其趋光性
大的过,壁虎断掉的鸢尾吗?
比之我,牵牛花更懂得脱身之术
十月后,它爬到顶峰,便会徒然而逝
随之留下。“美,苍白,深不可测的紫”
噫,这种一年生,缠绕的草本植物
当我们谈论它时
我们的生存之道,停在两脚之间
◎易燃
凡人。衰老之前总会做同一个梦
白日褪尽,不夜便要爬上温床
我怀抱几年前的烟火,口含引信
来回的踱步……等待丧钟
另一床的大脑,已经开始潜行
他牙齿一遍遍的松动,又一回回的被人载上
然后施之以水。代酒入我空腹
——宿醉摇落我的沉迷
转轴,拨弦,三两声。
老家去世已久的邻居,又在
边缘处试探我的灵敏
他用没影子的躯体,轻呼着我的小名
谁的呐喊,在此刻还重要吗?
他走的那一年,我父亲为其抬棺
回家时,全身的衣物
没有一处不是焦黑
唯有牙齿洁白,像破灭的爆炸物
◎消音术
卧听整夜碰撞。至明
方敢将头伸出
缩身俱损,脑中充满着外婆的老面
告别她的灰烬太久,以至于褶皱微凉
那终究是童年的阴影——
“楼上有叮当,必是鬼魂作祟”
长梦多缠绕,压我身者
未曾压过喉咙……我亦不敢有话
只因她曾信口开河
吞咽在上,她的骨灰在江面来回漂浮
我知她不愿入水,水深时
火热
可我还是大梦不醒
一夜都在听她讲啊……
事出无常,顶楼的响声可以贯穿整夜
旋即,她要我自废双耳。如同蒙面人
“从灰烬中升起,象呼吸空气一样吃人”
◎废斯人
饮食适中,腹中当留下一片空白
让挤压声,大于桌角的缺憾
客从远方而来,起身的动作要轻
不能惊醒,正在假寐的蝴蝶
怕她突然姓梁。姓祝——
天下的大事,此时也许未开利刃
刀锋钝痛,着我旧时衣裳
光鲜者又如何?
不过对应着我的大任而已
骨骼越发惊奇,草木之心
就越发低入尘埃里
外娇嫩
斯人?孟子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我竟无言以对
故收拾起体肤,收拾起空身
趁行为未乱,拒绝了一场无效的社交
◎中年掬水
中年掬水,常常发现月亮不在手中
它去了哪里呢?
一个,漂在他乡
被那些渔火与时光拖住
挣扎不了
一只,停在半途
被那些猎人与暴雨挡住
无法自卫
一匹,老在庭院
被那些青草与饲料诱住
日不思蜀
一条,冒出水面
被那些渔网与欲望捕住
不能回头
还有一根,一头,一棵,
一片,一枚,一阵……
都在向影子商店进发
无可奈何地微笑,争先恐后地诉说
而那个握着漏壶的我
顶着又老又陈旧的皮肤
生怕知道自己
还是个少年
◎日薄
一定要说起西山的坏话,我怕
石头尝试取悦。危浅的人命
而我要独自进入的夜晚
雷声大,噤若寒蝉,总想说破
一种不翔实的奔赴……俯仰可得金黄
照射身体以后
“它们突然生长,扩展”
照射身体以后,
它们便不再是坚硬了吗?
我又代之以根,还能隔绝
渡鸦的残忍吗……但愿如此吧
日薄之处
我所拥有的西山,都逐个光明磊落——
即使有“”舌头艰难地绽放”
我一一按下不表
◎展眉有术
平生襟抱未开。那被吸附在
胸膛上的痕迹,又是如何得来?
听心钟报时,声声刺耳
催我于竹死之处刻下碑文
文字几乎成为冤狱
这些患有焦渴症的良马
彻夜在空虚拟人
在白日,我丧魂的样子恐怕有影
此无鸡鸣时,正适合绝弦断交
知否。要登高山,才能观得水流多急
过多压身的愁事反倒使我
不再像一只骆驼……
只剩岩石经久不衰
也为摔琴的人弹奏一曲
无非一时技痒,一时兴起
一时面无表情,就可以不分是非
可黑白还要吗?
当时雪崩将至,我仍盘算着
怎么作一片无辜的雪花
◎燕丹引
此地一别,再见之时我恐怕
就成了一名布道者
沉溺于精神层面上的事物
只剩下,唇舌上的烽火四起
烟熏,火燎。图穷时
那把到底是不是匕首,也真假难辨
但可以确定的是,在脚的缺乏之中
仍有“一种归结的方法”
以大量的考证来得出
壮士冲冠的原因
最后,披头散发才是最好的归宿
他走之时,大风起兮
腾腾的热气,被我当做了
脚下的灰尘
还好,我巧舌如簧
◎落草为寇
你我之间,不谈国事,不谈政治
不谈风月牵起的一往情深
还能谈些什么?
谈山川之间的草木,不算违规
举头有月,正闻着一朵新鲜的跳动
若是说错一句
三尺之内就有证明
谈林深时所见的鹿,不算违规
溪前有水,正映着一副新生的皮囊
若是大声一点
寻访的道士,就会隐去姓名
也可以谈我,火中取栗后的手掌
五指一路狂奔,像
得了一场大病
猛然间才发现,这些
都是落草为寇的事物啊
与我一样,被罚以
——在人间,带发修行
◎恰如灯下
白璧无瑕,只有在灯下
才能得出这个结论
另一盏催肝断肠的明亮,与我
间隔不到一米,我总是选择性失明
在水一方的时候,我把身体
放进了时间的长桌之上
你说,上帝是狂欢的饮者
我不信,就以褪到皮肉的孑孑
作以证明
还是把所有的门都开着吧
一片落叶驮不起
一个窒息的梦时
人声寂然,又不能呼喊
我总归还有庆幸——还好有风
灯下也黑,正好适合
“我们交换黑暗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