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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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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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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上的虫

1

 

贴着一丝风声,大象群一路向北迁徙,长鼻子卷拢又舒展,离平阳府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有可能进城做客,有可能路过。对家园的思念,挂在它们湿漉漉的眼角,愤怒泥糊糊溅在腿上,藐视布满庞大身驱每处骨骼。

就在这样时刻,我爬到一棵树冠和树身都很张扬的树上,不像在搬家,像在变形。

充满狐疑,我蓦然发现这棵树似乎有些面熟,抚摸着树身上的班驳树身上的湿润和树身上的滑腻,观望着周围的远山近岭及山岭之巅若隐若现寺檐,倾听着来自晋地越来越近的风声雷声下雨声和那群昆明大象集体迁徙中踢踏踢踏脚步声终于,自己明白所处这个陌生环境危机四伏。并且,必须面对一个事实。某时刻,我已经可救药地化成一只虫子,待在一棵似曾相识防霾树上,战战兢兢等待救援。

当然,我不能坐以待毙。能动弹的都已经动弹过,触觉视觉还有听觉,还有未动的吗?伸出身体下不知何时长出的一根足,竟然可以当手的手足并用,随便在树皮上抓了一个比我大更小的虫子,用身体上有关器官瞄准眼前露水,本能地吸进放入有些饥渴的嘴里胃里咔嚓咔嚓,眨眼间吞了下去。 

据人类学家说,一个普通或者不普通的人,都在一个身体深处并藏两个我,甚至三个我。一个善的我,一个恶的我,一个不善不恶的我;一个我烟火熏的,一个我圣经染的,一个不伦不类的我;一个低级的我,一个高级的我,一个反复无常的我;一个我世俗的,一个我灵魂的,一个介于高大与渺小间游移不定的我。由于眼睛长在头部, 视力受到局限,背上和后脑勺部分盲区,依然和另外一个我一样,根本看不到。不过,能够打量到的扭曲变形外貌已让我惊讶。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这副尊容可能属于鳞翅目蝶类昆虫,靠取食花蜜、水等物生存。还行,是我梦寐以求的那种。条件成熟以后,可以飞的。说实在的,我可不想一动不动佛爷爷守在一座更多情况下空空如也寺院那样守在一棵没有超市可逛没有公园可蹓弯儿没有大屏幕电视可赏声色犬马的树上。而且,险象环生,保不齐前面后面或者别的树上冲过来一只体量比我更大的虫鸟,一口将我吞下去。

此时此刻,我开始爬在刚下过雨的树皮上忏悔。几年前,我在一位朋友的陪同下,在一个夏日黄昏,参观过一座民间传说中十八层地狱。里面演示,人在阳世来到阴间,阎王爷判官和其他地狱管理者,根据每一个人的生前善恶行为,决定什么样下地狱者,还有将遭什么样的酷刑。由于天色昏暗,加上朋友如数家珍的讲解,我不禁感觉到头皮发麻,一股恐惧感从心嗖嗖地刮过,估计是吓的。另外一个我,莫名其妙变成一只自己有点向往的虫子并且,莫名其妙地爬在一棵高高的树上,始料末及。此刻,我不敢断定和标榜自己就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圣人,连蚂蚁都没有踩过, 不敢把话说绝。

 一个食人间烟火的人,常常需要反省。更何况,已经走到一只虫爬树上的地步呢。问题是,我发现周围好几棵树上,也乖乖的爬着各种目科的虫子。不清楚,是不是人变的。从探头探脑瞻前顾后虚张声势的样子来看,原形像是善恶无常的人类。

爬树,犬牙庄祸害四邻的日子里,对于整个夏天光着脚丫的我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爬树速度超过所有昆虫,与猿猴相比拼,如后有追兵似,呼哧呼哧几下,便上了园子里的槐树椿树皂角树,坐树杈上张望。

此刻,我意识到,那个爬树的少年,从记忆深处又冒了出来。不同的,爬树速度有所缓慢,且变身成一只虫子。

 

据说,虫子一词来自于世界第一台计算机――马克一号――这台电脑于1944年诞生于哈佛大学一间实验室里,体积占据了整个房间,它的机电电路交错在一起宛如一个迷宫。这台电脑有一天出现了一个小故障,没人能找到故障原因。在苦苦寻找几个小时之后,一个实验员最终发现了问题所在。原来,一只飞蛾落在了计算机的电路板上,引起短路。从那个时候起,电脑故障就被谑称为虫子。 

有啥说啥,那天当另外一个我化成一只虫子的瞬间,我正在树下一间黄泥屋里完成一部中篇小说,标题就叫《飞向空中的蝶》。当然,为了修改方便,我在随身携带的手提折叠式旧电脑上完成的。在此期间,我的这台上海滩老爷车般旧电脑,像故意和我这个主人闹别扭似的,三天两头的出小故障。一会死机,一会网卡,一会蓝屏。请一个电脑专家上山修过一次,这个戴近视镜的年轻人,微笑着一语双关地告诉我,有虫子不怕,山上吗。当时,我没有听出他话里有话,心里还更加纳闷,飞来飞去的虫子和电脑故障有什么关系啊?故弄玄虚。黄泥屋,背靠着群山,面对一片山坡上高低错落的树林。离门口最近的一棵,树上光光堂堂的,什么都没有。无论如何,我没有料到,那棵树大约10米高的位置,有可能成为另外一个我的栖身之所。变成虫前,我还对世事难料那句话半信半疑。还以为,我会一直强大下去,弱化的不堪一击的那天永远不会到来。《飞向空中的蝶》,脱胎于我的一个短篇小说,已经被一家文学杂志作为备胎留用。为了避开重复发表的嫌疑,必须扩充成3万字左右的中篇。也不知咋想的,随着眼角鱼纹的迅速摆动和岁月之犁在额塬留下的痕迹,越来越体会到,写作的力量大小和文章的体量大小无关。但是,自己又没有写出唐诗宋词元曲的能耐。无奈,只好写引车卖浆之流才看的小说。并且写不短粹写不精妙,只好像扯面一样往长的拽。另外,躲在黄泥屋还有一个隐秘的原因,这地方无硝烟弥漫。

客观地讲,写作不够顺利,有可能人脑出了故障。也就是说,心还不够纯净。一只飞蛾也好飞蝶也好,飞到屋子上空,久久盘旋着不肯离去。无疑,它完全可以引起我写小说思考过程中的短路。但是,不想毅然决然驱赶它的原因,首先自己是一个凡夫俗子,然后才是一个汉语写作者。我想,只有定力足够,真正经得起任何干扰和迷惑,并且理论实践业内自成一家先行者才可能是什么家什么家,自己绝对不是。一只蛾蝶,在忽上忽下无规律飞行,不管采取何种姿势,鼓鼓的小眼睛,自始至终与我敌意十足地对视。好像,它和我打一场心理战。谁先败下阵来,谁便是入侵者。或许,那飞虫在警告我,这里是我们虫鸟兽的山野,限你三分钟内离开。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弗洛伊德说过,人有三个我:本我、自我和超我,处在黄泥屋里老老实实写作的我,是哪个我呢?屋子里,就一个不速之客。于是,我困惑不解地问那嗡嗡嗡飞虫,和你默默相处的,是哪一个我?你走南闯北的,应该知道。没想到,飞虫竟然开了口,当然是自我状态。

    我怔怔地想,那本我状态莫非就是吃喝拉撒睡?超我状态呢?

一只飞蛾可以毁掉一个完整运行的系统;一条蚂蚁,可能消灭一个貌似坚固的大坝。在这个世界上,小有时让大束手无策,一个回合,打倒大。

山上住的晚上,我经常做同一个梦。梦见山上山下,全被两种生物动物占领与分割,山下被野象群,山上被昆虫部落。也就是说,一块起伏不平的地盘归象,一块相对平坦的地盘归虫,而人类莫名其妙地消失。问题是,这两个群体,不满足于已经占领与分割的,动不动染指对方领地。如此,山上山下先后发动5次世界大战。每一次,都让我这个唯一幸存者看的惊心动魄。尽管,空中没有战机轰鸣,卒前没有装甲车开道。

    虫与象打得难解难分。

 

3

 

树上的虫是否一定比地上的人高明高贵高雅一点。

这是一个有多种答案的命题,揣着这个命题,我在一场蒙蒙细雨过后,没有经过家人和朋友的允许,就自作主张地爬上一棵20多高大树一半高的位置,企图在树上想清楚这个问题。其实,这个行为不算荒诞。没有听说啊,要想知道梨子的味道,必须亲口尝一尝。同样的,要想知道树上的虫和树下的人谁的日子更好过一点,或者说谁更高尚一点,那就把自己冒险地变成一只虫。

可是,我心里明镜似的,也许,许多命题不得其解。但是,虫界人间到处硝烟弥漫战火纷纷。如果说单单虫和人谁更高,恐怕连这里的山岭这里的河流都看得见,。也就是说,需要思考的结论肯定没有那么简单。还别说,自从爬到树上,我便很快进入一只虫的角色。虽然,暂时告别人高马大的形象,可是,站得高自然看得远。人在虫的江湖,对于昆虫的研究渐渐入门。昆虫的身体分为头、胸、腹三部分。成虫通常有2对翅和6条腿,翅和足都位于胸部,身体由一系列体节构成,进一步集合成3个体段,也就是头、胸和腹。一对触角头上生,骨骼包在体外部; 一生形态多变化,遍布全球昆虫家族。 昆虫也可能对人类产生威胁,如蝗虫和白蚁。而有一些昆虫,例如蚊子,还是疾病的传播者。特别对自己向往的蝶类虫子,研究了半透。这类成虫成熟后,能够从蛹中破壳钻出,但需要一定的时间使翅膀干燥变硬,这时的蝴蝶无法躲避天敌,属于危险期。翅膀舒展开后,蝴蝶就可以飞翔了,蝴蝶的前后翅不同步扇动,因此蝴蝶飞翔时波动很大,姿势优美。成虫以花蜜为食物,有的品种也吸食自然溢出的树汁、水中溶解的矿物质等。

为什么要研究,在什么山唱什么歌,就是先摆对自己在昆虫界的位置。学会许多动作语言,和周围树上的虫子沟通。尽管,它们中间有可能一部分也是人变的。成为虫子,绝不能再讲人话,那样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会被视作愚蠢。走路节奏,应不紧不慢最后背着手,少年老成的风度。吃饭时,礼让三先。哪三先?贵者先老者先强者先。这些虫子张开血盆之口,自己才能找食物充饥。还有,尽快学还会唱虫歌。甚至,要学会和异性虫子对情歌。这个处境下,千万别提当年勇,吹吹打打声称自己当年在平阳府如何如何,那样会招惹杀身之祸的,下场比虫吃虫更加残忍。听说,一不留神被众虫开砖头会。什么是砖头会?就是一只不讲规矩乱说乱动的虫,被一群虫以唾沫为砖头,围攻有过之虫,直至淹没。

想了又想,还是不清楚一只虫和一个人相比,谁更值得敬畏敬重敬仰。

那些昆虫部落寓所,可不像人类想象的那样寒碜。恰恰相反,聪明之极的虫子们什么都不缺少。在这一点上,小孩看世界往往比大人更加敏锐。一个放羊娃,声称他在后山一个不为人知的空间,看到虫子过着丝毫不比平阳府逊色的生活,出行乘坐脱离地面飞翔的汽车,家家户户住着别墅和楼台,衣服都是蚕丝做的格外光鲜华丽。回山村后,给谁讲谁不信,都上那小孩子病得不轻。

闲极无聊,虫子才一脸阴笑地爬到树上,举着特制的望远镜,看山下的野象群有没有发起夏季攻势的迹象。事实上,在提放异类对自己现有光景虎视眈眈上,比人类更有必要的警惕性。

有时,发起猛烈进攻不一定因为旧仇宿恨。

 

 

4

 

还是一个人清静,还有为。之所以有为,是因为放弃诸多嗜好因为无所为。 大家习惯上,把自己这些嗜好,美化成作为,沾沾自喜。

走出黄泥屋,我眼睁睁看着另外一个我脱离我的堂皇驱壳,用一种喜欢的匍匐姿势不断前进,不怕慢慢腾腾就怕一根筋地走。

如前所述,我对那棵树面熟。其实,不是我面熟,我的先祖比我更眼熟。因为,咱就是从树上下来的,还怕再上树。上树的本领可以说无师自通,骨子里就带着。为了一知半解地回答那个命题,我不得不在小说发表之前,破例透露一下飞向空中的蝶里的内容,其实呢,说的就是一个人这样在深山老林里变成一只蝴蝶,再在城市变回一个人的。变蝴蝶的部分,比较难写。到猎人住过的黄泥屋找感觉,晚上点上一盏马灯,谛听外面鬼哭狼嚎,也是迫不得已。有一点奈何,都不想遭这份洋罪。在这里,我的超我,可以在大自然自由自在地伴随一簇磷火闪闪烁烁飞来飞去,超我就是飞向空中的蝶。

仰望,我在想,虫也好人也好, 如果当之无愧地崇高,和居住地高低无关也和善恶释放无关,必须坦然面对自己身体中同时出现的三我,战胜本我,保持自我,挑战超我。人的身体,就是一台计算机,随时可能出现故障。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我的身体之树上的虫子,开始如啄木鸟啃咬我的意志,逼迫我紊乱或者崩溃。一只飞蛾落在了计算机的电路板上,便可能引起短路。那么,一只有害的蚊子,都能够让我的血液呈黑色,传染上不治之症,面容憔悴,甚至可能等待死神来临。所以说,身体的运行和精神的运行,都不能有蚊子之类虫子的飞侵,否则有可能它的翅膀带来灭顶之灾。

仰望,我在想,一个我爬在树上,享受阳光和雨露;一个我钻在屋里,沉浸快乐想象之中,还有一个我,在作品里上天入地。是否成为众人心目中道德高地拥有者,好像已经不那么重要。

曾经,在我工作过的一个厂子里,阳光明媚得让人不相信罪恶滋生的中午,一个管后勤的师傅,超越他的身份和职责,像一个保卫科长那样地上捡起一根柳条拷打保卫科逮住的小偷。不用说,小偷偷了他所管辖的后勤之物,那小偷外地人,从口音一时难以确定出生地,但是,死亡地确定无疑。那师傅一反和蔼可亲笑容满面的常态,偶尔露出狰狞,咬牙切齿地挥舞着柳条,雨点般落在跪倒在地的小偷身体上。一瞬间,那小偷如爬在树上的一只可怜虫,忍受着肉体上的摧残和精神上的恐吓,不断往小地蜷缩着蜷缩着,想变成别的生物。如果没有保卫科长的制止,那天可能小偷会当场打死。一开始,大家都对三只手的小偷同仇敌忾,用目光为这个师傅的施暴助威。然而,随着暴力升级被抽者惨叫加剧,立场悄然改变。虽然,偷东西可憎,但是,罪不至死啊。

周围旁观的人,都对那个师傅多年来深藏不露的冷漠和残忍,感到震惊。

 

5

 

谢天谢地,中篇小说《飞向空中的蝶》终于完成了。能否发表,那是另外一回事。写作的快乐,就在于写作的过程,能否钓到大鱼倒在其次

经历一些磨难后,我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为什么有些看着形象高大的人,总喜欢在别人落难时不伸手帮一把不安慰两句,反而扔一块尖锐石头,想置人死地而后快呢?也许,这块石头仅仅是一句造谣污蔑。表面上看,似乎无伤大雅。但是,在人走投无路之际,如同树上的软体组织的虫子,情感无不脆弱,任何微不足道的言行都足以让这只虫子从树上跌向万丈深渊,万劫不复。语言暴力,含而不露的影射,有时杀伤力远超一个可以连续发射的机关枪。可能,这就是人身体里与善并存的恶并且要用一张善的人皮掩饰。心学大师王阳明,独自一人龙城悟道,还有佛祖释迦牟尼面壁9年,实际上也在反思人与生俱来的恶,连圣都如此自我都不自己渲染自己清白如纸,都清楚本我五颜六色。圣经上说,在上帝面前,我们每个人都是有罪的羔羊。而写作,就是一种马拉松式精神的自我修行,就是一种追求本我人格完善的历程,一种事业飞黄腾达超我的跨越。

一只飞向空中的蝶,翅膀是沉重的。北魏孝昌年间,达摩也就是释迦牟尼才来到少林寺,选择了五乳峰上的蚩尤洞,开始了长达九年的面壁修行, 奇迹般的形成了一个“达摩面壁影石”。什么意思,由于他闭关太久功力深厚,竟然把身体影子刻映进坚硬岩石里。

如果有人看见达摩有成为圣人,可能会变成虫子飞进洞穴袭扰。但是,显然捣乱破坏做恶的终究会显形和失败。心静如水圣者面前,无果而返。

爬上树的笨拙,和潜入屋的狼狈,两个我都没有遭到第三个我的嘲笑。筋疲力尽时,我仰躺在一个转交沙发上,回到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状态,和天花板一个美式吊灯相互注视。在各种空间中,我已经习惯于这种注视,也坚信万物皆有灵。六只雕着白玉兰的灯盏,以它的气质雍容华贵和物体对称均衡,而占据于客厅中央。当夜晚来临,美式吊灯让我的内心再次被光明充盈。对面墙壁上,一个美式椭圆形钟表,如同古典地悬挂于一栋钟楼之上,代表着时间的不可逆转流逝。虫子一般活着真好,钟表使我感到宽慰,灯盏让我感到安慰,沙发叫我感到欣慰。虫子是树木的过客,人是城市的过客,大象是平阳府的过客,一切都会匆匆而过,一切的一切。

思接千载,从祖先下树起笔,我我我的天马行空于此,我想用我的新写的一首关于大象迁徙的诗作作为不是结尾的结尾:到底惹下什么祸呢/非趁着月黑风高/成群结队地/拖家带口仓惶潜逃/悄无声息/ 朝着水旺草茂迁徙/只是一种遮掩谁耳目的借口/重建象国狼烟点燃/野心一处聚集/ 体量壮硕不是纸糊/浩浩荡荡自称一支哀兵/恢复湖泊山地恢复一切/无任何谈判余地/幼崽躲在成年象围丛中/利齿也已磨砺霍霍……

 

 

                                         2021.7.5 平阳府碧水湾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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